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柴掉出来,啪啪啪的火星子照亮了赵广昌狰狞又惊惧的脸。
妇人害怕的往后退,显然不再信任他。
赵广昌发了狠,捡起缸里的木瓢就往她身上砸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木瓢还没落地,门就被人用力踹开。
男人举着铁锤,凶神恶煞的走了进来。
赵广昌万念俱灰,瘫坐在地上呜咽起来。
以为死定了,谁知过了半晌也没动静,不由得睁眼瞧去,只见男人扒开柴堆,搂着妇人钻进了一扇小门。
他想追上去,刚爬了两步,门又是哐的一声,几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追进来,“有人跑了?”
梨花带人在屋后堵到的人。
男人一手握着铁锤,一手抓着妇人的手,目光笔直的看着梨花,“梅娘是淮州人,放她走,我把命赔给你”
他的嗓音很粗,还有些沙哑,说话时,剧烈的喘着气。
妇人眼眶通红,使劲抓着他不松手,“你不走我也不走。”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梨花,“他是荆州人,但没害过村里人,那晚石家人联络的老丈是管事,你们差点上当,是他出现救了你们。”
妇人一说,梨花就想到怎么回事了。
那晚,她有意拉拢那位老丈,奈何男人出现搅黄了。
妇人道,“村长知道后,打了他五大板,小娘子,他不坏的,求你饶过他。”
说着,她要给梨花下跪,男人拉住她,“梅娘,咱不求人,你既不想走,咱就不走了。”
“我走的那天你没露面是因挨了打?”梨花问。
妇人了解男人的性子,忙不迭答道,“村长生性多疑,认为他故意搅事,下手很重,他在家养了整整四天才出门”
闻五拧眉。
两军交战,最忌妇人之仁,他提醒梨花,“小娘子,这人不除,日后必留隐患。”
“既做了土匪,还惧怕普通百姓不成?”梨花对男人道,“你为何要搅乱他们的事儿?”
男人眉目凛冽,“我堂堂荆州人,怎可与岭南人为伍”
闻五大为震惊,村长真的是岭南人?他以为梨花故意扰乱敌心胡邹的呢。
男人知道自己的命在梨花的一念之间,直言,“我外祖堂姐的婆家是牛家村的,前几年我年年都会来牛家村拜访老人家,从没见过牛五郎,而且牛家村有五个男娃的也就四五户人家,年龄都和我差不多,怎么可能有十几岁的少年郎”
老早他就怀疑牛五郎的身份了。
入夏时,他托人找到曾住在附近村子又搬走的村民,他们也说牛家村不曾有十几岁的牛五郎。
顾及牛五郎的残暴,他怀疑他从岭南来的。
岭南人似要和戎州人不死不休,可他作为荆州人,压根不想掺和到这些事里。
梨花琢磨他的话,“里正这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原先住在这儿的村民们都搬走了,里正据说从别的村来的”知道牛五郎有问题后,他想找机会跟里正说,但无意间发现里正和牛五郎关系匪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梨花道,“要我放了她也行,你替我办件事”
男人皱眉,“里正不像岭南人。”
“他提携岭南人做村长就该死。”梨花说,“你去里正家报信,说土匪进村了,把他引到隔壁村”
男人看了眼浑身哆嗦的妇人,“我答应你”
他不是西陵县人,东窗事发后,偷偷换个身份讨回老家就安全了,他问梨花,“只这一件吗?”
“一件就够了,记住,是往西六里的难民村。”
妇人作为人质,自然不能离开,梨花让人绑了她的手,承诺,“杀了里正我就放你走。”
“他会死
吗?”妇人泪流满面。
梨花无动于衷,“不知道。”
任何事都有风险,梨花让人送男人离开,随即回到前院。
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有些手脚都不健全,杀红眼的益州兵坐在走廊上,握着刀的手颤抖个不停。
“十九娘,接下来干什么?”
田间亮起了火把,赵铁牛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田里去,“收了稻,进山做土匪,往后再也不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梨花收回视线,“附近还有几个难民村,既然来了,就全捅了吧。”
益州兵抹一把脸上的血和汗,“成,听十九娘你的。”
刀剑无眼,他们当中也有受伤的,但都是轻伤,没伤到骨头,还能继续杀人。
梨花说,“李解会把村里的劳壮力召集起来和咱一起去。”
人多胜算更大,益州兵说,“后院有武器库,要不给村里人穿上?”
“你们先去武器库选,选剩的再给他们。”
顿时,坐着的人蹭的站起,脚底生风似的往后院奔去。
赵广从讪讪的走上前,给梨花指灶房的人,“他们怎么办?”
石进在乱战中死了,山英婆还有一口气续着,明家夏家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能不能活就看能否得到妥善的医治了。
赵广昌看到梨花,犹如黑暗中的人看到了光,急切地爬出来,“三娘,大伯错了,大伯往后再也不听信谗言离开族里了,你救救大伯啊”
元氏抱着儿子,呜呜呜的哭起来。
梨花看她肚子瘪瘪的,和上次的大肚截然不同,问赵漾,“你想回族里吗?”
赵漾虽然小,但能想到办法救赵文茵,可见不是傻的。
元氏紧了紧怀里的人,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赵漾垂眸,落下几滴泪来。
元氏预感到了什么,推开他,爬到梨花脚边,“三娘,四郎还小,没有族人庇护他活不了的,你行行好,带他回去吧。”
山英婆被管事砍了两刀,鲜血直冒,听了元氏的话,偏头吐出一口血来,“三三娘,我我要回族里,我的棺材还在族里呢。”
她家穷,买不起棺材,族里嫂子们抬着棺材逃荒,她只能背个半空的背篓,进谷后,她看赵铁牛打家具看得过眼,就让赵铁牛给她打了副棺材。
木料不好,做工也粗糙,但却是她仅有的一口棺材。
她擦拭了下嘴,脸上有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三娘,我的棺材在族里,你不能丢下我。”
梨花没看她,而是问赵广昌,“十六堂叔呢?”
十六堂叔性子活泼,叔伯们走哪儿都愿意带着他,回去和叔伯们说起十六堂叔,大家都非常惦记他,然而刚刚,她没有看到十六堂叔人影。
赵广昌缩了下脖子,心虚的低下头去。
山英婆怨毒的瞪向赵广昌,“十六郎,十六郎啊”
她的目光渐渐空洞,“他杀了十六郎。”
“没没有。”赵广昌反驳,“那晚,我们和难民约好半夜偷袭村长家,谁知村长早有准备,我们刚进院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我我当时太慌了,拉人给我挡了一刀,我不知道那人是十六郎”
赵广昌难以置信,“十六郎死了?”
山英婆指甲抠地,应撑着坐了起来,“十六郎没了啊。”
儿子没了,儿媳遭人玷污了,连孙子孙女也没能幸免于难,她活着有什么用啊?
“三娘啊,你们家歹毒啊”她后背靠着血迹斑斑的墙,目光猝了毒似的盯着梨花,“你们会有报应的啊”
梨花面无愧色,“报应?不是你自己要跟石进走的吗?十六堂叔不想走,还遭你骂了一顿,有报应也该报应到你身上。”
她从来不同情山英婆这种人。
是非好坏,是她自己选的,怨不了别人。
梨花说,“我会找到十六堂叔的尸体带回族里安葬,至于你,就死在这尸骨遍地的难民村吧。”
山英婆不可思议的看着梨花,“我我是长辈。”
“你向管事透露我身份的那一刻就不是了。”梨花偏头问赵广从,“院里还有活口吗?”
“没了。”
管事们倒地后,他们补了刀的,也清点了番人数,赵广从如实说,“不过佟管事跑了。”
“从哪儿跑的?”
“不知道,进院时他好像还在,眨眼就没人了,我问过其他人,都没看到他哪儿去了,不过咱的人堵着村口和村尾,他肯定还在村里。”
梨花说,“让他们看仔细了,在我们离开前,不能放人出去。”
赵广从听出点意思,“你不想杀他?”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说的。”
动手前,梨花喊的是为荆州官府清理门户,佟管事还想活的话,就该把事情推到岭南头上,梨花说,“待他们挑了武器就去其他村,带上罚三他们,记住,杀了人就安排难民收粮食”
“好。”
走之前,赵广从看了眼地上的赵广昌,心情复杂。
梨花对山英婆的态度让赵广昌感到恐慌,这个侄女,仗着有老三疼爱,从小就有点无法无天,如今连山英婶都不放在眼里,估计也不能容忍他这个大伯了。
余光瞥到儿子血淋淋的衣袖,他急中生智,朝梨花磕头,“三娘,我欠你十六堂叔一条命,这辈子不指望族里人原谅我了,但你堂弟还小,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梨花面无表情,“那你呢?”
“我身上有伤,死了便死了吧。”
梨花看向元氏,她不哭了,一直抿着嘴,像在思考什么事。
梨花又看向明家和夏家等人。
老方氏惊魂甫定,见梨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忙跪着爬上前,“三娘,我年纪大了,死了就死了,但你明四叔还年轻,你能否救救他,你堂姑还在村里等着他呢。”
梨花瞅了眼躺在血泊里的明四,不知他是否还活着,讽刺道,“秦奶奶已跟堂姑说了门亲事,过不久就会完婚,你就别来沾边了。”
老方氏愣住,“不可能,四娘不会的。”
走的时候,四娘那般伤心,怎么可能另嫁他人?
定是梨花恨她们离开村子,故意说这些话报复她们的,老方氏摇头,像在呓语,“不会的,四娘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她说好了,将来四郎飞黄腾达就回去接她,她肯定不会嫁人的。”
又一个魔怔的。
真要像老方氏说的那般,走之前两人就不会和离了。
梨花没再搭理她,而是跟赵广昌说,“大伯还想活吗?”
赵广昌猜不准她的心思,化脓的脸跳了跳,“三娘让我活我就活。”
“那我就给你一条活路。”在山英婆吃人的目光下,梨花无悲无喜的说,“回戎州”
赵广昌脸色煞白,那流黄水的伤口也没了颜色,“戎戎州”
“大伯回戎州打探岭南人的踪迹,把他们的位置画在纸上传回来”梨花说,“你若答应,我就带四郎和大伯母回村安置。”
拿人质要挟最为管用。
梨花问,“大伯可同意?”
牛五郎是岭南人,在村里杀了成百上千人,梨花让他回戎州打探消息不是让他往火坑里跳吗?
“我”赵广昌想拒绝,然而好像没有更好的法子,他顿了顿,“我怎么把消息传给你?”
“戎州城外有岭南人的尸骨,你把图纸埋在尸骨下就行。”对于赵广昌这样利
欲熏心的人,梨花不可能带回去了,哪怕日后老太太怪罪,她也不会动摇,“你要不答应,就和大伯母以及四郎自生自灭吧。”
赵广昌的腿受了伤,跑不了太快。
梨花她们收了荆州的粮,荆州肯定会追查,查到他的话,肯定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纵使他说出族里的位置所在又怎么样?三娘足智多谋,没准又会借刀杀人,荆州再强盛,那儿始终是益州地界,难不成为了一群难民跟益州交战?
赵广昌思考了一番,“你不怕我落到岭南人手里遭他们严刑拷打供出村里的位置?”
“我怕啊,所以把四郎他们带走,一旦有岭南人攻村,我首先杀了他们,再让大堂兄冠妻姓,要你断子绝孙,不仅这样,你死后,也没个烧纸祭拜的人”
梨花看向神色渐渐呆滞的山英婆,“和她一样,大伯是聪明人,懂我的意思吧。”
赵广昌打了个寒颤。
有些不认识梨花似的,“你你怎么这么狠毒?”
“还不是跟你们学的,你们识人不清,掉入管事的陷阱,失手后,就把我兜了出来,大伯,你之所以不承认是我大伯,是四郎教的吧。”
梨花嗤鼻,“否则以你的性子,早就跟牛五郎合伙抓我了。”
赵漾怎么劝赵广昌的梨花不感兴趣,山英婆既然这么在意那口棺材,赵广昌约莫也在乎身后事的吧。
“大伯好好想想,在难民们收完田里的稻谷前,你都有机会。”
赵广昌垂头不语,边上,得知赵四娘再嫁的老方氏恍恍惚惚的,像没了魂儿,夏家人见指望不上她,硬着头皮问梨花,“三娘,我们呢?”
“你们”梨花冷眼,“当然要陪着石老爷啊。”
她可不想留下什么隐患,给身侧的益州兵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就扭过头,等人没了气才重新扭回来,“山英婆婆,该你了。”
“你”山英婆鼓起眼,怒气滔天的瞪着梨花,“你会遭报应的。”
“那我等着。”
山英婆是遭人拧了脖子过世的,这招是跟李解学的,益州兵收手时,略有些担忧,“十九娘,咱们这般,传到村子会不会觉得我们残暴啊?”
他们倒是不怕,但梨花还是个小姑娘呢。
“咱们不狠心,这次放过她们,下次她们就该带着人攻到村口了。”梨花看向院里的尸体,吩咐其他人,“尸体暂时不管,把屋里能用的东西搬空,箩筐背篓不够就去村里借”
正说着,一益州兵捂着嘴从弄堂跑出来,“十九娘,瞧瞧这是什么?”
他双手沾着血腥,脸色苍白,像是被什么恶心到似的。
梨花看向他手里的东西,“什么?”
“梁州官府的过所”益州兵说,“估计是石老爷的”
梨花的过所和这个不一样,不由得问,“你怎么知道是梁州的过所?”
“梁州还没乱时,曾给益州官府送了修改的过所,两州往来,凭的就是这个过所,梁州估计怕梁州人来益州遭刁难,提前告知了益州衙门。”
“有这个能进益州城?”
“只要梁州和益州不开战就能进。”益州兵解释,“两州素有交集,只要不是局势紧张,彼此不会为难对方的人。”
“那可有每个州都能同行的过所?”
“没有吧,各州节度使称王为朝廷不容,纵使我们这些州承认,朝廷也是不承认的。”
梨花懂了,再神通广大的过所也不能为京都衙门承认,梨花拿过,“我收着,你们再去翻翻还有什么。”
“好呢。”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翻东西了,一把梳子,一双筷子都让他们觉得欢喜。
不一会儿,赵广从领着穿上玄铁盔甲的益州兵往山下去了。
梨花看了眼赵广昌,也准备走了,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赵广昌问,“三娘,哪日我若生死,族里会为我收尸吗?”
“就看你怎么个死法了,我相信以大伯的能耐,能活到四郎长大成人的。”
意思是即使族里人不管他,但四郎会操办他的身后事。
赵广昌拉过妻子的手,“我回戎州,哪怕爬着我也会回去。”
梨花顿了顿,头也不回走出了院子。
跟来的刘二有点难过,“十六郎可惜了。”
“他和石家人埋在一起的,村里的事儿忙完后,咱就把他挖出来,带他回去。”
她瞧不起山英婆,但对十六堂叔并无恶意,“找几个戎州人去办。”
管事们已经死了,她不想称呼那些人为难民了。
刘二看向田间,“李解说谨防村民里有荆州的奸细,三娘子你别跟他们走太近了。”
“我知道了。”
田间忙活的人很多,赵铁牛好像安排过了,多少人割稻谷,多少人挑稻谷,大家配合无间,将青色的稻谷传到山脚,当远处响起滔天的火光时,梨花知道赵广从他们开始了。
像土匪进村似的,人杀了,粮抢了。
见村里的事井井有条,她去了六里外的难民村。
那儿的战斗还没结束,看守村子的人从益州兵变成了难民,他们个个瘦得跟干柴火似的,见了她,识趣的让开,“十九娘,村长真的是岭南人吗?”
冲进村的土匪动手前嚷嚷的。
他们千辛万苦的逃到荆州,成为最低等的奴隶也不过想活着罢了。
哪怕村长隔三差五的杀人,他们也不曾生出过反叛之心。
可万万没想到,村长是岭南人。
是了,放眼全天下,谁比得过岭南人凶狠残暴?可恨他们逆来顺受换来的不过是岭南更加猖狂的屠杀而已。
“十九娘”他们急于等一个回答。
梨花点头,“是岭南人。”
上次来荆州,牛五郎在刑房待了一宿她就有所怀疑了,牛五郎若是家人亲朋死于戎州人之手,定会把戎州人杀个精光,而不是心思缜密的安插人打探消息。
普通人被仇恨笼罩,满心都是报仇,怎么可能有心思理会村里事务?
因此,察觉刘管事频频看弄堂口时她就确信牛五郎是岭南人了。
沉迷杀戮的岭南人才既狠毒又聪明。
“为什么呀?”他们顿时红了眼,“我们都跑到荆州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啊?”
说话间,远处有火光迅速接近,梨花心下一沉,“里正到了,你们下田收粮,天亮咱就走。”
里正是不是岭南人梨花看不出来。
里正和村长说的是官话,口音不明显,梨花往刀光剑影的山坡上跑。
为了监督戎州人,村长的住所都在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梨花跑到院里时,已经没什么管事打扮的人了,更多是村民和益州兵在比划。
没错,他们卖力的喊着,整个院子都充斥着兵器相撞的声音。
赵广从挤到梨花跟前,“里正他们快到了,我寻思着让村民们穿上管事的衣服,里正他们走近后,直接动手,三娘,还是直接杀不留活口吗?”
在山上时,梨花就交代不要给村长说话或还手的机会。
能杀立刻杀,绝不拖。
梨花瞥一眼院里换衣服的人,又瞥赵广从。
赵广从不解,“怎么了?”
“没,二伯做得很好。”这个办法,梨花自己也没想到,她说,“直接杀。”
对付岭南人,能动手就别动口,她叮嘱赵广从,“注意保护好自己,别受伤了。”
“我知道的。”赵广从挺
了挺脊背,将梨花的话传达下去。
大家摩拳擦掌的等着里正上来,谁知竟出了意外,里正刚进村就被积怨已久的村民们围了,村民们没有刀和铁棍,便抄着扁担,哭喊着同他们拼了。
近两千村民,像嗡嗡嗡的蜜蜂涌向举着火把的众人。
霎时,火把落地,光熄了,天地暗下,他们像回巢的蚂蚁,不停的往地上钻。
血腥蔓延,还夹杂着凄厉的尖叫,怒吼,痛哭,还有不怎么清晰的啃咬声。
她想到了李解教她的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戎州百姓遭遇的苦难,在这个夜晚,随着岭南人三个字,怨恨终于通通发泄了出来。
“三娘”赵广从望向叠成山丘的村民,心里百感交集,“他们”
“还有两个难民村”梨花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二伯,动作快点。”
“好。”赵广从转身招呼益州兵,看他们愣愣的望着那片血泊,“岁大饥,人相食,岭南人北上,不曾携带任何干粮”
村民的这份恨,他懂,却又无能为力。
益州兵张了张嘴,亦不知道说什么,直至天际劈下一道亮光,狂风呼啸而来他们才回过神,朝坡下大喊,“莫打了,收稻谷啊,收了稻谷进山做土匪去!”
第152章 152遭遇暴雨挖坑堵路方便逃跑……
雷声轰隆隆的滚过漆黑的夜,大风肆起,村民们像疯魔似的往外面跑。
赵广从眼皮一跳,“不好,他们想去隔壁村。”
罚三说荆州担心村民们抱团,故意把亲戚好友分到不同的村,眼下他们杀红了眼,怕是要跟其他村的管事拼了。
梨花仰头,看向闪电劈亮的天。
黑云堆积翻滚,恐怕会有暴雨,她交代,“二伯,你追上去,其他人去村里劝村民们收庄稼,然后扛着锄头去官道挖坑,谨防西陵县派兵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赵广从已健步如飞的跑了,声音裹着飞尘飘来,“三娘,另外两个村的事儿交给我,你们收了这儿的稻谷就进山”
可能受村民们的情绪感染,赵广从情绪激昂,声音嘹亮,“完事我会进山找你们的。”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益州兵担心生变,领了梨花命令就往村里跑。
半道,碰到牛家村那个长相凶狠的男人。
他刚刚不知藏在哪儿的,衣服有些乱,但身上没见伤,身形交错时,益州兵忍不住嘶吼,“他们怀揣着憧憬留在这儿,荆州却将他们卖给岭南人,简直畜生不如….”
所以,不怪他们把人发疯似的乱杀人,因为除了杀人没法发泄满腔仇恨了。
他这般说,是盼男人有点良知,别到处宣扬戎州百姓这晚的残暴。
和岭南人比,他们做的这点不算什么。
男人还握着那根铁锤,脸上尽是疲惫,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梨花留了两个小兵帮忙搜东西,转身往屋里走时,看到他略显沉重的身形,不由得道,“梅娘子在牛家村的村口等着,你去接她吧。”
满地的尸体,大多被扒了衣服,露出千疮百孔的血窟窿,男人神色平静的站在院外,在梨花进屋后,庄严的颔首作揖,“谢小娘子不杀之恩。”
“不用谢。”往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了,即使见着,是敌是友也不好说,梨花说,“暴雨将至,你快些走吧。”
说着,她点燃桌上的灯烛,见三面墙都是柜子,不由得撬开柜子的锁。
药材,布料,干粮,什么都有。
这个村明显比牛家村富裕,库房堆的粮食差不多有数十石。
黍米,糙米,豆子,细面,全部用麻袋装着堆在墙角。
益州兵从后院推着车来,被屋里的麻袋震惊得张大了嘴,“这么多粮,哪儿还用得着收田里的稻谷?”
