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装神弄鬼欢欢喜喜等过年
梨花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下。
笑得赵广从脊背直冒冷汗,有心问问,又怕梨花本没想起他,他这一问反倒让梨花真正考虑起他来。
给他纠结得半天都没吱声。
直至走出安福镇地界,白雪悄然消融,阴冷的风刮得草篷砰砰作响,他才按耐不住好奇地问梨花,“族里没有盐了?”
草木凋零,满山尽是枯黄之色,胡大他们高兴,走过湿冷的雪地就生龙活虎的打猎去了,徒留三四十人捡柴生火堆。
梨花撩起帘子出去,背朝着赵广从道,“估计没了,我上次去益州城没买多少盐,给每个村分了些,又给了申堂叔半袋,哪儿还有多少?”
族里的货物素来是由梨花和赵大壮清点的,赵广从压根不知梨花买了多少盐,但山里人多,盐肯定消耗得快,他咬咬牙,视死如归的语气说道,“我回青葵县弄盐也行,但你要派二十个人跟着我。”
梨花已经落地,闻言,错愕的仰起头,“二伯愿意回戎州?”
他不愿意又怎么样?山里没有能担此大任的人,他不去,难不成往后真不吃盐了?
而且与其让梨花开口,不如自己主动些。
这样传到族里人眼里,至少能博个好名声,虽然赵广从不知道自己要那名声有什么用,但比起鄙夷和唾弃的目光,他更喜欢族里人的敬重。
于是,他坚定的点点头,“愿意。”
“我让于三带十九个人和你一起怎么样?”
于三专门负责探路,此去青葵县,自然需要人打探县里是不是有岭南人,他道,“行,回村洗个澡换身衣服我们就启程。”
对于赵广从的识趣,李解颇为费解,“赵二叔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梨花没有敷衍他,赵广从主动请缨为族里解决盐的事儿确认有点不可思议,之后几天,她不动声色的观察赵广从的言行,除非吃饭,否则待在车里不出来,跟来时一模一样。
一路顺遂,待到山脚的林山村时,所有人都露出归家的兴奋来。
赵大壮他们把村里的地开垦出来撒了麦子,约莫天冷的缘故,地里竟没什么杂草,麦苗绿幽幽的,煞是喜人。
进山太过颠簸,梨花放弃坐车改为走路。
闻五推着车走在她后边,跟梨花商量,“十九娘,山里没事时,我们兄弟能否去戎州收粮食?”
望乡村建成不到四个月,野货囤了无数,他们也想囤点年货过年吃。
梨花杵着拐,专注看脚下的路,“行啊,不过无论是粮食还是其他,都得跟山里分账。”
“怎么分?”
梨花想了想,“赵家五成,你们三成,其他村两成。”
早先赵家贴补了他们不少粮食,闻五记着的,他粗略的算了算,觉得三成不少了,应道,“好,回去后,我们建个库房,往后我们从外面带回谷的东西都堆里头,得闲时再分。”
梨花补充,“前提是村里不忙的时候。”
她没想过搞荆州三六九等民那套。
他们屈从她,无非为了活命,梨花没想过把人往死里逼,既然如此,何不卖他们个好?
她又道,“去哪儿得由李解安排,否则你们贸然出门引来麻烦,山里人都得受到连累。”
闻五赞成。
马车缓缓驶进山,不知何时,赵广从也跳下了车,他杵着根拐杖,东张西望的观察着四周地形,“三娘,得空了咱劈条宽点的山路出来,往后进出山容易些。”
“山路通到半山腰就成,这样即使有兵马进山,到山腰也会迷路。”赵广从在车里快被颠簸得吐出来了,不修条路,日后进一次山就会遭一次罪。
梨花扭头,看向落叶簌簌坠落的山林,思忖道,“那山路必须建得隐秘才行。”
闻五提议,“从永乐村那边修条山路进来怎么样?”
永乐村离益州城近,村里纵使有人,多半也是益州人。
他们看到山路,顶多以为是从前的永乐村人建的,不会多想,要是建在林山村或者更南边,难保不会便宜了居心叵测的岭南人。
他说出自己的看法,梨花没有立即表态,“我回去问问堂伯再做打算。”
望乡村村民给安福镇村民们的炭悉数被带了回来,因此梨花让闻五他们直接去望乡村。
一个多月光景,望乡村把去隐山村的路铲平挖宽,马车平稳的就进了村。
正是午后,好多村民不在,泥鳅守着人缝被褥,听到车轱辘声,惊喜的跑出来,“我猜就是你们回来了。”
说着,他朝四周挂上竹席的草篷喊,“雨顺,赵三娘来了。”
竹席撩起,露出好几张鲜活的脸,“十九娘,你们总算回来了,安福镇怎么样?”
问话的是位妇人,梨花记得她姓洛,笑着道,“安福镇已是寒冬,积雪深厚,镇上的人都不外出了。”
“章二娘她们去了可习惯?”
“头两天不适应,后来就好了。”梨花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安福镇太平,他们不干活就砍柴烧炭,一院子的炭根本烧不完呢。”
梨花让闻五他们卸东西,“所以我们运去的炭他们没要,让我们给运回来。”
烤过的菘菜装桶里封盖保存的,新鲜的菘菜则堆在箩筐里,闻五他们解开绳子,一筐一筐的往下搬。
村民们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么大颗菘菜?”
“是啊,安福镇的地肥,菘菜大颗大颗的。”
待一筐肉放地上,村民们瞪大眼,“怎么还有肉?”
