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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141酿酒犁地欣欣向荣

    回难民村前,她们把买来的粮种布匹豆子等物运到山里藏好。

    雨伞,磨刀石等不惹眼的物件带去了难民村。

    风雨飘摇,村里的火盆尽数熄灭,村子里又黑又静,茅屋的门像深邃的洞渐渐往后倒退。

    赵铁牛看得心里发毛,“都属西陵县管辖,县里一派祥和

    ,这儿怎么就阴森鬼气呢?”

    赵广从靠着车壁打盹,听到这话,眼皮掀了下,随即又缓缓落下。

    西陵县住的是荆州百姓,哪儿是外地难民能比的?

    “不知谷里的路凿多远了”他喃喃自语,“各州都不容咱们,除了深山,咱已经没地去了。”

    梨花趴在窗棂上,看到络腮胡殴打女人的屋前站着个淋成落汤鸡的男人,马车驶过时,他急切的想冲过来,但顾忌着什么,又退了回去。

    雨水糊脸,他闭着眼,嘴唇张张合合,不停的说着什么,缩在胸前的两只手摇摆不止。

    赵铁牛瞅见了,“谁啊?”

    “不认识。”

    “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

    “你不是懂唇语吗?”

    “谁说的?”

    “……”四叔病重不是她代为传话的吗?多久的事儿就忘了?

    梨花后知后觉想起这茬,“到了村长家说话做事谨慎点!”

    难民村的管事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他们不仅仅监督难民们干活,还卖山货牟利,这样费尽心思赚钱的人,人前的客气和善未必不是装出来的

    已是后半夜,院里没人,只屋檐下留了盏灯。

    车子停好后,梨花让赵铁牛他们卸车,她去后头叫石家人出来牵马,刚到弄堂,拐角就钻出个身形佝偻的老丈来。

    “小娘子”

    声音有些熟悉,梨花认出是昨晚和赵广昌议事的老者,她往后拉开距离,“何事?”

    “小娘子莫怕”他扒了扒雨淋湿的头发,露出半个皱纹横生的额头,“村长忙到天黑才睡下,暂时不会醒来,老身此番冒死来找小娘子,是想想小娘子救救我们”

    梨花打量着周围。

    虽有廊下的光泄进来,但弄堂仍是暗的,暗得看不清老丈的脸。

    她垂下眼,盯着刚刚摸出来的匕首,淡声道,“我此番来荆州是为了探亲,不瞒你说,我亲戚曾在戎州做过官,戎州为朝廷所弃后,他随其他官员来了荆州”

    “前戎州官员皆安顿在荆州城以北的县城里”

    “我已知晓他没有性命之虞,所以明天就回了。”梨花面露为难,“出门前,家里人耳提面命的警告不得搀和进各州的争斗里,老丈的事,我怕帮不了。”

    老者微微叹气,“小娘子不肯搭救,我们恐怕必死无疑了,小娘子可还记得你救下的那位娘子?大胡子断了手臂没地撒气,扬言你一走,必让她生不如死。”

    说到那位娘子,梨花想起村里男人哆嗦的唇。

    她佯装恼怒,“他敢!我说过,再让我知道他打女人,我把人另只手也砍了。”

    “小娘子一走,远水救不了近火,三娘是生是死,还不是大胡子一句话的事儿?”

    “哼,明早我就让人把络腮胡抓来拷打,必须让他亲口发誓不可!”梨花挥了挥匕首,嚣张的说,“长这么大,就没有敢忤逆我的!”

    “他发誓后又反悔了呢?”

    “哼,我已记住他的名字了,回去后就告诉兄长他们,让他们下次来荆好好问问,那位娘子要是死了,我要他全家陪葬!”

    “小娘子兄长们还会来荆?”

    “当然!”梨花昂头,神气的说,“荆州有河,却不通水运,我兄长懂筑堤造船,自然会来。”

    老者惊讶,“荆州往后会通水运?”

    “肯定的呀。”梨花盯着老者,“淮州繁荣,倚仗的就是来往的商船,荆州王高瞻远瞩,自然会想办法开通水运,不然你以为荆州王四处笼络人才是为何?”

    老者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他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我就一难民,哪儿懂那些啊。”

    梨花拂手,“不和你说了,明天还得赶路,我先回屋睡了。”

    老者后退颔首,不再多言。

    梨花昂首挺胸,骄傲得不行。

    老者看她走向西边檐廊,正欲转身,却看小娘子突然站定。

    他眼前精光一闪,急忙要追上去,但看小娘子面朝东侧喊石进,说马车还回来了,没有弄坏,让石进派人去瞅瞅,别明天找她赔钱啥的。

    说完,她啪的推开门进了屋。

    很快,屋里亮起了光,他等了会儿,确认小娘子不会出来了,抬脚拐进隔壁屋,在门边的太师椅上坐下,“她和石老爷好像不是一伙的”

    漆黑的屋里,响起一道阴柔的声音,“她的马车进村可有驻足?”

    “没,我在院门口盯着,进村就直接回来了。”

    “她们进城买了什么?”

    “封郎君他们在收拾”老者撩起湿发,“刘管事觉得她有问题?”

    “不好说,石家看着光鲜,实则除了那几匹马没什么值钱的,这姑娘瞧着普通,行事却天不怕地不怕的,连封郎君也甘心为其鞍前马后”

    说话间,屋里亮起盏烛灯,灯光晕黄,衬得几张面庞黝黑的脸泛着光泽。

    梨花在的话,定能认出络腮胡和鼻侧有痣的管事来。

    络腮胡说,“这姑娘肯定不简单。”

    他的右臂上缠着布,脸还有些泛白,说话不像往日凶狠,“她的仆从挥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鼻侧有痣的管事姓刘,瞪他,“你还好意思说?我让你找个难民试试她的态度,谁让你找三娘的?”

    络腮胡委屈,“我哪儿晓得她也是三娘啊”

    正上首坐着的牛五郎不耐烦他们斗嘴,打断道,“她的仆从到底为何砍了你的手?”

    普通人被冒犯,骂两句就算了,哪儿用得着砍手泄愤?

    老者替他回,“小娘子的意思是他打女人。”

    之前梨花也是这么说的。

    “没出息的!”牛五郎拍桌,转身问刘管事,“刘管事觉得该怎么办?”

    村里的事,多是刘管事在管,城里的生意也是他在联络。

    刘管事端起手边的茶吹了吹,漫声道,“里正不想得罪贵人,既然她们明天就走了,咱盯着石家就行了。”

    他们已在难民身上赚得盆满钵满,没必要招惹无关紧要的人。

    “按你说的办…”

    不远处的屋,梨花推开窗,盯着亮灯的屋陷入了沉思。

    老丈是石进想拉拢的人,品行如何梨花并不了解,怎么会和他交心?

    再就是进村时想起个事,刘娘子她们进峡谷后,她让族里人守着,防止她们偷跑或不做事。

    之后,提携刘娘子做管事,刘娘子和那些人相处得久,那些人肯定更服她的话。

    同理,荆州想更好的管束难民,

    提几个难民做管事是最好的,可来了后,她并没发现哪个管事有戎州口音,要么没有,要么管事们刻意隐瞒。

    前者没什么,但如果是后者就值得深思了。

    凡事总有目的,无非就遮掩丑事和从中获利,但不管是什么,管事们防着她们就是了。

    所以,刘二砍掉络腮胡的手臂后,她坚称看不惯络腮胡打女人。

    “三娘可要洗漱?”赵铁牛挑着担子进屋,看梨花靠窗站着,说道,“待会我接点雨水回来烧。”

    外面的檐廊堆着炭,接点雨水就能烧热水。

    “不用了。”梨花掩上窗,“四郎总说大伯要卖了堂姐,明天早上你给他送个话,他能把人砸晕我就带她们回村。”

    赵文茵性子倔,闹起来惊动人,她们也别想走了。

    赵铁牛把箩筐推到墙边,回眸忘了眼小院对面熄灯的屋,“你大伯发现了怎么办?”

    “让四郎自己想法子。”

    “行。”赵铁牛擦了擦手上的灰,看赵广从回来,上前接他后背的桶,“这些酱怎么办?”

    原本进城第二天就去集市卖酱的,结果被西山村的几个少年搅黄了。

    梨花沉吟,“倒出来给管事们送去。”

    这样刚好能腾出桶赵文茵。

    椭圆形的桶,逃荒路上做来装水用的,来荆路途远,担心酱撒出来,桶盖外涂了两层泥封存。

    梨花找铁锤敲掉泥,揭开盖子。

    霎时,酸臭味扑鼻而来。

    赵铁牛捏鼻,“怎么这么臭?”

    凑近一看,哇的声吐了出来。

    果酱的颜色深,二十几天过去,里头都发霉长虫了,想到自己背着一大桶蛆走了几百里,他冲出门,大吐特吐。

    梨花也不知会这样。

    用泥封存是西域人藏酒的法子,她以为什么都行。

    “拿去倒了吧。”梨花说。

    刘二重新盖上桶盖,和赵广从抬着出去了。

    因着这茬,赵铁牛失眠了,他睡不着,在竹席上来回翻身,赵广从困意正盛,便踹他,“不睡觉就滚出去。”

    赵铁牛这才安生了。

    离去宜早不宜迟,天不亮,梨花就起了,她用竹篮装了几块黍米糕给管事们送去。

    在城里时,赵广从担心管事眼馋对她们起杀心,现在来看,管事们是否看得上都不好说。

    大半东西都在山里,带身边的就是四个箩筐和空桶。

    出门时,赵铁牛正从外面回来,并带回赵漾的话,“四郎让咱们吃完饭在弄堂等他”

    “知道了。”

    这雨不知道要下到几时,管事们端着碗蹲在屋檐下,望着远处唉声叹气。

    倒塌的田埂已经修好了,堵住的缺口重新疏通,但饶是这样,稻田的积水还是很深,两日前为鸭子之事发愁的管事没了心事,叽叽喳喳的跟其他管事闲聊着。

    赵铁牛记得给他出馊主意的管事,叫梨花在弄堂口等着,他去打饭。

    为了给她们践行,今个儿的饭较为丰盛,除了黍米粥,还有几个小菜馒头。

    赵铁牛见馒头没人动就没拿。

    三娘是贵人,他不能表现得一副没吃过馒头的样子,于是只盛了粥。

    吃饭时,有管事主动凑上来说话,“小娘子买的黍米糕好吃,不知在城里哪间铺子买的?”

    “街上摆摊的”梨花往人堆瞥了眼,“怎么不见大胡子?”

    管事脸上堆笑,“怕冲撞了小娘子,屋里待着呢,他说了,日后绝不找那位娘子的麻烦,小娘子若不信,尽管带那位娘子离去”

    把人带走?梨花蹙眉,“我回家带着她作甚?”

    管事笑眯眯的说,“是小的思虑不周,以小娘子的家世,岂能容许难民进门”

    “知道就好。”梨花哼哼。

    管事聊了几句就回了,赵铁牛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别管,吃完饭咱就走。”

    石进定是遭人盯上了,这个管事是来试探自己的,梨花几下喝完粥,然后就直勾勾盯着弄堂口。

    赵漾守时,没多久就带着赵文茵来了,赵文茵穿着身绯红的襦裙,气色比前两日瞧着要好。

    看到她,赵文茵张嘴就要骂人,谁知赵漾更快,抬起木棍就往她脖子砸去。

    她下意识摸向脖子,想看清谁动的手,然而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她一倒,赵铁牛立刻把她抱进木桶,盖上桶盖。

    赵漾丢了柴棍,盯着梨花的额间说,“三娘,救阿姐。”

    梨花想问他是否一起走,还没说话,他已转身跑了。

    赵广从有些懵,“他不回?”

    “估计不回。”梨花抓起筐里的蓑衣披上,“二伯,待会进村还得劳烦你做件事。”

    披上蓑衣,她拿斗笠戴上,然后凑到赵广从耳边交代两句话。

    赵广从惊愕的瞪大了眼,“你”

    梨花拿过墙边靠着的木拐,“走吧”

    牛五郎没露面,但派了两个管事送他们出村,经过昨晚男人淋雨的屋前,梨花顿足,纠起眉问管事,“大胡子真不找那位娘子的麻烦?”

    “除非他连左臂也不要了。”管事躬身,见梨花盯着屋子看,“小娘子不放心,要不进屋瞧瞧?大胡子这两日没找过她…”

    “我就不去了,封郎君”梨花扬手,“你替我进去传话,大胡子要是言而无信,让她托人给采购山货的人传个信,他日我兄长他们来荆,必为她报仇雪恨。”

    赵广从放下筐,迈着小步进去了。

    管事低眉,眼睛咕噜咕噜打转,“小娘子家在西陵县有铺子?”

    梨花斜眼,“不然我来西陵县作甚?”

    人嘛,越高深莫测越叫人忌惮。

    管事讪笑,“是小的越矩了…”

    赵广从进屋,大着嗓门转述了遍梨花的话就走了出来,梨花看向黑云积聚的山,重重吐出口浊气,“走吧。”

    门口值守的换了人,换成了倒三角的男人,和管事差不多,对梨花极为谄媚,“小娘子下次再来啊。”

    梨花高高在上的摆了摆手,然后同管事们道别。

    稻田的水快蔓到山路上,她杵着拐,走得很慢,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看了会儿稻田里跳出来的蛙。

    “命真好啊。”管事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感慨。

    “没办法,谁叫人家会投胎呢,你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快回去给刘管事复命吧。”

    “对对对,刘管事还等着呢。”

    管事匆匆忙走了,良久,爬到山顶的梨花扶着树,眺向雨幕里的村子。

    青烟笼罩,村子的死气更重了,她问赵广从,“你看到那晚的女人了?”

    “看到了,旁边有个男人守着她,见我进去,抓着柴棍护在胸前,我大声说完那番话才小声让他两月后去山里找我们,不知道他听到没”

    “两个月后就知道了。”

    昨晚回屋后,她把男人反常的行径和老丈找她的事一联系。

    怎么看男人都像在给自己提醒,提醒她不要答应老丈的事儿。

    可能看她救了女人,若是这样,她愿意给知恩图报的人一个机会。

    前提是他能活到秋收。

    遐思间,赵广从就说,“不知他们能否活到那个时候,你让他们受了委屈告诉买山货的人,他们哪儿知道是谁?”

    “而且管事们也不傻,肯定会打听你说的那人,知道咱们骗他的,肯定变本加厉的折磨人”

    梨花成竹在胸,“向村里购买山货的人那么多,管事哪儿晓得我说的谁?昨晚咱们逛了那么多铺子,他们还能一间一间去打听?”

    赵广从大感震惊,“你昨晚故意带着我们到处逛就是为了这事?”

    当然不是,她只是想买东西。

    知道城里人进村采购后她才想到的这个法子。

    不过她不打算告诉赵广从,挑眉得意道,“不然呢。”

    “”

    三房还真是歹竹出好笋了?三弟两口子都不是什么聪明人,生出来的闺女咋这么聪明?

    早知这样,他还辛苦收粮干什么?早晚去茶馆泡着多好啊

    最不济,让儿子替他去茶馆也好啊。

    梨花可不知道他满脑子都在悔恨早些年没去茶馆的事,翻过山,到了藏东西的地方后,梨花让赵铁牛把赵文茵弄醒。

    桶里进了雨水,赵文茵的头发淋湿了,睁眼看到梨花,尖声大喊,“阿耶,三娘打我”

    她的脖子到现在都痛得很,不是梨花干的是谁干的?

    梨花好以整暇,“你要不要瞧瞧这是哪儿?”

    赵文茵偏头,被这杂草丛生的地儿吓得方寸大乱,“你你绑架我?”

    “知道就好,睡了一天一夜,理应干点活了。”

    “什么?”赵文茵尖叫出声。她睡了一天一夜?她咬牙切齿的指着梨花,“你”

    想到什么,她四处张望,质问,“我阿弟呢?”

    “他看情势不对,跑了”梨花让赵铁牛把昨晚藏的背篓箩筐抬出来,“荒山野林的,我劝你老实点,否则就把你丢山里”

    “你敢”赵文茵扬起手就要打她,梨花接住她的手,重重耍开,“有这力气正好,铁牛叔,把装猪油弓弩的背篓给她。”

    “你奴役我?”

    “要不然绑架你干什么?”梨花不和她多费唇舌,背篓往她面前一放,“不干活就滚。”

    她指身后的山,“翻过这座

    山,再走几十里就是牛家村。”

    赵文茵没有独自出过远门,哪儿走得了几十里,何况梨花这么狡猾,谁知道她有没有骗自己,思索片刻,她扭头,“我才不上你的当。”

    赵铁牛给她抬背篓,她躲开,“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你别想我为你干活。”

    “那你就死在山里吧。”

    “”赵文茵不知道梨花这么歹毒,她不见了,阿娘估计又要担心得茶饭不思了,还有阿耶,他为石老爷的事儿早出晚归,若因她失踪病倒了,石老爷肯定会怪罪他。

    她咬咬牙,“背就背。”

    活着,总能跟阿娘他们团聚的,到时定要阿耶好好收拾梨花!

    可没多久,她控制不住呜咽起来,“怎么这么重?你是不是想累死我?”

    东西多,梨花也背了个背篓,为了保持体力,她没搭理赵文茵。

    倒是赵铁牛听到这话想到了遭那伙人吃掉的肉,心头不忿,“不该等西山村的人来了再动手的,我直接杀了他们,就能保住那些肉了。”

    赵文茵身心俱累,听到这话,心口颤了颤,“你们又杀人了?”

    “对啊。”

    “”赵文茵不敢喊累了。

    阿弟走丢的那些天,阿娘教她遇到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像牛家村的难民,日日遭人奴役毒打不都没寻死吗?

    背背篓又算得了什么?

    她抹抹泪,努力跟着不掉队。

    这点倒是让梨花刮目相看,她以为赵文茵会哭闹个没完没了呢。

    想到她没吃早饭,主动问,“饿不饿”

    她痛恨赵广昌夫妻俩,因为他们卖了她,害她受尽苦楚,但她不会趁机欺负赵文茵。

    赵文茵边走边抹泪,“饿了你会给我东西吃吗?”

    “我给你你敢吃吗?”

    “为什么不敢”

    梨花摸了个干粮饼给她,她拿过就张嘴咬了一大口,“怎么这么硬?”

    “阿奶烤的,回村问阿奶去。”

    赵文茵不吭声了。

    来时走错了路,在山里多耽搁了几天,回去就顺利多了,到跟泥鳅他们约好的山头不过十四天。

    他们搭了个半人高的草篷,马拴在旁边树上,不见人,但远处有哗哗哗的拍打声。

    赵铁牛俯身,撩起草篷往里瞅了瞅,“咋摘了这么多果实”

    上次经过这儿,他看树上的果子多,找竹竿打了几颗下来。

    以为是酸溜溜的青果,不料扎手的,根本无从下嘴。

    梨花看向林子,“铁牛叔喊两嗓子”

    赵铁牛清了清喉咙,“泥鳅,雨顺”

    很快,林子里传来少年清朗的回应,“赵三娘,是你们吗?”

    五个少年牵着衣服做兜,兴高采烈的从深处跑来,雨顺跑得急,兜里的果子跳了出来,他也不管了,奋力冲过来,“你真的没有骗我们”

    离乡后,他们就不怎么数天数了,晒就休息,不晒就赶路,不分白天晚上。

    但这次,和梨花她们分开后他们就开始数着,过去一天就在马的尾巴上打个结。

    今天他偷偷数了数,马尾已经有十四个结了。

    “我不喜欢骗人。”梨花低头看他的衣兜,“这种果子能吃?”

    “能啊。”雨顺挑了个最大的果子给她,“别看着扎手,把外壳剥了,里头的很管饱。”

    梨花拿过手看了看,“熟了吗?”

    “不知道,去年是难民带我们捡的,颜色偏黑,裂缝的轻轻使劲就剥开了,不过里头也有壳,要用石头砸”他拿起一颗用牙咬掉扎手的刺儿,露出里头的果实来。

    赵广从一瞧,“这不是栗子吗?”

    “秋冬天,戎州街上就有卖的。”赵广从接过手,“栗子长这样?”

    城里卖的糖炒栗子是将壳剥了的,所以他才没认出来。

    梨花看了看,“还真是。”

    赵文茵在边上冷笑,“你们连栗子都不认识?”

    “”她们没见过栗子树,更没见过树上的栗子长什么样,梨花把栗子放回去,说道,“这玩意秋冬才熟,等几个月再摘吧”

    “好。”雨顺喜滋滋的应下。

    泥鳅拖了蓑衣让梨花坐,说起前几日的事儿。

    他们连夜赶路,第九天到达的这座山,认出树上的果子能吃就没再吃梨花给的干粮,梨花要他们带着的箩筐他们也没动过。

    絮絮叨叨说到最后,他问梨花,“三娘,接下来往哪儿去?”

    木头带他们去过谭家的粮铺,里面进了贼,门窗桌椅都搬空了,盐铺的瓦都遭人拆了。

    逃往荆州的路上,木头说有机会碰到赵家人,死缠烂打也要追上去。

    赵家携全村逃荒,肯定提前收到了风声。

    那会儿木头已经快死了,想的最多的就是让他们怎么活下去,在这世道,能救他们的只有梨花了。

    于是,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梨花。

    梨花没坐蓑衣,而是坐在木桶上,问泥鳅,“附近有水吗?”

    泥鳅指了指北边,“栗子林后边有一片野薄荷,薄荷根的土是湿的,我们吃的水是从地里来的。”

    土地湿润会浸水,去年他们就是靠这种水活下来的。

    梨花问,“我让你们住在这儿你们愿意吗?”

    雨顺摇头,山里没有人,晚上还有狼嚎,恐怖得很。

    泥鳅想了想,“要我们做什么吗?”

    看他还算冷静理智,梨花直言,“再等两个月,荆州的稻谷就成熟了,到时我会带着人去收稻,接难民过来,你们在这儿做管事怎么样?”