“这儿赶田里的差远了,把麻袋扛上车,然后叫人先推进山”梨花转身回柜前找油纸布,“和牛家村的人说,粮食找油纸布盖好,别遭雨淋湿了。”
要知这几个村如此富裕,她定会多带些人来。
现在人手明显不够,益州兵也感觉到了,但收粮的兴奋盖过了其他,“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官道的坑挖深点”
里正是否派人去县里报信暂且还不知,但总得做最坏的打算,挖坑堆山,拖延荆州人支援的速度方便她们逃跑,她想了想,“告诉铁牛叔,把牛车和马车赶过来”
益州兵迅速离去。
偌大的屋里,顿时只有梨花一个人了,她搬不动麻袋,便先去其他屋瞧瞧。
荆州人偏爱油灯,在一间屋子的角落,她发现了两大坛子的桐油。
趁着没人,她偷偷将其藏到棺材里。
上次来荆州得了铁链后,她在棺材外面钉了钉子,出谷前,用铁链绑着箩筐挂在棺材上,这样能储存的东西更多。
桐油罕见,她肯定要自己留着,还有那些药材,她每样都挑了点裹起来放另一个筐里。
经过数次调整,她的棺材四周已挂了十个箩筐,棺材里以木架的方式堆了四层。
最底下是老家带的铜鼎釜镬,里头装着米面油盐,旁边是酒坛子和放饴糖和药汁的罐子,角落还有几斗粮,几把刀和锄头。
往上是没怎么穿过的衣服,棉被……
而先前在西陵县买的肉通通放箩筐里的,加上这次储放的物品,还有四个箩筐是空的。
周围没有人,她放心的翻柜子,不得不说,村民们过得穷困潦倒,村长和管事却过得安乐舒适。
绢丝,绸缎,被褥,油纸布,样样价值不菲,里头甚至还有做工精细的凉席,油纸伞,尖头锦鞋。
被褥寒冬天保暖,尖头锦鞋可以给阿耶穿,想着,她收走这两样,其他的物品用麻袋归类装好,然后去后院找手推车。
近百辆手推车,费了会儿工夫才全部推到院里。
等她脱管事们脚上的鞋子时,罚三带着乌泱泱的人来了。
头上电闪雷鸣,他浑身是血,进院后,他给身后的村民们介绍,“这是戎州来的土匪,三娘遭人殴打,是她砍了那人的手臂,后来多日暴雨,三娘没熬住死了,死前要我好生报答她,她是土匪,但却是我的恩人”
说着,他拉过身边衣襟沾血的青年,“小娘子,这是我堂弟罚四,你救了我们,往后我们这条命就是你的。”
梨花累得满头大汗,眼瞅着大雨将至,实在无暇寒暄,“屋里有麻袋,大家把麻袋搬上车,然后把车推去牛家村。”
一起来的人有男有女,唯独不见孩子。
在牛家村,梨花也不曾见过孩子,她把脱下来的鞋子一双一双用绳子绑好挂树枝上,见他上前帮忙,不由得问,“村里的孩子呢?”
罚三身形僵了瞬,喉咙微哽,“没了。”
管事们嫌孩子们吵,把孩子们弄走了。
之前,他以为顶多会把孩子卖去给城里人当奴隶,知道村长是岭南人时,他就知道孩子没进城,而是被送到岭南了,饥荒年间,易子而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学梨花,拿了地上的绳子把两只鞋绑起来,苦涩道,“没了也好。”
没了就不用目睹家人惨遭毒打折磨,自己也不用受那么多罪。
梨花微微侧身,偷偷瞅进屋扛麻袋的人,继续问,“村长带走的?”
罚四挨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村长认识黑市的人,大郎他们定是被拉到黑市上卖了。”
之前疯癫着跑出村的村民们不仅仅想去其他村找亲戚,还有想进城找孩子的,罚四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黑市卖出去的人哪儿还找得回来?大郎,也不知大郎怎么样了。”
大郎是他大兄的儿子,今年不过九岁,因个子高,看起来像十几岁的,荆州官府分配村子时,原本要把大郎分到另一个戎州村的,但大郎舍得他妹妹,
抱着不肯撒手,村长就让管事把他们兄妹都带走了。
罚四崩溃大哭,“我答应大嫂要照顾好他们的。”
梨花看村民们默默做事,不曾斜眼偷瞄她,稍稍移开目光看向泪流不止的罚四,“人若是村长带走的,没准找得回来。”
罚四难以置信的睁大眼,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真的吗?”
“村长定是把人送给岭南人了,我已派了人回戎州,孩子们是不是还活着,过不久就知道了。”
罚四听愣了,好一会儿发出惊喜的尖叫,随后扔了鞋朝外面跑,“那我要把那些人叫回来,荆州和岭南沆瀣一气,他们去西陵县会死的。”
其他搬麻袋的村民挤过来,“小娘子,真的能我家二娘找回来吗?”
“她们还活着的话应该能,死了就没办法了。”梨花看她们又喜又悲,说道,“戎州已经没什么百姓供岭南人取乐了,所以他们不敢向去年那样见人就杀。”
“小娘子”妇人听懂了,嘴里溢出两句呜咽,颤着唇道,“我家二娘五岁,走的时候穿了件黑灰色的衣服,头发用灰色的麻布在头顶裹了两个圆髻”
她一说,其他人争先恐后的说起自家孩子的衣着长相。
深色服饰,个子小且瘦。
莫名的,梨花想到了去年山里发现的尸体坑,岭南人抓了孩子圈在山里,杀了他们后残忍的丢到坑里,他们往坑里拉屎撒尿…
人死了,他们也不放过。
梨花哑然的点点头,“有消息我会和你们说的。”
这么来看,还得给赵广昌熬点草药续着他的命才行。
许是罚四把消息传开,慢慢的,赶来的村民增多,梨花站起,给他们安排事情做。
“屋里的铁具武器通通搬空,村里的箩筐背篓竹炭装上车,两个人推一辆车去牛家村,其余的人拿着刀去田里割稻谷。”
村民们默契的分成两拨。
妇人们装货推车,汉子去田间帮忙。
中途,梨花让益州兵清点下人数。
栗子林瞧着大,不知能否安置下这么多人,如若不能,还得找其他地。
没多久,益州兵回来回话,“推车的共三百五十四人,田里约有八百九十人,跑出去的约四五百人,还有些人待在屋里没出来”
“有多少推车?”她记得后院的推车没有一百多辆。
“差不多一百八十多辆,在管事家里搜出来的,有几个妇人说体力好,坚持一个人推一辆车。”
她们想多做点事,求梨花救她们的孩子。
梨花把挂满鞋的树枝绑在推车上,又问,“找村民问问平时给管事通风报信的戎州人是谁”
牛家村提拔了戎州人做管事,这个村肯定也是如此,走之前,得把那人揪出来处置了。
“那人已经死了。”益州兵回答,“赶来的里正被杀后,就有村民在村里找人,说那人为了讨好管事,逼迫他的妻子侍奉那些管事”
那人被剁得稀碎,他看了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如何确定那人是管事?”
益州兵回答不上来了,部分村民跑出去后,剩下的村民在村里乱杀,杀了好几十人,墙壁,路上,全是血水。
梨花不再问,“你们小心点,别让人钻了空子。”
益州兵点头,“好。”
鞋子已经全部脱下来了,罚四找了双适合的鞋换上,扶着罚三走了。
屋子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搬空了,灶房的盆啊桶啊也没留下,梨花打发益州兵推着车去田间看看,她去灶房抱柴,然后引火把院里的尸体烧了。
烤肉的焦糊味儿冲淡刺鼻的腥味,看着火烧起来她才去了田间。
田里人多,四四方方的一块田多没久就秃了。
难民们将割下来的稻穗放进箩筐,箩筐装满后,有人将其拖到山路上倒到车上,车子装满,便推着车去牛家村。
豆大的雨坠落时,田里的稻谷还剩下一半了。
梨花撑着伞,站在官道和山路的岔口,有车经过,她就过去搭把手。
这儿的路面不平,心力交瘁的村民们推着车有些费劲,除了她,还有两个益州兵帮忙。
雨渐渐密集,村民们浑身湿透,梨花朝推车喊,“蓑衣送去牛家村了,到那儿后,你们问李解拿一件穿着。”
村民从高高的稻穗后探出头,擦一把脸上的雨,“不碍事的,更大的雨我们都淋过,死不了”
大雨滂沱,路越来越泥泞,她们推着车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夜很黑,她们将灯笼挂在板车底下,光芒微弱,只能照亮左右两边的车轮。
趁着伞上挂着的灯笼还没熄,她去看官道上挖坑的益州兵。
他们穿着蓑衣,挥汗如雨,“十九娘,这坑差不多有一米深了,这会儿雨大,肯定会积水,西陵县的人来了也追不上咱。”
坑差不多两米宽,普通人想跨过都费力。
风雨交加,说话只能用喊的,梨花喊,“那不挖了,先回去收稻。”
村长院里的火被雨水浇灭了,但肉的焦糊味仍在蔓延,害怕村民们乱来,她去村长家守着。
雨水打在炭盆上啪啪啪的响,她准备去灶间抱了半捆柴,看角落有一口裂缝的釜,便从缸里舀了水,熬起草药来。
暴雨降温,村民们淋了雨,身子骨怕是吃不消,熬点草药,不仅村民能喝,叔伯他们也能喝。
这一晚惊心动魄,天亮后,村里满是狼藉,比狂风暴雨摧残后的山林还狼狈。
梨花坐在灶台后,专心致志的烧火,村里人多,草药熬的时间不怎么长,基本水煮沸后,闻着药味浓郁就换水熬。
刘二进来,看到的就是冒着热气的几大桶黑色的草药汁。
梨花喊他,“刘二叔,待会挑去给村民们喝”
刘二错愕,“三娘子没睡觉?”
难民们已经答应进山,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忙,梨花要是累生病了,接下来的事谁来做?
“不困。”梨花往灶膛里塞柴,解释,“雨天凉快,脑子清醒得很,牛家村怎么样了?”
“那边的稻谷快收完了,李解说谨防荆州派人来,让赵十郎他们进山看守粮食,顺便搭个草篷”刘二找扁担挑桶,“梅娘子她们走了,藏在村里的佟管事也被人找了出来,李解放他走了。”
佟管事有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刘二不知道,但佟管事胆子小是真的,害怕村民找他报复,走之前,特意换了身破破烂烂的衣服。
估计想混在村民中间溜出村找机会逃跑,谁知被树村的人认了出来。
“李解放佟管事是有原因的,佟管事和牛五郎打交道的次数多,知道牛五郎在西陵县有一处宅子,拿宅子跟李解交换的。”
家里人习惯把扁担放门背后,但荆州人好像不这样,刘二没在门背后看到扁担,又去外面找。
梨花问,“李解呢?”
“拽着佟管事去西陵县找牛五郎的宅子去了。”
刘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扁担,便一只手拎一只桶走了,走到门边时,看到那坨烧黑的尸体,回头问梨花,“三娘子,院里还有没烧完的尸体,你怕不怕?”
怕的话他就留下来。
“不怕的。”
偌大的院子就只有梨花一个人,自在得很,她说,“这草药是在村长的柜子里翻出来的,你让叔伯他们也喝点。”
“好。”
之前说好天亮就撤的,但大雨拖慢了收割粮食的进度,拖到了下午。
村长家藏物多,药材粮食运走了,还剩下干粮,虽然只是杯水车薪,梨花还是刘二把干粮分了下去。
期间,罚三高烧,罚四哭着来找梨花,梨花棺材有备着退烧的药水,喂罚三喝了半碗,“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罚四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在饥荒以前,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颇得长辈喜欢,来荆州后,家人死得就剩他跟罚三,眼下罚三可能也要死了,他趴在罚三身上大哭不止。
田间已经没人了,所有人都堆在村口,疲惫不堪的等着梨花发号施令。
梨花让罚四把罚三背到车上,然后撑伞给罚三遮雨,朝后面呐喊,“咱走吧,进了山再说。”
周围光秃秃的,西陵县如果来人,老远就能看到她们。
大雨未歇,村民们互相搀扶着往牛家村的方向走。
梨花由刘二背着走在最前边,问益州兵,“隔壁村怎么样了?”
“伤亡惨重,我们过去时,你二伯刚命人清理好尸体,还没去田间收稻谷。”
“怎么这么慢?”
“他说村民们舍不得枉死的家人,需拿荆州人的尸体慰藉家人的在天之灵,然后做了个仪式”益州兵没有亲眼看到那场仪式,不知道为何会耽搁那么久,只说自己看到的,“那些村民很信服你二伯。”
“”
昨晚以前,赵广从在梨花眼里只是有小聪明的人,但他让益州兵换上管事的衣服,佯装打斗蒙蔽里正的做法让她改了想法,赵广从不仅仅有小聪明,也有大智谋。
她问,“他可有受伤?”
“没,村民们和管事打架,他躲得老远了,他说他不会武艺,只在后面补刀了。”
补刀是很重要的环节,双方激战,有些人看似断了气,实则不过晕厥而已,不补刀,等那人清醒后找人通风报信会惹来大麻烦。
战场上有专门补刀的兵的。
让他们诧异的是,梨花竟懂这种细节。
“十九娘可要我们去村里帮他?”经过这事,益州兵隐隐窥到了梨花的心思,都说乱世出英雄,梨花虽是女郎,但难保将来不会在这乱世挣个名字出来。
跟着她,或许不仅能吃饱饭,还有享不完的荣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往后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梨花可不知他心里想了那么多,思忖道,“他既没提就暂且不管他了,这么大的雨,稻谷怕是会发霉,咱进山还有得忙呢。”
“是。”
牛家村已经把粮食全部运到山里了,树村和富水村的村民没经历过这么血腥的恶战,脸色都有些不好,梨花问他们吃了没,几人连连摇头,“吃不下。”
“可有受伤?”
他们点头又摇头,“没伤到骨头,不碍事的。”
出来时他们就料到会受伤,甚至做好了缺胳膊断腿的准备,没想到只是刀伤,血看着恐怖,其实没伤到骨头。
树村的村民问梨花,“咱现在回去了吗?”
从昨晚到现在,往山里运了无数车稻穗,一开始,他们还会数,等隔壁村的粮食运过来,根本数不清楚了。
有这些粮食,今年应该不怕饿肚子了。
梨花说,“回,村里的炭可运到山里了?”
“照你的吩咐,能用得着的都运到山里了,铁牛兄弟说山里地势矮,担心雨水成溪,在咱歇息的山对面那座山上安顿的。”
“那咱进山去。”
田里只剩下浑浊的雨水,一夜过去,田埂又塌了几处,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在意了。
没力气的人坐上推车,有力气的推着大家走。
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到山上时,已经差不多又快天黑了。
对面那座山亮着灯火,有人围着树走来走去的,树村的村民扯着嗓门吆喝了句,雨声太大,山上的人没有回应。
像赵铁牛说的那样,雨水顺着山坡,哗哗的往山下流淌。
上山已十分吃力,下山也不好过。
路过的人太多,山坡上的野草沾了泥,滑溜溜的,梨花以油纸伞做拐,慢慢往山下滑。
刚伸出脚,旁边突然咚的声,有人栽了下去。
他身边的人想伸手抓,然而还没抓到,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推车上的人皆已下来,看着雨水这么湍急的山,不禁露出绝望来。
上坡时,大家彼此搀扶着,尽管慢些,不至于滑下坡,然而这儿是下坡,稍有不慎就滚下去了。
滚下去的两人缩成了一团,侧边流淌的水激烈的冲向两人,两人在水里打了滚才稳住身形。
梨花皱眉,“刘二叔,让大家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走。”
对面山上亮着火把,火把照亮了一角的釜,明明隔着老远,村民们似乎闻到了香味似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咕咕叫起来。
刘二边走边喊,有村民累得瘫坐在地上,“这么大的雨,怎么过得去啊。”
雨水浑浊,滚下去的两人至今没站起来。
他们似乎绝望了,就那么坐在水里,双手往后撑着地,直直仰头望着天。
“老天爷不给活路啊”村民们情难自禁的哭起来。
做百姓不给活路,做土匪也不给活路,真的是要逼着他们去死啊。
上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以为下山会容易些,谁知又是这种情况。
梨花也感觉到了不好,不由得往后几米,看向青雾缭绕的牛家村,村里一片寂寥,但村前的稻田积水渐深,已快要淹到官道上。
水患,荆州怕是又有水患了。
她喊刘二,“刘二叔,咱车上不是有绳子吗?你抱过来,一头栓在山上的树上,一头栓在山下,让村民们抓着绳子滑下去。”
闻五上前,“我去吧。”
任何时候,梨花的安危是最重要的,李解不在,刘二再走开的话,如果有村民偷袭,梨花反应不过来的。
闻五叫四个小兵安抚百姓,他连摔带滚的下了山。
知道他去干啥的,村民们原地坐下。
雨水冲刷的脸惨白惨白的,他们靠着彼此,空洞的望着前方。
三个村子,搜出来四百多件蓑衣,五十多把油纸伞,全给村民们了,但还是远远不够。
第153章 153回家了啊烧炭取暖,脱粒晒粮……
天空像撕裂了个口子,大雨倾盆,无休无尽。
水里坐着的村民被闻五捞起,坐到了地势稍高的草窝里,雨水流淌的小溪迅速猛涨湍急,竟有汇聚成河的趋势。
梨花心头不安,转头交代益州兵,“一直耗着不是法子,茅草防滑,你们弄些茅草铺地上,让村民搀扶着下山”
雨水成帘,在水面激起无数的浪来,益州兵也知道拖久了不好,索性脱了蓑衣,“蓑衣能做茅草用”
二十几个人,毫不犹豫把蓑衣扔向雨水潺潺的山坡,“我们再砍些树枝过来。”
进村到现在,他们没阖过眼,做事不如平时麻利,但也始终保持着清醒,他们走向大树,哐哐哐的挥刀,边砍边吆喝,“大家莫害怕,十九娘既救了你们,就不会让你们困在这儿。”
行军打仗,最忌军心低迷,他们砍一刀就吆喝一句,“嘿—嘿—”
村里人干活也爱这么吼,抬木头,架房梁,挪大石,每每需要大家一起使劲的时候,他们就会嘿嘿嘿的吼起来。
声音整齐,吼完似乎就有了劲儿。
夜色如墨晕染开,哗哗哗的雨声里,一声声微弱的嘿慢慢洪亮浑厚起来。
村民们抹一把脸上的雨,慢慢爬了起来,见状,梨花忙把先前藏的桶油灯笼分出去,高声道,“爬到对面那座山就好了。”
雷电交加,雷声震耳欲聋,梨花的话像坠湖的鸿毛,激不起任何声响。
伴着狂风大作,树干刚砍出个口子便遭狂风刮了出去。
陆陆续续的人也被狂风卷到了坡底下,梨花站不稳,需由刘二紧紧拽着,灯笼也熄了,天地重新陷入黑暗。
漫天夜色,雨声和人们嘿嘿的口号渐渐融入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熄灭的灯笼重新点燃,面目被雨水淋得模糊的村民们扶着彼此,小心踩着铺成路的蓑衣树枝往下走去。
益州兵回来复命,“可以走了。”
牛家村的稻田遭黑暗侵蚀,已经看不见了,梨花担心赵广从那边出事,然而已经顾不上了,“你们先下山,让闻五从山上把绳子扔下来。”
平日无人问津的山野,这会儿满是泥泞的脚印。
村民们排成了一条长龙,风变大时,就微微屈膝下蹲,饶是这样,队伍里仍有人滚下了山。
益州兵的嗓音已经哑了,仍扯着喉咙说,“出来三千四百人,这会儿恐怕只有两千多了。”
他举起摇晃不止的灯笼,“那些躺着的,大多断气了。”
日夜劳作,又饱受管事的毒打,身子骨早就不行了,过来时,他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想摇醒他们随队伍下山,摇了几下都没动静,探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们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些还三五成群的互相依偎着彼此。
明明都逃出来了,怎么不再撑一会儿呢?只要到了对面那座山,就有取暖的炭,干爽的衣,救命的药,益州兵问梨花,“要管他们吗?”
“先到对面山上跟铁牛叔他们汇合,明天雨停了就为他们收尸,如果没停,就让他们暂时歇在这儿,来日再接他们走”
故土难离,这些人撑着一口气走到这儿,只怕记挂的还是家乡。
像族里人,嘴里念叨着山里好,真要和近溪村比,他们肯定更喜欢近溪村,还有想回安福镇种地的婆媳,即使知道北边人多地多,有选择时,仍选择了故土。
梨花说,“看看罚三郎怎么样了,若活着,你们把他绑在身上背着走。”
益州兵动容,“好。”
罚四铺在板车上,死死压着油纸伞,不让其被风吹走,见益州兵拿着新搓的草绳过来,脸色大变,“我堂兄
还没死,他没死呢。”
堂兄遭人殴打过,脸上满是淤青,但他还有呼吸。
“我背他下山。”益州兵道。
罚四找梨花的身影,但灯笼若隐若灭,四周全是人,根本看不到梨花在哪儿,益州兵不和他废话,“帮着把他放我背上,小心别弄坏伞。”
见他不像作假,罚四帮伸手帮他,“我堂兄没死,你别扔下他。”
他知道有些村民已经死了,在难民村,死人都是这样的姿势,他抓着益州兵,“我我扶你下山。”
益州兵手里杵着拐,想说不用,余光瞥到他苍白的脸,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走吧。”
梨花和刘二走在队伍的最末。
蓑衣陷进泥里,踩着滑溜溜的,树枝被风刮得满破都是,梨花紧紧杵着油纸伞,踉踉跄跄的下了山。
雨水成河,又宽又急,刘二一脚踩进去没稳住,往后趔趄了半步,族里人下来了,见状,忙淌进水里抓他,然后伸手抱梨花。
绳子已经牵好,村民们抓着绳子就能上山。
但大多没力气了,在草窝里坐着。
族里人接过梨花安稳的放地上,说道,“铁牛带着人挖地,说要挖一条台阶路出来。”
“那咱们过会儿走。”她也没什么力气了,虽然穿着蓑衣,但衣服里仍然进了雨水,浑身黏哒哒的,非常不好受,她转身,朝北走。
族里人不解,“你去哪儿?”