    “那我们还会饿肚子吗?”

    “我有吃的就不会让你们饿死”梨花说。

    泥鳅看了眼同村出来的伙伴,应下,“我答应你,难民来了后,我们替你看着他们,但你能不能把雨顺带走。”

    雨顺咆哮,“我不走,阿兄要我跟着你们。”

    他伸手拉泥鳅的手,泥鳅甩开了他,“你阿兄还让你听我的话你忘了?”

    雨顺和他同岁,小时候,木头不喜欢带他们玩,都是他和雨顺玩,木头和风调死前要他照顾好雨顺,他不能食言。

    雨顺看他不理人,又去拉其他人的手,三人通通别开脸,“雨顺,听泥鳅的,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跟着我们会拖累我们的。”

    嘴上这么说,眼泪却不由自主的红了。

    雨顺看没人理自己,怒了,“我哪儿拖累你们了?上次不是我扑上去抱住大块头让你们把他杀了的吗?”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小了下去,“我有帮忙的好吗”

    说着,低头呜呜哭了起来。

    赵铁牛抓抓他的肩,想说泥鳅他们也是为他好,跟着三娘回村,不用担心受怕的过日子,到了饭点也有饭吃。

    “三娘是好人,不会虐待你的。”

    想到西山村就剩这几个娃了,赵铁牛为之动容,想说不若全都带回村算了。

    可梨花好像有自己的打算,她说,“这儿眼下荒芜,等荆州的难民过来就热闹了,到时我会请叔伯们教你们建屋,开荒,种地,会把这儿建得跟西山村一样好。”

    听到西山村,几人满脸难过。

    村里人死了,村子没了,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梨花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们推开雨顺是希望他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可我不能保证跟着我就是安全的,上个月,岭南人攻进村,我们合力才把人击退。”

    在荆州这么久,他们已经知道戎州的灾难从何而来。

    “你们怎么击退他们的?”泥鳅喉咙微哽,因岭南人杀了他们的家人,有机会,他们要报仇。

    “他们人少,我们烧开水泼他们,拿石头砸他们”梨花道,“但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在这儿建新村,想的是哪天岭南人攻进山,我们有条退路”

    这是她的真实打算。

    泥鳅深吸口气,像下了某种决心,“那我们留

    在这儿开荒种粮,岭南人来,你们就往这儿跑,至于雨顺”

    雨顺跳脚,“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走。”

    泥鳅想了想,“罢了,就让他跟着我们吧。”

    聊完雨顺的事儿,梨花接着刚刚的说,“这儿往西十几里有片大峡谷,我叔伯他们领着人在那儿开荒,你们若遇到危险就去那儿报信…”

    “这事儿我只和你们说,不会告诉后来的难民们,峡谷隐蔽,没事尽量别去,因为一旦走出一条路,居心叵测的人就能循着痕迹找到那儿…”

    泥鳅严肃道,“我们知道的。”

    梨花重新看向四周,“等几天,我会派人来帮你们挖井建屋,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地,趁难民来先占了…”

    雨顺兴致勃勃的跑向草篷,“这儿,这儿就不错。”

    栗子林在山腰,往南□□米能看到南边连绵起伏的山,岭南人来的话老远就能看到。

    “那你圈个尺寸……”

    雨顺立刻找来树枝在带上,知道泥鳅他们不会丢开他,性子又活泼起来。

    地圈好,梨花让赵铁牛他们帮着把低矮的草篷拆了,建个高点的草篷,日后有了屋,草篷用来堆柴啥的。

    逃荒已有一年,赵铁牛最擅长的就是挖茅坑搭草篷了,当即拎着刀去砍树,唤刘二,“你割些草回来编屋顶。”

    看梨花没有即刻回村的打算,赵文茵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什么时候回村?”

    语气不像刚出来那会暴躁,但也说不上好。

    “不急。”梨花翻出筐里的油纸布铺地上躺上去,“草篷搭起来再说。”

    离村子也就二十几里的路程,早上出发,下午就能到。

    她揉了揉火辣辣的肩,掏出药瓶上药。

    赵文茵迅速凑过去,“我也要!”

    背篓沉,绳子勒得她的肩膀都破皮了,鞋子破了,脚底起了好多水泡,她都不想活了。

    “等着!”梨花淡淡道。

    “……”赵文茵急得想骂人,然而迎上梨花凉薄的眼神,不自觉改了口,“你能不能快点啊。”

    磨磨唧唧的,看得人冒火。

    梨花没理她,涂了肩又涂脚,完了才勾了一手指的药给她。

    赵文茵伸出手指刮走她手上的药,随即又伸手,“还要。”

    “没了。”梨花可不惯着她,利落的收起药瓶,去给刘二打下手。

    因这一茬,她们回到村里已是第二天傍晚了。

    走时还是雨季,雾气弥漫其间,如今雨季过了,天边露出绯红的晚霞来。

    当围墙撞进视野,赵铁牛激动的跑过去,“开门,开门,十九娘回来了……”

    三人高的高架上,一个灰衣妇人兴奋的挥手,“十九娘,咱们村的围墙建完了,地也快挖完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回到熟悉的地,梨花声音明快了不少,“买猪油饴糖去了,村里怎么样?”

    “好得很哟,咱的屋子修缮了一遍,不漏雨了,鸭子大了,再等两个月估计就会下蛋了,咱还养了兔子,半月前,你阿耶他们抓了十几只兔子回来,给我们村分了两只……”

    窦娘子嗓门洪亮,“我们还挖了水池,往后浇水不用去山泉池挑水了。”

    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有奔头过,窦娘子滔滔不绝,“老村长他们做出了犁,现在犁田犁地不用一锄一锄挖了,你堂伯说得闲就把山脚和永乐村的田地全部捯饬出来种上粮,明年就不用饿肚子了。”

    她太开心了,开门后夺过梨花的背篓,笑容明媚,声音也明媚,“永乐村秧田里的虫子全部除了,前两日你堂伯去看过,说顶多几天就会结穗了…”

    “你叔伯他们还用刺泡儿酿出了酒,说等你回来就拿去益州卖呢……”

    提到益州,梨花问,“益州和京城打起来了吗?”

    “没,京都军撤走了,益州太平了。”她激动的握住梨花的手,“没有战事,二郎他们就还活着。”

    二郎是她的丈夫,梨花想了想,说,“你丈夫他们若回来了,你们就下山团聚去吧。”

    那时,有荆州的那帮难民,岭南人即使攻来,她们也有人能应付。

    “我们不回啦。”窦娘子欢欣鼓舞,“大嫂说,二郎他们回来就到山里来生活,你救了我们,我们会永远帮你抵御岭南人的…”

    做人要知恩图报,她懂的。

    梨花愣了下,莞尔,“行啊,到时就让他们帮着凿路搭梯……”

    “好呀。”窦娘子开朗得想变了个人,梨花想问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她自己说起来,“对了三娘,大嫂不寻死了,现在又是村长了,我终于不用像无头苍蝇那样连忙一通了。”

    难怪。

    有主心骨了,人自然没那么慌了。

    地上的路铺了石子,窦娘子后知后觉想起来,说道,“村里的男子不是都去谷凿路了吗?铺路的石子就是谷里运出来的。”

    这个时候,地里干活的人还没收工,穿过村子就看到一群忙碌的身影。

    窦娘子吆喝,“十九娘回来了。”

    霎时,地里的人齐齐抬头,笑容满面的跑过来。

    “十九娘,你这次怎么走了这么久?地里的菜蔬都割了种上新的了……”

    “咱们村的鸡下蛋了,村长天天唠叨要给你煮鸡蛋吃呢,再不回来,鸡蛋都坏了…”

    “你阿奶天天念叨着要去找你,你四奶奶被她烦得不行,丢了灶房的活跟我们挖地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梨花被围在中间,莫名鼻酸,“四奶奶呢?”

    “牵着牛回去了,你堂伯说树根太重了,赶了五头牛出来帮着驮东西,你四爷爷他们做出了犁,咱现在只需要挖树根,犁地就让孩子们干。”

    你一言我一语,还没到树村,梨花已把村里发生的事儿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峡谷那边酿出了酒,村里的路铺了石子,李解他们去山下收了一波粮。

    日子真的越来越好了。

    踏着夕阳的余晖,终于到了石洞,堂婶她们住在隐山村,隔两日才回来,所以石洞不住人了,竹席被褥通通收走了,只了几个箩筐。

    洞口的灶没拆,都落灰了。

    第142章 142山居日常桃子,李子,橘子……

    瞧着萧条荒寂的景,硬是让叮叮砰砰的凿石声给冲淡了。

    已是傍晚,凿石声断断续续的,该是有人收工了。

    赵铁牛上前喊人开门,门开后,梨花先跨进去,顿时,错落的茅草屋跳进视野里。

    往前几米,谷里的景象更是一览无余。

    草木比往日稀疏,庄稼蓊郁又茂盛,清澈的溪水边,几株果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

    “桃子熟了,你四爷爷说等你回来后才能摘来吃。”今日看守此处的是赵炉,看到梨花,他激动得红了脸,“三娘,站吊篮里,我放你下去。”

    石梯旁,约三米长宽的木篮用绳索吊在两人高的木桩上,木桩顶固定着圆滑的铁饼,木桩底杵进巨大的石头里。

    赵炉抓着绳索,眉眼飞扬,“李解在戎州弄了一堆铁器回来,整理这些铁器时,有个小兵认出铁饼的用途,告诉老木匠后,老木匠就造了这个吊篮,往后进出山谷就不用走石梯了,牛马进出也方便”

    赵铁牛跃跃欲试,谁知刚碰着栏杆,吊篮就晃起来,吓得他急忙缩回手往谷底看,“不会掉下去吧?”

    “不会。”赵炉沉下重心,紧紧握着绳索,“你们都站进去,保管让你们安稳落地。”

    赵铁牛不信,后退两步把刘二往吊篮推,“你去试试,我走石梯。”

    刘二身形微顿,迟疑,“我也走石梯吧。”

    他把箩筐放进去,感觉脚下的板子在颤,一个大步跨了出去,脸都白了。

    见状,赵广从把背篓往地上一杵,撒腿就跑,“刘二,我去底下接你们啊。”

    除了梨花,其他人都怕这晃悠悠的木篮。

    赵铁牛更是跑去底下伸着手随时准备接梨花的姿势,赵炉笑他,“我还能摔了三娘不成?”

    赵铁牛神色紧绷,没有回话。

    待木篮平稳的落在地上,他才松了口气的看向赵炉,“三娘是族长,我能不小心点吗?”

    他拉开栏杆门,进去搬箩筐。

    赵炉说,“我看到四婶了,喊她来接你们”

    老吴氏嫌妯娌聒噪,宁肯天天牵着牛出谷驼柴火,刚把筐里的树根倒出来,听远处有人喊梨花回来了,让她牵着牛去驮东西,声如洪钟的回,“晓得了。”

    逢凿石的村民们收工,齐刷刷的往入口跑。

    富水村和树村的汉子们隔两日才回村,平日都睡在谷里的,看梨花买了这么多东西,赶紧招呼人回村拿筐拿桶,热闹劲儿堪比过年。

    “十九娘,有猪油不?最近活重,咱们村的猪油都快吃完了”

    “有肉没?咱们村的鸡鸭兔要留着敷崽,再馋都不能吃”

    “有秋冬天收割的粮种没?永乐村和林山村的田地要不了多久就捯饬出来了,咱多种些青葵,秋冬就不用饿肚子了”

    “十九娘,买了布没?我媳妇怀孕了,前两天去庙里祈福,观音娘娘让她扯块红布给娃儿做衣裳呢。”

    和隐山村差不多,大家把梨花围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梨花挨个回答,“有猪油,待会儿就分给大家,肉的话遭歹人吃了,只有等下次了,粮种买了有,种的时候再拿,布的话”

    她看向面含喜色的汉子,“其他颜色的布行不?”

    汉子不料梨花会回他,眼里顿时亮起了光,兴奋道,“她想给娃儿弄件红衣就想图个吉利,没有就算了。”

    去年又闹饥荒又闹蝗灾,大家伙孩子都不敢有,现在日子好起来了,好多妇人都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家里有红布的人说,“我家有,过两天我给你裁一块来。”

    汉子激动道谢,“谢啦。”

    “客气啥”

    岭南人离去后,几个村的人就一起干活一起种地,彼此间已十分熟稔了,“往后还缺啥尽管说,只要咱有的,能借就借”

    “三娘累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啊,让她先回去休息。”赵大壮汗流浃背的吆喝着走来,让大家先散了,“这些东西待会清点出来后会分好的。”

    梨花为人公允,每个村分多分少是根据人口的多少来的,不会故意亲近或疏远谁。

    在场的人都明白,耐不住有许多话想说。

    想到梨花舟车劳顿,到底还是忍住了,“十九娘,得空了跟我们说说外头的事儿呗?”

    “成。”梨花高声道,“明个儿我会去看看大家凿的路,到时和你们慢慢说。”

    凿石是个枯燥的活,谁老家的汉子偷腥妇人改嫁之类的事儿都快听腻了,他们就想听点新鲜的,因此迫不及待的期待明天赶紧来。

    甚至离去前,一步三回头的提醒梨花,“十九娘,我们已经凿了百来米长的路出来了,你明天一定要来瞧瞧啊”

    语气很是恋恋不舍。

    梨花哭笑不得的挥手,“会来的。”

    天色渐渐暗下,鸡鸭成群的回笼了,赵大壮让赵铁牛牵着牛走前边,他落后几步跟梨花说村里的事儿。

    围墙,开荒,酿酒,凿路,吊篮,梨花都已知晓,他说的是其他,“京都军撤走后益州节度使就封王了,王都从原来的益州城迁至东北五十几里的钦郡城,百姓们都往钦郡城方向去了”

    梨花问,“益州城还有人吗?”

    “有,不过大部分人都走了,李解说你不让他们回戎州收粮,他就带着益州兵去益州的村子碰运气,结果还真收了十几石粮食回来,我琢磨着要不要给益州兵修个好点的屋”

    赵大壮偏头看向不远处杂草堆里倾斜的木头柱,说道,“他们之前的草篷垮了,屋里屋外都长满了杂草,以致他们回来宁肯住牛棚也不住那儿”

    梨花思索了下,“行,在谷里找块地给他们建连排的茅屋,这样就不用挤着睡觉了,峡谷那边怎么样”

    “你刚离村那几天,你申堂叔天天都让人背果酱回来,怕村民们多想,我便把你买人熬酱的事儿告诉他们了,他们没多问,就只在峡谷那边酿出酒后缠着我问能否卖点酒给他们”

    赵大壮还要往下说,忽然瞥到张熟悉的脸,语气微顿,“二娘?”

    赵文茵慢腾腾的靠边走,一边走,一边猫起腰偷听两人的谈话。

    赵大壮拧起眉,“你怎么回来了?你阿弟呢?”

    见自己被发现了,赵文茵不自在的直起背,“三娘绑了我,逼我回来的。”

    赵大壮满脸困惑,侧目看向梨花。

    梨花没解释,“这事之后再说,堂伯你卖酒了吗?”

    赵大壮不喜赵文茵偷听的行径,压低了声音,“没,我说人是你买的,酿的酒也需你回来再做定夺。”

    这点赵大壮还是拎得清的,年前挖的金银玉器各家给分了,梨花出门花的是自个儿的钱,买来的人自然是梨花的,他哪有资格那些人酿的酒?

    梨花又问,“有多少酒?”

    “二十天前你二十堂叔挑了小半桶回来,然后抱了十几个坛子走,你四爷爷嫌他天天抱酒坛回来太惹眼,嘱咐他等你回村后再说。”

    “你四爷爷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家目前之所以其乐融融,无非是局势所迫。”

    “山里条件艰苦,又有岭南人虎视眈眈,大家不抱团,根本抵挡不了岭南人的入侵。”说到这,赵大壮横了赵文茵一眼,继续道,“可一旦没了岭南人,大家是否能一直这样和睦就不好说了。”

    留一手总是没错的。

    赵大壮诧异老爷子会有这样的心思,去年逃荒,碰到快饿死的老丈,老爷子给水又给粮,碰到那反咬一口的也只是感慨句识人不清。

    这样仁慈心善的人,有一天竟会提防日渐亲密的邻居。

    赵大壮震惊不已。

    梨花倒没表现出多意外,人逢巨变,性情也会大变,她说,“四爷爷说得对,日后再有村民想买酒,你就说等秋收后”

    说着,溪边到了。

    刚进谷那会,小溪是大人就能跨过去的宽度。

    现在,溪水两侧开垦出来做了稻田,水边的草和石子除了,水宽了不少。

    木桥也变成了石桥,梨花走上去,“谁搭的桥?”

    “曾家老爷子,他心血来潮说要搭个石桥,我安排了王家兄弟给他打下手,第一次石板搭好人上去塌了,他回家研究了两天重新来就弄牢固了。”

    说着,他用力跳起,落地后地面没有晃动,其他人也无甚感觉。

    “曾爷爷现在钻研这些了?”

    “是啊,年纪大了,曾大郎几兄弟不让他干活了,你四爷爷邀他做木工,他舍不得自己的老手艺,就天天在家搭屋搭桥,咱的路不是凿了四五米宽吗,他看了后,说地龙翻身怕是会塌,让我们在外侧隔两米就搭个石柱撑着上方石壁”

    赵大壮是个门外汉,不懂曾老头的道理。

    但只要为族里好,他都乐意做。

    于是,翌日清晨,梨花吃完早饭去看新凿的路,第一眼看到的一根根柱子。

    柱子遮住了光,路的里侧略显黑暗。

    赵大壮指着近前的几根柱子说,“凿了三十几米曾家老爷子才说要添柱子,我们只能搬石砖来堆,慢慢有经验了,凿路就留好柱子的尺寸”

    地面不是很平整,又没什么天光,梨花不敢走快了。

    走到第四根方形的石柱前,她望向尚在云雾里的峡谷,“出太阳时,这儿可能看到峡谷里的景致?”

    “看得到。”赵大壮说,“不过这片峡谷有点深,也就能看个大概,里面有些什么就看不到了。”

    云雾散去时,他看过好几回,也让族里人看过,都说只看到绿幽幽的林子,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和梨花说,“你要是怕村里人去峡谷,路凿通后,可以建一扇门”

    像山谷的石门,门一关,

    外头的人就进不来了。

    只是这扇门最好落锁,没有钥匙,里头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平日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就好。

    梨花眼前一亮,“那就堂伯说的办,我待会找找有没有铁锁”

    “咋没有?”赵大壮说,“你不在的这些时日,李解可没闲着,把益州翻个底朝天,灶房都快装不下了,你四爷爷说抽几天建个库房,专门堆他弄回来的那堆东西呢”

    梨花起床就被老太太塞了两个剥好的鸡蛋,吃完就出门了,还没去灶房看过。

    这会儿不禁有点好奇,“他弄了什么回来?”

    “啥都有,没仔细看过。”赵大壮说,“缺啥去那儿找就是了。”

    第143章 143益州想退益州招安

    李解他们只把东西搬进谷堆着,族里人得闲时会整理,然而雨季后一直很忙,至今也没来得及清点。

    梨花不禁有点好奇了,“那我待会去找找”

    不过在那之前,她和村民们讲了些她在荆州的见闻,主要还是难民村的情况。

    逃往荆州的难民数几万,活下来的不过几千,且通通安置在西陵县以西,将来岭南人若对荆州发兵,难民村就会沦为战场

    村民们听得鼻酸,“咱戎州百姓到底造了什么孽要遭人如此作贱啊?”

    到现在他们都想不明白。

    干旱了,饥荒来了,他们不过想进城问问朝廷的灾粮什么时候下来,有错吗?

    “十九娘,荆州和岭南打起来的话,戎州是不是就只剩下我们了啊?”

    荆州的戎州人一死,谁还记得被岭南攻陷的戎州曾住着无数质朴的百姓呢?数十年后,别说戎州百姓,便是连戎州也不会被提及了。

    戎州的冤屈,会彻底掩埋在越来越深的草木里。

    梨花没想过这件事,也不想去想,但看着渐渐放慢动作低下头的村民们,她沉而有力的说道,“朝廷抛弃咱们,岭南屠杀咱们,益州驱逐咱们,荆州奴役咱们,那有怎样?咱不还是在这深山野林建其了屋耕出了地吗?”

    “咱为自己劈出了一条活路,我相信,这条路日后会越来越广,广到能容纳逃窜的戎州百姓回家。”

    “真的吗?”村民们抬起头,有些不相信。

    梨花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

    “三娘说能就肯定能。”赵大壮接过话,“刚进山那会,大家敢相信有天我们能围墙养鸡,耕地种粮,凿石铺路吗?说实话,我不信,而且谁要跟我说几个月后会过得好,我只会想拍死他”

    想到去年种种,村民们唏嘘不已。

    “是啊,别说围墙养鸡,谁要跟我说来年我能吃上猪油我非得吐他口水不可,水都没得喝还吃猪油,神仙都不敢做这样的美梦”

    “可不是吗?我都快饿得吃土了,别说猪油,有撮新鲜的野菜我都谢天谢地了”

    明明就去年的事儿,想起来竟像过了好多年似的,村民们不禁问梨花,“荆州下雨了吗?荆州可有人去过戎州,戎州还干旱吗?”

    李解就去过戎州,据他的说法,戎州附近五里有庄稼,南边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梨花说,“不知道,戎州是岭南人的地盘,外州不与其通贸易,没人知道境内的情况。”

    “哎,猜到就是这样,可惜了我老家的那些地,前年休耕,去年全部种了粮的,刚闹饥荒那会儿,好多人往地里拔庄稼充饥,奈何天太热,好些人钻进地里活活给晒死了”

    每个村都有晒死的。

    说起这个话题,大家怅然若失的聊起自家村晒死人的事来。

    梨花插不上话,就回去了,赵大壮送她,有一事不解,“你不是说两月后要去荆州收粮吗?刚刚怎么不说呢?”