“这么大的雨,我看看北边是否有山石滑坡的迹象。”
好不容易带着村民们出来,她不想他们死在这儿,她杵着油纸伞,走得很慢,“堂伯歇息会儿,我看看就回。”
村民们矮矮挤挤的坐着,但在她经过时,都会收腿侧身给她让路。
北边的山缝狭窄,除了急流而下的雨水,梨花提灯照去时,只看到黑森森的草木,而非裸露的山石,她微微松了口气。
山上,赵铁牛埋头苦干。
有村里搜出来的油纸布,搭个遮雨棚极为容易,不过人数多,还得多搭几个草篷。
他让赵十郎他们搭草篷,然后领着还有劲儿的村民们挖路。
路不用太宽,能容两人并行就行,挖一阶就铺上木板,四百多人帮忙,没多久就挖出了一条路。
当无数火把沿着路亮起时,雨里的村民们纷纷睁开了眼,赵铁牛站在台阶上,振臂大喊,“村民们,路已经铺好了,扶着绳子上山啊”
在这以前,夜是黑的。
天地间除了狂风骤雨,连身份人的呼吸都听不到。
然而,在光亮起的瞬间,他们好像听清了男人的话。
他说,“回家啊,回家啊。”
突然,他们好像没那么困了,拉身边人,“回家了。”
有的人顺势站起,有的人垂着头倒下,他们茫然若失,忍不住又呜咽的喊两声,“回家了,他喊我们回家了。”
这话,倒地上的人似乎再也听不到了。
赵铁牛反复喊了好几声,当村民们哭着过来时,他跟着红了眼。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哭,全族逃荒,遇到种种困难他都没哭,知道朝廷放弃戎州的那刻,他哭过,那是因为恨,可现在,他谁也不恨,只想这些村民好好活着。
“莫哭,上山就好了。”良久,他扯着沙哑的嗓子说了句。
村民们没有回,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
梨花和族里人把村民们的尸体拖到一处,准备等天亮再做处理。
“三娘,要扒了他们的衣服吗?”族里人问。
夏日炎热,村民们穿得薄,又因管事的毒打,身上的衣服全是棍棒打磨的破洞,梨花说,“不了,在村里搜出来的衣服布料够咱们用了。”
村民们极少有穿鞋的,雨水冲刷过他们的双脚,露出血痕斑驳的伤。
族里人摘来无数片叶子裹住他们的脚,“有双鞋的话,可能就没那么痛了。”
黄泉路是什么样的族里人也不知,但梨花说不扒他们的衣服时,他们就忍不住想护住这些人的脚,让他们在黄泉路上不至于痛苦不堪。
梨花站在边上,眼里有泪光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淡然。
待最后一直脚裹上光滑的叶子,梨花道,“走吧。”
赵铁牛领着牛家村的人先进山,因着下雨,第一件事就是搭草篷,然后是挖茅坑,架釜熬药。
收回来的稻穗堆在草篷里,整整五个草篷,全是稻穗,乍眼瞧着,跟草没什么区别。
一走近,就感觉热烘烘的。
暴雨降温,明明该冷的,靠着稻穗堆成的山丘却觉得暖和,梨花没经验,“这是怎么回事?”
“草篷不通风,热气从里散发出来”族里人皱眉,“三娘,这么下去不行,稻穗会发霉腐烂的。”
刘二也说,“得把稻谷推开通风才行。”
光是通风也不行,还得晾晒,否则稻穗仍然会因潮湿发霉,在老家时,收稻谷若碰到雨季,赵广从会用烘烤的法子让稻谷变得干燥。
所以,赵家的粮仓背后,又有个硕大的草篷,里面除了囤没有晒干的粮,也做烘粮食用。
他告诉梨花该怎么做,梨花立刻去外面喊人。
烘粮的话最好用石板,把粮食铺在石板上,底下铺些刚烧完的柴灰,用柴灰的余温把粮食烘干。
然而这儿没有石板
梨花想到了村里搜出来的竹席,原本准备给村民们用的,这会儿只能试一试了,实在不行,将稻穗脱粒后仍炭火里烤,烤成熟米带走。
第154章 154原地安顿打算
有了应对之策,梨花不着急了,“这事明天再说,刘二叔,找找筐里是否有干爽的衣服,给村民们换上”
雷雨肆虐,树木被封风刮得剧烈摇晃,村民们湿淋淋的坐在地上,因寒冷瑟瑟发抖着。
刘二找到他们的包袱,将梨花的衣服和竹甲拿了过来,然后去推车上翻找村长和管事们的衣裳。
顾及女子体弱,干爽的衣衫通通给了女子,湿的衣服找树枝晾着,放在火堆上烤。
村民们已经累极,卯足最后的劲儿换了衣服,却发现没地坐了。
山顶地势高,雨水渗不进来了,但地面早就湿了,她们身上干爽,哪儿能往地上坐?
梨花脱了蓑衣穿着竹甲出来,见她们纠结的望着地面,说道,“叔伯他们砍树去了,等他们铺上木板,咱铺上竹席再睡。”
“不用那般麻烦的”她们过意不去。
昨晚到现在,这帮人没有休息过片刻。
她们筋疲力尽,他们又何尝不是?
“我们没那么娇贵,哪儿都能睡的。”她们嗫喏的说,双手无所适从。
习惯了管事们的粗暴,突然遇到梨花这般温柔的人,她们极为不适应。
梨花看出她们的不自在,熟稔道,“前边桶里有药,你们快去喝点”
她往竹甲里穿了三件里衣,已经没进山那会冷了,说话也精神十足,“完了好好睡一觉”
管事们的被褥全运到山上来了,其中有几床被褥是她装的麻袋,上下两床湿得能拧出水来,中间的还能用。
族里人拖着树枝回来,时间仓促,来不及剥皮,蛮力的将其劈开,锯成五指宽的厚度铺地上。
山里的茅草多,搭草篷的速度很快,到天亮时,已经搭了二十五个草篷。
他们心细,还在屋檐下挖了疏水的小沟。
沟里的雨水喧嚣的冲向山脚,似要洗净所有浑浊。
村民们躺在竹席上,边上是烧得正旺的炭。
疲惫席卷全身,他们已忘了寒冷饥饿,在风雨交加的清晨,睡得像在半夜一般沉。
梨花和族里人待在中间第四间草篷里。
草篷共三排,六间堆了稻穗,两间堆了推车,梨花的竹席铺在稻穗后边。
昨夜的湿衣服已经烤干了,赵铁牛怕她冷,给她披在竹甲外面。
他睡不着,给梨花盛了一竹筒药,然后就裹着衣衫看屋檐流淌的雨。
越看越愁,“这雨怕是
要持续好几天,咱的炭火恐怕不够。”
牛家村的炭火多,运进山时还没下雨,可耐不住山里潮湿,给村民们烧炭时,他发现好几筐的炭受潮了。
梨花慢慢抿竹筒里的药,声音带着轻轻的鼻音,“咱还有多少炭?”
“二十几筐吧,昨晚你说烧炭,我让人抬了四筐过来”
赵铁牛倒不是可惜,夜里凉,不烧炭取暖的话,还得死人,他不心疼炭,而是担心炭烧完了雨还没停。
梨花捏了捏不怎么通畅的鼻子,问他,“一天大概要用多少?”
“不好说,昨晚熬草药用了大半筐炭”赵铁牛伸着脖子看了眼天,愁眉不展道,“这雨一直不停怎么办?”
益州兵也在这间草篷里,鏖战两晚,倒下就睡着了,唯独闻五没睡。
他低着,慢慢啃指甲边的倒刺儿,梨花偏头看他一眼,“你们行军打仗碰到这种天气怎么办?”
“我们有营帐,雨再大,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说着,咬下的倒刺儿在手指上拉出一条血痕,他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道,“食物和炭的话,去附近的村里借,借不着就在营帐操练取暖。”
梨花:“会冒雨赶路吗?”
“会,与敌国开战,需日夜兼程赶去支援。”闻五抬起头,揣测梨花的心思,莫不是想让村民们连夜回村?
他认真道,“我们风餐露宿惯了,冒雨赶路不算什么,他们肯定受不了的。”
“我知道。”梨花不准备和他溜弯儿,开门见山的说,“山里的天气不尽相同,这片山头暴雨,其他山头没准晴空万里,你们既有雨天赶路的经验,我让你们赶着车拾两车柴火回来怎么样?”
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闻五紧紧皱起眉,“这种时候吗?”
山里的气候诡异多变,没有李解领路,他们迷路了怎么办?
他别开脸,不敢看梨花的眼睛。
但梨花并不想和他商量,“对,雨小点就走。”
她会通过观察天空的云来辨别是否有雨,但要她在雨天辨别哪儿没雨就做不到了,她低头沉吟,“你们要不去北边瞧瞧?”
天气变化,复杂难测,她竟懂?闻五迟疑,“北边没雨?”
“可能吧。”
“”闻五不想走,问梨花,“为何不让村民们一起走?”
“他们身心俱累,如果走了两天仍是这种暴雨天气,会撑不住的。”很多时候,人就凭一口气撑着,一旦这口气断了,就不想活了。
梨花说,“你要是怕遇到危险,去北边的山头等李解,他去西陵县了,肯定会从北边回来。”
“真的吗?”
“咱在官道上挖了坑,以李解的谨慎,不会趟浑水的。”梨花自认还算了解李解,“北边那片狭长的山峰我们上次去过,他找得到路。”
闻五习惯李解出谋划策了,又问,“带多少人?”
“五个人怎么样?人多了,车子坐不下”
闻五沉思道,“只要柴火吗?”
“只要柴火。”
这雨不知会下到何时,护住那批稻穗才是最重要的,她说,“你们多带几件蓑衣,别让柴火被雨淋湿了。”
闻五还有个担忧,“我们回来不见你们人怎么办?”
“你们算着日子,往北走四天还没天晴的话就回来。”梨花看向堆积如山的稻穗,语气坚定,“十天内,我们应该都不会离开这儿。”
她拿木塞把竹筒塞紧,改为握着取暖,“待会我让叔伯们给你们烤些干粮饼。”
从村里带出来的干粮昨晚就没了,好在牛家村搜出来了细面,烤成千上百个饼不成问题。
而且雨水充沛,不用担心饮水的事。
闻五自知没有转圜的余地,尽力为自己争取点好处,“能给我们一双云锦鞋吗?”
“可以,趁四下安静,你睡一会儿吧,我和铁牛叔给你们揉面去。”
说着,梨花脱了外面的衣衫,套上草鞋朝外面走去。
草篷搭起来后,族里人特意把釜安置在最中间的草篷里。
前后左右,差不多四十几口釜,里头全熬着草药。
一靠近,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她看向抱着锄头打盹的堂叔,轻喊,“堂叔,那边棚里宽敞,你去棚里睡吧。”
赵炉睁开眼,神色还有些怔忡,“不用,这儿暖和,我就在这儿睡。”
除了族里人,还有好些村民也围釜坐着,见梨花过来,拘谨的想起身行礼,梨花急忙按住他的肩,“睡吧,我来匀口釜烤饼的。”
阿奶教了她怎么在锄头上煎饼,但她擅长用釜。
釜大,煎出来的饼更大。
接雨水揉面时,她往水里撒了些盐,煎饼时,又往釜里放了点猪油。
盐和油是她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出来的,帮着烧火的赵铁牛舔了舔唇,“三娘,那些鸭子怎么处理?”
牛家村养了几十只鸭,搜村时,他绑了鸭子的腿挂树枝上扛到山里的,担心村民们眼红,让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后来发现村民们没打鸭子的主意才放了心。
挖水沟时,他把鸭子扔水沟凫水去了。
也是雨太大了,竟没听到嘎嘎嘎的叫声。
梨花抓起一坨面团摊开铺在釜里,不假思索道,“待会杀二十只炖汤。”
这么大的雨,找不着食物喂鸭子,与其等它们瘦了再杀,不如早点杀了给大家补身子。
她说,“鸭子煮熟后,给闻五他们半只”
和管事们的这场厮杀,益州兵尽了全力的,赵铁牛看在眼里,自不会计较这点,“咱们收了几个村的稻穗,荆州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咱们,闻五这次出去落到他们手里怎么办?”
“不会的。”
梨花看向外头的天,天光昏暗,暴雨如柱,对面那座山都变得朦胧起来,她说,“荆州水患,西陵县衙门可能自顾不暇呢。”
这几个村,从没入过荆州官府的眼。
他们将原先住在附近的村民迁到其他地方,让岭南人来做村长,分明是把戎州百姓往火坑里推。
种种行径,比益州官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益州官府始终秉承驱逐的态度,而荆州,表面给了百姓们生的路子,实则是陷阱。
亏她早先以为荆州兵力强盛,岭南不曾试探或冒犯。
殊不知,两州早已同流合污了。
“水患好,最好把整个荆州都淹了,让背叛咱的戎州官员死无葬身之地!”
自打知道村长是岭南人,赵铁牛对荆州官府的痛恨不亚于益州官府。
明知戎州百姓无辜,他们仍助纣为虐,甚至还变着法子剥削戎州人,想到戎州官员都投靠了荆州,他恨不得放一把火把荆州衙门烧了。
“回村我就去庙里给荆州求雨”赵铁牛愤慨道,“不止荆州,益州,梁州,京城,希望老天爷睁眼,把天下的衙门全淹了。”
这样就没有战乱了,百姓们也不用忍受分离之苦。
赵铁牛说,“我算看明白了,百姓们的苦难跟敌国没关系,都是朝廷给的,前些年跟北边小国打仗,为了不让敌国得逞,百姓们的赋税徭役加了一成又一成”
“早知道,那会儿就反了狗皇帝。”赵铁牛悔不当初。
梨花没有回答,饼熟了,她用筷子夹起放入筲箕里,然后煎第二张饼。
没有名头就造反,结局就是诛九族。
因为百姓们没有尖锐的武器,没有坚硬的铁盾,一旦跟朝廷开战,必输。
历朝历代,百姓落草为寇的比比皆是,百姓谋反成功的却寥寥无几。
全族走投无路时,她痛恨官府,天天盼着进京,以为到了京城就安全了,知道戎州真相更是痛恨京城那些享富贵的官,恨不能抓了他们卖给岭南,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但随着山里的日子好起来,她就不想去京城了。
又一张饼出釜,她看向赵铁牛,“谁的天下不重要,咱就一老百姓,求的不过安宁和温饱,铁牛叔,你也别想太多了,想得越多,越难受。”
可不是吗?赵铁牛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我要是会飞多好,这样就能飞到京都砍了狗皇帝的脑袋,再把岭南人杀个精光”赵铁牛挥了挥血腥刺鼻的铁棍,双目充血,“谁欺辱我我就杀谁。”
梨花垂眼,扯一块面团在手里压平放釜里,问他,“那你天天杀人,不种地了?”
“不是有你们吗?”
“我们能不能活都不好说呢。”她看向边上熟睡的村民,低声道,“皇帝拥军几十万,岂是咱能得罪的?别说皇帝,岭南人都够咱担惊受怕了。”
她现在的想法很简单,有块宁静的土地供无辜百姓活下去就好。
赵铁牛没想过打不打得过的问题,闻言,怔忡了会儿,耷下眉眼道,“罢了,还是种地好。”
戎州的灾难已经无法挽回,杀了皇帝又能怎么样?枉死在戎州的百姓能活过来吗?
想着,他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天,忽然想回村了,“也不知村里怎么样了?”
“有大堂伯在,不会出乱子的。”
刚刚,她想让闻五回去给赵大壮传信,让他派人来接她们,但怕人一走岭南人攻村没人守,只能作罢。
察觉到赵铁牛凝视着村子的方向,她沉思道,“我琢磨着让族里人轮流出来办事,铁牛叔你这次出来,下次就守村”
“那怎么行?”赵铁牛顿时挺起胸膛,“我嗓门大,力气大,跟着你们能帮忙,换成你堂婶,尽添乱了。”
村里的活乏味,他喜欢刺
激的,“我不管,下次我还出来。”
人手的调动还得跟赵大壮商量商量,梨花没作声,专心的给饼翻面。
雷声轰隆隆的在头顶翻滚,树木东摇西晃,时不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倒声。
草篷有种地动山摇也不能侵蚀的宁静。
梨花给闻五他们煮了半釜开水,然后和没睡的人们提着桶为睡着的村民送药。
一人半碗,梨花挨个挨个摇醒他们喝药,其中有几个没了呼吸,就让人扶出去。
人死后会招惹蚊蝇蛆虫,活人离太近会生疫病,草棚里这么多人,如果染了疫病,所有人都得中招。
去年瘟疫横行,族里人就九死一生,再来一次,恐怕不能活。
旁边的村民隐约知道怎么回事,倦怠的脸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祈求梨花,“能不能别把他们的尸体扔掉?”
“好。”梨花给他盛药,“我会让叔伯烧了他们的尸体,带他们的骨灰回去。”
“谢谢。”干枯的手端着碗,沙哑道,“要不是撑不住,他不会闭眼的。”
“我知道。”
村民们自顾说道,“村里的日子太难熬了,他不是没想过死,可管事残暴,说谁要自尽,就将那人的尸体剁碎了铺路,让他生生世世遭人践踏”
他的声音很轻,目光透过屋檐的雨幕,看向对面那座山,“只有逃出来,他们才敢放心的死。”
梨花抓抓他的肩,“往后会好的。”
炭火不足,焚烧尸体的事宜需要往后延,知道村民们惦记,等族里人睡醒,她让人把尸体弄下山,给他们搭个草篷。
村民们在竹席上躺了一天,到晚上才陆陆续续的起身。
梨花下午睡了会儿,睡醒就帮着炖鸭汤。
汤里掺了酒,没有腥味,村民们站在柱子前,眼巴巴的望着香气四溢的釜,“小娘子,要先喝药吗?”
为了炖汤,釜里的药倒桶里放着的。
时间有点久,好像已经凉了。
梨花说,“喝吧,木勺和碗在筐里,自己拿。”
木勺和碗是村民们自己的,因雨天难行,半道全丢了,只剩一些村民随身携带的。
他们慢吞吞的走向箩筐,井然有序的拿碗。
一个碗,一把勺,一人喝了传递给另一人。
对他们来说,今天就是这么过来的,睡得浑浑噩噩时,时不时就有人摇醒自己喝药。
药很苦,入口还有股呛鼻的味道,下肚后,肚子里暖融融的,有些村民睡觉前鼻子堵塞呼吸不畅,一觉醒来,状况好转了不少。
知道是小娘子的功劳,他们喝了药就凑过来,“小娘子,接下来做什么啊?”
梨花指了指稻穗,“稻穗堆久了会发霉,你们休息好了就过去脱粒,咱连夜将黍子弄出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喝了药的村民们自发往堆稻穗的草篷走。
他们当中有庄稼老把式,见多数人拿手搓,就想了个法子,去外面抬了根粗壮的树干进来,然后抓着稻穗杆,用力往树干上拍。
黍子立刻四溅,轻松的脱离了稻穗。
村民们立刻效仿,为避免黍子溅得到处都是,他们拿竹席围了一圈。
这样,黍子就飞不出竹席外面了。
汤炖好后,赵铁牛他们抬着肉汤过来,看到的就是村民们泄愤似的摔稻穗的画面,一时之间,雨声都被摔打声盖住了。
赵铁牛张嘴,“他们这速度,四五天把黍子脱下来了吧。”
“可能吧。”梨花抱着碗和勺跟在后头。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脱粒要多长时间她估算不出来,“铁牛叔,挨个喊他们过来吧。”
从村里出来共三千多人,而现在,恐怕只有两千多人左右了。
二十个桶,同时二十个人喝汤,一人喝完回去换别人。
他们长久吃不饱,半勺汤下肚就喊撑了,以致鸭肉熬的粥都没吃完。
梨花胃口倒是不错,喝了半竹筒汤,吃了两竹筒粥,还啃了半个馒头,不知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吃完她就犯瞌睡,头也昏沉得厉害。
“铁牛叔,我睡一会儿啊,有事叫我。”
“睡吧,有我们在,没事的。”
连续熬了两天两晚,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小孩子,赵铁牛给她掖被子,“你安心睡,我和你叔伯们轮流守着你。”
这一觉,除了雨声,雷声,还有摔打稻穗的啪啪声。
村民们似乎没睡,因为声音持续到了梨花睁眼。
外面的天还没亮,柱子上挂着火把,火光要熄不熄的照着竹席里忙碌的人们。
一夜过去,黍子都快有稻穗高了。
刘二看她醒了,忙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昨天她说话就瓮瓮的,昨夜又有村民咳嗽,他怕梨花染了风寒,紧张得不行。
梨花摇头,看向那似雪花乱飘的黍子,“我没事,黍子没发霉吧?”
“有些长了白色的霉,不过能吃。”
灾年谁挑剔粮食啊?
第155章 155日子充实结束逃荒生活
刘二拿了个小盆接雨水,问她发霉的黍子怎么处理。
黍子淋了雨,不仅仅是发霉,还会生芽,新芽长出来就只能做野菜吃了。
“发霉的黍子丢柴灰里烤了吧。”梨花掀开被褥坐起,夜里睡觉没脱竹甲,这会儿浑身僵疼。
刘二接了半盆水,拧帕子给她,说起另一件事,“牛家村的稻田全被淹了,再过两日恐怕会淹到村里去,我们没法去接应二当家了。”
“二伯会想到法子的。”梨花接过帕子洗脸,“釜里可熬了草药?”
“熬着呢。”
淋了太久的雨,身体硬朗的喝了药就没事了,身子骨弱的没什么好转,比如赵广昌。
连续遭受近半个月的毒打,进山就不行了,族里人怕他死了,背着梨花给他多灌了几碗药,但好像没什么起色。
半夜突起了高热,咳个不停。
族里人觉得伤口作祟,强行把他伤口的脓水挤了,再把药渣碾碎敷他伤口处。
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知道梨花不喜大房,刘二没有多言,等梨花洗了脸,给她盛粥,“夜里又去了十几人,铁牛说咱身子结实,扛得住暴雨,等天亮就去挖点驱蚊草回来。”
昨晚开始,草篷里飞来了许多
蚊虫飞蛾,不想法子驱赶消灭,恐会滋生出疫病来。
梨花看向黑黢黢的草篷顶,“有蚊虫了?”
“有,还不少。”刘二拿着竹筒回来,指了指火光摇曳的柱子,“柱子附近全是蛾虫的尸体,三娘子出门可带了口鼻巾?”
逃荒的路上,亲眼看到满地蚊蝇蛾虫围着死尸盘旋的场景,所以只想快点把蚊蝇灭了。
“带了。”梨花说,“咱不是从村里搜了绢丝绸缎吗?待会裁了做口鼻巾,让每个人都戴着”
对面山头死了几百人,尸体腐烂,会有大量蚊蝇蛾虫,而蛾虫喜光,肯定会往这儿来。
她草草吃了粥就去清点村里搜出来的药材。
有些药材泡了水,只能凭气味分辨,不过是从村长家搜出来的,并没有常见的艾草鸳鸯藤之类的。
她挑了两味辛辣的药材给赵炉,“堂叔,碾碎了混着泥灰沿着草篷周围撒一圈,防蚊蝇飞进来。”
这是驱寒生热的药材,功效和姜差不多,前天熬草药那会,赵铁牛瞧不上,还是让村民认出来才丢釜里熬了。
他不舍,“拿这驱蚊会不会太浪费了?”
“没办法,蚊蝇进来,咱们没病也会生病的。”
归拢物品上,族里人已经很有经验了,药材放一起的,共五筐六麻袋,其中四筐没有淋雨,梨花这趟出门没有带医书,只能凭记忆分类。
消肿的,退烧的,生热驱寒,止疼的
前两日药材混着熬,给什么村民喝什么。
今天起,药材分开熬,方便村民们更快恢复。
熬药的分为四个组,两人看两个釜,赵炉把药材分下去,告诉他们药材是治什么的。
回头和梨花说,“我琢磨着今个儿不煮粥了,吃饼”
物件太多了,到现在都没彻底清点出来,麻袋里的面粉渗进了泥水,都发黑了,不赶紧吃了不行。
梨花没有犹豫,“行,待会再杀二十只鸭炖汤”
鸭子是活的,进山赵铁牛就数过了,共两百零九鸭,每天二十只的话能吃上十天。
赵炉拎着刀抓鸭子去了。
梨花继续清点推车上的箩筐和麻袋。
衣服给村民们穿着了,绢丝和绸缎淋了雨,褪色严重,梨花喊了两个村民帮着清洗,然后用药水泡了后裁成口鼻巾大小的布料。
没有针线,只能用稻草梏着缠在口鼻上。
但布料还是不够,梨花又裁了些衣服,到晚上时,每个村民都蒙上了口鼻巾,只露出一双空洞无光的眼。
这一天,又死了十几个村民。
上一刻,他们还抓着稻穗往树干上拍,下一刻,咚的就栽了下去。
类似的事儿多了,村民们都近乎麻木了,只在赵铁牛他们拖着尸体离开时偏头看一眼,然后接着干活。
白天,梨花给他们分了工。
没受伤的摔稻穗,受伤的守着烧黍子。
黍子是带壳的黍米,丢进带火星子的柴灰里,像鞭炮似的啪啪跳,村民们将其挑出来就行了。
接下来几天,无事时梨花也帮着挑米。
在老家时,每到小麦收获的季节,村里的孩子们就会把麦子丢火堆里烤。
焦香焦香的,梨花和赵广安喜欢吃,常常蹲路边自己弄。
趁干活的间隙,她和村民们聊了许多。
没有青葵县来的,最远的也是盐泉县的,去东边县城卖了盐准备回家,途中遭人抢了水,不得已返回城里,城里百姓逃往荆州,他被卷进队伍来了荆州。
梨花问他,“你还想回去吗?”
“咋不想,我是贩私盐的,和我一块出来的有九人,现在就剩我一个了,我总得回家给他们的家人报信。”男人姓伍,族里都是贩私盐的,“干我们这行的,抓到就是死罪,我以为我不怕的”
边上的村民宽慰他,“贩私盐好啊,至少挣了钱,不像我们,起早贪黑的干活,粮食全交了税,到头来仍活不了。”
戎州的赋税太重了,前年起,卖儿卖女的人家特别多。
伍八郎说,“是啊,都活不了。”
若不是兄长们想回家,他也不想活了,他问梨花,“咱们还有机会回戎州吗?”
梨花直言,“岭南人不死,咱回去就是送死。”
一个村长就折磨得他们痛不欲生,何况数万岭南人?
伍八郎看了眼自己断掉半截的腿,愣愣道,“死了能回吗?”
客死异乡的人哪儿回得去?村民鼓励他,“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就活着吧,没准哪天太平了,他们就让咱回家了呢?”
“他们是谁?”
村民怔住,是啊,他们是谁?
朝廷视他们为弃子,荆州视他们为棋子,偌大的天下,还有谁能为他们做主呢?
看着他们渐渐黯淡的眸光,梨花心里咚的跳了下。
像有什么蠢蠢欲动的跳出来。
她扬起眉,光洁的额头下,眼睛像星星似的闪着光,“为何要把未来交给别人,我们可以自己做主的啊,戎州地域辽阔,岭南人不可能每寸土都派人守着的,待你们养好身体,再好好谋划,回家乡看看没问题的。”
“真的吗?”村民们满眼希冀的看向梨花。
梨花重重点头,“真的。”
像益州满城驱逐戎州人,她不照样混进去了吗?
她强调,“前提是你们得先养好身体。”
伍八郎情绪低落,“可我瘸了一条腿,走不了那么远了。”
“那就让四肢康健的人替你回家瞧瞧”梨花说,“戎州是我们所有人的故土,有生之年,我们总能找到法子回去的。”
是啊,人生几十载,说短也不短,总能找到法子的。
村民们把梨花的话传给其他人,慢慢的,死气沉沉的人有了神采,伴着罚三的清醒,村民们好像终于看到了想活下去的决心。
罚三烧了整整六天,赵家什么汤药都给他喝了,始终不见醒。
村民们都以为他挺不过去了,不曾想,在第七天的清晨,他扯着沙哑的嗓门喊了声小娘子。
罚四一直守着他,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像掉线的珠子似的流个不停。
这几天,草篷里死了很多人,山下的草篷都快堆满了。
“堂兄,你感觉怎么样?”
罚三摇摇头,“还在下雨吗?”
“下着呢,牛家村快淹没了”罚四想到他刚刚喊梨花来着,吼了一嗓子,“十九娘,我堂兄醒了。”
看多了人死拖走的场景,见罚三醒来,纷纷围过来询问,罚三脑子还混沌着,“小娘子人呢?”
“估计去灶间了,小娘子排行十九,我们唤她十九娘,罚三郎,你吃了许多药,可要好好活着啊。”村民们明明很高兴,但眼泪就是不受控制似的往下掉。
待梨花走来,忙给她腾位置。
罚三抓着堂弟的胳膊坐起,“小娘子,我,我有句话忘记和你说。”
“什么?”
“谢谢,三娘到死前都很平静,知道有你护着,村里没人欺负她,她闭眼的时候,说她那几天过得很舒心。”罚三眼里涌出泪,颤抖着要给梨花磕头。
梨花拦住他,“当时我能做的就那么多,不必言谢的。”
说来也怪,从老家逃荒出来,途中遇到难民,她都是戒备警惕之姿,来荆州后遇到难民却无端觉得亲近起来。
而且,在戎州,她称逃荒的为难民,来荆州了,却不想那么称呼他们。
她说,“你好好养伤,等天晴了我们就走。”
稻穗已经全部脱粒了,之后将黍子烤了即可装袋囤起来。
有这些粮食,到栗子林不难过的,眼下就怕罚三自己不想活了,她补充道,“三娘不喜欢荆州,你要带她离开这儿。”
罚三哭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三娘死前最想的就是老家,那时不富裕,却也
不会饿肚子,偶尔买两斤肉,孩子们高兴得满院跑。
不止三娘想回去,他也想。
对比罚三,赵广昌的命硬得多,化脓的伤口消了肿,结了疤,气色没前几天难堪了。
赵炉去看过他,回来和梨花说,“你大伯说过两天就走。”
雨势不减,这时候走,能不能到戎州都不好说。
梨花坐在柴灰前,双手端着竹筛,隔几息就铲灰斗筛,然后把筛里的黍米倒进麻袋,听到这话,她脸上并没什么情绪,“给他找件蓑衣,找把锄头和刀,再准备半个月的干粮。”
赵炉皱眉,“雨水成患,他在路上出事怎么办”
梨花打断他,“他既想好了,肯定有所准备。”
她从怀里摸了两根火折子给赵炉,“这个给他,一根火折子能用一个月,用完后去约定的地方取。”
赵广昌想在戎州生火的话,两个月后必须去戎州城外的尸骨前。
赵炉纠结的接过火折子。
赵广昌同他说时,他以为赵广昌想试探梨花的态度,现在来看,赵广昌真的做好准备想走了?
罢了,梨花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吧。
两天后,赵广昌杵着锄头,背着个背篓,慢吞吞的往西南方去了。
赵铁牛怕他耍心眼回村里,跟踪了他十几里,回来都天黑了,“三娘,大堂兄真的往戎州去了,你说他怎么突然就老实了?”
他自认了解赵广昌,除非死,否则不可能乖乖听话的。
在村里时,四叔无数次的说梨花是下任族长,赵广昌就是不死心,见天的游说大家支持他。
梨花不以为然,“不老实不行。”
元氏和赵漾在她手里呢。
“他会不会偷偷回村啊?”
“不会。”梨花找干爽的衣服给他擦头发,“我阿奶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想到老太太对长子的厌弃,赵铁牛心头稍安,“也是,三婶心头精着呢。”
赵广昌的离开并没激起什么浪花,因为闻五他们回来了。
不多不少,刚好十天。
他们拉了四车柴火回来,另外还摘了许多紫色的李子,背篓满满当当的,甚至背篓四周还绑了绳子,绳子上拴着滴水的艾草。
进篷后,几人筋疲力竭的瘫坐在地上。
“雨怎么还没停?”闻五躺着,身上的蓑衣都没力气脱。
赵铁牛上手帮忙,“别把地弄湿了。”
“容我喘口气。”闻五仰头望着噗噗响的草篷顶,良久,缓缓坐起道,“荆州的百姓今年恐怕不好过了。”
“用得着你说?”雨水成河,把对面山上的尸体都冲走了,草篷里的死尸也冲得到处都是,要不是黍子太多,不方便带走,他都想回村了。
几日前,大风乱刮时,隐隐约约能闻到山下的尸臭味。
他们的口鼻巾除了吃饭喝药就没摘过,他问闻五,“北边怎么样?”
“我们走了三天雨才小了点”
赵铁牛震惊,“那你们运回来的柴”
“柴是在密林里捡的,干的。”闻五如实道,“我们也想继续往北走,但山路太险了,无法,只能先回来。”
他说,“据我猜测,翻过那座山应该就是晴天了。”
赵铁牛上手脱了他的蓑衣,又去找了身干爽的衣服给他换上,“柴火能用就行。”
他们的炭四日前就只剩两筐了,这几日除了熬药,都不生火了。
赵铁牛把他的蓑衣和湿衣服晾在竹竿上,转身给他端药,“你们这四车柴,省着用估计也就十来天。”
早知道会缺柴,前几天就不燃火把了。
可惜后悔也没用了。
“那怎么办?”闻五抬起脚,给梨花看他的鞋。
出去时,穿的是荆州村长穿的尖头锦鞋,半道坏了,穿草鞋回来的,幸好那天多拿了双鞋,否则就要光着脚翻山越岭了。
梨花说,“你们先休息,柴火的事儿待会再说。”
刚说完,外面有人喊,“十九娘,你得来看看,对面山上好像有人。”
他们天天在草篷里熬药烤黍子,烟雾飘出去,肯定会引人来,村民的声音很急,而且伴着他的喊叫,草篷里的其他村民们齐齐停了活儿,神色慌张起来。
天色昏沉,雨雾飘渺,梨花只看到隐约的身影轮廓。
九个人,看身量好像不高,她迟疑,“是不是泥鳅他们?”
赵铁牛扛着铁锤,杀气毕露,“左右等他们走近了就知道了。”
他喊上几个益州兵,守在上山的木阶旁。
木阶旁有四块石头,是益州兵砍树发现的,担心荆州兵追来,就把石头搬到这儿来了。
雨太大,铺路的木板被冲走了些,但绳子没断,山下的人攀着绳子仍然能爬上来。
赵铁牛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山头,看他们前后坐成一排顺着湿滑的山坡滑到山脚,回眸和梨花说,“这帮人狡猾得很。”
这种法子,当初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梨花也看到了。
那些人滑进水里,顿时被冲散,他们互相帮扶着彼此站起,然后越过凌乱的尸体,站在了木阶旁。
赵铁牛已经屈膝,站到了石头后,只待那些人靠近确认身份就抬石头下垫着的木棍。
底下的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努力的摇手,然后指向西边。
梨花盯着最前边的人,“铁牛叔,好像是李解。”
“李解?”除了刚认识的那天,赵铁牛没见李解如此狼狈过,他踩上石头,朝底下大喊,“李解”
雨声盖住了他的声音,底下的人并没答复。
然而,随着他们慢慢走近,赵铁牛大喜,“还真是李解。”
他看到李解手里的家伙了。
是杀夏大郎用的匕首。
因着这事,李解回来后,赵铁牛没少吹嘘自己的眼力如何如何好。
对于这个,李解一直存疑,甚至向梨花求证,“昨天那么暗,铁牛叔当真能看清我手里的匕首?”
彼时,他坐在火堆前,捧着药碗边喝边咳。
梨花笑而不语。
她以为李解会从北边的山路绕过来,不料他和泥鳅他们一起回来的。
“西陵县怎么样?”
“商铺淹了一半,再这么下去,整个西陵县都得遭殃。”
李解没想到会暴雨成灾,
拽着佟管事到西陵县快天亮了,到牛五郎的宅子后,他和佟管事约好搜出来的东西七三分,完事准备赶着车回来,西陵县封城了。
难民造反的消息传开,官府怀疑城里有乱军,全城搜索。
他和佟管事在宅子里待了两天,期间,遇到四处躲避官兵搜查的泥鳅他们,得知城南积水淹了房屋,城中百姓叫嚷着出城逃命,他们这才逮着机会跑了出来。
第156章 156望乡村成梨花做大村长
谁知山路远比想象的难行。
雨势如柱,雨水哗哗的卷着泥石枯枝流下,不到半天,马就累得不动了。
眼瞅着田间的雨水猛涨,他果断弃了马车,和泥鳅他们淌着水流继续走,鞋子废了两双,还跟泥鳅学了凫水凫了段距离。
明明山就在眼前,硬是走了四天才到。
李解低头看向自己淤青血肿的脚,忍着疼痛问道,“什么时候回村?”
“烤完黍米吧。”梨花说,“趁这几天,你好好养养脚。”
李解不逞强,点点头,问起赵广从来,“咱们走了你二伯怎么办?”
梨花沉默静思。
赵广从为人圆滑,再复杂的局势也能左右逢源,但暴雨汹涌,赵广从会凫水该怎么自救?
她眺向雾沉沉的天,“牛家村怎么样了?”
“淹到半山坡了。”李解刚学凫水就凫得筋疲力竭,以致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他们要是想穿过牛家村回来,会凫水还不行,得弄艘船划过来。”
戎州境内没有大河,从小到大,梨花没有见过船,不知村民们是否造得出来。
她说,“水流湍急,我们想过去接应也没办法,既然这样,先撤回栗子林,等把村民们安顿好了再回来。”
眼下只有这个法子了。
李解道,“那匹马我没杀,想着它要不死,肯定往山里跑,咱们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遇到。”
而且以他当时的处境也没力气杀一匹马。
“放了就放了,你们活着回来就行。”
什么都比不过人命,梨花怎么会在意马的生死,等李解喝了药,她接过碗,“好好休息,我看看泥鳅他们去。”
他们的情况和李解差不多,脚背淤青红肿,是水里的石子枯枝造成的,看到梨花,兴奋的给他介绍旁边鼻青脸肿的男人,“三娘,你要的铁匠我们给你抓来了。”
男子揉着颧骨,怯怯的往后躲。
泥鳅拍他脑袋,“给三娘问好。”
男子的头发贴着额头盖住了眼,挨了一记后,偷偷瞄梨花,“我我不会打铁”
“怎么不会?”泥鳅理直气壮的反驳,“你是家中长子,你爹肯定教你打铁了。”
“教是教了。”男子垂头,“可我没认真学。”
泥鳅又给他脑袋一巴掌,“还有脸说?你爹辛苦把你拉扯大,你怎就不学好呢”
男子吃疼,往后缩了缩脖子。
泥鳅推开他,又把年纪稍小的少年拽过来,“你会打铁吧?”
少年的年龄和泥鳅差不多,但因脸上有伤,瞧着病怏怏的,害怕挨打,他扯足了嗓门,“会,我会。”
“你大兄都不会你会?”泥鳅抬起手又要打他,少年忙伸手挡,“我真的会,大兄天天和一帮狐朋狗友出去玩,不曾好好学,我不一样,我日日在铺子里,学得可认真了。”
男子嗤鼻,“少吹牛了,谁不知道你在外欠了钱,担心讨债的追到家里才躲到铺子的啊。”
“”少年愤愤的瞪向五官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子,“谁欠钱了,少冤枉我,阿耶说了,你再跟着麻子他们混,就把你撵出去。”
“我是长子,阿耶才不会撵我,阿耶说了,你再跟人斗鸡,他就把铺子给我,让你半文钱都捞不到。”
“阿耶才没那么说过。”
眼看兄弟两吵起来,梨花揉了揉眉心,“不会打铁也不要紧,进村后慢慢学。”
她们在村里搜了许多铁器,不是所有铁器都需要重新锤炼。
兄弟两相看两厌,异口同声道,“我不信你学得会!”
“”
秉着两人是铁匠世家出身,梨花给他们每人端了半碗药,然后找铁链把两人拴起来,“你们也别想着跑,因为一旦被抓回来,我叔伯他们就会剁了你们的脚。”
兄弟两瑟缩了下。
心想那几个难民经常声提及的不是赵三娘吗?怎么她的叔伯更凶残?