    “不着急。”

    荆州太远了,如果把村民们支走,岭南人攻来怎么办?而且人容易受情绪左右,说完难民处境的间隙,她若说去荆州抢粮,百姓们绝对会不假思索的附和。

    但离出发还早,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天天都会琢磨,分析去荆州的利弊。

    去的话怕死,不去的话又答应了不好反悔,纠结一通下来,最后没准怨她故意提那些难民引他们上钩。

    梨花可不想落下一身埋怨。

    她说,“这事非同小可,容我再想想吧。”

    这一想,就想到了李解他们回谷。

    不知做了什么大事,他们进谷的阵仗大得很,梨花在屋里喂兔子就听到入口的喧闹了。

    更有人喊她,“十九娘,看咱给你带什么礼物回来了?”

    梨花丢下草出去,就听赵铁牛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不就野猪吗,有啥了不起的,我要出去,我也能逮一头回来。”

    赵铁牛去了趟荆州,自诩见多识广,眼睛都是长在头顶的。

    那人挑衅赵铁牛,“我们可不只逮了一头,逮了五头呢,你要有本事,你出去逮五头回来看看。”

    “”梨花家的猪踹他一脚疼了好几天,野猪劲儿大,挨一踹不得疼半个月啊,何况还是五头野猪,赵铁牛歇了声儿,看梨花出来,忍不住挤兑他们,“仗着人多而已,咱族里人要是出去,别说五头牛,十头牛都给他全捉回来。”

    梨花知道他爱吹牛,没多说。

    倒是背着兔草回来的赵文因嘲讽他,“吊篮都不敢进的人,还逮猪?吹什么牛呢”

    赵铁牛瞪她,“不想睡床是不是,成吧,我走。”

    说着,收起刀具就要走人。

    赵文茵气得嘴歪。

    回来后,阿娘屋里的被搬空了,连根木头都没留下,她去质问梨花,事情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把她关了起来。

    嫌关着她便宜她了,使唤她干活。

    扯兔草,喂鸡,赶鸭子,什么活都得做。

    她快被逼疯了。

    同样是赵家姑娘,老太太为什么就偏心梨花?

    眼看赵铁牛走到了院外,她将背篓往地上一扔,“你走,你走了明早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别问这招跟谁学的,赵铁牛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

    以为有用,赵文茵得意起来,“我早不想活了。”

    “那你就去死吧。”赵铁牛回眸,凶神恶煞的瞪着赵文茵,“你要死了,谷里就清静了。”

    “”

    在路上赵铁牛就看赵文茵不顺眼了,明明比梨花大几个月,走路跟蜗牛爬似的,还动

    不动就哭,当真以为他们绑着她回来似的。

    要不是赵漾苦苦哀求,梨花会管她死活?

    他和梨花说,“先说啊,二娘如果死了,衣服鞋子给我家阿樱穿。”

    “”赵文茵气急败坏,她没死呢,赵铁牛就想着拿走她的衣服了?她眼眶一红,顿时泪雨如下,“你要衣服我就偏不给你,哪日我要死了,我先把衣服烧了。”

    梨花不想听两人打嘴仗,“铁牛叔,趁早把床架弄出来,堂姐,兔草倒装草的筐里,要不然阿奶瞧见了,晚上你又吃的了。”

    回来那晚,赵文茵看到元氏卧房空空如也,歇斯底里的大哭,吵得老太太一宿没睡。

    第二天老太太把她关起来,想让她冷静冷静,谁知她又头撞墙,给老太太气得要把她轰出去。

    后来,还是她请赵铁牛来重新打一张床的。

    赵文茵想睡元氏的屋就让她睡。

    反正出不去,随她怎么折腾,所以才有赵铁牛来打床这事。

    赵铁牛说,“床脚已经锯出来了,拼上木板就完了,不过三娘,二娘这性子,不像会领情的。”

    “我知道。”梨花睨着赵文茵道,“她既回来了,总不能让她撞成傻子吧。”

    赵文茵怕老太太成习惯了,梨花一搬出老太太,她立刻熄了火,抓起背篓就往养兔子的草棚去。

    赵铁牛摇头,“三娘,你怎么不和她说实话?”

    赵广昌要卖了她,赵漾知道后,求梨花带她回来,梨花不欠她什么的。

    梨花说,“说了也没用。”

    赵文茵固执认死理,她说什么赵文茵都不会听的,与其费那个唇舌,不如就让赵文茵以为她敲晕她的,起码赵文茵心里会想着跟家人团聚而活下去。

    告诉赵文茵真相,她若信了,恐怕就没活下去的勇气了。

    梨花看赵文茵进了草棚,抬脚出去迎李解他们。

    一群人挑筐的挑筐,背背篓的背背篓,脸庞黑黝黝的,皮肤粗糙得都快赶上树皮了,梨花走到石桥恰好碰到他们过桥,她问李解,“你们去哪儿了?”

    李解穿着灰麻半臂衣,脸上尽是汗,“益州,益州百姓都往钦郡城去了,好多地没人耕,我们偷偷捯饬了一块种冬葵”

    看她去了趟荆州好像更稳重了,他继续说,“冬葵苗是在益州城里挖出去的,闻五他们常年待在益州,认识冬葵苗长什么样”

    地龙翻身,益州数月都没缓过劲儿来,城里的百姓搬走后,废墟了长出了草,掩埋的种子发芽钻出了土。

    所以才便宜了他们。

    想到什么,他脸色渐渐变得严肃,“有件事你得和你说说,益州迁都后,边境的将士会退守到益州城里,城门往南,益州大抵不管了。”

    “官府知道我们住在山里,想招安,说只要我们下山,便抹去我们戎州百姓的身份,让我们以益州百姓的身份生活在益州”

    “你碰到官府的人了?”

    “没有,益州城的百姓和我说的,益州节度使称王后免去了百姓两年赋税,并发告示说益州的城门永远向各地战乱之苦的百姓打开”

    益州王这是想干什么?梨花疑惑,“益州不怕岭南扮成难民入城?”

    “不知道,官府的告示是这么写的,只是兵荒马乱的,这份告示能否传出去都不好说。”

    至少,荆州的难民是不知道的。

    他们连西陵县里的新政都不知,何况外州的官府告示了,他又问梨花,“荆州可有发现岭南人的踪迹?”

    “没有,西陵县软红香土,灯火辉煌,没有半分警惕或戒备的样子。”

    “荆州兵力强盛,怕是不惧岭南人的。”

    戎州百姓逃窜,益州将其驱逐,而荆州却尽数收留,追根究底,还是兵多不怕岭南借题发作。

    第144章 144离了大谱无药可救

    他问梨花想不想去钦郡城。

    梨花没有立刻回答。

    益州招安出乎她的意料,所以得仔细琢磨琢磨,她从筐里捞起个灰不溜秋的布袋,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半道捡的。”李解看了看,“感觉以后会用得着”

    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看到死人非得将其扒干净才舒服,益州虽无战乱,但地龙翻身死了不少人,布袋就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回来的路上已经洗过了。

    梨花打开布袋,伸手掏了掏,“挺深的。”

    “是啊,我捡到这个布袋时,里头还有两升发霉的粮”下山一趟,他的疲惫掩饰不住,但语气没什么变化,“益州去钦郡城说近也不近,益州衙门便给百姓发了救济粮,我和闻五他们想冒领来着,发觉衙门的粮食不多就没这么做”

    每个衙门都会囤粮,粮食如果充足,必不会用发霉的粮做救济粮。

    他说,“益州怕是没粮了。”

    去年益州干旱,后来又打仗又天灾,百姓想好好种地都不成,没粮不足为奇,梨花说,“益州迁都,将士北退恐怕就是想腾出部分兵力种地”

    岭南人察觉到这点,恐怕不会让益州如意。

    梨花眉峰蹙了蹙,“益州军退回城里,咱们这儿恐怕不能太平了。”

    李解也想到了,“这次回来暂时就不出去了,先把路凿出来再说。”

    真打不过就跑。

    “不用。”梨花沉吟道,“你们休息两日,和闻五他们建两排屋,接着把灶房的那堆玩意整理整理,随后跟我去荆州收粮”

    闻五他们跟在两人身后,听到梨花要给他们建屋正欢喜,不料紧接着就来了句晴天霹雳。

    去荆州收粮?确定不是去抢?

    益州地里的粮没人收,他们收回来没什么,可荆州不同,荆州的地有主,且有人看守,如果惊动他们引来了荆州兵,谁都别想活。

    梨花胆儿也太大了。

    岭南都惹不起的荆州,她竟敢惹,而且还是去抢。

    众人给闻五使眼色,让他上去说道说道。

    闻五硬着头皮挤到两人中间,神情卑微,“这么做不好吧?荆州兵力雄厚,惹恼了他们,出兵踏平咱们这座山头怎么办?”

    “这儿是益州地界,过不久可能会是岭南地界,荆州不惧岭南,但也不想与之开战,所以不会追究的。”梨花没想过收完粮接走难民会怎么样,但难民村的粮食她肯定要收入囊中的。

    她对闻五说,“这事办好了,回来每人给你们两升粮,等几年地里的收成好起来,你们想把家人接来的话我不阻拦怎么样”

    “”

    她是不是忘了他们是俘虏啊?既是俘虏,家人不也是俘虏?

    他们心里不愿,当然,也有脑子灵活的,当即举手欢呼,“十九娘,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啊,这几年我们乖乖听你的话,到时让我们把家人接来。”

    “我既应了就不会反悔。”

    益州招安她们,不过需要人手种地,她何尝又不需要?

    梨花不急着他们答复,“你们商量商量,山里慢慢好起来了,再等几年,咱们的地肯定越来越多”

    “那我老家没人了我接谁来啊?”有人大声问。

    “日后你若遇到心仪的女子可以把她接来,若没遇到喜欢的,等你上了年纪,赵家给你养老。”笼络人的手段,梨花也是学了点皮毛的,“绝不让你曝尸荒野”

    几十年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可梨花这样认真,他们不自觉就想相信她,“我们商量商量吧。”

    老家是回不去了,跟着梨花,起码有个容身之地,若离开这儿,他们能去哪儿?

    到灶房时,益州兵们几乎都想通了,纷纷跟梨花表明立场,“十九娘,我们今后就指望你了啊,你让我们往哪儿我们就往哪儿,绝不忤逆半句。”

    “知道了。”梨花说,“明家和山英婆婆家没住人,晚上你们就搬进去,不住牛

    棚了”

    天热了,牛棚里蚊蝇多,住着肯定不舒服。

    闻五高兴,“好吶。”

    李解还有话和梨花说,让闻五盯着其他人收拾,先跟梨花回去了。

    李莹跟着赵娥做事,还没回来,赵铁牛估计把床搬到元氏的卧房去了,院里没有床架,地也清扫得干干净净的。

    “三娘子随我来。”李解走向自己的屋。

    他的屋钉了铁锁,约莫从戎州淘回来的,锁的表面生锈了,加之他许久没回来,上头还铺满了灰。

    然而门一开,里头的物件差点晃瞎梨花的眼睛。

    金子,宝石,玉器像破铜烂铁似的堆在角落里,即使蒙了灰也亮闪闪的,她喜出望外的跑过去抓起一把,“哪儿来的?”

    “益州城刨出来的。”李解极少看她情绪这般外露,跟着弯了弯眉,“想着日后有用钱的地儿,就挑了些大的背回来。”

    银子家家都有,没什么好稀罕的,所以他就没要。

    梨花掂了掂金子的分量,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戎州和益州受天灾摧残,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在荆州就不同了,荆州应有尽有,只要你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她和李解说了花一百两买药材书籍的事儿,惋惜溢于言表,“在医馆那会,铁牛叔唠叨我被骗了,回来后我仔细翻了翻,虽然有些字不太认识,但照书里画的找到了药材呢”

    书被赵广安拿走了。

    他外出打猎,走过的地儿多,找药材更方便。

    “堂伯知道后,叫我下次买本农事类的书籍回来呢。”梨花说,“曾爷爷想要桥梁房屋类的书,四爷爷想要橓铆结构的书,他们把钱都给我了”

    李解点头,“多读书是好事。”

    和她定娃娃亲的那家人不就读的书多先逃了吗?

    “三娘子可还想认字?”

    “想啊,这次去西陵县,好些字都不认识,问二伯,二伯那长吁短叹的表情让我好不自在”

    李解好笑,“那我明天教你。”

    “从官府告示常用的字开始教。”梨花提议。

    李解应下,“可要把这些搬到老太太屋里去?”

    金子的事只有益州兵知道,村里他谁都没有说。

    钱财乱人心,他害怕梨花不在大家伙因分钱不均撕破脸,就先瞒着的。

    问梨花,“要分给村民们吗?”

    “不分了。”

    年前把东西分出去是为了让村民们和她们站在一条船上,现在不分,是要拿这些钱办事。

    如果把钱都分了,日后采买就得让村民们出钱,次数多了,肯定会遭来不满,因此以后的钱财都不用分了,用不完就留着将来拉拢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古不变的道理。

    她让李解找背篓,“趁我二伯他们没回来,先搬到老太太屋里去。”

    不过她给李解留了几块大金子。

    李解失笑,“三娘子不必给我留,我缺什么会想办法的。”

    梨花想了想,“成,你用钱和我说。”

    认识梨花这么久,没来见过她这么开心,不由得问,“三娘子去荆州买什么了?”

    “猪油,饴糖,雨伞,火折子”梨花说,“还买了鸡鸭鹅羊肉,路上碰到打劫的给吃了”

    李解怀疑她的话,“打劫的?人贩子?”

    荆州的人贩子甚是猖獗。

    “嗯,我买了几个难民遭他们盯上了。”说到难民,梨花想起正事,“对了,我将难民安置在去荆州的栗子林里,回来后派了几个人过去帮他们起屋子,过两天你和我去瞧瞧”

    “好。”

    李解归家,李莹很是高兴,一进院就追着李解说村里的趣事,李解耐心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惹得李莹哈哈大笑,便是宁儿看得话都多了起来。

    于是,整个院子,就赵文茵显得孤零零的。

    老太太端着全家人的晚饭回来,看她板着个脸就把她骂了一顿,“整天甩着脸色给谁看呢,实在不想过就滚,真当我乐意当个泼妇天天骂人呢”

    赵文茵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两天前,村里收桃,每家每户都分了两个,老太太一口下去,绷掉了两颗牙,到现在都没找着地撒气呢。

    她默默走向角落,尽量不让老太太看到她。

    老太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冷笑,“都撞墙的人还怕挨骂?”

    要不是梨花要留她,老太太早把她撵了。

    “三娘,往后她再要撞墙,让她撞死算了。”老太太说话漏风,吐字也不如以前清晰,意识到这点后,火气越来越大,不止赵文茵,灶房的好几个人都挨了她的骂。

    老吴氏离开灶房后,灶房就由她和老秦氏管着,再就是五个有孕的媳妇。

    有孕是大喜事,她和老秦氏乐得多做些,但时间长了,总觉得力不从心,偏偏又不好发作,于是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儿就想骂人。

    她把盆端进屋,瞥了眼屋里的人。

    元氏不在,糟心事少了一大半,之所以还有一小半,就是老三媳妇邵氏了。

    自打元氏进门,邵氏就对元氏言听计从,逃荒出来,邵氏也像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围着元氏转悠。

    现在元氏走了,邵氏像天塌了似的,动不动就哭。

    老太太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也懒得问,直到梨花和文茵回来,做娘的不关心亲生女儿,而是抱着文茵痛哭,这让老太太十分不满。

    这不,她凶了赵文茵两句,邵氏就心疼上了,一个劲的掉眼泪。

    老太太嫌晦气,“三娘,端着碗去我屋里吃。”

    四弟给她弄了张桌子摆卧房,方便得很。

    “我和大家一起吃吧。”

    赵广安出去打猎要等两天才回,梨花看着盆里的肉,“阿奶,咱家分了多少肉?”

    李解他们抬了五只野猪回来,作为奖赏,益州兵分了半只,村里的外姓人家分了半只,树村隐山村和富水村分了半只,剩下的全让族里人煮来分了,照理说不会少,但老太太盆里只有两三斤,太少了。

    老太太看出来了,眉开眼笑道,“李解是咱家的人,他打回来的野猪不可能不多分点给咱。”

    说到这儿梨花就懂了。

    老太太把肉藏屋里了。

    所以才让她回屋里用饭。

    赵广从也想到了这点,厚着脸皮上前,“娘,能给我两块肥点的肉不?”

    回谷也就休息了半天,之后就紧锣密鼓的凿石,两只手都破皮了。

    老太太没个好气,“八辈子没吃过肉是不是?你三弟没回来,你吃了他吃什么?”

    “那给我一块?”赵广从再接再厉。

    老太太嫌弃的夹了块大小适中的放他碗里,然后是其他人。

    家里吃饭,都是由她分食的,轮到邵氏时,她挑了块最小的,以为邵氏会委屈,谁知人家接过碗就把肉夹给了赵文茵,“二娘,你的伤还没好,多吃点肉补补啊。”

    真他娘的离了大谱了,搁着亲闺女不关心,去关心别人肚里出来的,这婆娘怕不是有病吧。

    翻白眼已经不足以形容老太太的心情了,晚饭后洗了碗她就去了老村长家。

    老村长家的院门关着,她噗的声推开,开门第一句就是,“老四,我怀疑广安媳妇遭广昌媳妇附身了。”

    今晚吃肉,外面干活的人都回来了,但老村长回来得晚,所以这会儿全家还在桌上用饭。

    冷不丁听到这话,老村长愣了愣,正要问老太太抽什么疯,哪晓得老太太又来了句,“要不然就是二娘是三房的娃”

    “”一件比一件离谱,老村长皱眉,“你又怎么了?”

    分桃那日,他特意挑了块大且软的桃给她,谁知没到晚上,她就怒腾腾的找他算账。

    说他故意害她。

    天地良心,他看梨花东奔西走,为族里操碎了心,怕梨花赶不上吃桃,特意叮嘱要把桃留到梨花回来,知道老太太偏心梨花,故意挑了个大的。

    谁知道老太太会自己吃,且还把牙吃掉了。

    这会儿听老太太说话没个重点,疑心她又在发什么邪火。

    老太太冲进屋,边顺气边将邵氏把自己的肉分给文茵的事儿说了。

    老村长拧眉,“广安媳妇疯了不成?”

    在他印象里,邵氏尤其宝贝儿子,梨花得了疯病,邵氏这个做娘的不想着怎么照顾女儿,而是把儿子送回娘家,说是梨花把疯病传给儿子。

    儿子生下来就跟着她,母子两感情更深厚无可厚非。

    怎么大房的文茵还排在梨花前头去了?

    “可不是吗?”老太太拉开凳子坐下,“你是没看到她给二娘夹肉的眼神,跟死人活过来似的,那关切劲儿,不知道的以为三娘是她生的呢,想当初,三娘痊愈也没见她多开心啊”

    女人家的心思老村长不是很明白,看向自家老伴儿。

    后者嚼着肉,语气漫不经心,“她不一直都这样吗?有啥好奇怪的?”

    “???”老太太一脸懵,“她啥时候这样了?”

    “去年族里闹疫病,二娘上吐下泻的,一直是广安媳妇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我以为你知道呢。”

    “???”这婆娘,老太太握拳,“老三那么聪明,怎么就娶了个蠢货啊。”

    老吴氏幸灾乐祸,“跟邵家的亲事不是你最先答应的吗?现在怨广安了?”

    “”老太太被堵得哑口无言,吃下这口

    憋屈,她问老村长,“广安媳妇这情况该怎么办啊?”

    老村长哪儿知道?

    继续看自己老伴儿。

    老吴氏斜眼,“随她去呗。”

    “那三娘得多伤心啊。”老吴氏说,“为了让族里过得好,三娘起早贪黑的忙活,到头来亲娘宁肯关心别人也不关心自己,三娘想起来该会多难过啊。”

    老吴氏想象不到三娘难过的样子。

    在她眼里,三娘不缺人疼。

    幼时有亲爹朝夕陪伴,生病了亲爹也不离不弃,离乡后,有族人支持,长辈关心,缺邵氏一个无伤大雅。

    她说,“你别在三娘面前说不就行了?”

    “我倒是想,偏偏广安媳妇给二娘夹肉三娘就在旁边。”老太太愁得不行,“我出来那会,她跟李解学认字,表面没什么,心里肯定难过了,因为李解说她把两个字记错了,以三娘的聪明,像是会记错的吗?肯定难过走神的缘故”

    说着,她眼泪夺眶而出,“三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这幕让屋里的人懵了。

    为亲娘不喜的是梨花,老太太哭什么呀?而且单说偏心这事,老太太可是比邵氏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赵大壮刚端着碗老太太就来了,以致他到现在都没尝到肉的味道,此刻老太太一哭,他不好意思吃了。

    耐着性子劝老太太,“我看三娘不是计较那些的人。”

    老太太揉眼泪呢,听到这话,登时睁开左眼望着赵大壮。

    赵大壮思索道,“从村里出来,没看到三娘怎么和堂弟妹单独相处,反倒一直跟堂弟形影不离”

    真要在意母女情分,事事都会以邵氏为先。

    然而梨花挂在嘴边的人是赵广安,危险的事儿从不让赵广安做。

    对邵氏,从来没有这样。

    经他提醒,大家努力回想,好像没有梨花和邵氏相处的情形

    老吴氏笑话老太太,“三娘都不在意,你在意个什么劲儿啊,还哭?丢不丢人哪你”

    “”老太太再次无以言对。

    到底心气不顺,她反驳,“三娘嘴上不说罢了。”

    “得了吧。”老吴氏低头扒饭,囫囵不清的说,“三娘是广安带大的,她要委屈,广安会不知道?这么些年,你看广安骂过他媳妇?”

    老太太不爽了,“老三是那种人吗?”

    别说骂,重话都甚少说过。

    “三婶”赵大壮舔了舔泛干的唇,宽慰道,“有得必有失,三娘有你和堂弟宠着,自己心里已经很满足了,你揪着这种事不放,她真在意了怎么办?”

    老太太怕了,“那怎么办?”

    “三娘不说,你就当不知道似的,随她们去吧。”

    邵氏为何那样他不知道,也懒得去想,左右不妨碍族里的事就行,他说,“三娘从小跟着堂弟,跟堂弟妹相处的时间少,感情肯定不如其他人家的母女亲厚,没什么的。”

    好像是这个理,老太太平静下来。

    赵大壮以为她说完正事就会走,急不可耐的夹起块肉放嘴里,还没来得及嚼呢,就听老太太尖叫道,“啊,那我偷偷摸摸的出来会不会让三娘多想啊?”

    “别本来好好的,叫我这一小题大做让三娘难受起来。”

    不小心咬到舌头疼得冒泪花的赵大壮,“”

    三娘难不难受他不知道,但他很难受。

    小吴氏看丈夫捂住了嘴,以为肉太烫的缘故,低头朝他碗里吹了吹,“慢点。”

    “”赵大壮不想再说话了。

    老村长和老吴氏也不想说话,好不容易吃一顿肉,还得听老太太一惊一乍说这些事,不是故意败坏她们的兴致吗?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老太太也感觉到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我先回了。”

    “”知道没用还说那么多?老吴氏骂人的心都有了。

    但想到大儿子刚刚好想咬到舌头了,只想老太太赶紧走,就没开口骂粗。

    等老太太走没影了才跟老头子发牢骚,“她自己都偏心惯了,还有脸说广安媳妇?什么人哪”

    “不说了,吃饭吃饭。”老村长动筷子,“什么事等吃完再说。”

    老太太从来不否认自己偏心,但她自认再偏心也没偏心到外人身上去吧。

    邵氏这简直蠢得无可救药了。

    第二天去灶房,少不得跟老秦氏说起这事,老秦氏给她出主意,“广安媳妇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啊,要不去庙里拜拜”

    老太太狐疑,“行吗?”

    “肯定行,四娘和离后,我就偷偷去庙里给她求姻缘,结果这不就成了?”

    四娘跟明四和离后,老秦氏当晚就去庙里拜了,这不半月没到,孙家就找古嫂子上门问她的意思了?

    去年她们来时,孙家没有反对她们进谷,这事她一直都记得,所以孙家来提亲,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第145章 145织出来布撤退了

    亲事定在腊月,那时没有农事,四娘嫁过去能过几天清闲日子。

    还有就是,四娘多为族里干几个月的活,将来遇着事儿,族里也不会坐视不理。

    老秦氏看得明白,孙家再好,始终不如族里人可靠,她一天天老了,没法为女儿做一辈子主,只能仰仗族里人了。

    想着,她问老太太,“三娘可知她堂姑定亲的事儿?”

    “忘记跟她说了,等晚上吧”老太太琢磨着拎什么贡品去庙里,在老家那会,去庙里祭拜都会上香,但家里的香蜡只够她的丧事,匀不出更多来,不由得问老秦氏,“你去庙里带什么了?”

    老秦氏回,“没带什么,虔诚的磕几个头就行。”

    老太太稍作沉吟,“那我端几块肉去。”

    村民们信奉神明,刚进雨季就把庙子翻新了一遍,庙前的草也除得干干净净的。

    庙子建成时,里面的菩萨是泥塑的,现在,里头多几十尊小铜像,差不多快占据庙子三面墙的位置。

    这些铜像是李解他们在城里刨出来的,普通寺里的雕塑体型太大,不好弄上山,这种体型小的不占地,擦拭干净放筐里就挑回来了。

    隐山村的村民还没搬走时,庙前是集市,现在都荒废了。

    老太太牵着梨花,教她进去后要认真磕头。

    梨花一一照做。

    已经天黑了,庙里没有燃灯,黑漆漆的,梨花和老太太祭拜完出门,就碰到邵氏举着火把从小路走来。

    她好像兜着什么心事,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老太太火大,张嘴就要骂她,梨花轻轻扯她衣袖,朝她摇头,示意别吓着邵氏了。

    邵氏唯元氏马首是瞻,元氏走了后,她丢了魂似的,整个人变得沉默,做事心不在焉,小吴氏怕她挖树根挖着脚,叫她晒树根就行。

    “阿奶,咱先藏一下。”

    在邵氏过来前,梨花拉着老太太站去了屋侧。

    屋侧的墙开了窗,隔着铜塑的间隙,隐约能看到邵氏的影子。

    她把火把插进墙上的泥篓,屈膝跪在蒲团上磕头,甚是虔诚。

    梨花给老太太指了指小路,然后提着灯笼往那儿走,走了两步,便听庙里响起邵氏的啜泣声。

    与此同时,还有低低的祈求。

    求菩萨保佑赵文茵的额头不留疤,能早日和爹娘团聚,保佑赵书墨出门不受伤,保佑赵漾没病没灾,平安长大。

    “”

    这婆娘,在家里做得明显就罢了,还跑到庙里说,三娘该有多伤心啊

    夜里寂静,邵氏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话,老太太怕梨花想不开,搂过她拍了拍,“没事,阿奶会疼你的。”

    梨花偏头看向庙里,轻轻叹息,“阿娘挺不容易的。”

    老太太差点没绷住落泪。

    多好的姑娘啊,这时候还心疼邵氏不容易,邵氏怎么就不珍惜呢?

    “不

    说她了,她是猪油蒙了心,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老太太嗤鼻,拿过梨花手里的灯笼,“走,回家,阿奶给你煮面吃。”

    邵氏这蠢货,由她去吧。

    路上碰到陆续来庙里祈福的人,老太太笑眯眯同她们打招呼。

    白天忙,也就夜里得闲,老太太怕梨花一直想邵氏没有为她祈福的事儿,不由得找话题和她聊,“咱这庙子灵验,明家人走后,你秦奶奶来这为你堂姑求姻缘,没几天孙家就上门说亲,眼下已经定了日子,年底孙家就迎你堂姑过门呢。”

    “四堂姑?”

    “是啊,你四堂姑孝顺又勤快,孙家喜欢得不得了。”

    孙家也算知根知底的人家,老太太说,“孙小郎比明四强多了,你四堂姑这次是遇到好人了。”

    到年底,后边那条路就该凿通了,到时还有荆州收回来的粮,日子比去年好过得多,她说,“阿奶你问问族里年底有多少姑娘出嫁,等年底不忙了,族里人为她们送嫁。”

    “那你秦奶奶不得乐翻天?”

    女子出嫁,送嫁的人越多越风光,若在老家,还会办几桌酒席,这两年世道不好,亲事丧事都往简陋了办,全族送亲的话,也就意味着大办,族里人嘴上怎么说不知道,心里肯定高兴坏了。

    她问梨花,“要办酒席吗?”

    “办吧。”梨花小心看着脚下,“到时杀几只鸡鸭”

    “那得跟你堂伯说说,母鸡得留着敷小鸡,不能杀,鸭子没什么肉,可以多杀几只”

    明明还有好几个月的事儿,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吃什么了,她边走边给梨花念菜品,越念越兴奋,以致夜里睡不着了,天不亮就起床找老秦氏商量去了

    梨花今个儿要去峡谷,起来得早。

    到院里,碰到邵氏站在屋檐下拧帕子,赵文茵睡眼惺忪的站在旁边,脸上是没睡醒的不耐烦。

    瞥到梨花,赵文茵高傲的昂了昂头,“三婶,我饿了。”

    “那咱去灶房吃?”

    “不想走。”

    “那我吃了给你端回来。”邵氏把帕子递给她,“活累的话就让你堂姐给你换个轻松点的”

    “好。”

    赵广从洗漱完准备出门了,看到这幕,一副见鬼的表情,“三弟妹?”

    邵氏颔首,“二兄准备出门了?”

    能认人啊,赵广从点点头,偷偷瞄院里站着的梨花,“三娘去灶房吗?”

    “不去了。”梨花抓起廊下的背篓,径直往外头去了。

    赵广从看看她,又看看赵文茵,她朝梨花的背影做鬼脸,然后要邵氏扶她回屋,邵氏仓促的把帕子搓两下挂竹竿上伸手扶她,低眉顺目的模样让赵广从瞪大了眼。

    “三弟妹一直这样?”

    黄娘子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是啊,先前四郎发烧,她每天回来都要回来看好几回”

    “三娘知道吗?”

    “堂嫂怕她知道了难过,让我们别往外说。”

    赵广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什么想说的,最后,回眸看了一眼其乐融融的‘母女两’,嘀咕了句,“三弟妹怕不是眼睛瞎了吧。”

    黄娘子不接话了。

    这事关乎着三娘,她多嘴的话恐会遭老太太不喜,于是闭嘴不言。

    赵广从自顾道,“大房的人都不识好歹,在荆州,大兄看到四郎,不先关心四郎过得好不好,劈头盖脸就给三娘一顿骂,好像三娘绑架了四郎似的,殊不知若不是三娘,四郎可能都病死了”

    四郎病情反复,出村后,梨花边走边找草药给他熬药汁。

    有两天走错道儿,一直没找着水源,梨花就早起接露水这么掏心掏肺的对待,到头来只得了大房的埋怨也就梨花豁达,不跟他们斤斤计较,换成别人,早撕破脸打起来了

    “还是四叔眼睛毒啊”赵广从感慨,“就大兄恩将仇报的做派,他要做了族长,不得把族里搅得乌烟瘴气啊”

    想到梨花孤零零离去的背影,他为三娘不值,“三弟妹太过了,三娘才是她的亲骨肉,哪能这么冷落三娘呢?”

    他决定告诉赵广安,让赵广安说说邵氏。

    可赵广安连续好几天都没回来,梨花也没人影,加之他忙得晕头转向,哪儿还记得这事?

    扯远了,梨花出门就去牛棚牵了马,驼着十几个坛子去了峡谷。

    从荆州回来她已经去峡谷看过了,刘娘子不愧是在庄子待过的,用土法子酿出了酒不说,还堆了间酒窖出来。

    十五个酒坛,全部装满了的。

    梨花到时,除了勾栏院的姑娘们,其他人仍在摘野果,刘娘子说,“最后批刺泡儿了,明天就能摘完,我寻思着后天开荒,开出来正好种麦子,十九娘觉得如何?”

    “行。”梨花喊赵申卸箩筐,“到时我让人拿些锄头来,柴火够吗?”

    “够的。”刘娘子回,“李郎君他们弄了几十捆柴火回来,到现在都没烧完呢。”

    峡谷里的事儿,李解已经和她说过了,她这么问,纯粹想和刘娘子聊聊天,拉近彼此的关系,于是,她又问,“芳姨她们怎么样?”

    刘娘子撇嘴,“养尊处优久了,遇到点事就哭,不过最近好得多了,嚷着要砍树织布呢。”

    “要什么树,同我堂叔说,他会派人送来的。”

    “构树”刘娘子脑子转得极快,“来的山脚就有”

    “构树能织布?”

    “能啊。”想到什么,她匆匆回屋,很快捧着块银灰色的布出来,“这就是她们用构树的树皮织的,摸着粗糙,往后慢慢改进就好了。”

    这块布是用李郎君运来的构树柴棍的树皮泡水煮沸抽丝后织成的。

    工序还算简单。

    梨花摸了摸,有点硬,但摸着比麻袋细腻。

    “那我让人多砍些构树回来。”梨花看向草篷下坐着的姑娘们,“芳姨还和你吵架吗?”

    “不吵了。”刘娘子笑道,“我是管事,她再不痛快又能拿我怎么样?何况她还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要不是遇到十九娘你,她们能否活着都不一定呢”

    城里男子征兵后,勾栏院就没了生意,姑娘们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自卖,就只能饿死。

    矮妇是聪明人,不可能这点道理都不懂。

    第146章 146偶遇官兵不抓男丁了

    刘娘子邀请梨花进草篷坐会儿,然后招来矮妇,让她仔细说说织布的过程。

    上次梨花过来矮妇就迫不及待的想邀功了,哪晓得被刘娘子察觉了心思,偷偷把布藏起来了,害她把包袱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翻出来。

    这会儿看梨花拿着布,她睇了眼刘娘子,讽刺的别开脸。

    梨花:“”

    不像没吵架的啊?她看向刘娘子,后者不慌不忙的搬来藤椅给梨花,数落矮妇,“十九娘难得来一趟,你何苦朝她甩脸色,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东家呢。”

    “”眼看矮妇深吸了一口气要骂粗,梨花眼皮跳了跳,打圆场,“布织出来就好,其他的以后再说吧,明天我准备去趟益州城,你们需要我帮忙捎什么吗?”

    勾栏院的姑娘们出城这么久了,肯定很想念城里的东西。

    这不,话音刚落姑娘们就喜出望外的看过来,脸上那点多愁善感不见了,尽是按耐不住的喜悦。

    “能帮我捎盒胭脂吗?我的那盒胭脂淋了雨不能用了”秋月摸了摸自己的唇,神色黯淡,“不抹胭脂,整个人都没气色了”

    这在勾栏院是大忌。

    好几个姑娘都要胭脂,丹寇,花钿,黛粉等,几乎都是化妆用得着的,梨花仔细记下,“还有吗?”

    她看到好几个姑娘的手划伤了,上面有细细的血痕。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添了绸布,鞋袜,簪子,水杯等小物件,梨花说,“没问题,钱的话得自己出”

    其他姑娘们爽快的点头,唯独春花满脸为难。

    她的积蓄全给了王大郎,哪儿拿得出钱

    来,偏头跟秋月借,秋月支支吾吾的问她,“你何时还我?”

    在城里时,借了谁的钱,多接几个客人就能还上,但现在不一样了,庄子只管她们吃住,不给工钱,她把钱借给春花,春花还不上怎么办?

    春花被问得愣住了。

    何时还?肯定要等有钱了来。

    但天天在峡谷开荒织布,去哪儿挣钱啊?刚来这儿那几天,她试图勾引过那些个管事,可他们脸红归脸红,却并没怜香惜玉的意思

    有男人,没路子,还是挣不到钱啊

    她眼巴巴的看向矮妇,祈求她能借点钱给自己。

    矮妇脸色冷硬,“没钱。”

    死鬼给的匣子里有几十两,但要留作急用,哪能给春花买乱七八糟的玩意,她劝大家,“这地偏僻,没几个男人来的,与其花那些钱打扮,不如买几床被褥让自己过得好点。”

    “那不保养了?”姑娘们面面相觑。

    年老色衰,等几年更没男人瞧得上她们了。

    “不保养了。”矮妇长叹,“保养得再好,不过对山自怜而已,十九娘,劳烦你给我捎四床被子回来,庄子早晚冷,入冬只怕更甚,我想多备几床被子”

    梨花应下,问姑娘们,“胭脂还要吗?”

    姑娘们纠结,交头接耳几句,最后合伙买了两盒胭脂,其他通通换成炭盆,木盆,木桶之类的生活物件。

    梨花怕物件太多给忘了,便从灶膛里找了根烧过的炭,将要买的东西记在布上。

    好多字还不写,以图形代替。

    盆和桶村里多的是,直接拿些过来就行,被褥鞋袜等物件需买,但益州城的商铺大多搬走了,不知有没有卖的。

    梨花离开时,矮妇踟蹰的跟在她身后。

    梨花回头看她,“还有事?”

    “你这次去益州城还会买人吗?”矮妇掐着手指甲,目光无所适从。

    梨花想了想,“你要我帮你捎话?”

    矮妇和人伢子的关系匪浅,惦记人伢子的安危无可厚非。

    矮妇懵了瞬,反应过来梨花的意思后,不自在的顺了顺头发,“不是,我就想说十九娘下次提携管事的话,能否考虑考虑我?”

    她受够刘娘子摆威风的嘴脸了,不就一个管事吗?她也能当。

    “十九娘,我这人说话不讨喜,但心肠软得很,那时要不是想到姑娘们无依无靠,我早随东家进京了,后来自卖,也是想为姑娘们谋个活路而已”

    她甚少自夸,实在没办法了,不当上管事,就得一直被刘娘子压一头。

    她表忠心,“十九娘放心,我既跟了你,就不会存二心”她表忠心,“哪怕十九娘要我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

    看来被刘娘子逼狠了,连为她死的话都说出来了,梨花如实说道,“庄子暂时没有买人的打算,不过你也莫气馁,待你们织出布,我把卖布这块给你打理怎么样?”

    矮妇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拘在峡谷里织布未免可惜,等将来附近几州达成休战协议,可以让矮妇进城做买卖,顺便打探消息。

    经过戎州之事,她觉得消息太重要了,同样一个消息,早一天知道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矮妇没料到还有这等好差事,要知道,再大的家业,掌柜都是主子最信任的人。

    她眉眼生亮,“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梨花对笼络人心是越来越娴熟了,安抚矮妇,“刘娘子管织布,你管卖布,往后互不干涉,没必要天天吵来吵去的…”

    遇到石进后,她就学了那套话术,炉火纯青也不为过。

    果然,矮妇露出愧疚的表情,“我也不想,但是你没看到她趾高气扬的嘴脸,在勾栏院,我非撕烂她那张嘴不可。”

    她满腹牢骚,但怕耽误梨花的正事,及时止住了话题,“罢了,听你的,往后我不和她吵了,十九娘忙去吧。”

    她和刘娘子脾性相仿,看不惯彼此实属正常,有赵申看着,应该出不了大乱子。

    回去后,她灶房捡了几个炭盆让人送去峡谷,然后去小溪对面看李谢他们挖地基。

    益州兵的住所选离溪水几米的榕树林里。

    那儿是曾家想开荒的地,谁知榕树根太深了不好挖,曾家放弃了。

    益州兵刚进谷那会就想在榕树下搭个草篷住着,但赵家人不干,说他们不着寸缕,族里姑娘们路过会被吓着。

    现在他们下山捡着衣服穿了,不怕冲撞人了,便兴冲冲选了这块地。

    树荫遮凉,他们决定留下这片榕树,沿榕树一侧挖地基。

    四十五间,前后三排,从西往东排列,他们进程快,开工两天,已经挖出了深深的地基。

    其中一角浸水,他们商量后,决定在浸水的位置挖口井。

    族里人知道了,下工后就跑来看。

    搬进谷以来,都从小溪里挑水吃,没想过挖井的事儿,此刻看益州兵圈出了井的范围,跃跃欲试。

    “三娘,树村和隐山村都有挖池子蓄水,但仔细想想,池子的水哪儿有井水干净,要不咱也挖口井?”

    “必须挖,小溪的源头至今没找着,哪日若是小溪没水了怎么办?”

    运石子砌井口的闻五说,“大家可以来这儿挑水”

    “那也太远了点。”族里人连连摆手,“有这个工夫,咱自己挖口井不好吗?”

    话是对闻五说的,眼睛则直勾勾盯着梨花。

    梨花哪能不知他们眼红了,思忖道,“咱那边估计没水。”

    去年挖地基,没听说哪个地方出水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族里人摩拳擦掌,“明天收工我就扛着锄头去挖,不占用凿石的时间怎么样?”

    他们以为梨花不同意是不想他们耽误凿路的事儿。

    其他村的村民蠢蠢欲动,“我们帮着挖,日后我们村挖井你们也帮忙啊。”

    族里人点头,“那是自然。”

    于是,第二天,梨花和李解出门,屋前屋后已经有锄地的声音了。

    天蒙蒙亮,晨雾还没散,梨花看不到挖地的人,试着宽慰,“没井也没啥的。”

    去年干旱小溪都有水流,应该不会断流。

    “那不行,益州兵都有井了,咱没井像什么话?”听声音明显是赵铁牛,他哈口气,继续挖,“咱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族了,不能让人比下去。”

    “”

    “三娘,这事你莫管,不就一口井?咱这么多人还挖不出来?”赵铁牛信心倍增,“运气好,还能挖到粮食呢。”

    去年挖到过两回粮食,之后几天族里人天天东一锄西一锄的乱挖,挖得到

    处都坑坑洼洼的,真有粮,早挖出来了,哪儿会等到现在。

    想到昨天她问村民们需要她帮忙捎东西时赵铁牛不在,便问他,“铁牛叔,我们要去益州城,你有没有要买的?”

    “没有。”赵铁牛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干脆。

    牵着牛走在后边的刘二摇头,“三娘子问他是白问了,他一毛不拔的,哪儿舍得花钱买东西。”

    “万一堂婶想买什么呢?”

    “你堂婶就更节俭了。”

    赵铁牛媳妇是大枣村的,族里逃荒经过大枣村,夫妻怕被娘家人缠上,没有回娘家,得知岭南人屠村,他媳妇就后悔没知会她爹娘逃命。

    年前分到钱第一件事就是问老太太那口棺材多少钱,说想为爹娘打两口棺材。

    梨花不怎么关注族里人的私事,不知道也正常。

    那两口子不会花钱买东西的。

    梨花不知里头还有这回事,“那我以后不问了。”

    一个多月过去,地里冒出了五颜六色的野菌,永乐村的村口也有,梨花让刘二在村里等她们,她们办完事就回来。

    益州城不征兵了,百姓可随意进出城,李解他们前两次就是大咧咧走进去的。

    城里倒塌的房屋仍维持着原样,不过废墟上的草除了,瞧着落败却极其干净。

    就是人伢子的门上落了锁,临街的铺子也通通关了门。

    偌大的城,居住的百姓没看上去还没村里的村民多。

    几条街走下来,梨花隐隐担忧,“边境的益州军真的退到城里了?”

    可也太萧条了。

    “告示这么写的,要不我们去衙门那条街看看?”