不过兄弟两没想过逃,西陵县闹水患,他们要是回去,十有八九活不了。
跟着这帮难民,不用担心讨债的,多好。
想清楚这点,少年朝梨花咧嘴笑了笑,“三娘放心,我绝对不跑。”
梨花没有再管他们,稻穗脱粒的稻草能编成蓑衣,村民们分成了两拨,一拨烤黍米,一拨编蓑衣,事情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接下来几天,雨偶尔会变小,但时间很短,更多时候仍是瓢泼大雨。
当每辆推车都搭起遮雨棚,每个村民都有蓑衣穿时,梨花她们准备启程回去了。
昨天,赵铁牛爬到对面山头看了看,牛家村已是汪洋大海,再不走,雨水漫过山,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于是,天蒙蒙亮,赵铁牛就吆喝着大家赶紧走。
进山那天,面对熟人的离世,村民们心下难过,求梨花安葬他们,梨花也答应了。
可柴火不足,加上尸体泡水后腐烂得快,梨花想带着他们的骨灰回去就不能。
村民们不曾责怪,只在走出草篷的刹那,忍不住往回看。
嘴里溢出几句哽咽,“李四郎,李五郎,走了。”
“阿耶,阿娘,二娘,走了。”
“大兄,大嫂,走了”
一声声的呼唤,无不寄托着他们对家人的思念,赵铁牛心下动容,忍不住高声喊,“十六郎,堂兄带你回家了,往后再也不用怕咯。”
十六郎那么好的人,跟管事们厮杀的那晚,他让人把十六郎的尸体挖出来。
但他和石家仆从葬在一处,尸身腐烂,根本分不出哪个是十六郎。
最后,只能凭记忆的身材轮廓,选了那具最像十六郎的,可山里蚊蝇骤多,为避免疫病横行,他们没能焚烧十六郎的尸体,而是将他和众多村民葬在了一起。
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铁棍在肩头泛着凛冽的光。
“十六郎,家去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喊,梨花站在推车上,回头眺望渐渐模糊的草篷,心里涌起股莫名的酸涩。
走了几里路,雨小了些,但山里树木茂盛,急骤的雨声变成了噗噗声。
赵铁牛望着蜿蜒成龙的队伍,心情复杂的同梨花说,“三娘,我不喜欢打仗。”
出村时三千多人,到如今不过两千不到,如果打仗,伤亡更多。
他说,“我不想杀那些狗官了,我只想我们好好活着。”
有地种,有粮吃就行了。
梨花仰头,看他神色惆怅,不由得道,“就怕这世道不放过我们,各州势力盘踞,肯定想吞并其他势力,一旦打起来,咱们很难独善其身的。”
“那怎么办?”
梨花想了想,“再怎么乱,总归是谁的人多谁的胜算大,咱有了这些村民的帮助,击退岭南的希望就更大点。”
“岭南全军压境呢?”赵铁牛问。
“我寻思着得想办法削弱岭南的兵力。”梨花第一次去荆州就想拉拢村民们共谋大事。
天地辽阔,已经没有戎州人的容身之所了,既然这样,不如想办法把戎州夺回来。
不过这件事会很难,可能花上数十年光阴,梨花没有把握能做到,但她有生之年都会为驱逐岭南而努力。
赵铁牛精神一振,“怎么做?”
“到栗子林后,先帮着村民们建屋子,然后让部分人留在山里开荒,部分人下山种地。”
“山下哪儿还有地?”
“咱们住的山下没有,但益州有啊。”
这些天,她认真思考过了,一千八百多人,全部待在山里的话,这些粮食没多久就消耗完了,与其到时村民们为争抢粮食乱起来,不如将其分开。
她和李解说过了,李解赞成她的想法。
但就怕益州官府察觉。
她跟赵铁牛说,“我在益州城结识了个婆婆,她是安福镇人,说那儿地广人稀,我准备让村民们去安福镇。”
益州承诺百姓分发粮种,且不征税,村民们到安福镇后,种出的粮运回来,再用这些粮多买些人,假以时日,她们的人就越来越多。
自古以来,朝廷扩充军队几乎都靠征兵。
她们无权无势,只能用粮食拉拢人们为自己效命。
赵铁牛听得连连点头,“拿益州官府的粮种种咱自己的粮,这个办法好,待会休整时我和大家说说?”
“暂时别说,我告诉铁牛叔你,是想让你带人去安福镇。”
赵铁牛一愣,不好意思的摸头,惊觉自己戴着斗笠,伸至半空的手又垂了下去,“我行吗?”
他除了嗓门大,好像没有其他优点了。
“行的,铁牛叔,你嗓门大,无论在哪儿,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倍感安心,有你跟着,村民们会舒心得多。”
赵铁牛受不得这种称赞,“行,那我去,什么时候动身?”
“到栗子林后再说吧。”
陡峭的山路不利于行,每每经过这种地段,队伍行进的速度就会慢许多。
不知是不是吃了十多天草药和肉汤的缘故,这次赶路,没怎么死人。
往西走了约五天,当翻过一座巍峨的大山后,天际现出了明晃晃的光,不同于暴雨天刺眼的闪电,这是温暖耀眼的阳光。
雨淅淅沥沥的拍打着草木,村民们跑到车前,欢呼着,“雨停了,雨快停了。”
到山脚,果然没雨了。
且温度渐渐攀升,村民们终于不再感觉到寒冷了,痛快的脱了蓑衣,奔走相告,“暖和了,暖和了。”
从寒冷到炎热,从暴雨到晴天,没有人问过他们怎么坚持过来的。
等到栗子林,看到杂草不浅的茅草屋,脸上的喜悦更是抑制不住,“那儿住着人的。”
荆州出来,他们没有遇到过任何人,更别提茅草屋了。
屋子围着树干建的,茂密的枝叶遮住了阳光,只在院里留下了点点斑驳,村民们欣喜若狂的跑过去,“和我家的茅草屋很像,柴篷,茅厕,灶房,堂屋,不不不,一模一样。”
村里的房屋格局都差不多,泥鳅他们撒腿跑过去,一把推开竹篱笆的院门,“这是三娘帮我们建的屋,三娘说了,你们选块喜欢的地,她会请人教大家建屋子,哪怕在山里,也有自己的家。”
泥鳅欢快的跑向檐廊,推开略显单薄的木门道,“咱们在这儿安家,然后开荒,明年就能收获粮食了。”
院子里长出了杂草,可能树荫遮挡的缘故,草很浅,村民们怕弄脏院子,没敢往里去,而是伸着脖子往屋里张望。
和牛家村的茅屋不同,这间茅草屋打开门虽然不怎么亮堂,但没有堆高的柴和躺着的人。
里面空空的,几缕光飘进去,卷起几丝灰尘来。
尽管许久无人居住,但一眼望过去,仍觉得
亲切。
村民们不由得问梨花,“咱们真的在这儿建村吗?”
梨花站在牛车上,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脆嘹亮,“是的,天气好时,从这儿往南望,能望到戎州的山峦,我给这儿取名望乡村,就是想你们过来的。”
望乡村
村民们咀嚼着这三个字,不由得跑向南边眺目远望。
天空湛蓝,白云飘在期间,天际处,一簇簇墨绿色的山峰伫立在尽头。
“那儿吗?”村民们争先恐后的往前挤,指着远处问道。
梨花点头,“嗯,终有一日我们会回去的。”
村民们深信不疑。
深陷困境,是梨花救了他们,他们相信她说到就能做到。
“我们在山里开荒种地就行了吗?”
“有的人在这儿开荒,有的人得去其他地方种地,咱们人多,有粮食才能活下去。”梨花说,“待会我会让铁牛叔挨个询问大家的意思,想留下的就留下,想走的就随他走。”
梨花说,“戎州暂时不能回去,想要粮食,只能借益州的土地种。”
一千八百多人,教官话费劲,所以留在山里的暂时不用学官话。
梨花简明扼要的解释了番眼下的处境,然后让赵铁牛仔细和大家说。
村民们知道这儿是归处,纷纷割了草垫地上坐着,认真听起来。
泥鳅他们去后面打了水,在院里架釜烧水,烟雾弥漫,村民们时不时偏头看一眼,脸上带着满足。
梨花则叫人先回去报信,顺便让族里做些干粮来。
这些天,她们顿顿吃烤熟的黍米,或直接吃,或泡水吃,吃得嘴里已经没味了。
闻五叫了两个小兵先走了,梨花去院里帮忙打下手。
泥鳅从屋里抱了半捆晒干的野菜,“三娘,咱晌午吃这个怎么样?”
这个野菜煮熟后咸咸的,有味儿,梨花说,“我舀些黍米丢里面混着煮。”
荆州大雨,路上她们没煮过饭,走出荆州地界后,找了些野菜吃,这个时节的野菜有点老了,嚼着费牙,看到这个,梨花忍不住说,“剁碎了煮。”
一千多人的粥,从白天熬到晚上。
知道这是梨花的地界,村民们吃过晚饭就肆无忌惮的躺在地上睡觉,觉着冷了就抓过蓑衣披在身上。
若日赶路,今晚是最轻松的。
赵铁牛不识字,他询问村民的意思,李解就负责记录。
因纸笔不足,李解也只能记个大概,比如按照姓氏,每个姓氏想随赵铁牛走的有多少人。
第二天清晨,李解把册子给梨花,“想和铁牛叔去益州种地的共一千二百人,九百个汉子,三百多个妇人,三娘,这么多人去安福镇,益州官府肯定会起疑的吧。”
“没事,村长不是天天都在地里巡逻的,四百人冒充荆州人混进去,五百人冒充益州人,剩下的三百人藏起来,帮着干活就行了。”
人多了,村长怎么可能挨个挨个数?
即使村长想统计人数,三百人藏起来就行了。
李解担心,“铁牛叔做得好吗?要不我去吧。”
“你要去接应我大伯,他寻到岭南人的踪迹后,你就带着闻五他们前往”梨花眼里闪过杀意,“杀了他们,然后把附近的粮食收了。”
和岭南人打交道更为凶险,换成赵铁牛的话,人没靠近就惊动对方了。
李解道,“成。”
“人少就动手杀,人多就藏起来。”
“我知道怎么做的,那我们何时动身?”
“闻五他们回来后,你把李家兄弟带回村交给堂伯,让他们兄弟打铁,然后你们就去戎州。”说着,梨花捂嘴凑到他耳朵边,“我阿奶的棺材里藏了火折子,你给大伯拿一根或者两根”
赵广昌没有吃过苦,这次戎州之行,不知道能否挺得住。
但梨花做到承诺赵广昌的就行了。
李解记下,问她,“你不回村?”
“我在这儿守着村民们建屋子,李解,望乡村建成后,往后咱们会有更多的村子”梨花说,“我想亲眼看着它们怎么建成的。”
李解也喜欢大家齐心协力建屋子的过程。
没有猜忌,没有排挤,大家一条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静又充实。
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
李解知道梨花是个成大事的,在巷子里遇到难民调戏她的那晚,她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惊惧或慌张,这种平静,赵家任何人都不曾有。
梨花肯定能带着大家在乱世活下去。
两人说着话,突然,西边传来响亮的呐喊,“三娘,三娘,你在哪儿哟”
老太太杵着拐,脚底生风的从树背后出来,一直喊梨花。
梨花惊喜的转身,“阿奶,在这儿呢。”
“三娘”
“十九娘”
除了族里人,树村和富水村的人也来了,他们挑着箩筐,背着背篓,脸上汗涔涔的,但笑容十分灿烂,“闻五说你们没干粮了,咱火急火燎烤了些饼,熬了些粥过来。”
村民们看到突然冒出的人,竟惊喜又害怕。
他们说着戎州话,神采奕奕的,村民们慢慢向梨花靠拢,“三娘,是你的家人吗?”
“是戎州出来的乡亲,益州官府不让咱们进城,咱们就进了山,在山里建了屋,开垦了田地种粮,上上个月,去年中的小麦收割了,这个时候,该是收割稻谷的时候了。”
戎州的稻谷脱粒后是白米,米香味更足。
这不,待叫嚷嚷的人们走近,他们就闻到香喷喷的白米粥了。
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纷纷跑上前去,“是白米粥吗?打老家出来我就没再吃过白米的味道了,乡亲们,你们是来给我们送饭的吗?”
赵大壮要在村里主持秋收事宜,这次来的是赵二壮,他的嗓门不如赵铁牛洪亮,却也中气十足,“知道你们舟车劳顿,我们特意熬了些软和的粥,你们坐着,我们给你们盛粥。”
知道赵家人做事规矩,村民们急忙盘腿坐下。
一瞬间,乌泱泱的脑袋矮了一大截。
赵二壮愣了愣。
平日在村里喊吃饭,大家都是争先恐后的往前挤,常常要三婶吆喝好几回才能老实排队,而面前的这些村民,他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已经乖乖坐好了。
他扯了扯嗓子,回头喊人揭开桶盖盛粥。
族里人煮粥,都会往粥里添野菜,野菜下水后,颜色脏兮兮的,但
这次不同,老太太知道梨花以后要用这些人,煮粥时,只往里加了猪油和盐巴。
粥煮得烂,但比族里人吃的要浓稠。
赵二壮从闻五嘴里听说了大家没有碗,出门时挑了一箩筐,他让人给大家分碗,然后握着木勺,一人一勺。
粥已经没什么热气了,但村民们端着碗,闭眼轻轻品尝起来。
有点咸,还有点油腥子,别提多好吃了。
吃惯了白米粥,荆州的黍米吃着怎么也不习惯,他们问赵二壮,“地里的收成好吗?”
“第一年种庄稼,收成还不错,明年就不好说了,你们在荆州受苦了,来这儿就好了,这儿有栗子,寒冬不会饿死的。”赵二壮没有赵大壮会说话,也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说,“三娘会把你们的事情安排好了,知道你们没有屋子住,让我们扛着家伙来帮忙了。”
“劳烦你们呢。”
“都是戎州人,用不着客气的,刚进山那会,我们也两眼抓瞎,建屋子的手艺也是跟老手艺人学的。”
现在族里人每个人都会建屋子了,不仅这样,搭草篷凿石铺路也特别擅长,赵二壮鼓励村民,“建屋子听着难,实则简单得很,过不久你们就明白了。”
第157章 157出发种地分开走
村里这次来了三十九人。
以老太太为首的妇人是来给乡亲们煮饭的,以赵二壮为首的劳壮力则是扛着锄头刀具教大家砍树建屋的。
栗子树高大笔直,挡风又遮阴,地基浅浅挖个一尺左右就行了。
村民们吃饭时,族里人就先挥着锄除周围的草。
老太太指挥侄媳妇们砌灶,然后神秘兮兮的把梨花拉到栗子树背后,从兜里摸出两个剥了壳的鸡蛋。
“你堂伯给你补身子的”
说着,她探出头,偷偷给梨花望风,“小心别让你铁牛叔他们看到了,赶紧吃。”
“我不饿。”梨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棺材里囤了吃食,每次饿了她就会找机会吃两口,所以这趟只是累了点,她说,“阿奶,你收着,我想吃了找你要。”
“这玩意存不了几天。”老太太伸着脖子,鸡蛋一直往梨花手里塞,“快吃。”
梨花先收起,问她,“山里下雨了吗?”
“你们走后下过两场雨,雨量不大,田里都没积水。”老太太找了圈没找着赵铁牛,正要松口气,突然瞥到抹熟悉的侧影,蹙眉,“你大伯他们回来了?”
关于荆州的事儿,荆州没说太多。
她不知梨花碰到赵广昌的事儿。
梨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元氏抱着赵漾,频频抬头领往前边看。
约莫在估算自己什么时候能喝到粥。
梨花道,“大伯去戎州打探消息了,大伯母和四郎无处可去,我就让她们回来了。”
“那石家人呢?”
“石家人撺掇难民闹事,事发后被管事打死了,阿奶”梨花收好鸡蛋,轻轻晃老太太的胳膊,“我还碰到山英婆婆她们了,堂叔和堂弟们都没了。”
老太太回眸,眼里闪过震惊,“都让管事杀了?”
梨花简短的说了下经过,最后道,“山英婆婆是我让人杀了的。”
老太太直起身,看着已有自己眼角高的孙女,搂过她拍了拍,“杀了就杀了,自她狂妄自大的吹嘘你堂叔的大好前程,贬低咱永远是泥腿子时阿奶就猜到有这日了。”
梨花不是滥杀无辜的人,突然动了杀心,必是山英婆做错了事。
她宽慰梨花,“这世道,善良是要吃大亏的,阿奶宁肯你心肠硬点也别做那好人”
梨花听得心里一暖,“我知道的,阿奶,你这些日子可好?”
老太太的口齿大不如从前,有些字含糊得很。
语速也别往日慢得多。
“阿奶好着呢,族里人好养活,煮什么吃什么,上个月你堂伯让大家伙自己洗自己的碗筷,灶房清闲了许多,偶尔,阿奶还跟你四奶奶赶着牛吃草呢”
“阿耶呢?”
“他就忙了,除了打猎,还挖草药,你不是给了他一本医书吗?根据医书的描述,他挖了许多草药回来”老太太双手杵着打磨光滑的拐杖,慈祥道,“谷里蚊虫多,他挖了好几种驱蚊草回来种谷里”
说起谷里的变化,老太太像打开话匣子似的,“益州兵不是围着榕树建了茅屋吗?你古阿婶她们也效仿茅屋的格局,建了五十几间屋子呢”
“隐山村到树村的道路围墙也在建了,约莫再过半个月就能完工”老太太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嗓子有点干,扯了扯嗓子,继续道,“永乐村和林山村的稻谷已经收了,据你堂伯说,大概有十几石粮”
永乐村的稻谷没认真施肥除草,能收获上千粮,已经不错了。
老太太说,“你堂伯说不能让你事事都操心,山里的农事,他会安排好,你只管忙外头的事儿就行。”
赵大壮是老村长教出来的,不贪功,不骛远,脚踏实地得很,她道,“有你堂伯,你不用担心村里。”
梨花点头。
如果不是信任赵大壮,她就不会把村里的事儿交给赵大壮了。
祖孙两说着话,突然,赵铁牛钻了出来,“三婶”
这一嗓门,差点没把老太太送去鬼门关,回过神后,老太太挥起拐杖打他,“你要吓死我啊。”
“这不怕三婶你耳朵背吗?”赵铁牛悻悻的摸了摸后脑勺。
老太太一拐杖拍在他身上,“谁耳朵背?”
“我”赵铁牛认错,“我耳聋,我耳聋。”
老太太收回拐杖,一副痛心疾首的瞪着他,“我看你怎么变得油嘴滑舌了呢?”
“哪能啊”赵铁牛挺了挺胸膛,“我以前也这样啊。”
“”老太太翻白眼,侧目问梨花,“你铁牛叔在荆州遇到什么事了?”
整个人大变了样。
梨花凑过去,贴着老太太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老太太鄙夷的看着赵铁牛,“不过当个村长,至于得意成这样?”
赵铁牛带人去安福镇,他就是村长,能不得意吗?他回老太太的话,“三婶,你不知道,我爹娘在世最盼的就是我能出人头地了。”
想到什么,他拉起梨花的手,“三娘,你回村后,记得让你婶子去祠堂祭拜祭拜我爹娘,告诉他们我当上村长了。”
梨花忍俊不禁,“行。”
去安福镇,不走益州城的话就只有从西面那座山绕行。
因人数众多,赵铁牛选择走山路。
启程的前一晚,梨花教他怎么应对安福镇的情况,赵铁牛听得特别认真。
不止他,要去安福镇的村民也围了过来。
罚四也在其中,堂兄说他年轻,多跟着赵家人出去见见世面,当李解问他要不要去益州种地时,他毫不犹豫就说了要。
罚家只有他和堂兄两个人了,他多种些粮食,堂兄的日子就好过些。
听梨花说起那位婆子的长相时,他举手问道,“她向村长揭发我们怎么办?”
这种事在荆州屡见不鲜。
梨花说,“你们人多,她家又有孩子,应该不敢出卖你们的,你们如果害怕,就挑茅屋稀少的村子住,离她们远点”
没有当地人,露馅的概率更大。
罚四沉默片刻,答道,“我听二村长的,二村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梨花是大村长,赵铁牛是二村长,听了罚四的话,赵铁牛满脸堆笑,“那咱们先去,等去了再做打算。”
梨花先让人给村里送了信,干粮傍晚就送到了。
除此,还有半筐野菜。
新鲜的,有些还沾着山里的湿气,族里的意思是路上碰到这种野菜就摘些自己煮。
族里要养活的人很多,不可能提供太多干粮。
不止他们,李解南下也没带多少干粮。
等梨花交代完安福镇的事儿,赵铁牛就让大家认认野菜。
天亮后他就领着一千二百人走了。
顿时,栗子林空了许多,挖地基的村民们不习惯,问灶前烧火的梨花,“十九娘,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此去安福镇,估计二十来天的路程,运气好的话,能跟安福镇的百姓要些菘菜苗种,回来的话,少说要等收完菘菜以后了。
那时估计年底了。
梨花说,“年底了吧。”
“他们回山里过年吗?”
“不知道,我和铁牛叔说了,菘菜能吃了就叫人回来报个信,到时我们去安福镇帮着收”
能不能回来,还得看益州官府是否注意到赵铁牛他们。
突然失踪几百人,官府追查的话,明年就不能回去种地了。
“我能去吗?我阿耶的咳嗽还没好,他走这么远我不放心呢。”说话的是殷大郎,他爹今年不过三十岁出头,已经老得跟七老八十的人没什么两样了。
他爹的身体不适合走远路,但他爹还是随赵家人走了。
不为其他,就想让他能吃饱。
像殷大郎家的情况不在少数,梨花没有问过村民想去益州种地的原因,待她察觉到内里隐情已经是好多天以后的事情了。
偌大的栗子林挖了许多宽窄差不多的泥土沟,碰到那树根僵硬的就避开。
是故,泥土沟弯弯曲曲的,像一条条蛇似的。
之后,赵大壮让村民们推着车和他搬石头把泥土沟填上,顺便再运些泥回来。
梨花做不
了体力活,就帮着老太太烧火。
每天要煮几百人的饭,吃了两顿白米粥后,老太太就恢复了族里的伙食。
野菜粥,每次煮粥,必往里加野菜。
知道梨花吃不习惯,老太太单独给她煮的伙食,担心村民说三道四,老太太同村民们解释,“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粮,三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顿顿吃野菜粥。”
“我们懂的。”
地基已经挖好了,村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阳光充足的地方晒木头,和泥巴,堆墙。
法子是赵二壮教的,说等地基舂结实了再砌墙太耽误时间,可以先把泥砌成两三尺高的墙,到时直接抬到湿润的泥墙上就行。
他们拿着竹筒,捧着粥席地而坐,“老太太,十九娘娇贵,你尽管给她开小灶,我们不会多想的。”
没有梨花,他们还在荆州受苦呢。
老太太点头,“她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要不是去年那场旱灾,她哪儿会吃不起肉啊。”
说到肉,她跟梨花说,“最近的活重,要不让你堂叔回村问问你阿耶有没有猎到野鸡兔子啥的,有的话拿几只来”
以为老太太心存愧疚想煮顿好吃的补偿他们。
村民们过意不去,“野菜粥挺好吃的,我们吃这个就行。”
“没事的。”老太太摆手,“我家老三打猎可厉害了,吃几只野鸡兔子不碍事的。”
正好梨花还没回去过,她拍拍衣服上的灰站起,“阿奶,我回去吧。”
“正好,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堂伯说,你帮我捎个话。”老太太把木勺给侄媳妇,示意梨花去边上说话。
梨花往角落走了几步,老太太追上来,低声道,“族里的鸡蛋鸭蛋是你堂伯管着的,回去后,你让他给你十来个鸡蛋,就说我这两天不舒服,要吃鸡蛋。”
梨花顿时懂了她的意思。
不舒服是假,鸡蛋是为自己要的,梨花说,“阿奶,我不说堂伯也会给的,还有其他话不?”