    衙门是官府所在,地龙翻身的第二天官府就派人将倒塌的房屋修缮过,是以屋子的外墙瞧着新灿灿的。

    两人穿过巷子,还没走到拐角,便看百姓们聚在巷子口往外张望,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灾战事让她们如杯弓蛇影,凑热闹也战战兢兢的,李解稍顿,“三娘子,我去瞧瞧……”

    他几步上前,挤着人群钻进了巷子口,梨花缓步上前,问踮脚张望的妇人们,“婶子,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嘘。”妇人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程将军训话呢。”

    看梨花头发盘了个圆髻,上面插了根木簪子,衣服半新不旧的,还有补丁,和自己的打扮差不多,不由得解释,“在南边驻扎的军队住到城里来了,程将军警告他们不得欺压城中百姓……”

    梨花身量低,挤不进去,只能踮脚伸着脖子往街上看,“多少人啊?”

    “数不清,少说得有好几千人吧,城墙完好无损,几千兵应该能守住吧?”

    她们没见过战场的人数较量,只见一条街密密麻麻的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她们不禁为离开的百姓感慨,“可惜太多人怕死都跑了”

    以致繁华的州城就此落寞了。

    她回眸问梨花,“你们会走吗?”

    “不知道呢,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若益州城能守住,肯定不走了。”说着,她又踮起脚看了看,“程副将坐镇,岭南人不敢来吧?”

    程副将曾围杀了闯进益州的岭南人,益州城的百姓没有不知道他的,笃定道,“程将军骁勇善战,即使岭南来犯也不会弃百姓于不顾的。”

    那些逃离故土的百姓为何头也不回?就是怕他日岭南攻来,戍守的士兵弃城逃跑。

    戎州有过先例,百姓们就惧了,想着与其乱起来后慌不择路,不如早点离去。

    “你家住哪儿?”妇人看李解已到从军的年龄,不由得好奇。

    毕竟,没服兵役的男儿都不是普通人,而益州王迁都的消息传开,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往王都去了,面前的青年气质不俗,没道理留在城里。

    梨花随手指了个方向。

    妇人不知她说的哪儿,但露出羡慕得神色来,“还是你家好,家里起码有个男子…”

    正说着,街上突然响起整齐的步伐,紧接着,两排士兵出现在巷子外。

    妇人大惊,下意识抓着梨花往后退,但听正街传来洪亮的声音,“诸位莫怕,今天起,益州城的安危由我们来守护,只要我们不死,任他天王老子也进不了城”

    妇人顿足,忐忑的往士兵们身上瞧去。

    这些士兵训练有素,站在那儿像木头桩子似的,身形笔直,眉目冷峻,让人不寒而栗。

    妇人又往后退了退,趁这机会,梨花不动声色的松开她的手走向李解。

    探出头往衙门一看,一身玄色盔甲的程副将站在衙门前的石阶上,声音震耳欲聋。

    “受战事牵连,好些村子的田地都荒废了,我既戍守这儿,就不能眼睁睁看着田地无人耕,所以,我决定派士兵们出城耕地”

    他站姿笔挺,黝黑的面庞在阳光照耀下似度了层金光。

    声音像铁钉凿石,清晰的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益州城南郊的村落已荒芜,谨防岭南人进犯,南郊的田地我们就不要了,但北郊数百亩田地不能不要,诸位若是愿意,可随士兵们一起耕地,往后两年,官府不征税,诸位的粮食吃不完的,可按市价卖给官府”

    百姓们有点懵。

    官府征回了所有地,她们种出来的粮由官府收走后再统一分回来,听程副将的语气,种出来的粮食怎么像她们自己的?

    有妇人大着胆子问,“我们种出来的粮食算我们的?”

    程副将偏头看过来,“当然,益州王免了赋税,你们种出来多少粮就是多少粮。”

    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巷子里的百姓们议论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显眼,梨花拉着李解靠墙而站,问身侧妇人,“婶子觉得如何?”

    “北边有十几亩上好的良田,能去那儿最好了。”妇人迅速合计着,“咱们没有粮种,不知道官府会不会给咱们发粮种,开春的粮种是不要钱的,这次咱种的粮归咱自己,粮种官府恐怕得收钱了。”

    “不然问问?”

    妇人抬起头,因紧张,声音有点颤抖,“我们没粮种,官府给粮种要收钱吗?”

    “不收钱。”说话间,程副将步履稳健的走了过来。

    梨花微微侧身,站去李解身后。

    李解扭身,挡住程副将的目光。

    程副将并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小姑娘,目光在李谢脸上滞了滞,偏头看向巷子里的百姓,耐心道,“这个时节,地里长了草,你们想种粮,把地捯饬出来后请村长检查地的情况,村长确认无误后就会给你们粮种。”

    这么做,主要为了避免百姓领了粮种不种的情况。

    他说,“城郊的田地多,以前是由官府登记人口后分配,现在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只要在益州地界,种出来的粮食都算你们的。”

    还有这样的好事?妇人惊讶,“真的?”

    “真的!”程副将又瞥了眼李解。

    倒不是他怀疑李解的身份,兵营征兵后城里就阴盛阳衰了,迁都的消息传开,城里没征兵的男子也携家眷走了,进城至今,面前的青年是他见过的唯一的男子了。

    “小郎君想去哪儿?”他问李解。

    李解摇头,“没想好。”

    “若想待在益州种地,待会便来衙门登记,无论去哪儿,都有士兵护送保证你们的安全。”

    “容我想想吧。”李解面露迟疑。

    程副将点点头,问百姓们是否还有疑惑,然后往下一个巷子口去了。

    益州城的粮食没多少了,目前想方设法也要让百姓们种地,如若不然,用不着外州人打过来内部也会乱。

    走了两步,他回头和李解说,“城里空置了许多宅子,过两日衙门就会重新登记,凡是无主之宅,你们占了就是你们的”

    百姓们喜上眉梢,当即忘了害怕,撒腿就往巷子里跑,“这个宅子的主人搬走了,我要这间宅子。”

    “我要这间…”

    “这间,这间是我的…”

    刚刚还略有些紧张的人,这会儿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程副将补充,“每人限一座。”

    李解问梨花,“咱们可要”

    “要。”尽管知道是程副将

    收买人心的手段,但城里有座宅子,往后进出办事方便得多,“你之前来过,觉得哪儿的宅子好?”

    李解眺向衙门后头的街。

    梨花会意,待程副将回了衙门便往后面那条街走去。

    百姓们沉浸在占宅的喜悦里,还没开始挑剔位置,因此衙门后街没人,街上静悄悄的。

    这条街住的应该都是有钱人,门前立着石狮子不说,门和门框是铜制的,坚硬得很。

    梨花挑了件黑色掉漆且没上锁的大门进去,宅子的主人约莫走得仓促,走廊散落着衣裳首饰,花草也枯死了许多。

    不过门窗完好,家具摆设也在。

    她问李解,“这间宅子怎么样?”

    “看房屋格局不错,而且屋顶好像翻新过,没在地上看到碎瓦。”

    地龙翻身过后,街上很多七零八碎的瓦片,而这儿却没有。

    梨花也发现了,院子里有水池,这么久过去,里头仍有水,她道,“那就这儿了。”

    不知道衙门的人什么时候来登记,接下来两天,她们给大门换了新锁,然后把城里逛了个遍,绘制出了城里的地形图。

    逃荒开始,梨花选住所就选临近城门方便逃命的,这间宅子在城中,想逃跑,只能熟记地形。

    除此,宅子还有个缺点:没井。

    这儿离护城河近,但护城河的水质不好,喝了怕是会生病。

    今天,李解打了一桶水回来,煮沸过后仍是浑的,跟谷里的溪水没得比。

    梨花说,“咱怕是得先挖口井。”

    “三娘子会来住?”李解问。

    “不好说。”

    哪天山里待不下去了,逃去荆州肯定比益州好,这么想着时,她后悔没有在西陵县租个宅子了,战事说来就来,可以的话,每座城都租间宅子,战乱时,哪儿安全往哪儿跑。

    她看着益州城残存的街,脸色凝重,“你觉得岭南人会攻过来吗?”

    “不好说,岭南人再凶残,骨子里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知道荆州强盛惹不起,没有试图闯荆州的打算,益州兵力远不如荆州,岭南人发狠想攻进来不是不可能。”

    李解再识字,毕竟没有经历过乱世,更不懂各州节度使为何纷纷称王反了朝廷。

    皇帝登基,赋税徭役越来越繁重,却也没做出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除了戎州。

    但仅仅因为戎州节度使们就造反好像有点牵强,他和梨花说,“程副将率几千兵就敢守在益州城里,想来是个有本事的”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

    益州兵对益州节度使极为景仰,若益州节度使品行不正,益州兵不可能服从他的命令。

    像去年碰到押送戎州百姓的那几个小兵,她不过言语撺掇几句,他们就乱了阵脚,开始为家人安排后路。

    说到这事,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这次去荆州,我发现铁匠铺的铁器没有刀剑之类的,铁匠说荆州衙门禁止民间买卖铁器”

    李解道,“荆州没有铁矿,荆州王为了锻造兵器,当然要把铁器收集起来。”

    “我当时就想着,有机会弄几个铁匠上山,把那些破铜烂铁利用起来。”

    梨花在西陵县有过这个想法,但被泥鳅他们的事儿耽搁了,都没来得及好好打听,她说,“黑市上买卖人口的那帮人手里用的铁链子精致得很,连箱子也是铁打造的,我怀疑他们认识铁匠”

    “他们不是死了吗?”李解知道梨花的意思,想顺着那群人找到铁匠的位置。

    梨花说,“肯定有同伙还活着,李解,过些日子去荆州收粮食,我们先去西陵县一趟。”

    “好。”

    她和李解说,是怕自己忙起来给忘了,逃荒到现在,外人都说她未雨绸缪,其实她自己明白,基本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有详细的安排。

    比如岭南人想攻打益州,先是在边境试探益州军的态度,确定益州军不放行后,再派兵从山里绕,目标明确,而她则走一步看一步。

    在戎州,她想着出来就好了,出来后,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夜深人静,她也会反复琢磨自己考虑是否周全,会不会哪儿错了…

    她把地形图给李解,“回去后跟叔伯他们看看,让他们记住了。”

    李解敏锐的感觉她情绪不对,“三娘子是不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

    “没有。”梨花不知怎么说,沉默半晌,叹道,“怕自己想的不够长远。”

    “三娘子想的够多了,峡谷的刺泡儿这个时节该烂在地里的,三娘买的人酿出了酒,西山村的几个少年该死的,三娘救下他们,不久还会建起新村,随着人口增多,岭南人也会惧怕咱们几分了。”

    如果是去年,碰到岭南人,他们拼尽全力恐怕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而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与之一战的力量了。

    虽然这份力量还很小,但假以时日,会慢慢壮大的。

    李解鼓励她,“三娘子,村里越来越好,都是你的功劳。”

    梨花该是一往无前的。

    梨花如实道,“和岭南人比,总觉得差强人意。”

    “岭南人是蛮子,他们侵占戎州,大开杀戒,三娘子为何要和那种人比?那种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三娘子不是那样的人”

    梨花看着冷血,没什么人情味,但骨子里还是善良的。

    否则不会救西山村的少年。

    第147章 147与兵为邻菘菜种植

    顺着李解的思路一想,好像是这个理。

    岭南人不折手段是为了杀人,她费劲心思是为了活命,目的不同,行事做派自然也不同。

    想到这点,她眉头舒展开来,“你说得对,岭南人杀人如麻,咱们学他们作甚?咱们要学也该向程副将学,山里人越来越多,一味的开荒不是长久之计,咱得让她们心甘情愿跟着咱才行”

    益州官府为了鼓励农耕,把无主之宅送出去不说,还让百姓任选耕地,不征赋税,免费发放粮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别说益州百姓,她都心动了。

    李解低头誊抄图纸,语气和煦,“这个好办,三娘子放出话,说两年或三年后给她们发月钱,这两三年里,她们就会死心塌地的为你干活”

    “你说的刘娘子她们?”

    “嗯,村民们有房有地,不会轻易离开村子,而刘娘子她们是三娘子花钱买来的,容易生出异心,这时候,以利益安抚是最好的。”

    梨花托腮看他握笔的手,“还有吗?”

    “她们若还不忠心,便可杀两个以示震慑了。”

    图纸誊抄了两份,他叠好递给梨花,话音一转,“三娘子眼光准,选的管事都是老实能干之人,不会背叛你的”

    身处乱世,她们寻求的不过是块安宁之地,峡谷与世隔绝,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地了,何况梨花还给她们粮食,让她们免受饥饿之苦。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该知道不能得罪梨花。

    梨花不去他嘴里的管事包不包括他自己,岔开话题道,“春花她们织出来了布,我答应芳姨,卖布的事儿给她管。”

    李解微微诧异,“三娘子想做买卖?”

    “做买卖是幌子,主要还是想打探消息,戎州乱起来之前,境内的读书人收到风声跑了,可怜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心等朝廷的救济粮”

    李解想到枉死的父母,嗓子涩得厉害,“三娘子想得周到,越早知道消息就越早部署,就越能抢占到先机。”

    击败岭南人靠的不就是先机吗?

    他放下炭笔,望着发黑的指腹,慢慢摩挲起来,“还是三娘子你懂得深谋远虑,当时,如果我能像三娘子般果断决绝,我阿娘她们或许就不会”

    梨花看他悲伤难忍,大抵后悔没能保护好爹娘,她学赵广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阿娘看到你们兄妹活得好好的会欣慰的,李解,莫难过”

    李解点点头,压下心头酸涩,“我知道,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知道”

    只是偶尔,他会忍不住回想,梨花是他的话,肯定不会让家人陷入那样的困境,也不会眼睁睁看他们死在自己面前,这么一想的时候,他就恨自己太愚昧,太懦弱

    如果他看清局势,带阿娘她们逃到山里是不是就活下来了?

    “三娘”他艰难的张了张嘴,“你是我的话,有办法保全阿娘她们的吧?”

    追根究底,是他无用。

    梨花心头闷闷的,“没办法,李解,我也没办法。”

    纵使有那段记忆,但并不知戎州大乱的真相,所想的不过是人多抱团利于活命,再就是她有个恶毒的念头,多带点人,走投无路就把人卖了。

    赵广昌能卖她,她也能卖他。

    所以她处心积虑的跟赵广昌抢族长之位。

    梨花明白李解的那种无力,还想宽慰两句,但看他眼里恢复了清明,“芳姨经营勾栏院多年,布的生意给她合适。”

    那人圆滑,懂得怎么打探消息,若真心为梨花效力,对村里的处境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且等官府登记好宅子,他们的人就能随意进出益州城,思及此,他问梨花,“咱要不要占一间铺子?”

    “不了。”梨花见他不难过了,认真说起自己的思量,“城里最繁华的街是哪儿还不清楚,贸然占铺子,官府把这间宅子收回去怎么办?”

    “也是,这儿离衙门近,将来生乱也乱不到这儿来。”

    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咚咚的敲门声,还伴着粗昂的询问,“有人在吗?”

    李解看了眼梨花,起身朝外走,“来了。”

    程副将他们见过梨花,谨防被认出来,只有李解出去开门,“登记的吗?”

    “是啊”四个官兵,每个官兵的腰间都佩着刀,五官偏凶狠,“你的身份凭证可还在?”

    “被埋在地下了。”李解已经和梨花商量过怎么回话,“这间宅子不是我们的,程将军说占宅那日,我和阿妹跑慢了,巷子里的宅子都遭人选了,不得已跑到这儿来”

    “无妨。”一个黑脸官兵拿着册子和笔,“你叫什么,今年几岁,这宅子几口人住?”

    “我叫李安,今年十五了,我阿耶他们去钦郡城了,何时回来还不知,短时间就我和阿妹住,我阿妹叫李莹,今年十岁,她有些认生,在屋里待着呢。”李解不卑不亢。

    官兵仔细记下,“想好去哪儿种地了吗?”

    “没呢,长辈不在,我得问问附近邻里,到时和她们结伴儿”李解偏头看向右侧院墙,“不过隔壁好像没人来”

    官兵歪头,面无表情道,“隔壁有人住了,你们问问其他街坊邻里。”

    说着,官兵将写着李解名字年龄的纸撕成两半,一半给李解,“等几天去衙门领新户籍牌,以后进出城需出示户籍牌,牌子只有你们兄妹二人能用”

    “我阿耶他们回来怎么办?”

    “先跟守城官兵汇报,由他们确认无疑后会放行。”官兵提醒李解,“纸记得收好,如若遗失就拿不到户籍牌了。”

    “是。”李解小心叠好,“慢走啊。”

    见四人往隔壁去了,他掩上门,回屋把纸给梨花,“应该要拿这半截纸跟官府留存的纸拼成一页才能领到户籍牌,这么一来,百姓们再觊觎他人的宅子也没法冒领。”

    “还是官府想得细致周到”梨花认识纸的字,微微蹙眉,“怎么用阿莹的真名?”

    “说顺口了。”李解说,“无碍的,阿莹待在谷里,是不是真名无所谓。”

    这儿是益州,谁认识他们兄妹?梨花将纸和图纸放在一起,拿着刀除院里的草去了。

    主人家的锄具都还在,午饭她们随便煮了点粥配着干粮饼吃,煮粥的水是李解去长安街挑回来的,井水清澈凉爽,好些百姓在井边打水喝。

    梨花怕遇到熟人,非天黑不出门。

    但今天,她想出门时,隔壁响起了异动。

    像是搬家,进进出出的脚步杂且乱,李解抱院里晒着的草,动作微顿,“我去瞧瞧”

    这间宅子的墙角有株高大的槐树,树边有个凉亭,亭子里有木梯,白天清扫凉亭时,梨花将木梯擦拭了一遍,木梯上已没有灰尘了。

    李解架起梯子爬了上去。

    梨花替他扶着木梯,仰头望着他。

    李解爬到墙头,回眸跟梨花比口型,“益州兵”

    想不到和益州兵成了邻居,李解怕院里的人发现他,悄悄滑下来,低声说,“有个百夫长打扮的人。”

    百姓眼里,官兵穿得差不多,但闻五说官阶高的衣服跟普通小兵有区别,是故李解认出有百夫长,她担忧,“他们会不会认出你?”

    “眼熟是肯定的。”梨花心下沉吟,“但也没法子了,程副将明确舍弃城南的田地,这样一来,咱们出城就十分惹眼了”

    她仰起头,看了眼青砖尖锐的墙头,心里冒出个想法,“我上去瞅瞅,若是熟人,就打个招呼吧。”

    李解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百信不会去城南,就他和梨花两个人出城,被怀疑是岭南人就得不偿失了。

    梨花曾说是永乐村人,官兵们若眼熟她,就不会怀疑她去南郊是别有目的。

    想着,梨花已趴上了墙头。

    “这宅子是你们的吗?”她声音清脆,引得院里忙活的官兵们齐齐抬头,见是个小姑娘,敛了眼底的凶光,“是啊,往后遇到事叫我们”

    “好啊。”梨花眨巴着眼,故意问,“你们还记得我吗?”

    官兵们皱眉,看向身边人,面面相觑,“谁啊?”

    梨花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啊,岭南人屠村,是我给你们通风报信的呢。”

    在场的人后知后觉想起那场围杀是有小姑娘提前报信的缘故,恍然大悟,“是你啊,你到城里来了?”

    “对啊,她们说城里的宅子随便住,我和阿兄就来了,不过等两天我们还是要回村的,我阿娘她们埋在村里,我不想离开她们。”

    小兵拧眉,“你还要回永乐村?”

    “对啊,阿耶走之前说打完仗会回来找我们,我要在村里等她。”

    周边几州虎视眈眈,士兵们不知何年能回,小兵问梨花,“你老家以前是哪儿的?”

    “林山村的。”

    林山村不就是永乐村前边的村子?去年就荒废了啊。

    小兵说:“南边不安全,和你阿兄去北边吧。”

    “不要,我就要回永乐村等我阿耶”梨花气鼓鼓的昂起头,给人一副固执的模样,小兵说,“我们退回城里,岭南人肯定会在城外徘徊,你碰到他们怎么办?”

    “我不会跑吗?”梨花横小兵一眼,“不和你们说了。”

    梨花攀着木梯下去了,百夫长走过来,“谁啊?”

    “永乐村的人,说她娘葬在村里,死活还要回去。”人心都是肉做的,小兵是不想这么小姑娘白白殒命,尤其还是丧在岭南人手里,她阿耶要是知道,该会多难过啊。

    百夫长仰头已经看不到人了,说道,“南郊有稻谷,她若回去,不至于饿着。”

    “岭南人来了怎么办?”

    “她能活下来,肯定是有点本事的,忘记官道旁的记号了?”

    百夫长一说,小兵们立刻想起西山发生的事儿,那阵子杀退岭南人不久,担心岭南人来寻仇,军营加强了戒备,巡逻的百夫长看到树上挂着草,领兵进山查看,救回无数益州百姓不说,还将山里的岭南人杀了。

    “百户怀疑是小姑娘给咱留的记号?”

    “不知道,但她不想离开故土,何苦勉强她?”

    连续两次围杀岭南人都有人提前报信,不管是谁,对他们来说好事,百夫长嘱咐小兵们,“小姑娘家破人亡,你们平日住在这儿多帮衬着。”

    “是。”

    他们已经追随程副将好几年了,知道程副将最讨厌手底下的人胡作非为,无论是谁,只要被发现欺压百姓,立即处死。

    百夫长朝墙头看了眼,进屋去了。

    梨花听了会儿墙角,和李解说,“他们当中还真有眼熟我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和岭南交手,肯定记忆深刻。”回想梨花刚刚的表现,小姑娘孤苦无依,守着家人的坟等阿耶回家合情合理,他说,“百夫长他们平日会坐一块聊天,知道三娘子你坚持回村的原因,守城的官兵估计不会多加询问。”

    “是啊,南城门除了我们极大可能就是岭南人了。”说到岭南人,她下巴点了点木梯,和李解将其放回原位,忧心道,“不知道岭南人有没有混到城里来。”

    “益州军会排查的。”李解不想梨花还要为这种事操心,“要不要拜访下其他邻里?”