“你堂姐会来事,知道你大伯母在这儿,肯定会想方设法出谷,你给守门的人提个醒,千万别放她出来。”老太太观察着四周,谨防有人偷听,“你堂姐要是找你麻烦,你就说我要人服侍”
元氏心思重,真要让她回去,不定怎么作妖。
所以,那日老太太来这儿后就把元氏和赵漾留了下来。
想到赵文茵的性子,梨花应下。
“再就是打开我的棺材,装点粮过来。”
她和梨花的伙食是单独煮的,出来那天,她太过高兴,只舀了五斗米,已经快吃完了,还得再装些来。
梨花记下,“还有吗?”
“抱床被褥来,晚上我睡着总觉得凉飕飕的。”老太太叹气,“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啊。”
梨花推着车独自回去的。
通往隐山村的路已经铲平了,走起来很轻松,两头牛留在栗子林帮忙拉货,她推着独轮车回去。
几十日光景,望风放哨的高架搭起了草篷,这样即使下雨,上面的人也不会淋雨。
隐山村到树村的围墙建得不高,却也到了能防止孩子肆意攀爬的程度。
树村没什么变化,地光秃秃的,不见杂草。
没走几步,梨花听到了喧哗声,村民们弯着腰,在地里刨着什么,梨花认出郑四娘,高声喊了句。
郑四娘欢喜的跑来,“咱今个儿撒菘菜种了。”
赵铁牛去安福镇的那天,梨花让人给村里人传话说二十天后种菘菜。
已经二十天了?
梨花朝地里看了看,“土里沃过肥了?”
这片土瞧着比其他地方松软,颜色似乎也要深一些。
“是啊,村里的汉子不是凿石吗?他们在山底下运回来许多腐朽的树叶”郑四娘说,“这些树叶肥沃,种子撒进去容易生苗。”
可能梨花时不时的传消息回来,郑四娘都忘记她已经两个多月不曾回来了。
闻言,梨花发现好像没有听到凿石声,不由得问,“路通了?”
“通了,前晚熬夜凿通的,不过底下的树木藤蔓太厚了,你堂伯说剃了些枝桠,往后要是逃命不至于没个方向。”郑四娘跟着梨花往前走,“峡谷的人知道咱们村子的位置了,但她们还算老实,没有私自来查看石路的情况。”
那些人毕竟是益州城出来的,村里人很是警惕,路凿通后就让人去那儿守着。
梨花问,“峡谷怎么样了?”
“仍在开荒呢。”郑四娘也是昨天才知道梨花买了人在峡谷开荒,知道梨花不说必然有其他考量,她没有探究隐私的意思,“其他就不知道了。”
峡谷的事儿
是赵申在管。
许是凑巧,梨花进谷后,守门的婶子就告诉她赵申回来了。
峡谷开荒的进度缓慢,到现在都没开出两分地,不过赵申觉得开出来的地荒着不好,此番回来问赵大壮要粮种的。
无论什么粮种,种下去再说。
梨花过石桥就看到田埂上站着的赵大壮和赵申了,赵申说了什么,两人转身往回走。
梨花喊道,“堂伯”
两人齐齐回头,认清是梨花,面上一喜,“三娘,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梨花推着车走过去,“田里的稻谷都收了?”
几十只鸭子在田里游来游去,犹记得走之前还是满目青葱,回来树叶已经黄了。
“收了,都快晒干了,你回来得正好,我让你堂婶给你煮碗新米尝尝”赵大壮走到梨花身侧,抓住推车的扶手,黝黑的面庞柔和少许,“你阿奶在那边习惯不?”
“晚上有点冷,阿奶让我抱床被子过去。”
顾及老太太年纪大了,泥鳅腾了间屋子给她和老太太住。
还有帮忙煮饭的婶子们。
夜里睡得熟,完全不知老太太会冷,梨花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她晚上踢被子了。
赵大壮道,“老人家就是会怕冷,你四奶奶也这样。”
夏天时,老吴氏天天牵着牛出谷拉树根回来晒,夏末就不行了,一天忙下来就说膝盖疼。
“待会我给你拿些鸡蛋给她补补。”赵大壮还有好多事想问梨花,一时之间往了从哪儿开口。
倒是赵申插话,“三娘,春花姑娘她们织了好几尺布,芳娘子天天问起你,说你答应她去益州城卖布”
“她没闹腾吧?”
“没,她自己也织布,姑娘们谁要休息她就催个不停,生怕耽搁了卖布的生意。”赵申没做过生意,不懂矮妇的那种急切,“三娘要不要去峡谷瞧瞧?”
大家虽然还是住在榕树的板根里,但布置变化很大。
桌椅木床等家具已经布置齐全了。
“这次就不去了。”梨花说,“栗子林那边忙,我得回去看着,你和芳姨说,布织好我就带她去益州城。”
“好吶。”
赵申先跟着赵大壮去灶房拿了粮种,想着梨花许久没回,没着急离去,而是和赵大壮一起陪梨花回家。
“三娘,闻五说荆州让岭南人做村长欺压咱戎州人是真的吗?”
关于荆州的难民村,村里天天都在聊。
聊什么的都有,而且越说越玄乎,到最后荆州的暴雨都说成冤魂索命了。
他好奇不已。
“是真的,村民们不知道村长是岭南人,所以才默默忍受着。”梨花还要去趟荆州,毕竟,赵广从到现在都没回来,总得再去一趟。
把戎州百姓的骨灰带回来。
梨花说,“荆州和岭南人达成了共识,咱戎州老百姓就是傻子,不过现在不会了,他们再栗子林安了家,以后再也不会受那些屈辱,对了,岭南人没有进山吧?”
“没有,你走后,山里太平得很。”
起初,他们以为益州军退回益州城,岭南人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攻占这片地。
谁知道岭南人没有丁点动静,到时有些大胆的益州百姓盯上了永乐村的稻谷想偷偷收了,不过被他们吓跑了。
赵大壮说,“会不会是李解把岭南人的尸骨丢在戎州城吓唬到他们了?”
“不好说。”
益州和荆州似乎都有所往来,不过从荆州对戎州百姓的态度来看,荆州跟岭南人的来往更密切些,竟让岭南人堂而皇之的进入荆州。
相较而言,益州似乎更忌惮岭南。
双方约定不能越界,所以岭南人偷偷摸摸的进来。
她说,“我让李解他们去戎州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消息回来,堂伯,你让族里时时备着干粮,李解他们回来估计待不了几天就又走了。”
“干粮一直都备着的。”
从青葵县开始,族里就没缺过干粮,无论是菽乳饼还是烤饼,足够几十人吃上十天半个月了。
没办法,一旦遇到危险,说跑就跑,带干粮始终要比带粮食省事得多。
赵大壮说,“李解他们去戎州干什么?”
赵广昌去戎州的事情族里已经知道了,也知道十六郎和山英婆全家都死了,对于山英婆的死,赵大壮觉得死有余辜,梨花去荆州是隐姓埋名去的,山英婆说出梨花的真实身份,要不是梨花应对得好,全部的人都要死在那儿。
山英婆年纪大了,不怜惜梨花一个晚辈,反而出卖她。
梨花杀她,实属正常。
这件事传开后,老头子就要他好好跟族里人说说,梨花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既然对山英婆动手,肯定是山英婆做错了事情,族里人如果因为这件事就跟梨花生分,就把那人逐出去。
赵大壮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从天灾到现在,梨花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能让大家活下去。
哪怕收留窦娘子她们想的也不过是人多能应付岭南人。
所以他没有问山英婆她们的事儿。
梨花回,“找岭南人的踪迹了,戎州辽阔,岭南人不可能大规模的驻军在某一处,肯定会分开驻扎,我让大伯寻找岭南人的踪迹,然后让李解追上去杀了他们。”
多杀一个岭南人,往后进山攻打她们的岭南人就会少一个。
死的岭南人越多,她们就越能有机会回戎州。
赵大壮拧眉,“李解他们打得过吗?”
第158章 158捡地种药有片地适合种药材……
赵大壮不好战,更不想招惹岭南人。
在他看来,偏安一隅已足矣。
梨花看他露出忧色,解释道,“打不打得过,李解会自己判断的。”
赵大壮仍有困惑,“三娘怎么突然想对付岭南人?”
峡谷那边还有大片未开垦的地,让益州兵去开荒不好吗?
梨花抬眉,眼眸清澈坚定,“岭南造反,攻陷戎州前已经跟附近几州达成了共识,咱们老百姓不懂,只能任他们玩弄压迫”
她顿了顿,“山里消息闭塞,长久下去,咱们恐怕又会沦为他们权势交易的棋子。”
戎州遍野的死尸不就是这样造成的吗?
她看着赵大壮,“堂伯,我希望他日我们再逃荒时,知道往哪儿走能活命,而不是像去年那般满怀期待的奔向益州最后却差点遭到驱逐”
所以,她要了解其他几州的动向。
回想起去年遇到益州兵时的惊慌恐惧,赵大壮愣了许久。
赵申没什么阅历,见赵大壮沉默,也安静下来。
片刻,赵大壮低低叹气,“是堂伯目光短浅了,山里虽太平,始终抵御不了千军万马,只守着这片山谷,迟早会失了警惕之心”
山里安宁,竟让他忘了戎州的真相。
百姓在官府眼里贱如蝼蚁,蝼蚁想偷生,唯有先养精蓄锐壮大势力。
他说,“李解他们人手够不够?等稻谷脱粒舂成米,我带人去戎州接应他。”
“戎州具体的情形还不知,堂伯,你操心村里的事儿就好,甭管乱成什么样,粮食才是咱活命的关键。”
说着,她想起那对互看不爽的李家兄弟两,“李家兄弟在哪儿?”
“南边竹林里,他两天天吵,族里人嫌烦,就在南边给他们搭了个竹棚。”提到兄弟两,赵大壮眉头稍稍舒展,“前两天动作笨拙,手被烫了好几个疤,这两天好像摸着门道了。”
兄弟两都不会打铁,梨花就让他们学。
依葫芦画瓢也能学会。
梨花挑眉,“哦?他们这两日打出武器来了?”
“那倒没有,我让你三壮叔给他们了几块烂铁,他们烧融锤打,打成了一块完整的铁。”
融铁需要高温,李家兄弟自己造了个铁炉,时时都生着火的。
赵大壮说,“铁的形状有点奇特,你四爷爷看了后说能做铁锅用。”
梨花诧异,“铁锅?”
“咱之前不是在锄头上烤肉煎饼吗?铁器加热快,烧铁锅的话可能会更省柴火。”赵大壮也是听老头子说了几句,不曾试验过,而且老头子素来心软,这些话保不齐是安慰李家兄弟的。
毕竟,堂堂铁匠人家出身,忙活多日竟只炼出了一块布料大的贴片。
丢人现眼的。
如果赵铁牛在场,肯定会这么奚落李家兄弟的。
梨花感兴趣,“那往后煮饭岂不会容易些?”
“还得试试才知道。”
梨花兴致勃勃,“那咱们待会试试?”
“行啊。”
于是,将梨花要带的东西装上推车,接着就去李家兄弟的住处。
竹篷简陋,老远就听到嘭嘭嘭锤打铁器的声响了。
走近后,就见李大郎站在铁制的圆盘前,圆盘上铺着烧红的铁,一手握着铁制的钳子,一手握着铁锤,一下两下的锤向滚烫的铁。
铁花四溅,像小小的萤火,转瞬就不见了。
李二郎弯着腰,往圆盘底下塞炭火。
赵大壮喊了两声,兄弟两齐齐转过身来。
看到梨花,兄弟两没绷住,眼睛唰的一下就红了,“小娘子,你说只要我们为你锻造尖锐的武器你就给我们工钱放我们走的。”
谷里的这些人太野蛮了,他们害怕。
梨花说,“我不会反悔的,每个月五百钱,你们记着就行。”
担心兄弟两乱跑,脚上仍拴着铁链子的。
李大郎说,“我们差不多快成功了。”
先弄清楚怎么融铁打铁,然后
再根据图纸打武器就行了,在西陵县,阿耶就是这么做的。
梨花促狭,“是吗?”
“当然。”李二郎拍了拍手上的灰,骄傲道,“我们已经打了好几块铁片,等你四爷爷把图纸拿来我们就能开始了。”
怕梨花不信,他急忙去角落拖着箩筐出来,“你瞧”
箩筐里是有四五块凳子长宽的铁片,但表面坑坑洼洼的,不还是烂铁吗?
她偏头,不解的望向赵大壮,后者弯腰捡起块铁,“这是门环打的,算不错了。”
梨花不知道兄弟两刚开始打出来的铁片是怎么样的,问他们,“你们什么武器都打得出来吗?”
在荆州,她在村长家的库房搜到了几十支弓弩,差人送给她阿耶试试,前几天,村里人的说阿耶夸弓弩好用,只要瞄得准,威力比弹弓还强。
因此她想打些弩箭。
见兄弟两信心满满,她有点怀疑。
沉思间,赵大壮从箩筐最底下拿了块中间凹四周凸的铁片出来。
形状有点像釜,但比釜要浅,赵大壮说,“就是这个玩意了。”
族里的釜和甑子是陶制的,鑊是有石头和铁制的,但又厚又沉,煮饭烧水要花很长时间,这也是大家喜欢锄头烤肉的缘故,锄头扁平,肉翻面容易,而且熟得快。
赵大壮带了釜,鑊和铜鼎,这两样架在地上就能用,铁锅的话得找石头堆灶。
赵申立即去办。
很快,三者就并排放好了,往里添同样的水,同时生火。
别说,铁锅里的水都沸腾了,石鑊里的水也只是有点热而已,铜鼎和釜里的水有些烫。
赵大壮嘴上说,实则没亲眼见过,这会看铁锅里的水这么快就沸腾了,黝黑的脸浮起几丝惊喜来,“三娘,烧铁锅还真的更省柴火。”
赵申也啧啧称奇,问梨花,“我能拿去峡谷烧不?”
峡谷现在不缺柴火了,就是妇人多,聊家常跟逛集市没什么两样,太吵了。
梨花说,“行啊。”
这个弄出来,村里村外都节省的柴火可不少。
就是有个问题,她说,“生锈了怎么办?”
锄头刀具生锈了,去磨刀石上磨几下就好了,这个铁锅怎么磨?
赵大壮想了想,“拿草蘸灰搓洗吧。”
沾了油腥的碗不容易洗干净,族里人就是用灰搓的。
李家兄弟不知道她们怎么对铁锅感兴趣,在荆州,有钱的人家家里是烧铁锅的,害怕官府查问,私下找他阿耶打的锅。
不过整个西陵县也就十来户人家而已。
他问梨花,“你们想要铁锅?”
这玩意容易得很,铁烧红后,使劲锤中间部位就成。
“嗯,在四爷爷画出图纸前,你们就打铁锅,越多越好。”族里自己要用外,树村,隐山村,富水村,望乡村的村民也需要,等她去安福镇,再给赵铁牛他们带一些去。
“好啊。”李大郎松了口气。
不怕梨花喜欢铁锅,就怕没有她喜欢的。
铁匠铺常来客人,嘴上说随意,东西打出来就诸多挑剔,难缠得紧。
他问梨花,“这个形状就可以是吗?”
“再深一点吧。”梨花说,“深一点煮的东西更多”
‘多’字刚说完,啪的一声,铁锅裂了。
给烧火的赵申吓了一大跳,“娘哟,这啥呀,也太恐怖了吧。”
水浇在燃烧的柴火上,滋滋滋的响,赵申跳开两步,“三娘,这玩意好像不好用啊。”
李家兄弟也没想到会这样,这块铁是用生锈的门环做的,也不知道赵家人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门环,融铁需要高温,就他们做的铁桶根本达不到融铁的程度,于是兄弟两就偷了个懒,将门环烧红后锤在一块就行了。
这事绝不能让梨花知道,兄弟两难得默契的说,“会不会太薄裂开了啊,要不我们弄厚一点?”
本就没经验,如今只能试试了。
梨花没有责备两人的意思,“行,你们慢慢琢磨吧。”
赵申惊魂甫定,回去的路上,劝梨花再想想,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如果煮顿饭最后全撒了,换谁都会心疼。
梨花答,“堂叔,我知道的。”
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像织布,普通布庄要么苎麻要么蚕,而春花姑娘她们用构树的树干织出了布,虽然粗糙,却也成功了。
她道,“煮饭前,我们会反复试一试的。”
赵申觉得自己话多了,梨花从不是粗心大意的人,铁锅没有完全打出来前,不可能贸贸然拿去煮饭的,“三娘别觉得堂叔啰嗦啊。”
峡谷那些人太能闹腾了,要是煮好的粥因为锄具问题撒了,她们肯定会叽叽喳喳的骂人。
几个管事只管大家干活,闲暇时是不管的。
在峡谷待久了,他都快耳鸣了。
梨花弯眉,“堂叔也是为族里着想,怎么会是啰嗦?三娘没有经验,往后有什么事,你们定要和三娘说。”
农事上她远远比不上赵大壮,很多事只会大致安排,具体怎么做,还得靠族里人决定。
赵申道,“三娘你做得很好了,铁锅真要打出来,咱们几个村省下来的柴火能多用好多天。”
峡谷里的枯枝藤蔓全部晾晒准备做柴火烧,树叶也堆了许多,夏日有蛇虫,抱柴时,好些娘子都怕里面钻出蛇来,每每这时候,他都觉得自豪。
毕竟,这些都是他们辛苦囤起来的。
够烧一年半载了。
他还赶着回峡谷撒粮种,和梨花聊了几句就揣着粮种走了。
赵大壮推着车送梨花出去,“你堂叔说峡谷里的人太能吵了,每次回来都跟我诉苦。”
“为什么吵?”
“日子安稳了,彼此的生活习性不同,性格不同,住一起难免会发生口角。”赵大壮不敢走快了,怕把车里的鸡蛋颠碎了,说道,“抱怨归抱怨,我看他挺喜欢那边的,你堂婶也说那边好。”
对于喜欢热闹的人来说,峡谷确实不错。
“没人闹事吧?”
“没,刘娘子经验丰富,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赵大壮没去过峡谷,因为峡谷里的人以为梨花是益州人,他怕自己像赵铁牛那样不小心说话暴露了口音。
梨花说,“那就行,我和刘娘子说了,前五年为庄子做事,庄子提供吃住,五年后,庄子给她们发工钱。”
“这样好,让她们有个盼头。”赵大壮道,“还是你有法子。”
他的本事都是老爷子教他的,老爷子最看重的是庄稼田地,所有从小就教导他好好种地,至于怎么和人打交道倒是不曾说过太多。
因为在老爷子看来,赵家是要交到赵广昌或赵广从手里的。
他专心种地就好了。
想到赵广昌,他准备说说赵文茵的事儿,还没开口,身后就响起小姑娘气急败坏的声音,“赵三娘,你给我站着。”
赵文茵背上背了个女娃,女娃随着她的奔跑一晃一晃的,兴奋的大叫。
赵文茵则气势汹汹的,“我阿娘她们明明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让她回村,是不是故意刁难她?”
“对啊。”梨花承认,“她们害死了十六堂叔,有什么脸回来?你是不是想出谷?那就和我一起走,正好和你娘团聚”
赵文茵此番来就是质问梨花的,有机会出去找元氏,她当然愿意。
但梨花主动提及带她出谷,免不了让她怀疑里边是不是有什么陷阱?这儿离栗子林二十几里,她不识路,梨花如果在半路把她丢下怎么办?
还有,谁知道梨花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
万一把她带到山下卖了怎么办?
她迟疑起来,问赵大壮,“堂伯,你去栗子林吗?”
赵大壮知道她的意思,“我还有事情,送三娘到隐山村我就回来了,你想找你娘的话就和三娘一起吧。”
小姑娘脾气大,戒心也大,赵大壮佯装要抱她后背的女娃。
赵文茵一个激灵躲开,双目圆溜溜的瞪着梨花,“你会这么好心?哼,我不信,你让我去,我就偏不去。”
说完,气轰轰的走了。
“我才
不上你的当,我阿娘是给戎州人建屋子的,屋子建完就回来了,她回来前,我哪儿也不去。”
边走边嘀咕,顺带骂梨花冷血,不敬长辈云云。
赵大壮摇头,“二娘这性子,也不知像谁。”
赵广昌为人还算圆融,从不轻易说人坏话,元氏温婉贤惠,也不像泼辣的人,两人生的闺女怎么就风风火火的?
“还能像谁,像我大伯呗。”
赵广昌在人前装得彬彬有礼,在家却没那么好的脾气,要不然她阿耶不会怕了这么多年。
“不说她了,她天天给你铁牛叔带娃,还算尽心。”赵大壮想到刚刚没来得及问的话,“你堂叔说你大伯受了伤差点死了,去戎州能应付得来吗?”
“能的。”
梨花问过罚三牛家村的事情了,他只知道管事们抓了闹事的石家人后就天天毒打,没两日就挖了个坑埋死人,山英婆的儿子儿媳就在其中。
照罚三的说法,除非还有利用之处,否则管事不会留活口。
赵广昌能在那群人手里护住妻儿的命,怎么都不像傻子。
赵大壮担心,“岭南人严刑逼供他招出咱的位置怎么办?”
“他不敢的。”
梨花威胁过他了,只要背叛族里,将其挫骨扬灰不说,还会杀了元氏和赵漾,让他断子绝孙。
赵广昌不想后继无人,断不会乱说的。
赵大壮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笃定,寻思着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西边的草生出来又让他找人除了,为的就是及时发现偷袭的人。
他说,“人心难测,我觉得还是让西边值守的人多费点心,咱在坡上堆了石头,真有人来,那些石头也能抵挡一阵子。”
“堂伯说的是。”人心难测,赵大壮有此担心实属正常。
经过树村,撒种的人看她回来没待多久就要走,急忙回家拿了两个鸡蛋来,“这是咱们村的鸡蛋,三娘你拿着补身子啊。”
郑四娘把鸡蛋塞梨花怀里,“刚煮的。”
鸡蛋有点烫手,郑四娘反应过来,把鸡蛋放推车的箩筐里,“三娘,咱的鸡下蛋了,过不久准备敷小鸡呢。”
梨花记得敷小鸡基本在春天,不由得问她,“这时候?”
“是啊,为了让鸡敷小鸡,我们把鸡养在烧炭的屋子里的。”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郑四娘说,“等敷出了小鸡,我送你两只鸡崽啊。”
村里的鸡每天都下蛋,到现在,已经攒了三十多个鸡蛋了。
梨花点点头,走出树村后问赵大壮,“族里也会敷小鸡吗?”
“会,多养些鸡,寒冬天冷了就炖鸡汤喝。”赵大壮跟梨花商量,“等小鸡孵出来,我想族里每家都送一只小鸡,让族里自己养。”
小鸡长大后下蛋,族里人能自己斟酌着改善伙食。
而不是像现在,鸡蛋全部由族里管着,由于族里人数众多,都没法给大家吃煮鸡蛋,只能喝蛋花汤解解馋。
“行啊。”
梨花自己家是有兔子的,现在是由赵文茵在照顾,梨花说,“太累的话就杀几只鸡给大家补补身子,往后几年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可不能累垮了。”
“好。”
山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但始终是夏天,东西存不了几天就坏了。
赵广安猎回来的猎物都会拿出来吃,再者,之前李解他们弄回来的野猪肉还没吃饭呢。
野猪肉不肥,但族里仍熬了不少猪油,把肉放猪油里密封储存,馋了就舀一勺放粥里,能吃好久。
到隐山村,赵大壮想起件重要的事儿,“对了,你阿耶不是挖草药吗?上次他回来同我说有片山头发现一大片一样的药材,问我要不要种药材”
赵大壮没有种过药材,也不知道怎么种,他转述赵广安的话,“你阿耶说山里适合种药材,咱们人多,可以种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赵广安天天都在山里打转,那片山有哪些药材都知道。
他问梨花,“三娘以为怎么样?”
“种药材?”梨花从来没想过,进谷后,谷里的艾草几乎全被她们挖了,开春后,赵广安去外面挖了艾草回来种,说药材种近点,随时需要随时挖。
她问,“我阿耶可说了在哪儿种?”
谷里应该没地种药材了。
“他说去山里捡地种,每片山头的土壤都有所不同,咱们种药材的话,就在药材上拴个红绳子,等挖的时候轻松就找到了。”
这事需要好好商量,梨花说,“等我阿耶回来,让他来趟栗子林,能种药材的话咱就种些,哪怕自己用不上,拿去城里卖也行。”
赵大壮忘了这茬,梨花允诺给李家兄弟工钱,还有峡谷那帮人五年后也要工钱,不多攒些钱不行。
“成。”
梨花回栗子林已经半夜了,村民们已经睡下了,只剩下泥鳅院门前的灯笼亮着。
梨花推着车进院,老太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三娘回来了?”
“阿奶还没睡?”
“睡不着。”老太太被噩梦吓醒了,脖子汗淋淋的不舒服,于是去灶间打了点水擦洗。
上前帮梨花推车,小声道,“阿奶没骗你吧,你堂伯把村里打理得很好。”
“堂伯是四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是有本事的,阿奶,阿耶说在山里种药材呢。”梨花看老太太洗过脸,猜她又做噩梦了,不由得说些她喜欢听的话,“阿耶识字,在医书上学了很多,咱们真要种出药材,往后就不用求人了。”
老太太惊讶,“真的吗?真的能种出药材?”
虽然族里囤了许多药材,但想到去年逃荒药材的消耗情况,老太太还是有点担心的。
就说去年挖艾草,村里的人到处挖,导致今年艾草少了很多,还是老三害怕需要艾草的时候拿不出来,将外面挖回来的艾草种谷里了。
老三还说往后谁家要用艾草,不连根挖了,直接割,割了让它继续长。
老太太说,“这世道,粮食,药材都很重要,去年没有药材,咱们恐怕都得疫病死了。”
当然,除了这两样,人也很重要,人手不足,岭南人攻来,就只有死的份儿,纵使在山壁上凿了一条路,逃出去被追杀也不容易活,那一条路,只能为大家争取逃命的时间,是否逃跑得掉,还得看运气。
说这些时,老太太抬头看向树叶遮住的夜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能未来几十年她们都会这么生活。
岭南造反,其他节度使纷纷称王,目前按兵不动,约莫都在观望。
一旦有人打破这种平衡,真正的乱世就来了。
因此,在这之前,必须尽可能的多囤些物资。
第159章 159囤野菌子捡木耳
山里的夜很静,在院里也能听到屋里人的呼噜声。
梨花把车挪到屋檐下,轻手轻脚搬车上的箩筐,然后同老太太耳语,“山里好多了,荆州暴雨引发了水患,县城都给淹了,益州没有天灾,但地里的粮食提前收了,百姓们怎么过冬都不知道呢。”
道理老太太心里都明白,但梦里的事儿太过惊悚,常常半夜惊醒她就睡不着了。
怕吵醒屋里睡觉的人,她用极小的声音问梨花,“你说岭南人会跟益州打仗吗?”
“不好说,打不打仗是官府说了算,咱不做官,不知道里头的事儿。”梨花压着声,“阿奶,咱在山里好好过咱的日子,哪天真要打仗了,我竭尽所能就行。”
老太太帮着抬箩筐进屋,无奈道,“谁说不是呢”
屋里除了祖孙两,还有和老太太一块来的婶子们。
她们睡得熟,梨花和老太太把东西全挪进屋也没人醒,上床后,梨花从怀里摸出个剥了壳的鸡蛋塞到老太太手里,“阿奶,吃。”
“不饿。”老太太心里想着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三娘,你说岭南人图什么啊?”
尽管都是犯了事发配过去的,但朝廷并没赶尽杀绝,允许百姓们以荔枝抵赋税。
十几年前,文人墨客对荔枝极尽赞美,为其写了无数首诗
词。
便是街边的百姓都会吟诵两句。
有文人墨客的推崇,荔枝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有卖荔枝的这笔收入,百姓们的日子不差才是。
为什么还要造反呢?
历朝历代,谁造反不是为了钱财权势?岭南人攻陷戎州后弃万亩良田不顾,打开杀戒,图什么啊?
她问出心里的困惑,梨花思索了许久才答,“岭南人或许单纯的坏呢?”
“啊?”老太太没想过这个,沉默下来。
半晌,她嘴里犯嘀咕,“要是这样,岭南人与我们就是不死不休了。”
“阿奶梦到岭南人了?”梨花咬了口鸡蛋,慢慢咀嚼。
老太太不说话了,许久,她搂过梨花,像拍小婴儿似的拍梨花的背,“阿奶就是怕呀,他们屠杀大人不说,还折磨小孩,三娘你生得这么乖巧,落到他们手里可怎么活呀?”
有件事梨花之前好像忽略了。
每次老太太从噩梦中惊醒就会看她看得特别紧。
她有个猜测,“阿奶梦到我落到岭南人手里了?”
顿时,落在自己后背的手明显僵住。
她问,“阿奶到底梦到什么了?”
岭南人是阎罗鬼刹,古阿婶她们遭受岭南人的凌虐后,到现在都对岭南人感到恐惧,老太太不生希望梨花那样,忙否认,“阿奶没梦到岭南人。”
怕梨花不信,她补充道,“你经常往外面跑,阿奶心里怕啊,怕你落到坏人手上。”
梨花追问,“那阿奶梦到什么了?”
老太太胡邹,“梦到阿奶死了,你阿耶他们跪在床前哭得悲痛欲绝,独独没有你的影儿,族里人出去找你,一直找不到”
“翻遍整个山谷和益州城都没你的身影,好像死了似的,阿奶怕啊。”
这么小的人,落到岭南人手里,想死死不了,想跑跑不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想想就让人绝望。
老太太说,“阿奶不是让你提防你大伯吗?在阿奶的梦里,你就是和他一块出去的。”
都说梦是反着来的,然而梦里的梨花脆弱得太真实了,走近时,那双空洞的眼神都映着她的脸,如何让她不难过,“三娘,哪怕你是族长,日后遇到危险了也别往前冲知道吗?”
说话间,她回眸瞅了眼打地铺的侄媳妇们,声音不能再小,“和你阿耶往后边站,一旦见势不妙就跑。”
这种话老太太念叨过无数回了,梨花应下,“我晓得的。”
“阿奶不会害你的。”老太太语重心长,“和你阿耶好好活着。”
赵广安的力气没有常年干活的人大,但他会打猎,会杀牛,带着梨花逃进更深的山应该不会饿死的,她只担心,“你阿耶打猎越来越厉害了,阿奶怕他意气用事啊。”
上次岭南人攻来,赵广安就跃跃欲试的爬墙拿弹弓打人。
将来恐怕更加不会收敛。
梨花宽她的心,“我会拉着阿耶的,阿奶,我不会死的,你别担心我。”
“阿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老太太摸摸孙女的头,“你的头还痒吗?明天阿奶再给你梳梳。”
自打去年全族人长了虱子,到现在都没弄干净,梨花去荆州不曾洗过澡,头上的虱子恐怕更多了。
老太太拍自己的头,“都怪阿奶,忘记让你把篦子带来了。”
话题跳得太快,梨花有些反应不过来,咽下嘴里的鸡蛋道,“我回来就洗头洗澡了,不怎么痒。”
“那还是得梳梳,你不知道,头痒起来可难受了”老太太说,“有时我拿勺搅釜里的粥呢,头皮突然一痒,恨不得十根手指挠,偏偏又怕虱子跳进釜里只能忍着,都快忍出病来了。”
梨花脑子里立刻浮起那副画面,眉眼弯弯道,“跳釜里就跳釜里呗,为何要忍?”
“不是怕你叔伯他们恶心吗?”老太太说,“阿奶也觉得恶心。”
山英婆和老秦氏不怎么讲究,两人站在灶前,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搓身上的泥,好似三年五载没洗过澡似的,搓出来的泥都快赶上豆子大了。
去年旱灾缺水不洗澡也就罢了,谷里有小溪,随便打桶水回去就能洗个干净的,两人嫌麻烦,就是不洗澡。
还有老方氏,她不过穿了两天她的衣服,身上就痒得起红疹。
定是衣服太脏的缘故。
她跟梨花唠叨起她们的行径,梨花昏昏欲睡,睡着前,迷迷糊糊听老太太嘟哝,“你还小,可不能学她们。”
没有那场旱灾祸事,梨花会是娇滴滴的小地主,脸颊白嫩,而不是跟麦子一个色。
山里好眠,梨花醒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了,她掀开被子,就见旁边有个鸡蛋露出来。
剥了壳的,估计昨晚老太太没吃,特意给她留的。
近日天气不错,村民们砍了树,要去向阳的地方晒,她揣着鸡蛋出去时,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老太太坐在榕树下,跟婶子们聊着家常。
山风微凉,吹得老太太的白发往后飘。
她和菊花婶说,“在村里那会,总嫌日头毒,干点活就中暑,进山后,温度适宜了,却不适合晾晒。”
谷里的白天会觉得晒,这儿树木遮挡,静坐时凉飕飕的,等木头晒干不得入冬了?
“是啊。”菊花婶的面前摆了个木盆,里头装着水,水里飘着许多橙黄的野菌,她边洗野菌边道,“山里就这点最不好。”
梨花过去,弯腰拨了拨水里的野菌,“哪儿来的?”
“三娘醒了?”菊花婶把洗净的野菌放筲箕里沥水,笑眯眯道,“隐山村的人送来的,说是村里没什么活了,她们有空捡野菌了。”
青葵县没有这种野菌,偶尔在集市看到有人卖也不敢买。
早些年,有人吃野菌死了,自那以后,村里人就不爱吃这玩意。
她说,“永乐村的稻谷不是要分些给隐山村吗?窦大娘子说那些粮食不够吃,便想多囤些野菌过冬。”
“隐山村的人回去了?”
“没,说是要去找野菌。”菊花婶问梨花“饿了没?要不要给你蒸米饭吃?”
清早煮饭时,她问老太太要不要给梨花蒸米饭,老太太说不用,因此她也就没煮。
“我不饿。”梨花拿起一朵野菌,“怎么吃?”
“煮着吃就行,如果吃不惯,就撒点盐,再讲究点的话就在锄头上抹了油烤着吃。”
隐山村的人教了吃法,用不着说,抹油烤着吃的味道最好,她转头跟老太太说,
“晌午给三娘烤几朵不?”
灶房的粮食是老太太在管,每顿煮多少米,煮多少野菜,都是老太太说了算。
菊花婶她们没觉得什么不妥,人多吃得多,不估着量,任由大家敞开肚子吃,吃不了多久就没粮了。
老太太点头,“我来弄吧。”
三娘金贵,吃食上需小心点,老太太蹲久了,起身舒展舒展筋骨,问梨花,“你回去看过凿出来的路了没?”
“没呢。”梨花不以为意,“下次回去再看。”
那是大家逃生的路,没有人会掉以轻心的,梨花说,“等四爷爷他们装了门,往后咱就能去峡谷了,那儿有很多有趣的人”
老太太摆手,“什么有趣?你堂叔他们都快被折磨疯了,一群人整天嗡嗡嗡的,比蚊子还吵”
“她们曾经也是益州城的风云人物呢。”
“不就是勾栏院的掌柜?”老太太撇嘴,“甭以为阿奶不知道,你堂叔都跟阿奶说过了,凿路那会,你堂叔让大家别往峡谷去,怕那些人盯上他们”
赵炉做事瞻前顾后的,怕大家听了不痛快,偷偷跟赵大壮说的。
她说,“你堂叔怕你其他叔伯学你二伯呢。”
黄娘子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要不是逃荒,老太太是不同意她进门的,但到处都乱,那时候撵走黄娘子,无异于逼她去死,何况那时候要学官话,黄娘子教了大家,撕破脸始终不好,所以老太太才接受了她。
好在族里没人拿此说事,对黄娘子也是感激更多。
她冷哼,“你叔伯他们老实巴交的,哪儿有你二伯心眼多呢。”
黄娘子刚进门那会敢说实话,一直瞒着。
梨花讪讪。
黄娘子的身份她是知道的,接纳黄娘子是她的意思,不为别的,就为那段记忆里黄娘子曾想救族里的妇人。
女子本弱,她没有因为跟了赵广从就挑拨是非,而是会怜悯族里被卖了的人。
那种时候,不落井下石何尝不是仁慈?
梨花说,“二伯聪明。”
等村民们砍树砍得差不多了,她还得去荆州接应赵广从呢,梨花为赵广从说话,“阿奶教出来的人都很聪明呢。”
老太太笑了,活到这个岁数,谁不喜欢称赞呢?
“你阿耶从小就聪明,去学堂念书,夫子夸他是个读书的料,奈何你阿耶志不在科举,读了几年就不读了,那会儿你四奶奶笑我的钱白花了,现在来看,束脩花得太值了。”
放眼整个族里,除了赵大壮稍逊赵广安,其他人谁不知被赵广安甩出去十条街?
梨花知道她最偏爱赵广安,立即附和,“谁说不是呢?阿耶要是没读书,哪儿能看得懂医书写什么?”
像她就看不懂,因为好多字不认识,即使李解教了她,过两天就给忘了。
在荆州那会,李解教了不少字,有些字隔天就不认识了。
赵广安能认识那么多字,确实是厉害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梨花刚说完,赵广安就来了。
他背着弓弩,肩头扛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几只兔子,高兴地喊,“三娘,看阿耶给你带什么来了?”
昨晚回村后,赵大壮说梨花有事找他,他天不亮就提着兔子来了。
许久没见,梨花看他皮肤粗糙了许多,但笑容仍然灿烂,不由得跑过去抱他,“阿耶”
“阿耶早想来了,但最近不知咋回事,好些动物都没了”赵广安扔了树枝,伸手抱梨花,“三娘好像长高了,不过没轻”
他放下女儿,“你堂伯说你在荆州凶险得很,阿耶想好了,以后去哪儿阿耶陪你去。”
“我有刘二叔陪着呢。”
考虑到刘二叔要做爹了,回来后,梨花就让刘二回村帮忙了,她问赵广安,“山里的动物没了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前阵子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我问村民,他们都说恐怕还有地龙呢。”赵广安今个儿来也是为这事,“你夜里睡觉警醒点,察觉不对劲就赶紧往空旷的地儿跑”
说着,他看向四周。
除了一座孤零零的茅屋,其他全是树。
他想了想,“晚上不睡屋里睡外面吧,今个儿你堂伯也跟村里人说搬到外面睡。”
村里的茅屋好多都修缮过,经不住剧烈的摇晃,赵广安走向栗子林,给梨花挑了块最平坦的地,“三娘,晚上你和你阿奶睡这儿,阿耶给你们铺床。”
地上铺着村民们的竹席,因没有木材,栗子林维持着填好地基的面貌。
梨花蹙眉,“谁说有地龙翻身的?”
“曾老丈,他常年在山里打猎,说去年戎州天灾,山里的动物就早早没了影儿,现在闹这出,恐怕又有天灾降临。”
益州不曾干旱,那就是地龙翻身了。
赵广安抱怨,“益州怎么就每个安宁的时候呢?”
梨花沉吟,“知会申堂叔他们了没?”
“你堂伯说天亮就去峡谷送信,不过那边的是草篷,塌了也压不死人。”赵广安走向梨花,比了比梨花的身高,确实长高了些,他又问老太太,“娘,家里的东西怎么收拾?”
“家具那些不管,棺材可得给我护好了。”
她这辈子,可能最值钱的就是那口棺材了。
“成。”赵广安还有事儿,待不了太久,问梨花被褥搁哪儿了,转身进了屋。
梨花跟着进去,随手掩上了门,“阿耶,你觉得山里能种药材?”
“咋不能?”赵广安来这儿就是为种药材的事儿,“都是乌蒙县盛产药材,为什么?还不是那儿有山,适合种药材,咱们现在有这么大片山林,不可能全部开垦出来种粮食,种药材多好?”
“你知道怎么种吗?”
“医书上写了的,还记得开春我挖回来的艾草不,那时候连根移栽进土里的,据医书记载,有些药材插杆就能活,有些药材收获果实后挑出种子种。”赵广安说,“咱按着医书上的来,种不出也没关系”
梨花赞成种药材也是这么想的。
种不出也没什么损失,但要是种出来了,拿到其他州城去卖,就有钱了。
“阿耶,村里人手不够,种药材的话靠你和堂兄堂弟他们行不”
“当然行啊,最近猎不到什么猎物了,我让你堂兄他们专注挖药材,你堂姐是个能干的,将每种药材分开晾晒储存,方便将来拿取。”
赵广安眼里,女儿永远是最耀眼的,但不得不承认,赵娥成熟稳重了许多,做事跟大人没什么两样。
偶尔碰到胡搅蛮缠的也能吼回去。
他说,“三娘,你不管族里的事,时间长了族里会不会不服你啊?”
“我不在乎那些。”梨花认真道,“只要为了族里好,我不会反对。”
她最开始想当族长是不想被赵广昌卖了。
现在赵广昌威胁不到她了,她对族长的位置并不是很看重,而且即使族里不服她,还有望乡村的村民们呢。
她问赵广安,“阿耶想当族长不?”