    城里的地形已经记下了,接着就是摸清楚邻里的好坏了。

    邻里若是坏的,他们就得万分小心,否则露出马脚,所有人都得死。

    梨花看了眼天色,“走吧。”

    这片宅子占地大,如果是以前,能住大宅子是梦寐以求的事儿,但现在,家里没什么人了,住大宅子显得空落落的,是以百姓们更愿意挑那小宅子。

    李解连续敲了两间门都没人应,到第三间,才有对婆媳来敲门。

    她们似乎刚来不久,院里乱糟糟的,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坐在熄灭的火堆前,呜呜呜的掉眼泪。

    李解主动介绍他们的宅子,老妇探头看了眼,见两人年岁不大,热情的邀请他们进院里坐。

    “附近两条街的小宅子都有人了,我们不得已来这儿,不过大宅也有大宅的好,至少不用为柴火的事儿发愁。”老妇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衣服袖口破了洞,但

    洗得极为干净。

    一看就是讲究的人。

    梨花和李解走到院里,老妇立刻搬来两根圆凳,“你们可有火种?”

    梨花看着地上熄灭的火,摇了摇头。

    “哎,我们也是。”老妇愁眉不展,“白天我在太阳底下钻了大半天才钻出了火,原本想留点火种的,哪晓得孩子顽皮,拿水将其泼灭了”

    天色已晚,这会儿钻木取火,估计到半夜才有火了。

    她叹气,她儿媳妇拿着柴棍,仔细扒拉柴火,试图找到点火星子出来。

    梨花给她出主意,“婆婆要不问问益州兵,他们要生火煮饭,肯定有火种。”

    “他们会给吗?”老妇迟疑。

    梨花说,“会吧,婆婆若是觉得不便,可让孩子们去”

    她懂老妇的忧虑,男女有别,她和儿媳两个人跟一群士兵来往容易招惹是非,没有战乱的地方,人们仍然十分注重名声。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老妇看向李解,“小郎君能否陪大郎走一趟?”

    李解瞥了眼轻掩的房门,他没什么,就怕屋里藏了人,然后故意支开他对付梨花。

    梨花领会到他的意思,和老妇聊起正事,“等士兵们的院里冒青烟再去吧,婆婆,你们想到去哪儿种地了吗?”

    “西北方向的村镇吧,昨天跟其他街坊讨论过了,北边的田地多,耐不住去的人也多,与其和她们抢,不如找个人少点的地方种粮,官府不是说了吗?无论去哪儿,会有士兵陪同,梁州难民如果来,有士兵保护总归是安全的不是?”

    梨花问,“婆婆以前去过那边吗?”

    “我们就是从那儿来的,西北共两个县,离这儿最近的是安福镇,约有几百亩田地,前些日子,许多人逃到那儿,把田地的庄稼拔了个干净,我们这次回去,随便翻翻土,然后跟官府要些菘菜种撒上,年底就不有吃的了。”

    梨花心思转了转,“去那儿的人多吗?”

    “不多。”老妇说,“若不是在那儿生活了几十年,我也不太想回去了。”

    梨花点头,“是啊,外面再好,哪儿有家里住着安心,婆婆,日后我能来找你不?”

    “可以啊。”老妇笑起来,“热闹点好,自从要打仗的消息传开,安福镇就没什么人了,你们能来,我开心不已。”

    梨花和老妇约好大概什么时候,离去时,亲自陪老妇孙子跟益州兵要火种。

    约莫看她们是孩子,除了火种,益州兵还给了个没用过的火折子。

    老妇喜不自胜,连声跟梨花道谢。

    李解全程没说话,回到宅子才问梨花,“你想去安福镇种地?”

    “嗯。”梨花问他,“知道菘菜吗?在我老家,一窝菘菜可以卖到十几钱,比肉还贵,为此好多人嘲笑买菘菜的人傻,花那个钱,吃肉不香吗?”

    戎州不产菘菜,所以贵。

    其实还有个原因,寒冬没什么菜吃,菘菜鲜嫩,还管饱,价格自然贵。

    李解也想到了这点,“谁去比较合适?”

    “我去瞧瞧,只是这样一来,去荆州的日子就得提前了。”

    “那我们领了户籍牌就走。”李解说,“在城里逗留了好几天,刘二叔肯定等急了。”

    “行。”

    第二天,梨花又去跟妇人聊了大半天,问清楚详细位置后,给了老妇一把葵种,“温度高,葵种能否长起来我也不知,婆婆拿去试试吧。”

    老妇惊喜的收下,连声道谢。

    梨花朝她摇头,叮嘱她别告诉其他街坊。

    “我不会说的,小姑娘,等我种出了菘菜,扭两窝给你尝尝鲜”

    “好吶。”

    第五天,户籍牌弄好了,官兵挨家挨户敲门让百姓们去衙门排队,梨花和李解将门锁上,领了户籍牌就出城了,像她说的,城门口冷冷清清的,除了她和李解,看不到其他人。

    官兵似乎认识她,检查户籍牌时善意提醒,“如果发现不对劲赶紧往城里跑啊。”

    “好吶。”梨花甜甜一笑,“看到岭南人我就回城告诉你们。”

    说起来,他们的军功都是靠小姑娘挣下的,官兵开玩笑,“成啊,我要立了功,领到的奖赏分你一份。”

    梨花拿过户籍牌,乐呵呵的走了。

    官兵们好笑,“这姑娘,看着像长命百岁的。”

    进城到现在,碰到的百姓无不死气沉沉的,唯独小姑娘眉眼鲜活,神采奕奕的。

    “南边的庄稼还在,她稍微勤快点就能过个好年了。”

    关于永乐村的庄稼,程副将想收了粮再退回城里的,但益州王有令,不能不从,毕竟,如果这期间被戎州人钻空子溜进来,益州城就会失守。

    一旦让岭南人攻下益州城,京城那边会发兵攻打钦郡城。

    到时就真正的腹背受敌了。

    京都军撤退时就要求他们严防岭南人北上

    走出益州城,梨花深深吸了口气,跟李解说,“益州兵没那么坏”

    “程副将治军严厉,底下人不敢擅作主张”想到闻五他们,李解只能说他们倒霉,跟错了百户,不过这样反倒让梨花捡了便宜,“咱们什么时候去荆州?”

    “先看看田间的稻谷怎么样了”

    刘二在永乐村村口的草篷住下,不知道梨花哪日回,他把田里的草除了些,还割了些茅草晒着。

    梨花和李解还没进村,就看到田间忙碌的人影了。

    “刘二叔,稻谷结穗怎么样?”

    “饱满着呢。”刘二直起身,甩了甩满手的淤泥,“挨近田埂的一排长得不太好,其他都好着。”

    “什么时候能熟啊?”

    “一个多月吧,天气好的话就多等几天,天不好就早点收回去晒着”

    梨花从荆州回来时,荆州在下暴雨,不知道之后气候怎么样,梨花想了想,“咱回村收拾行李就去荆州”

    “闻五他们的屋子估计快建完了”李解说,“从荆州回来接着建”

    刘二从田里出来,“这些草给闻五他们做屋顶用。”

    他知道想跟岭南较量,就得好好拉拢益州兵,所以看到路边的茅草时,他就割来晾着了,虽然不多,却也是他们的心意。

    他问梨花,“我要去荆州吗?”

    “去。”梨花准备带几个族里人去,闻五他们冲锋陷阵,族里人就打杂。

    比如看行李,熬草药,接济跑出来的难民等。

    这样的话,赵铁牛的大嗓门就显得重要了,回村后,她找赵大壮,从族里挑了几个嗓门大的,树村和富水村的村民自告奋勇,梨花纠结一番后,选了五个人。

    第148章 148抵达荆州情况不明

    仍是族里给准备的干粮。

    知道梨花不爱吃硬的,老太太单独给她蒸了十几个粗面馒头,另外给梨花舀了两升细面,教她怎么用锄头煎饼

    她其实不太希望梨花出去,但收粮这样的好事,梨花不出面,功劳就被其他人抢了。

    清晨,老太太把装吃食的袋子放在李解拿回来的布袋里,恋恋不舍的送她出谷,“这布袋轻巧,斜挂在肩上就行,一路危险重重,你走哪儿都别取啊…”

    “好。”梨花调整了下肩带,认真答好。

    “村里的事儿有你大堂伯他们,你专心应付荆州的事儿,遇到危险,记得往后躲。”

    要不是年纪大了,她都想跟着去给梨花煮饭了。

    这些话昨晚就说过无数回了,但老太太仍反复念叨。

    前几次梨花外出,她在石洞待着,不曾看到梨花渐行渐远的身影。

    这会儿看她坐在马背上,瘦削单薄的背竟透着汉子才有的刚毅,突然就红了眼眶,“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一块来的还有族里人和村民。

    不知为何,看他们挑着筐,背个背篓,莫名让他们想到逃难那会儿了,“是啊,我们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儿,老天爷为何就不能怜悯怜悯我们呢?”

    小吴氏扶老太太,“三娘她们是去收粮的,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咱们不能跟着去帮忙,就做好她交代的事儿,等路凿出来,哪怕打不过,咱

    也有条路逃命不是?”

    她一说,大家心头分别的情绪好像消了些。

    郑四娘说,“昨晚我去庙里求神仙们保佑十九娘这趟平安回来,十九娘定会没事的”

    “我也给十九娘祈福了,她这趟定会顺利的。”

    提到这事,老太太想起邵氏来。

    往回邵氏不知道梨花去哪儿不为她祈福就算了,这次知道梨花去荆州收粮,总得有所表示吧?

    她问村民,“昨晚可看到我家老三媳妇了?”

    村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摇头,“我去得早,要不问问别人?”

    老太太较真了,挨个挨个问了一遍。

    最后,愤慨的鼓起眼,“自个儿女儿不关心,天天去关心别人肚里出来的种,三娘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投到她肚子里啊”

    她喊赵大壮,“告诉守门的,往后不准给她开门!”

    赵大壮也觉得邵氏拎不清,再不是养在自己膝下的,始终是自己女儿不是?赵文茵待在谷里,不缺吃不缺穿,有什么值得人可怜?

    他道,“好。”

    即使这样,老太太仍是心气不顺,尤其这么多人来送梨花,邵氏这个做娘的连面都不露。

    她拂开小吴氏的手,怒腾腾回谷质问邵氏。

    刚到院里,就见邵氏就慌慌张张的大房屋里出来,“娘,不好了,二娘说她头疼,会不会染了风寒啊”

    入夏已久,哪儿就染风寒了?老太太怒不可遏,“你就为了她不去给三娘送行?到底谁是你闺女啊,你以前重男轻女也就罢了,现在梨花都是族长了你还偏心别人,你有没有心啊”

    要不是梨花,邵氏能活到现在?

    树村的村民都知道感激梨花,半夜去寺里为她祈福,邵氏竟无动于衷。

    老太太越想越生气,找棍子就要打她。

    邵氏懵了,赵文茵生病,兄嫂又不在,她做婶娘的自然要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啊,眼看棍子落在自己身上,她傻愣愣的也不躲,还是跑来的小吴氏及时拉住了老太太。

    “三婶,什么话好好说啊,别打人啊。”

    “不打她几棍,她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三娘为族里分餐露宿,她不关心关心三娘,就知道围着二娘转,怎么,二娘会给她养老啊”

    老太太容忍邵氏多时,这次忍不住了,说着又要打人。

    小吴氏死死拦在她跟前,回眸跟邵氏说,“三娘一走就是好多天,你做娘的也该关心关心她啊。”

    邵氏像是被老太太吓着了,脸色惨白惨白的,仍然有些懵,“三娘有主见,进出都有人陪同,哪儿用得着我关心?堂嫂,你来得正好,二娘不舒服,你说熬什么草药比较好啊。”

    “”合着她白拉架了?

    邵氏这人,挨打不冤。

    大壮和她说了赵文茵回村的原因,三娘救了她,她不懂感恩,在路上天天骂三娘,也就三娘脾气好,换成其他人,早把她丢山里饿死算了。

    她沉下脸,“灶房熬了草药汁,二娘不好,去灶房盛药喝就行,跟你诉什么苦?”

    莫不是不想邵氏出去送梨花,故意称病惹邵氏疼惜的?

    思及此,她夺过老太太手里的棍子,“三嫂莫气,我去看看二娘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装的呗,她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自己没本事,又嫉妒三娘比她聪明,成天耍心机不想三娘好过”老太太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看不清赵文茵的手段。

    先前隐忍不发,是不想梨花难做。

    梨花是族长,做主好接了文茵回来,她若刁难文茵,肯定会落人话柄,她哼哼,“真以为我拿她没辙了,她不是爱撞墙吗,让她继续撞,我看她是不是真的想撞死”

    赵文茵的门窗紧闭,老太太走上前,一脚踹开。

    心知老太太铁了心要收拾自己,赵文茵泪流满面,“三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邵氏心疼的跑上前搂过她,“娘,二娘生病了”

    “生病?什么病?”老太太以前就知道邵氏蠢,没想到她蠢到这个地步,“给我撞墙,今个儿不把额头撞破别想吃饭!老三媳妇,你也是,我要看到你偷偷给她东西吃,直接给我滚!”

    什么玩意!

    小吴氏怕她气出个好歹,赶紧拍老太太的后背替她顺气,指责邵氏,“二娘既然承认错了,可见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堂弟妹,你继续袒护她,只会让她黑白不分,将来她爹娘回来,不得埋怨你啊”

    邵氏蹙起眉,想说什么,又找不着话反驳。

    小吴氏又说,“族里的娃都知道帮着干活,什么时候了,二娘还赖在床上,其他娃见了,都学她怎么办?”

    邵氏想到话反驳了,很激动,“二娘病了。”

    “病了就能偷懒了?你去族里瞧瞧,谁不是生病强撑着的?堂弟妹,今时不同往日,二娘不学着干活,长大了怎么办?论过得好,二娘能比得上三娘?在村里那会,三娘天天跟着堂弟要什么有什么,饥荒一来,你看她可曾娇气过?二娘再这么下去,别说跟三娘比,恐怕连三娘一根手指头都不如,将来她爹娘回来,不得怨你没把二娘教好啊。”

    邵氏动摇了。

    她知道元氏对二娘寄予厚望。

    来益州的路上,元氏不止一次的鼓励二娘超过梨花。

    有一天二娘连梨花的手指头都不如的话,元氏肯定会记恨她的,想到这,她摸了摸赵文茵的额头,“二娘,你没发烧,要不去灶房盛点药喝?”

    赵文茵紧紧抱着她,“三婶,我难受。”

    邵氏心里不是滋味,这些日子,她也挺不好受的,儿子天天跟着丈夫去打猎,回来都不怎么和她说话了,梨花素来和她不亲近,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人似的。

    也就赵文茵的亲昵让她活得舒服点。

    “三婶背你去好不好?”

    还背?老太太眉一竖,又想骂人了,三娘出生到现在,邵氏背过她多少回,抱过她多少回,早些年就不说了,就说去年,三娘得了疯病,她害怕,宁愿天天在外面打地铺也没进去陪过三娘。

    是老三,老三一回家就进去和三娘说话。

    她左右看了看,又想找棍子,小吴氏拽着她走,“三嫂,二娘不耽误地里的活儿就好,咱先走吧。”

    她算看明白了,大房是给邵氏下降头了,老太太骂再凶都没用。

    拽着老太太走到院里,支招道,“要我看,这事还得让书墨劝劝她娘。”

    “有用吗?”

    “书墨是她手把手带大的,书墨的话肯定有用,而且我看二娘的心思歪了”

    普通姑娘,哪儿会霸占别人的亲娘不放,赵文茵心术不正,故意挑拨离间呢,小吴氏说,“这事儿我跟我娘说说,她老人家见多识广,肯定有法子收拾二娘。”

    老太太不待见老吴氏,但眼前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老吴氏不想插手别人家的事儿,尤其还是妯娌家里的,但为了梨花下次回来不被赵文茵膈应,她还真给老太太想了个法子,那就是把赵文茵养在赵铁牛家里。

    赵铁牛家有两个娃,大的不过四岁,赵文茵过去,可以帮赵铁牛照顾孩子。

    老太太知道后,没有马上应,“会不会太毒了,铁牛不在,二娘把两个娃弄死了怎么办?”

    “不会。”

    老太太还是迟疑,然而回到家,看邵氏寸步不离的守在赵文茵的床前,且一宿没睡,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天不亮,就让赵文茵收拾行李去赵铁牛家,“你铁牛叔不在,你堂婶又要干活,堂弟没人照顾,你去帮忙照顾”

    四岁的看着不让乱跑就行。

    两岁多的就得背着。

    赵文茵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老太太说到做到,不干活就不给饭吃,邵氏害怕老太太,没敢给她留东西。

    因此,为了活下去,赵文茵不得不去赵铁牛家。

    邵氏担忧,“二娘还病着,会不会过了病气给两个孩子啊。”

    “不会。”

    鬼才信赵文茵病了呢,老太太赶着去灶房煮早饭,提醒赵文茵,“带着两个孩子去找你堂姐,她会安排今天做哪些活,被我知道你偷懒,就不是不给饭那么简单了。”

    她比了个打人的姿势。

    赵文茵缩了缩脖子。

    邵氏担心她做不好,“你堂姐是个明事理的人,你带着两个孩子,干不了重活,让她给你个轻松的活。”

    赵文茵也是这么想的,“好。”

    赵娥为人公允,看赵文茵背着堂弟,便安排她去田间扯草。

    稻田里有水,草长得比较快,基本隔几天赵娥她们就会除一次草。

    赵文茵喜滋滋去了,然而不到半天,她就崩溃大哭,堂弟太小了,在背篓里撒尿,把她的衣服弄湿了,另外,还有股尿臭味,她撂担子不干。

    赵娥不给她面子,“不干也行,待会我就告诉堂奶奶”

    赵文茵哭了会儿,一边忍受着臭味,一边继续干活,好不可怜。

    当然,这些梨花是不知道的。

    经过栗子林,她跟泥鳅他们介绍益州兵和村民,问他们去不去。

    几人的屋子已经建完了,草篷里也囤了柴,梨花一问,他们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们熟悉西陵县的地形,三娘如果在城里有事情要办可以让我们去。”

    于是,队伍又多了几个人。

    这次领路的是李解,以为半个月的路程,不到十天就到了。

    上次来,难民们开荒已开到了山的背面,这么久过去,仍是这个范围,梨花偷偷爬到山上张望,荒野田间,全是忙碌的身影,没在开荒,而是在除草。

    她戴着枯草编的草帽,趴在树干后,观察一会儿问李解,“你看稻穗能收了吗?”

    她们的人住在身后几米处。

    担心牛家村的人察觉,不敢生火,也不敢弄出响动。

    所有人都抱着锄头打瞌睡,一副累极的模样。

    李解眺向远处,“颜色开始黄了,还应该还要几天,算日子,这儿的稻谷应该成熟得早一些,三娘要进村吗?”

    梨花也在纠结。

    她和那人约好的是两个月后,现在提前了,那人肯定不会察觉,而且也不知村里怎么样了。

    石进也想要稻谷和人,她走之后,他肯定会有所行动,以石进的性格,失败被抓肯定会把她的底细说出来,她进村的话,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梨花往牛家村背后的山看去。

    那座山不高,周围没有山与之连接,她们想从后山绕到牛家村也不行。

    她看向晚霞渐染的天,“再等两天,两天后我去村里瞧瞧什么情况。”

    李解说,“我陪你。”

    牛家村的村口有大批管事看守,不仅这样,村口的火炉一直燃着火,哪怕是晚上,只要她们露面就会被村口的人看到,更别说村长家的位置高,看得就更清楚了。

    想进村,还得‘光明正大’的进,梨花道,“让铁牛叔和刘二叔陪我就好。”

    晚霞渐渐褪去,赵铁牛扯了两筐牛草回来,压着声儿喊,“三娘,吃晚饭了不?”

    这趟出来,除了马,另外还赶了三辆牛车,赵铁牛拦了喂牛的活儿,每天都会扯两筐牛草回来备着。

    看梨花趴着不动,他小心翼翼的爬上去,“村里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梨花说,“难民们都在除草,没有翻山的打算。”

    “要不等天黑了摸下去看看能否遇到熟人?”赵铁牛探头瞟了眼田野,“下工地鼓声响起后,难民们有些回村,有些累坏了的会在地上坐一会儿,运气好的话,咱们抓两个难民来问问不就行了?”

    梨花侧目,“你怎么知道?”

    “上次来发现的啊,有些难民走到村口了,有些难民还在地里,除了累着了不想走还有什么原因?”赵铁牛常年在田里劳作,太懂累得不想动的滋味了,不过梨花是不懂的。

    梨花瞟一眼李解,后者若有所思,“傍晚我瞧瞧”

    太阳落山后,天色灰白了鼓声才响起,赵铁牛骂人,“荆州人越来越坏了,天不亮就干活,天黑才收工,谁受得了啊?”

    益州兵们在斜后方几米搭了个草篷,听赵铁牛抱怨,跟着附和,“是啊,在益州,官府也不曾这般严酷过,说到底,还是戎州难民太多了。”

    难民一多,荆州就不当回事了。

    如果在益州,官府看到这么多人,估计笑得合不拢嘴呢。

    益州人口流失严重,好些村镇都没人住,官府想方设法引百姓去呢,哪儿舍得奴役他们?