“不想。”赵广安的想法没有改变,“做族长太累了,阿耶就想简简单单的。”
“我也是阿耶这么想的。”
父女两对视一眼,突然间,两人莫名奇妙的笑起来,赵广安道,“你不做族长也好。”
因为梨花是族长,他猎回来的东西都得交给族里,否则害怕族里人说梨花藏私,梨花如果不是族长了,那些东西就能肆无忌惮的吃了,他说,“三娘你要是累的话就不做族长了,阿耶天天给你吃肉。”
提起肉,梨花想到棺材里藏的鸡鸭鱼肉了,“阿耶,你转过身,我给你拿点东西。”
“什么?”赵广安转过身,没多久,鼻尖隐隐闻到了肉香,“三娘”
梨花将烤焦的鸡腿给他,“阿耶吃这个。”
赵广安赶紧往门口瞧去,见门关着的,心里松了口气,小声道,“你哪儿来的?”
“有次在山里抓到的,我瞒着其他人烤熟了藏起来的,就想给阿耶你吃。”
小时候,赵广安就是这么偷偷给她吃肉的,哪怕家里杀鸡,赵广安也会先霸占鸡腿,私下给她。
赵广安张嘴咬了一口,眼睛立刻瞪大,“怎么有股饭馆里的鸡肉味。”
本来就是酒楼里买的,害怕赵广安起疑,无事时,梨花故意把鸡皮烤焦了囤着的,她说,“撒了盐的,比咱平日吃的有味是不是?”
“岂止有味,不知道比平日吃的香多少。”他问梨花,“你怎么烤的?”
“用树叶裹起来丢柴灰里烤啊,烤的时间太短没熟,然后又放在火上烤了会儿。”梨花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赵广安信以为真,“用的什么树叶?”
“不记得了,荆州摘的,怎么,是不是特别好吃?”
赵广安点头,把鸡腿递到梨花嘴边,“你也吃。”
现在他不能偷偷烤肉吃了,因为身边时时都跟着人,他要是再像以前那样行事,会给梨花丢脸的。
别说肉,连鸡蛋鸟蛋他都不敢藏了。
“我吃过了,这是专门给阿耶你留的,阿耶,你在山里打猎,要是馋了就烤来吃,别一直想着拿回来。”
之前有两次族里吃肉赵广安都不在。
他在外面烤点肉来吃族里不会说什么的。
赵广安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我也想,但没机会啊。”
族里那些娃缠人得很,根本甩不开,要是被他们看到自己偷吃,回族里乱说怎么办?
梨花猜到他的心思,说道,“烤肉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不用避着堂兄他们,烤来和他们一起吃,你是长辈,吃多点也没什么的。”
“真的?”赵广安担心,“族里有人说三道四怎么办?”
“我
是族长,我会为阿耶你说话的,大不了我不做族长了。”梨花知道赵广安的性子,要不是为了她的名声,断不会这么老实。
梨花说,“阿耶想吃肉就尽管烤来吃。”
“那我烤小点的,大的给族里拿回来。”赵广安不是拎不清的人,族里人尽管选了梨花做族长,到底是看四叔的面子,哪天四叔要是死了,族里服不服梨花不好说呢。
他知道梨花为什么要做族长,为了他。
大兄瞧不上他,梨花不争气的话,大兄当了族长,肯定给他安排最累最苦的活。
现在梨花是族长,所以他才能做轻松又喜欢的事儿,“三娘,你大伯真的去戎州了?”
“真去了。”
第160章 160屋成囤炭准备启程去安福镇……
赵广安心情复杂,“想他曾经何等光鲜睿智,怎就眼拙跟了石老爷呢?”
“谁知道呢。”赵广安啃鸡腿的间隙,梨花卷了竹席和被褥,顺道把昨晚抬进屋的粮食找蓑衣盖起来,回头说道,“阿耶,往后你馋了就过来寻我,我还有许多好吃的呢”
赵广安嚼着嘴里的肉,一脸满足,“你留着自己吃,阿耶想吃什么会想法子的。”
他几下就吃完了,砸吧砸吧嘴,上前帮着挪筐,嘱咐梨花,“地龙翻身恐怖得很,你和村民们说说,别到时方寸大乱闹起来。”
“好。”
赵广安把骨头揣兜里,准备等馋了时舔舔上面的油珠子。
梨花洞察到他的心思,送他回去时,又给了只鸡腿。
赵广安不肯要。
一只鸡就两只鸡腿,全给他了梨花吃什么,他说,“阿耶明个儿打了兔子立刻扒皮烤了,这个就你吃吧。”
梨花眨眼睛,“我还有呢。”
说着,把鸡腿强行塞给他,“小心别让人看到。”
赵广安会意。
闺女是大村长,太徇私的话会被人诟病的,他利索的揣进兜,“我这次出门恐怕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回来,你别担心啊。”
附近的动物跑没了,想打猎,得去更远的地方。
梨花给他两个火折子,提醒,“多带些干粮。”
建村以来,曾老丈教了她们怎么寻找水源,只要没有干旱,他们就渴不着。
因此备足干粮就行。
“最近是吃野菌的时节,阿耶不会饿着的。”赵广安摆摆手,拎着绑兔子的绳子走了。
准备煮野菌的老太太喊,“老三,带身厚点的衣服,山里气候诡异,别冻着了。”
“好吶。”
等儿子走没了影,老太太把野菌倒进釜里,麻溜的点燃柴火,然后跟侄媳妇们说,“我看着,你们进屋收拾行李吧,若不习惯睡树荫下,就把竹席铺院里”
地龙翻身不是小事,几人迅速回屋搬东西。
顾及泥鳅他们不在家,她们连泥鳅他们囤的栗子也搬了出来。
四天后,大家伙正睡着,树叶突然哗哗作响,地面也左右摇晃,宛若在水波上飘荡。
天还没亮,一听到响动,赵家人瞬间睁眼大喊,“地龙翻身了”
和上次相比,这次地面震动的时间更久,老太太抱着梨花,问她会不会头晕。
村民们全醒了,抱着被子坐起,脑子还有点懵,“怎么晃得这么凶?”
在荆州时,也有人感觉到地在震,但都以为是饿得头晕眼花的缘故,不曾放在心上,眼下算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们问梨花,“十九娘,这座山不会塌吧?”
刚说完,不知哪儿传来山体坍塌的轰响,村民们顿时沉默下来。
林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梨花慢慢站起,高声道,“这儿的土厚,又有树木,不会塌的。”
震醒后就睡不着了,梨花让赵二壮点燃火把,带几个人去四周看看。
不多时,赵二壮嚷嚷,“附近没事,大家继续睡。”
白天还要继续抬着木头去晒,不休息好,干活使不上劲怎么办?
待晕眩感消散,村民们继续睡,倒是泥鳅望着摇摇欲坠的屋顶愁苦不已,“屋子不会垮吧”
“垮了就再建。”村民安慰他,“咱们这么多人,建屋子很快的。”
这些天,赵二壮天天教他们怎么垒墙,怎么搭房梁柱子,极为详细,以致他们都能背下来了。
泥鳅道,“可是先前的心血就白费了啊。”
屋子是赵家人帮忙建的,从木头到屋顶的茅草,花了许多工夫,现在说没就没了,如何不让他们难受。
“怎么会?柱子房梁还能用呢。”村民们对建屋子极有信心,“屋顶的草梳理梳理也能用,你若嫌弃,到时我拿我家的草跟你换。”
泥鳅是望乡村的小村长,日后会负责村里的所有事儿,村民们还是乐得帮忙的。
泥鳅没想那么多,“到时再说吧。”
天亮后,又震动了好几次,不过没有第一次剧烈了,而且持续的时间也短。
他们吃过饭干活去了后,老太太悄悄和梨花嘀咕,“这次好像比上次严重,不知益州城怎么样了,三娘,要不要让你叔伯去城里瞧瞧啊?”
好不容易在城里弄了个宅子,不进城看看好像说不过去。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叔伯他们有事,我去一趟益州吧。”
“会不会有危险?”老太太蹙眉,“官府的新政层出不穷,就怕突然下令封城,你进去出不来怎么办?”
“天灾一来,受难的百姓们就会进城寻求官府帮助,所以不会关城门的。”梨花说,“阿奶,待会你给我蒸些馒头我带走。”
馒头软,吃着不口干,梨花很喜欢。
老太太道,“那我现在就去揉面。”
赵广安带过来的兔子还是活的,原本要留到起屋子后吃的,眼下梨花要走,老太太准备杀一只炖汤,喊侄媳妇,“菊花,三娘要去益州城,你杀只兔子炖汤啊。”
“好呢。”
下山前,梨花去了趟峡谷,山体倒塌的动静大,到现在都没找着是哪儿的山。
峡谷对面之前有过坍塌的情况,梨花就想着来看看。
滑下来的山石被清理了部分,看痕迹,坍塌没有加重,她和赵申说,“暂时别让大家去对面,以免山石滑下来砸死人。”
赵申应下,“我和她们说过了,放心吧,她们胆子小得很,不会靠近对面的。”
矮妇捧着新织的布,心急如焚的想给梨花瞧。
梨花说,“我还有事,过几天来的时候说。”
从栗子林过来,有些地裂了缝,树木连根倒塌,益州城不知伤亡如何,不赶紧去,官府心血来潮又清点人口怎么办?
矮妇颔首,态度毕恭毕敬的,“那十九娘先忙。”
梨花自己去的,还没走近城门,就看高大威严的城墙裂了缝,石砖掉落,留下了好多缺口。
城门掩着,只留了道狭小的缝隙,往后站在两侧的官兵不见人影。
她看得蹙眉,靠近前,扯着嗓门喊了句,“有人吗?”
话音一落,门缝里露出双深邃的眼。
梨花试探道,“我是永乐村的,刚搭的草篷塌了,我”
门缝稍稍拉大,露出益州兵的玄色盔甲来,“快进来吧,城里房屋倒了大半,衙门组织人修缮房屋去了。”
城门守备的人手不足,因此不敢像往常那样大敞着。
否则岭南人趁虚而入,城里的百姓都得死。
梨花钻进去,“我看看宅子是否完好就走。”
“那你动作快点,因为上头的命令下来我们就会关城门的。”
“好。”梨花拔腿就往宅子的方向跑。
如官兵所说,房屋倒了许多,一路过去,废墟上全是哀嚎声,便是修缮房屋的官兵们都露着悲戚之色。
宅子隔壁住的就是益州兵,远远的,梨花就看到他们弯着腰捡院墙倒塌后的石砖。
院墙倒塌,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
梨花跑过去,指着自家塌得只剩两间屋的宅子道,“这宅子还能住人吗?”
益州兵看到她,稍微敛了神色,“不好住了吧,衙门在城东搭了帐篷,你和你兄长没地去的话可以去那边。”
梨花踩着石砖往里走,刚走两步,脚下又是一晃,清理石砖的益州兵惊呼,“小女郎,快回来。”
梨花屈膝蹲地上,心里直纳闷,“怎么就成这样了?”
天灾难料,益州兵哪儿答得上来,他们现在担忧的是岭南人会不会攻来。
百姓们刚去附近城郊安顿好,岭南人打进来,城里守不住怎么办?钦郡城这次伤亡惨重,益州王有意收拢兵力,程副将会不会继续待这儿都不好说。
程副将要是走了,肯定会有士兵随他而去。
这样一来,戍守益州城的人就更少了。
他和梨花说,“你亲人不是逃难去钦郡城了吗?你和你兄长要不去钦郡城吧。”
梨花隐隐觉得有事儿发生,眼睫闪了闪,装出副迷惑的样子,“为什么?”
没影的事儿益州兵不好多说,只道,“南边已经荒芜了,就你们兄妹两住在那儿始终不安全,钦郡城是王都,繁华奢靡,你们去见见世面也好。”
梨花心思微动,“你们也会去吗?”
益州兵已经退到了益州城,要是全部迁去王都的话,不就把益州城拱手让人了吗?
更重要的是,他们走了,那些奔着有士兵保护去乡下种地的百姓们怎么办?
“我们不走。”益州兵说,“我们要守城呢。”
抵挡岭南人北上是京都撤军的要求,他们要是反悔,京都就会攻打钦郡城,到时就没活路了。
梨花盯着他的表情,见他不像撒谎,又问,“要打仗了吗?”
士兵让百姓离开,不是打仗还能是什么原因?
益州兵没有立即回答,眼下民心不稳,打仗的消息传开,肯定会出事的,而且是否打仗要看岭南人的意思,他们说了不算。
看小姑娘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他缓缓道,“不知道,前不久,有批难民装扮的人进西山后就没了踪影”
程副将猜测他们已经在部署攻打益州的打算。
最近都在琢磨怎么御敌,哪晓得竟发生了天灾,他安抚小姑娘,“你放心,岭南人真要来了,我们会拼死挡在前边的。”
梨花不怀疑他们赴死的决心,想到赵铁牛带着一千多人去安福镇,莫不是被益州兵看到了?想了想,她说,“我和阿兄四处挖野菜,没看到可疑的人。”
“看到就没命了,你们还小,趁早跑吧。”
梨花道,“永乐村有稻谷,我和阿兄不会饿肚子,而且我们住在那儿,看到可疑的人能跟你们报信。”
“你们”益州兵无奈,“刺探敌情是我们的事儿,哪儿用得着你们冒险?”
其实,那时候退回益州城是无奈之举,没想到小姑娘不埋怨不说,还主动答应报信,益州兵赧然,“你和你阿兄好好活着就是好,其他的交给我们。”
梨花不能逗留太久,寒暄几句就走了。
不得不说,益州官府心里是有老百姓的,天灾无情,官府没有逃避,而是把所有官兵都聚集起来修缮房屋。
赶在城门关上前,她出了城。
官府有令,城门关闭,留两人上城墙看守,其余人通通回去修缮房屋,疏通沟渠。
天儿黑沉沉的,乌云压城,却始终不见雨。
梨花没有在永乐村过夜,而是沿着狼藉的官道去了隧道。
益州兵退了后,坍塌的隧道没人管了,这次地龙翻身,山石滑落了好几米,但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也就说岭南人没有来。
她上山,绕去南边,在往日眺望益州军营的山坡上,天亮后,往戎州城的方向看了几眼。
天空灰蒙,远处尽是荒凉,不像有人的样子。
她想去戎州瞧瞧,又怕遇到岭南人。
双拳难敌四手,真落到岭南人手里就完了,因此,她在山坡上站了会儿就回了。
村里提前做了应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伤亡,是以她没有回村,而是径直去了栗子林。
前后往返三天,老太太看到她,重重吐出口气,手里还拿着野菌就跑过来,“益州城怎么样?”
“百姓们大多去乡下种地了,官府搭了帐篷安顿受灾的百姓,所以城里没乱。”梨花看她滴着水的手,“隐山村又拿了野菌来?”
“不是。”老太太被转移了注意,不再问益州城的事儿,“这是我和你菊花婶她们去后边的山坡捡的,那晚咱不是听到山塌的声音吗?村民们看过了,去北边五里外的山崖塌了。”
“村民们怎么会去北边?”
“捡柴回来烧炭啊,他们说在荆州就学会烧炭了,你走后,他们央着你二壮叔在北边弄了烧炭的炉,这两日就要烧炭了。”老太太没去看过,但看村民们满意的表情,炉子估计比族里的要好。
她说,“在荆州不是遇到暴雨降温吗?他们冷怕了,一门心思想囤炭呢。”
“那我去瞧瞧”
牛家村的炭炉好几米高,边上架着梯子,好几人抱着柴火爬梯子往里扔柴火。
这儿的炉子不如牛家村的气派,但石炉里嵌了铁器,看着有点乱,却不透气。
几个村民抱着柴回来,见梨花围着炉子转悠,解释道,“加了铁的话烧出来的炭更好,这是西陵县的掌柜说的,但管事们嫌麻烦,没有采用,于是我们想试试。”
“其实怎么用铁烧炭我们也不懂,但手里的铁器只能这么用。”
除了嵌在炉子内壁,底下也铺了层,管不管用,明后天就知道了,村民说,“木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十九娘,你看最近是开荒还是囤些野菌啊?”
野菌的味道好,村民们没有不喜欢的。
所以想囤些野菌晾干寒冬天吃。
梨花说,“囤野菌吧,如果遇到野菜也挖回来,咱们人多,食物消耗得快,多囤点总是好的。”
村民心里一喜,“那我待会就跟其他人说。”
“我二壮叔呢?”梨花问。
“他带着人翻晒木头去了,他说木头暴晒太久会开裂,所以要翻面晒。”村民们不懂怎么选木头,都是赵二壮负责的,他问梨花,“十九娘找他有事吗?要不我喊他回来?”
“不了。”梨花说,“你们忙,我回头帮我阿奶煮饭。”
翌日,炭烧出来了,村民们高兴地用炭盆装着端给梨花看,“掌柜没骗人,加了铁器后,烧出来的炭比普通办法烧出来的炭多得多。”
在荆州,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烧出来的炭会缩小一半不止。
而用这个办法,炭比柴小不了多少。
梨花吃惊,“跟我说说炉子怎么砌的。”
村民们欢欣鼓舞的说起来,梨花顺着他们的思路往下说,“那如果全部用铁器炉子烧炭岂不更好?”
“应该是的。”村民们的铁器不足,没有试过,跟梨花说,“十九娘不是收留了两个铁匠吗?要不让他们打个铁炉出来试试?烧炭的炉内壁要厚”
梨花想想兄弟两的本事,决定先用村民们的办法,“他们在忙别的事儿,我决定采用这个办法。”
“那我跟赵二郎说说炉子的细节?”村民们不知道一下就成功了,要知道,嵌在内壁的铁器是锄头铁锤等物件,往后不烧炭了就拿出来用的。
“去吧。”
起屋子前,赵二壮回了趟村,把烧炭的炉子做法交给族里人。
当远处的树叶渐渐泛黄时,望乡村开始起屋子了,人多,动作很快,而且他们明显是手艺人,进度比族里那会儿快多了,连老太太都连连惊呼,“这些人怕不是上辈子就给人建屋子的吧,昨天还光秃秃的地,今个儿就上房梁了,怎么这么快呢?”
村民们回,“我们是做惯粗活的,在荆州,动作但凡慢点是要挨打的,严重的还没有饭吃,我们也
没办法啊。”
荆州没有充足的粮食,他们刚被分配到村子里后,挨饿是常常的事儿,为了活命,只能在开荒的时候偷偷吃野菜,也不煮,就生吃,刚开始,好多人闹肚子,还死了人。
管事们不管,仍然不给饭吃,明知不认识的野菜吃了会死人,他们没有其他办法,年纪大的人主动试毒。
他们就是在无数老人的帮助下活下来的。
不是他们吹牛,荆州那些山头的哪些野菜能吃哪些野菜不能吃他们比管事还清楚。
“老太太,还是你们福气好啊,虽然受到官兵追赶不得已跑到山里来,起码没遭什么罪。”
他们问过赵二壮,赵二壮把赵家进山的前前后后说了遍,途中心酸,却齐齐整整的,不像他们,家破人亡,惨不忍睹。
老太太叹气,“也是咱运气好跑得快,但凡跑慢点,现在尸体上的草估计都有三尺深了,咱们谁也不羡慕谁,来了就好好过日子,三娘说了,往后会修一条去隐山村的路,将来你们要是遇到危险就往隐山村跑,戎州可能就咱们这些人了,可要互帮互助啊。”
村民连连点头,“是啊,那么多戎州人,现在就只有我们了。”
当然,在村民们眼里,背叛百姓的戎州官员不是戎州人,那些官兵也不是。
老太太道,“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釜里的野菌怎么样了?”
吃多了水煮的,老太太心血来潮,准备煮熟后撒点盐,装作烤出来的,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她先装了一碗给梨花,“三娘,你尝尝?”
梨花不记得吃了多少天的野菌了,碍于村民们都吃这个,她不好挑剔,“阿奶,先放着,我想事呢?”
“什么事?”
“阿耶出门好多天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还有荆州的水患不知道怎么样了,二伯那晚去村里到现在都没踪影,我总得回去瞧瞧,可眼下叔伯们走不开,我想自己去荆州。”
老太太跳起,“你一个人去?遇到岭南人怎么办?”
“所以我想让刘二叔陪我。”梨花已经摸清楚老太太的性子了,要是告诉她和刘二两个人去,老太太肯定不答应,因此她先说一个人去,再加上刘二,老太太就觉得有人陪同不那么担心了。
果然,老太太说,“是得带着刘二,他经验老道,路途远就让他牵马,你坐着马去荆州。”
“那我现在就回去找刘二叔。”
在这之前,她问村民们暴雨天去世的那些人的名字,准备给他们写个墓碑,将来哪天有人经过,知道那儿葬着的人是谁。
村民们感激不已,可想到梨花此去是找人的,不想给她添麻烦,“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心里记着他们呢,我们商量过了,等村子建好就给他们立个衣冠冢,往后每年祭拜”
梨花说,“我现在会写字了,要不了太长时间的。”
也是想得简单,不知道用炭在木头上写的字几个雨天就没了。
村民们也没想到这点,看梨花一番好心,便把自己认识的人说了。
梨花和刘二在第二天走的,听老太太的话,梨花累了就坐马,所以到草篷时精气神还不错。
她们走后不知下了多久的雨,草篷塌了十几个,没有带走的稻草已经发黑腐烂了,飞蛾比她们在时多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