    赵铁牛对益州没什么好印象,去年,要不是益州不肯给戎州人活路,不会死那么多人,谷里就有被益州兵欺压过的百姓,益州兵刚进谷里那几天,好多人晚上做噩梦。

    赵铁牛反驳,“难民多是我们的错吗?要不是朝廷抛弃我们,我们何至于被岭南杀得措手不及,我们跑得快都染上了瘟疫,那些跑得慢的不知道死得多惨呢,先是天灾病症,然后是残忍的屠杀,好不容易跑到益州,还得遭酷刑遭驱逐”

    泥鳅他们遭遇的就是这些。

    为了活命,难民们还会自相残杀,哪怕是亲兄弟,为了让他们活下去也放了自己的血。

    益州兵听了赵铁牛的话,“没办法啊,朝廷估计也怕岭南人,如果提前知会,戎州人跑了,岭南人发怒,北上攻打益州怎么办?”

    益州不敢惹岭南也有这个原因,为了自己的百姓,只能把戎州难民驱逐。

    身为益州人,他不会认为益州官府做错了。

    但跟戎州人相处这么久了,想不同情他们也难,“哎”

    良久,唯有常常的一声叹息在山野传开。

    梨花退下来,靠构树坐着喝水,“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和笙笙她们说了,来日她们要找益州兵寻仇,我绝不阻拦。”

    笙笙阿娘死前经历了非人的折磨,梨花在山脚遇到她时,她叫梨花跑,被益州兵抽了鞭子,然后没走到村就死了,虽然是去年的事儿,梨花一直都没忘。

    同样身处困境,赵广昌打家人的主意,而笙笙娘却对陌生人生出善意来。

    闻五欲言又止。

    戎州难民在益州不仅仅是驱逐这点他是知道的,人家要寻仇无可厚非。

    但有人不服,“十九娘说的事都是新兵干的,和咱们无关。”

    “所以你们活下来了,不是吗?”

    “”众人哑然。

    晚霞渐渐褪下,久违的鼓声响彻天际。

    下工了。

    闻五走到梨花身侧,“你说的笙笙家人怎么死的?”

    “被押送的益州的兵活活打死的。”

    闻五呼吸微滞,“对不住。”

    “人不是你杀的,没必要说这话”梨花恩怨分明,“她记事了,知道仇人的模样,日后会自己去报仇的。”

    谷里好些人都是为报仇而活着的。

    闻五知道,但还是觉得难过,益州和戎州离得近,两州常有生意往来,但那场灾难,滋生出许多无法化解的仇恨来,他问,“谷里这样的人多吗?”

    “不多。”

    更多是仇恨岭南的人,梨花说,“普通老百姓就是这样,明明遭遇了不公,连说理的地儿都找到,杀害笙笙娘的那帮人我后来在山里遇到过,为了不惊动益州军,没敢杀他们”

    接连有官兵在山里丧命,益州派人攻进山怎么办?

    那时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哪儿敢明目张胆和官兵为敌?

    闻五垂眸,“先生的家人呢?”

    李解?梨花看向山上趴着不动的人,“他和你们没仇”

    闻五松了口气,“那就好。”

    想到什么,他又问,“栗子林的那几个少年呢?”

    “和你们没有瓜葛。”梨花看他,“你害怕?”

    闻五自嘲,“怕什么?是死是活,还不是十九娘一句话的事儿”

    “你这么想?”梨花盯着他,闻五不自在,“刚进山那些日子都不敢闭眼睡觉,后来慢慢的好了,仔细想想,你们也挺难的。”

    千辛万苦,不过就想下去而已。

    天色渐渐暗下,李解的声音传来,“还有几个村民留在地里”

    梨花爬上去,只见昏暗的山野上,有几个黑色的影子,男女难辨,“是不是管事?”

    “我一直看着,不像。”他给梨花指更远点的人,“管事举着火把呢。”

    村子里亮了光,村口的火炉烟雾袅袅,本应温馨的画面,但去过一次的梨花只觉得沉重不已,“再看看”

    一会儿后,几个举着火把的人走向黑影。

    视线模糊,梨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不对劲,“是不是死了人?”

    火把围成了圈,好像是抬着人走的场面。

    “不好说。”李解看向左侧的凸出的山坡,那儿有无数鼓起的山包,“难民的命贱,真死了,管事们不会抬回村的。”

    梨花反应过来,“有管事受伤了?”

    但管事到之前,那儿没有亮火把,即使受伤,也是难民受伤,想着,梨花恍然,“难民有管事的人”

    第149章 149里应外合先混进去

    上次梨花就有所猜测,不过急于离开,并没仔细打探。

    此刻望着山野间跳跃的火光,庆幸那晚在弄堂时没回应老丈任何事儿,否则极有可能掉进对方的陷阱里。

    夜风渐起,那些管事抬着人走了没多远又折回,梨花往前爬了两步,仍看不清怎么回事。

    “他们在干什么?”

    “打人。”李解趴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盯着火光

    聚集处,“约莫难民斗殴伤了人”

    话音刚落,山野间就响起了男人沉闷的哀嚎,同时还伴着管事们的谩骂。

    赵铁牛挤过来,满脸愤慨,“他们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啊”

    男子汉顶天立地,若不是疼得受不了,怎么可能哭得这么大声,他偏头问梨花,“三娘,咱们什么时候进村?不打得那帮孙子满地找牙真当咱戎州人好欺负呢。”

    “明天再说。”

    牛和马拴在树下,李解觉得地上湿气重,让梨花睡在牛车上。

    牛车没装草棚,躺在上面,睁眼就能看到璀璨的星空。

    一闪一闪的星星,温柔的照着荒野,夜风拂过时,草木轻轻摇曳着,让这燥热的夏日夜晚多了几分清爽静谧,她歪头,左右两边的草堆上躺着族里叔伯。

    他们静静望着闪烁的夜空,神情平静。

    “上次躺在路上看星星还是去年逃荒的时候。”不知谁先说了句,立即有人附和,“是啊,一看到星星就收拾行李赶路,那会觉得迷茫绝望,现在回想,挺怀念的”

    “有啥好怀念的?”

    “二堂叔还在,我不会做木桶,他手把手的教我,没嫌弃过我半句”

    梨花也想起二堂爷来,瘟疫横行的时候,二堂爷要她别管他,说他有棺材,死了就死了,千万不能连累族里人,随着族里生病的人增多,二堂爷一直很愧疚。

    所以后来抢着干活。

    “二堂叔还活着就好了,他种的麦子收成好,可以养活很多人,八娘若回来,定不会饿肚子的”

    赵八娘被婆家发卖之事瞒着二堂爷的,想到他死前都不知道女儿的遭遇,几人难过起来,“也不知道八娘被卖到哪儿去了”

    除了八娘,他们还聊到其他亲戚家人。

    去年粮食吃紧,他们自顾不暇,现在有了粮,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些亲戚来。

    世道艰难,但凡自己有能耐,怎么可能不帮衬亲戚朋友,跟明夏胡几家闹成那样,不就穷给闹的?现在日子好过了,能帮的他们还是愿意帮的。

    想到这点,他们不由得看向牛车上的梨花。

    “三娘,夏家他们将来想回来投靠咱,咱该怎么做?”

    梨花说,“明家已经跟堂姑和离了,两家再也干系,夏家和我隔着血海深仇,要我亲近他们是不可能的,至于其他几家,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再说便是不会同意他们进村了。

    大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又问,“山英婶她们呢?”

    梨花对山英婆就更不喜了,在奎星县那会,山英婆为了活命出卖族里的位置,那会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梨花是要撵走她们的,山英婆心眼不坏,就是太自私,这样的人平时没什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容易坏事。

    梨花反问,“堂伯希望她们回来吗?”

    “不知道,挺唏嘘的,咱齐齐整整的出来,熬过饥寒交迫,竟分道扬镳”

    “人与人是讲究缘分的,只能说我们没有缘分吧。”梨花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们,声音低沉,“山英婶穷久了,想多攒些田地无可厚非,所以她和我阿奶那点事儿我从来没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她遇到坏人竟出卖我们”

    “幸好那晚来的是难民,如果是岭南人”

    余下的话梨花没有说完,在场的人却懂了。

    山英婆全家也进不了村了,想想也是,山英婆走前把田地全卖了,即使进村也无地耕种,一家老小靠什么活。

    “三娘说得对,山英婶看着慈眉善目的,做的事竟那般恶毒。”

    “你们莫觉得我冷血,岭南人一日不死绝,咱们就始终处于危险中,真接纳了山英婆婆,将来她又出卖我们怎么办?”

    “我们知道的,三娘你是族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不会有怨言的。”

    树村和富水村的村民知道梨花带着他们从青葵县逃到益州,无不称赞他们福气好,遇到了个懂得未雨绸缪的人。

    以三娘家的家底,她完全可以带着整个三房逃跑就行,但她走哪儿都带着他们

    他们能在天灾祸乱里活下来,多亏了梨花。

    所以为着梨花慷慨赠他们粮食一事他们也不会怨恨梨花。

    “我知道族里有人不服我,等天下太平,我就把族长的位置让出来的。”梨花以退为进道的说。

    在场的人大惊,“那哪儿行,咱们既选了你做族长,自然会永远追随效忠你,三娘,那些话你不必往心里去,只要叔伯们还活着,就不会让人越过你去。”

    大家争先恐后的表态。

    梨花故作怅然,“以后再说吧,眼下得思考怎么进村收粮呢。”

    “实在不行咱硬闯算了,你铁牛叔说那些难民弱不禁风的,打起来肯定不是咱的对手,咱先对付那些管事,完了难民自然就老实了。”

    “村里上百管事,加上难民,共两千多人,咱闹出动静,附近的管事和难民支援过来,咱再厉害都没用”

    “那三娘想要我们做什么?”

    “暂时没有头绪,时候不早了,先睡吧”

    梨花有个法子,就是趁天不亮的时候扮作难民混到山野除草,但叔伯们气色不错,一看就不是吃不饱的难民。

    泥鳅他们倒是合适,偏偏梨花让他们去西陵县找铁匠了。

    她想打造铁器,只能寻铁匠,她和泥鳅说了,先以高价聘之,若不能,就骗出城敲晕了弄回来。

    她要铁匠的手艺,一旦学到手艺就放铁匠回去。

    不会要铁匠的命。

    这个时候,泥鳅他们应该进城了,想扮难民,只能等他们回来再说。

    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这么想着,梨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睁眼时,天光已经显白了,叔伯们他们都起了,不能生火,他们便接露水喝。

    赵铁牛牵着马在附近逛了圈,看到梨花眼睛有点肿,劝她再睡会。

    “上工的鼓声还没响,你尽管睡。”赵铁牛拍着马背,低低道,“否则待会闹起来,你想睡也睡不着了。”

    牛拉了屎,臭烘烘的,许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梨花有点不适应,往四周看了看,“李解呢?”

    “去隔壁山里烧水去了。”赵铁牛说,“怕你醒来想喝水。”

    “桶里不是有吗?”梨花看向旁边牛板车上的木桶,到这儿之前,她特地让族里多烧些水。

    赵铁牛看了看,答道,“咱可能要在这儿耽搁好几天,桶里的水自然要省着喝,李解不止烧水去了,还给你煎饼子去了。”

    李解的命是梨花给的,赵铁牛没觉得李解做得不对,他说,“李解做事心细,你就莫担心了。”

    “刘二叔呢?”

    “在山上盯着呢,昨晚就没回来。”赵铁牛怕自己嗓门过大,说话一直用气音,“闻五他们也去山上了,村里的管事还没出来,闻五忍不住想硬攻了。”

    “硬攻?”

    赵铁牛脸色怪异,“估计还琢磨着攻村被咱活捉的事儿,努力想赢一场呢。”

    牛家村的人加起来可不是他们打得赢的,赵铁牛不赞成闻五的做法,觉得闻五就是落在他们手里失了面子想重新来一次。

    “三娘,闻五他们行事莽撞,你可不能任由他们胡闹啊。”

    如果只有益州兵,硬攻就硬攻,反正输了也是换个地儿做俘虏,但他们还在呢,可不想被益州兵拖累成为荆州的末等民,赵铁牛说,“闻五快按耐不住了,三娘你去劝劝。”

    梨花朝山上望去。

    一晚过去,山上的草丛莫名多了起来。

    一簇一簇的,左右两边排开,明显为了藏人。

    梨花看不到闻五的人影,迈着腿走上去,一走近,就听闻五跟几个益州兵嘀嘀咕咕的。

    大抵是想从左右包抄。

    梨花说,“硬攻的话能攻下吗?”

    冷不丁听到她的声

    音,地上趴着的人齐齐哆了下,闻五回头看她,“三娘来了?”

    挪出位置,方便梨花蹲下。

    梨花过去,目光落在晨雾笼罩着的牛家村,问闻五,“怎么攻?”

    “找十几个人扮成难民,从村边的小路绕去后山,方便有人通过后山去通风报信,其他人左右进攻,把村子围起来就行。”

    官道通向村子里,官道右侧是田野,左侧是低矮的山坡,因着开荒,山坡上光秃秃的,藏不了人,所以想从山坡走到村口不太可能,那就只能走官道,且用最快的速度。

    他问梨花,“村口看守的有多少人?”

    “几十人。”梨花想了想,“应该是两拨人轮流看守的。”

    “也就说村里还有批休息的管事?”闻五皱眉,“那就麻烦了,从官道跑过去,少说三四里,中途不休息的话,跑到村口也累了,跟管事交手,不见得会占上风。”

    梨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闻五,“怎么想着硬攻?”

    “村子的地势好,不硬攻很难接近,十九娘如果以上次的身份进入村子,没惹人怀疑就算了,一旦惹起怀疑,以他们的手段肯定会活捉你威胁我们,到时我们就难了。”

    梨花想了想,“上次进村时,我曾说我兄长会去荆州办事,你们可要扮作我的兄长。”

    闻五眼皮跳了跳,扮成梨花的兄长,跟羊入虎穴有什么区别?

    闻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你看我像吗?”

    “不像。”梨花说,“你们在军营多年,身形板正挺拔,管事们一看就知道你们的出身,我让两个叔伯和你们一起怎么样?”

    益州兵齐齐看向闻五。

    闻五是他们的头儿,怎么做,看他怎么说。

    闻五朝山下瞅了两眼,“你哪个叔伯?”

    “我十堂伯怎么样?”梨花指了指赵铁牛身边的男子,“我十堂伯长得还算清俊,官话也算流利,你们教他几句益州话,应该能糊弄过去。”

    梨花说,“进村后,有人会领你们去村长家,擒贼先擒王,你们抓住村长,我们再和你们里应外合怎么样?”

    这个办法比硬攻进村要好,但闻五总觉得梨花别有用意,眼睛左右转了转,“先生呢?”

    “他去过牛家村,一露面就会被人识破身份,所以可能没法和你们一起去。”这个办法也是梨花刚刚想到的,益州兵迫不及待的想攻下牛家村,她就找机会试试他们的深浅。

    闻五垂眸思索起来,“十九娘不怕我们向村长告发你?”

    益州回不去了,他们大可以投靠荆州,和村里的管事揭发梨花的阴谋,再帮忙擒住梨花他们就能向荆州邀功了。

    梨花面色从容,“不怕,荆州已经有戎州全部的兵力,不可能瞧得上你们的,当然,除非你们向荆州泄露益州的地形,帮他们攻打益州”

    各州节度使割据一方,之后数年,肯定会频频扩充地盘发动战事,京都军撤离益州不就因为北边有战吗?一旦把兵力往南移,北边就会失守,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荆州王是什么样的人梨花不清楚,但戎州节度使为了投靠他,不顾戎州的百姓的死活,往后百年,只要有戎州人在,戎州节度使就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在戎州百姓眼里,戎州节度使是叛徒。

    闻五他们想要在荆州站稳脚跟,恐怕也得先做叛徒才行。

    梨花说,“荆州王不可能满足只占据荆州的,你们真要做益州的叛徒吗?而且,一旦荆州占领了益州,戎州百姓的今天就是益州百姓的明天,你们真的愿意?”

    有的益州兵家里已经没有家人了,但也有家人还生活在益州境内的,梨花质问他们,“荆州王会像益州王那样善待你们的家人吗?亲疏远近,益州王那样黑白分明的人都不曾给戎州百姓活路,何况是你们一无所知的荆州王”

    益州兵急切地看向闻五,“闻百户,咱是益州人,不能投靠荆州。”

    军营身份明确,哪怕在太平年间,他们益州军也和荆州军隔着一层的,何况乱世里。

    闻五苦笑,“我知道的。”

    不得不承认,梨花确实会拿捏人心,他方才不过随口一问,梨花就长篇大论堵得他哑口无言。

    益州虽然乱了,但益州王正努力安抚局势,他们要落到荆州人手里,大概是会被严刑拷打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进村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看向梨花,“十九娘把你堂伯叫来吧。”

    知道他们答应了,梨花下去找赵十郎。

    赵十郎不太懂排兵打仗的事儿,但左右包抄肯定比抓村长难,他答应下来,“我们什么进村?”

    “天黑吧,我和你一起。”

    “不行,局面乱起来,我怕照顾不了你,出门时,你阿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往后站,你可不能往前冲。”

    “我去过,知道怎么说。”梨花笃定道,“我不会给堂伯你拖后腿的。”

    李解回来后,梨花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李解没有异议,“让铁牛叔和刘二叔跟着你,真打起来,他们能保护你,你们控制住了村长就放烟雾,我们看到烟雾就冲下去接应你们。”

    梨花说,“我会派人堵住去外村的路,谨防难民跑出去报信,你们把出村的路堵起来。”

    穿过村子还有两条小路,李解昨天就发现了,“好。”

    如此,事情就说定了。

    为了不出意外,梨花特意跟闻五他们说了下自己的身份。

    天黑后,她爬上马背,让赵十郎牵着马,慢悠悠的翻过山,为了吸引注意,她让赵铁牛哼个曲。

    田野里有人打架被管事拉开了,有个衣衫破烂的男人被几个管事围着拳打脚踢,梨花故意清了清喉咙,“佟管事,是你们不?”

    隔得有点远,管事们一时看不到凭空出现的人。

    赵铁牛扯着嗓门道,“怎么,多久不见,就不认识我家小娘子了?”

    这个时候,声势这么浩大的队伍让管事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

    佟管事迟疑的开口,“小娘子?”

    赵铁牛高傲的哼哼,“可不就是我家小娘子?荆州来信,要我家郎君近日来荆治理水患修筑堤坝,我家郎君马不停蹄地赶路呢”

    管事们怪异的互相看了看。

    石家人说小娘子的真实身份是戎州百姓,在荆州没有任何靠山,那

    封大郎君也不姓封,而姓赵,是小娘子的大伯。

    他们去找里正求证过,小娘子的过所并无问题,担心有外来的奸细,里正还去县衙找过县令说过此事,县令说荆州王广纳天下贤能之士,小娘子既有过所,必是家里有学识渊博之人。

    因小娘子已经离开,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不知道。

    但想着小娘子既出身穷苦,肯定不敢再来。

    没想到小娘子又来了,佟管事躬身,舔着笑上前,“小娘子这趟来荆州可是有什么事?”

    梨花看他神色恭顺,满意的指了指牵着马的赵十郎,“陪我兄长来荆州看看,大胡子没有再欺负那位娘子吧?”

    没料到她还记得这件事,佟管事脸上僵了下,梨花捕捉到了,顿时变了脸,“怎么?人死了?”

    佟管事连连摆手,“不,不是”

    梨花拉长脸,“人呢?”

    “死,死了。”佟管事支支吾吾道,“但不是大胡子打死的,小娘子走后,大胡子没有再见过她,是那位娘子身子骨不好,逢暴雨连天生了病,自己没熬过死了。”

    梨花冷哼,摆明不相信他的话。

    佟管事想到什么,连忙指了指管事们围起来的人,“那是她的丈夫,小娘子不信,可让他上前仔细询问。”

    梨花的目光这才落到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身上,“她还有丈夫?”

    佟管事点点头,“有的。”

    刘管事站在最边上,自梨花出现,他就有意往后躲着,暗暗观察梨花的神色。

    这次露面,她竟带了数十人,丝毫没有害怕心虚的神色。

    而且她不知道三娘有丈夫,是了,那日进去传话的是她身边的人,估计没跟小娘子说屋里的情形。

    佟管事朝地上的男人招手,“罚三,小娘子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你妻子乃生病离世,与大胡子没有半点关系,你莫胡乱冤枉人啊。”

    梨花像没听出他话里的敲打,瞥了眼刘二,刘二立刻上前,撩开男人淋了血的头发,问赵广从,“你认识吗?”

    赵广从被男人那张脸吓着了,好半天没有说话,还是刘二问第二遍时才颤巍巍的说,“好像是。”

    梨花撅嘴,“你们为什么打他?”

    看男人脸上的伤,这些管事明显下了死手的。

    佟管事回,“他和难民发生冲突,昨天把一个难民的头打破了,今天还来,整个人像疯了似的,我们只能打醒他,否则他还会打伤更多人。”

    梨花蹙眉,“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办法,佟管事哪天不好了,我也找人打你一顿怎么样?”

    佟管事面色悻悻。

    不过梨花不想和他聊其他的,让刘二把男人拖到前面来,直白的问,“你妻子是大胡子打死的吗?”

    男人额头破了,眼里流着泪,血顺着眼泪从脸上滑落,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双手紧紧抱着胸,抬头瞥梨花一眼就低下头去,梨花不耐烦地问管事,“他是哑巴?”

    管事们摇摇头,催他说话。

    但许久男人都没开口,许久,只问了句梨花,“小娘子从哪儿来?”

    “呵。”梨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你管我从哪儿来,我只问你,你妻子是不是他们打死的。”

    男人又沉默下来,半晌,在管事们忐忑不安的眼神里,轻轻摇头,“不是,小娘子不用惦记我等贱民,我们死不足惜的。”

    梨花冷哼,“你管我呢”

    之后,没有再搭理男人,径直往牛家村的方向去了。

    刘二扶着男人,感觉男人靠在自己肩上不停的颤抖着,嘴里还低低说着不字。

    刘二看向梨花,后者趾高气扬,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贵人姿态。

    “小娘子”他踟蹰,“这人好像不行了。”

    梨花垂眸,眼里没什么情绪,“要死了?”

    她知道男人那句话什么意思,她的身份怕是暴露了,男人让她走,别管他。

    昨天他故意打人恐怕就是想引管事对他动手,借此给她传消息,让她别轻举妄动。

    她瞥向围过来的管事们,吩咐道,“挖个坟,给人埋了。”

    “”人没死呢。

    管事们心里打鼓,小娘子问起三娘,他们以为她来给三娘出气的,但她对罚三的态度,不像同情他的意思。

    一时拿不准主意,暗暗瞥向最后边的刘管事。

    梨花看到这一幕,哼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成,云五,你找块风水宝地把人埋了。”

    改了姓氏的闻五颔首,“小娘子,人没死呢。”

    “不是不行了吗?”

    “额头受了伤,应该能治。”云五面色惴惴,明显惧怕小娘子。

    管事们不禁好奇小娘子的身份。

    这群人训练有素,明显行伍出身,在小娘子面前战战兢兢的,太匪夷所思了,石家人怕不是故意攀咬小娘子吧,冲这帮人卑躬屈膝的态度,小娘子怎么可能是戎州难民出身?

    第150章 150土匪成窝可以是土匪啊

    众管事心头疑惑,瞅瞅梨花,又瞅瞅牵马的男子。

    小娘子嚣张跋扈,其兄长肯定也不是什么善茬,他们斜着眼,偷偷摸摸的瞄上两眼。

    男子身形不高,穿着件打补丁的衣服,衣服款式不算新,用的却是上等的料子。

    乍眼瞧着朴素温润,但他低眉时,眉间的锐气让人不寒而栗。

    管事们不敢怠慢,“郎君,小的替您牵马吧。”

    一管事卑躬屈膝的上前,还没碰到绳子,便感觉有道杀气腾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吓得他双腿微颤,讪讪的退了回去。

    赵十郎直勾勾盯着他,看他退到人堆里,暗暗松了口气。

    梨花坐在马背上,马绳给管事,岂不把梨花的性命交了出去?

    想到梨花要他待人客气点,他扯了扯嘴角,朝管事笑了下。

    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吓得管事直哆嗦,甚至忘了场合,忙拽过一同伴挡在自己身前。

    没办法,郎君让他想到了村长。

    村长暴戾嗜杀,偶尔杀人杀疯了就会莫名奇妙的笑,笑得人汗毛直立,跟面前这人笑得一模一样。

    太慌了,以致拽的人是刘管事也没察觉,回过神时,赶紧松开手,向刘管事赔罪,“我”

    “没出息的!”刘管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气音,眸光一敛,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笑容满面的走上前,“郎君舟车劳顿,小的这就回去让人收拾屋子,顺便再让厨娘添几个菜为您接风洗尘”

    赵十郎心里紧张,面上绷得紧紧的,但他牢记梨花的话,朝对方浅笑了下。

    刘管事颔首,“那小的先去了啊”

    小娘子已算高傲,没想到她的兄长更甚,竟连话都懒得和他们说。

    他一路小跑,很快就拐进山路不见了。

    梨花垂眸问佟管事,“大胡子人呢?”

    “小娘子走了后他就调回村里做事了,小娘子想见他的话,待会我就”

    “我可不想见那晦气玩意”梨花满脸鄙夷,“没看到他,以为他心虚藏起来了呢。”

    “哪儿会”佟管事脸上赔着笑,“那位娘子的死真的和他没关系。”

    梨花摆手,“不必再说,我们这次来是有要事要办的。”

    佟管事佝起背,连连点头,“小的明白。”

    梨花眯起眼看他,“明白?你明白什么?”

    “前阵子暴雨淹了好几个村寨,再不疏通雨水,田间的稻谷就保不住了。”佟管事以为梨花是这事来的,当然要小心伺候着,真要耽搁了官府的大事,他们全都要遭殃的。

    梨花心里微愕,荆州发生了水患?

    她从鼻孔里发出句冷哼,“你知道就好。”

    见她承认来荆州治水患的,佟管事心下稍安,石家人还关押在村里,刘管事回去后,肯定会找石进确认小娘子等人的身份

    ,小娘子要真是戎州难民的话…

    他的视线往后边一扫,不敢想象晚上会有怎样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战。

    想到什么,他悄悄走到马前,极小声地询问,“小娘子和石老爷可是有仇?”

    “哦?他编排我什么了?”昨天看到管事抬难民回村梨花就猜测石进的计谋失败了,此刻听佟管事这么问,不由得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石进不仅落到他们手上,还供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佟管事眉眼低垂,语气愤懑,“他说小娘子是戎州人,家里曾有几十亩田地,后来逃荒去了益州,但因益州驱逐戎州人,不得已躲进益州的深山里”

    “呵”梨花挑眉,“有点意思,他自己来历不明,倒往我身上泼脏水,他人呢?”

    “牢房关着呢,其中还有几个自称是小娘子亲戚的人”

    “我亲戚?”梨花扬起头,“莫不是以为我不会来荆州了就肆无忌惮借我的名字招摇撞骗?”

    佟管事心想,可不是吗?

    被抓后,他们就主动招了来荆的目的,还说放走小娘子是大错,说小娘子是族长,抓了她,便能跟她族人讨要好处。

    对了,他们还说小娘子在山里挖出了宝藏,普通人一辈子也花不完。

    深山野林哪儿有什么金银珠宝?那群人肯定为了活命胡说八道的。

    村长打了他们一顿后,几人齐齐改了口,仍然咬死是小娘子的亲戚,说小娘子睚眦必报,杀了他们,小娘子必会血洗牛家村,他们语气太过笃定,以致管事们忌惮,这才留下了他们的命。

    他看向搀扶着罚三的赵广从,“封大郎君可是封郎君的兄长?”

    赵广从表情冷淡,“我们早已分家了,现在各为其主。”

    也就说是亲兄弟了。

    那封大郎君他们还真能胡扯,他们若是小娘子的长辈,封郎君岂不也是?那为何还会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他给梨花提个醒,“封大郎君能说会道,看到小娘子你,肯定会费尽心思求你救他的。”

    “我看起来很闲?”梨花掀了掀眼皮,眼神凉薄。

    佟管事颔首,说他们犯的事儿,“他们怂恿难民闹事,照规矩早该处死的,逢村长家人的忌日要到了,村长不想双手沾血”

    牛五郎性情暴躁,一年来,死在他手里的人数多如牛毛,这样的人真控制得住不杀人?

    梨花半信半疑,“忌日是哪天?”

    “九月初十。”佟管事叹气,“想到家人的惨死,村长沉郁多日,待会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小娘子别往心里去。”

    “那要看他怎么得罪我了。”梨花可不会轻易服软,目光眺向灯火如月的村口,“刘管事跑得还真快,这会儿都到村口了。”

    村口看守的是那个面相凶恶的男人,打梨花出现,他就紧紧皱着眉,神色不耐,“你们怎么又来了?”

    佟管事过去和他说好话,“小娘子和她兄长来荆州治理水患的,快开门”

    男人瞥过梨花身后的人,“她们带的人太多了。”

    “郎君肩负大任,随行的护卫自然要多一些,你就莫问了,快开门吧,真惹了小娘子不高兴,村长那儿不好交代。”佟管事轻轻扯他衣服。

    男人命人拉开栅栏。

    眼睛锋利的盯着梨花,“住几日?”

    梨花撇着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佟管事看她闹性子了,偷偷给男人使眼色,“做好你的事儿就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村。

    闻五走在马的后边,不动声色的打量两侧房屋。

    屋子低矮,里头传出难闻的气味,难民们躺在地上,像死了似的。

    他不由得想到去年瘟疫,营帐里那些染了疫病的人就是这般了无生气的躺在那儿,尸体慢慢腐烂生蛆的。

    和上次差不多,梨花她们到院里时,正是用饭的时候。

    管事们坐在桌边,齐刷刷的偏头望过来。

    脸色如履薄冰。

    村长不在,只刘管事站在炭盆前,温文有礼的说,“村长审问犯人还没出来,还请小娘子稍等片刻”

    梨花挑眉,然后伸出手,刘二立刻上前扶着她下马。

    姿态摆得高,桌边吃饭的管事们不由得看向刘管事。

    刘管事笑眯眯的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桌子特意收拾出来给她坐的,桌面干干净净的,只摆了一壶茶和几个茶盏。

    梨花垂着眼睑,待刘二拉开凳子后,慢悠悠坐下。

    照山上说的那样,闻五他们几个把梨花围起来,谨防有人背后偷袭。

    赵十郎也被围在其中。

    怕别人看出他的不安,他双手搭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一副隐忍不快的模样。

    刘管事朝灶房喊,“梅娘,上菜”

    刚说完,弄堂口就闹哄哄的,紧接着,几个拴着脚链的人趔趄的冲出来,“三娘,救命啊三娘”

    不知关押了几日,她们头发一撮一撮的,上面有白色的虫子在蠕动,还没走近,一股浓浓的恶臭味扑鼻而来。

    几个益州兵转身,抽出刀挡在梨花跟前,“哪儿来的难民,滚!”

    一开口,纯正的官话。

    和梨花夹杂着点西南口音的官话不同,这人的官话没有地方口音,刘管事不由得看向梨花身后的男子,在路上时,他也说过话,口音是地道的益州音。

    想到封郎君的戎州音,刘管事脑子迅速转起来。

    这世道,特别排斥外州人,像西陵县的富户,他们买仆从,首先考虑买西陵县本地人,本地人里没有满意的才会考虑荆州人,最后才是外州人。

    敢把不同地方的人留在身边的,也就那些世家大族了。

    他们有权有势,不惧底下人是否忠心。

    像荆州王,接受戎州兵的依附,也养着岭南人,淮州人,梁州人

    再看梨花,他的表情变了,呵斥其他人,“谁把他们放出来的?吓着小娘子了怎么办?还不快拖下去”

    眼看管事们要动手,山英婆急起来,歇斯底里的喊,“三娘,我是山英婆婆啊,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四爷爷过寿,你阿耶被人灌了酒,怕摔着你,把你给我抱了一下午呢。”

    “聒噪!”梨花扬手,“给我掌嘴。”

    闻言,一益州兵上前,拽起山英婆的头发,直接甩了她四耳光。

    山英婆被扇懵了,只觉两颊火辣辣的,一股腥味直往喉咙里滚,她低头,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渍里还有两颗半黄半黑的牙,她捂着肿得老高的脸颊,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敢”

    嘭—

    梨花砸了桌上的杯盏,“这老妇哪儿来的?”

    刘管事瞥向弄堂口,那儿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他收回视线,缓缓上前,“她就是石老爷身边的人,石老爷私下联络难民,想让难民们造反,被捉后声称小娘子来荆也别有目的。”

    梨花忽略最后那句,语露嫌弃,“她是难民?”

    “不是,她是封大郎君的婶娘,据她说,封大郎君不姓封,而是姓赵,是戎州青葵县的小地主,平日在城里经营两间铺子”刘管事不知佟管事已经和梨花说了这些,恭顺道,“她自称是小娘子的堂奶奶。”

    “我堂奶奶?”梨花漫不经心的拿起个杯,突然拍向桌角,勃然大怒,“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沾边!”

    抓起一块碎裂的杯盏,径直朝地上的人走去。

    益州兵见状,默契的让开一条道儿。

    闻五劝,“小娘子何苦为这种人大动干戈,是生是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梨花侧目,好以整暇的转了转尖锐的杯盏,闻五颔首,两步上前,狠狠踹向捂着脸颊落泪的山英婆。

    把人踹出去了半米远,“小娘子岂是你能攀亲带故的人?”

    这一脚踹的力道有多重对天天打人的管事们来说再清楚不过,尤其踹的还是心窝,哪怕老妇不

    死恐怕也只有半条命了。

    真要是亲戚,小娘子不可能这么做。

    先打掉老妇的两颗牙,然后又往死里踹,疼痛不比断了手臂的大胡子少。

    刘管吸了口冷气,劝梨花手下留情,“杀这种人脏手,既不是小娘子的亲戚,就给村里处置吧。”

    说着,余光瞟向地上跪着的一家三口。

    要知道,这三人曾说是小娘子的大伯大伯母,能不能活,还得看小娘子的意思,他问梨花,“这三人”

    梨花已经站到了赵广昌跟前。

    院里灯火通明,唯独弄堂一角是黑的,她怀疑牛五郎站在那儿偷看。

    牛五郎嗜血,必不会放过看戏的场面。

    听了刘管事的话,她微微拧眉,“他们也是我亲戚?”

    赵广昌遭了毒打,脸上的伤已经化脓了,元氏搂着赵漾也没好到哪儿去,怕梨花发难,夫妻俩齐齐甩头。

    刘管事解释,“封大郎君说是小娘子的大伯,后来又否认了,但那老妇说他撒谎了”

    梨花一脸不耐烦,“封二,你说怎么办吧。”

    赵广从惊慌上前,一副无奈的语气,“大兄,你说你也是,当日我就说石进不怀好心,让你离他远点你不信,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梨花双手抱在胸前,满脸怒色,“石进呢?”

    说着,她明目张胆的看向弄堂口。

    那儿似乎站着人,虽然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但黑暗里的那双眼绿幽幽的泛着光,好似饿了多日忽然闻到腥味的狼,浑身血液都兴奋的翻腾着。

    梨花不确定是不是牛五郎,扔了杯盏,怒冲冲的刘管事,“石进呢,让他的人冒充我亲戚,他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刘管事面色为难,又朝弄堂口瞟了眼。

    石进说赵家拥有无数金银珠宝,捉了小娘子,会亲自带他们去山里。

    所以石进和村长待一起的。

    想看看小娘子是否承认这些人的身份,一旦小娘子承认就立即动手。

    然而小娘子并没承认,这样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犹豫怎么办时,阴影处突然咚的一声,伤痕累累的石进被人推了出来。

    他是始作俑者,事情败露后,遭遇了一轮又一轮的毒打,脸颊,后背,手臂,裸露的皮肤就没有能看的。

    梨花似乎惊着了,愣了片刻,“他是石进?”

    不怪她没认出来,跟记忆里那副斯文儒雅差太多了。

    刘管事低头,“是他。”

    梨花皱眉,吩咐人,“撩起他的头发我瞧瞧”

    说话时,目光再次投向弄堂,石进是被人推出来的,推他的人是谁没看清,院子里除了不见牛五郎,络腮胡也不在,若动手,肯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闻五吩咐小兵上前。

    头发撩起后,露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梨花问赵广昌,“是石进吗?”

    赵广昌忙回过头,盯着那张脸瞧了瞧,“是的。”

    他的嗓子受了伤,说话极其艰难,梨花没看他,而是吩咐石进面前的人,“杀了,村长宅心仁厚留他一条命,我却不能容忍他坏我家门的名声”

    石进惊恐地瞪大眼,“你你敢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若杀了我,他日我石家人必定铲平你赵家山头”

    梨花咧嘴扬手,“杀”

    石进和封郎君这些人不同,他是有来头的,真杀了怕会引来祸端,刘管事沉不住气了,朝弄堂喊,“村长”

    牛五郎从黑暗里走出来。

    他脸上还沾着血,一双眼黑得深不见底,但盯着梨花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小娘子可知道他是谁?”

    梨花看向他,以及他身后的络腮胡,撅嘴,“我管他是谁,他石家再有能耐也是过去的事儿,现在,我要杀他们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怎么,村长要保他?”

    牛五郎眼里露出渗人的光,“认识小娘子这么久了,不知道小娘子姓什么,家住何处”

    “你是什么人?”梨花眼一横,戾气冲天,“也配问我家的事儿?云五”

    闻五和刘二在村长出现时就握紧了刀,听梨花叫自己,挥刀就冲了过去。

    牛五郎没料到两人敢在他的地盘动手,只见光影一闪,那把砍掉大胡子手臂的刀就落在了自己脖子上,反应过来后,他兴奋地舔了舔唇,“小娘子”

    刚吐出三个字,只感觉脖子一痛,有鲜血渗出来。

    管事们大惊,“村长…”

    桌边坐着的管事们立刻抄起家伙围过来,牛五郎冲梨花笑了笑,呵斥众人,“退开,小娘子不敢拿我怎样的。”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过了。

    这姑娘瞧着心高气傲,骨子里如此暴戾,太他娘的招人喜欢了。

    他双目炯炯的盯着梨花,从头发丝到脚上的鞋,明目张胆的欣赏起来。

    刘二拿刀刮了刮他脖子上的血,“我劝你老实点。”

    牛五郎像渴着了,又舔了两下唇,眼神最后落在梨花脸上,炙热又放肆。

    梨花冷哼,“看来大胡子还是没让你们长记性”

    话音一落,就见刘二的刀往后一横,顿时鲜血四溅,准备回位置坐下的管事们脸色大骇,“村长”

    “谁动一下试试!”梨花怒喝,“竟让岭南人混进村做村长,官府追究起来,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啊。”

    牛五郎捂着脖子,双眼瞪得圆溜溜的,不敢相信梨花敢杀他。

    刘二又在他胸口砍了两刀,动作利落,吓得管事们一时忘了帮忙。

    牛五郎已经倒地,死前连呼救都不曾喊出口。

    梨花踩着他胸前的伤,质问在场的管事,“他是岭南人你们不知?”

    刘管事最先回过神,“荒唐,他是牛家村人,怎么可能是岭南人?”

    “那就要问问举荐他做村长的里正是何居心了。”

    村长死了,管事们六神无主,只能依靠刘管事,刘管事心里也慌得不行,村长的身手,轻松就被他们杀了,这帮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走向石进,捏着下巴把人的脑袋抬起来,“她是谁?”

    “戎州人”石进咳嗽着吐出三个字。

    梨花看向角落偷偷放青烟的赵铁牛,质问刘管事,“一个梁州奸细的话你也信?刘管事,你莫也是外州派来荆州打探消息的?”

    群龙无首,现在是动手的好时机,梨花踩上凳子,高声大喊,“既然这样,那我就替荆州官府清理门户了。”

    刘管事听出梨花的意思,转身就跑,“造反,有人造反了”

    管事们拔出刀就把刘管事护在了身后,刘管事心一横,“这帮人是难民,抓住他们,去县衙领赏。”

    两军交战讲究先发制人,闻五拔刀就冲了上去,“兄弟们,随我杀。”

    刘管事一踉跄,破罐子破摔道,“捉小娘子”

    怀疑小娘子有问题,他回来时,把村里的管事全部叫来了。

    看桌上还有刀,顺手抓了一把就往坡下跑,刚跑几步,就被一把大刀拦住了去路。

    “你”

    赵铁牛呲牙,嘿嘿一笑,“老子猜你就会往这儿跑,专门等着呢。”

    戎州口音!刘管事举起刀,“果真戎州来的难民,今个儿我就送你见阎王。”

    对方手里不过是个铁棍,哪儿能和他的刀比?思及此,他镇定的挥刀扑了过去。

    大胡子遭他们砍掉了手臂,他就砍掉对方的胳膊,预测对方会往左边闪躲,他手腕一转,刀斜着劈向对方的肩头。

    叮——

    刀撞在坚硬的铁器上,震得他双手打颤,但看对方狂妄的笑起来,“蠢货,老子穿了盔甲的,哈哈”

    是了,已是夏季,这帮人却穿着长袍,袍子鼓鼓的,明显里面穿了盔甲的缘故。

    刘管事心道不好,撒腿要跑,转身间,侧边一道黑影闪过,从他侧腰到头顶,仿佛一道闪电霹下来。

    他歪头一躲,左肩欻的一声,似有无数铁钉带着千钧之力钉入肉骨,他肩膀一沉,整个人都跪了下去。

    赵铁牛抬起铁棍,又给了他一棍,“老子上次就想教训教训你们了,咱戎州百姓为你们开荒种地,末了还要遭你们毒打凌虐,风水轮流转,你们也好好尝尝这滋味”

    待刘管事没了声,他朝坡下大喊,“戎州百姓听着,受够这苦日子的和我们走,进山做土匪去!”

    村里死了人,荆州官府肯定会查,弄成土匪干的最好。

    他大声呐喊,“想走的,围了村口,防止有人去搬救兵,不想走的,就在屋里待着,老子们虽然是土匪,却也不乱杀人”

    赵铁牛这一吼,村口的管事们都知出事了,抄起家伙就往回跑,跑了几步,发现少个人,大喊,“还不快跟上?”

    男人眉目沉沉,朝青烟升腾的头顶看了眼,忽然穿进茅屋的缝隙没了影儿。

    “他什么意思?”

    “不管了,村长会追究的”

    刘二他们都穿了盔甲,管事们见势不妙,纷纷往后院退。

    后院有武器库,那儿有长枪弓弩,还有玄铁打造的盔甲,闻五察觉他们想跑,呐喊,“堵住弄堂,一个都不能放过。”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晚不是这些管事死就是他们死。

    上百管事,加上最后跑来的,很是费了些时间才结束了这场乱战。

    赵广昌在村长倒地时就抓着元氏躲去了灶房,打起来后,不乏有杀红眼的

    管事撞门,他们和厨娘死死抵着门,当外面只剩下刀刺入肉里的声音后,他才敢出声,“铁牛,结束了吗?”

    赵铁牛去村里了。

    罚三说难民们不会轻易相信人了,他出面或许有点用。

    所以赵广昌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

    元氏紧紧搂着儿子,眼里吓出了泪花,“大郎,抓了她,抓了她要挟他们。”

    她看向后背抵着水缸,怀里紧紧抱着刀的厨娘。

    赵广昌眼睛一亮,立刻伸出手夺她的刀。

    妇人反应快,立刻拉开距离,拿刀指着赵广昌,“滚”

    话音未落,就看灶门颤了颤,赵广昌赶紧死命推水缸抵住门,喊厨娘,“快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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