“是他们按照安福镇的做法囤的肉,给你们的。”
“那也太多了?”村民们围过来帮忙,问泥鳅,“箩筐放哪儿?”
“就放这儿吧,待会其他人回来,咱把东西分了些。”泥鳅向梨花解释,“太多了没地儿放,分出去,大家要是饿了能填肚子。”
族里也是这样的。
公中囤了粮食野菜肉类,族里人私下也囤着有。
梨花道,“这样挺好的。”
泥鳅松了口气,他以为梨花知道后会不高兴来着,毕竟每个人的食量都不同,如果把分到手的食物吃完了,最后只有找他要。
那样来看,全部统一囤着一起吃是最好的。
但实在没地了。
他家堂屋,草篷快堆满了,继续往里堆,角落发霉了也无人知道。
村民们好奇安福镇的事儿,“十九娘,多说点安福镇的事情。”
“那儿的山更高,气温更低,很少有士兵去那边巡视,所以大家伙很安全,他们住的是地主的宅子,因着人多,扩建了好几间茅屋,又因经常进山打猎,还修了条进山的山路,前阵子野物泛滥,他们捉了好些兔子养着,兔子四十来天就生崽,一窝一窝的,所以他们有吃不完的兔肉”
“哇”村民们羡慕,“那他们岂不过个个都珠圆玉润的?”
“那倒不至于。”梨花走进草篷,转身看着大家卸箩筐,说道,“他们的活很重,刚去那儿,担心镇上的人起疑,他们分成两拨,一拨白天干活,一拨晚上劳作,整个安福镇,大片土地都是他们开垦出来的。”
“麦子”村民急切道,“他们种麦子了吗?”
“种了,一行麦子,一行菘菜,整齐得很。”梨花搓手取暖,“那儿有河,挑水灌溉庄稼很方便,铁牛叔说明年的麦子收成好,要我提前半个月去呢。”
罚三帮着抬箩筐,闻言,忍不住问,“我四弟在那儿可好?”
“好着。”梨花朝手心哈口气,继续道,“我们烤菘菜就是他和李七叔去河边挑的石子”
罚三松了口气,晋大郎他们吃了肉死了,他就怕罚四也那样,现在知道人没事,他眉头舒展开来,“他是村里人,为村里做事天经地义的。”
别说罚四,村里几岁大的孩子也要干活的。
梨花点点头,问起孩子们哪儿去了,泥鳅道,“山里找栗子去了,一个个闲不住,天天想着往外跑,左右有村民看着,我就由着他们去了。”
“多去山里走走是好事,我弟他们也整天在山里转悠。”
待闻五他们卸完村里的货,梨花准备回了,“天冷了,你们的衣服要是不够”
“够的。”泥鳅说,“咱不是回戎州收粮食了吗?顺道去附近的村镇逛了一圈,搜刮了许多衣服回来,虽然料子旧了,洗干净还是能穿的。”
他给梨花指地上堆着的白絮,“这是白茅的花,我们弄了许多回来缝被褥,别说,软和得跟棉花似的。”
泥鳅没见过棉花,只知道有钱人的被褥里塞的是棉花,他说,“你等一会,我给你抱一床回去。”
村民们弄了许多白茅的花回来,到今个儿已经缝了十几床被褥了。
他回屋,很快抱着床黑灰色绣花的被褥出来,“这是专门给你缝的。”
被褥很厚,叠得四四方方的,闻五心思微动,“十九娘”
他们睡的被褥是别人用过的,夏日雨水多,被褥受潮发霉了,他们随便搓洗了两遍晒干就用了。
此刻看到崭新的被褥,便想自己也弄些白茅花回来重新缝被褥。
梨花明白他的意思,“等我回去问问堂伯,村里没事就随你们做什么”
闻五脸上一喜,“谢十九娘体谅。”
泥鳅把被褥给李解抱着,又进去拎了个背篓出来。
背篓里有栗子和肉,“这是村里给三娘的年礼,还请别嫌弃。”
“哪儿会?”梨花低头看了眼,问他,“村里可缺什么?”
“什么都不缺。”说出这话时,泥鳅都有诧异,在他眼里,山里环境恶劣,他们纵使逃过岭南人的屠杀,想必也会过得苦巴巴的。
谁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有粮,有肉,有柴,有炭,恨不得马上过年。
他说,“缺什么我会跟三娘子说的。”
梨花有本事,缺什么都能弄到,泥鳅从不怀疑这点。
梨花家的年礼是单独给的,除此,还给安宁村,树村,隐山村和富水村备了年礼。
虽是栗子和肉,始终是望乡村的心意。
经过隐山村时,梨花把望乡村的年礼给窦大娘子,惹得窦大娘子脸红,“素未谋面,我们哪儿好意思收这个啊。”
“既是他们的心意,窦大婶子你就收下吧。”
“十九娘可还去望乡村?我们不擅打猎,但备了些腌菜,还望十九娘替我们捎去。”
“明天吧,明天我让李解去一趟。”
除了腌菜,隐山村还赠了十几件袄子,十几件竹甲,树村给望乡村的回礼是桌凳,以及用肥肉熬的油,富水村送的是面粉和菩萨雕塑。
老太太知道后,直感慨,“都是些朴实人啊,三娘,往后回了戎州,大家也要常来往啊,戎州就咱们这些人了,不多多走动,有天被岭南人杀完了也不知。”
老太太惧冷,走哪儿都抱着个炭炉子。
炉子是李家兄弟打的,形状椭圆,最顶有个盖,盖子拧开后可以往里加炭。
只要保持里面有炭,从早到晚都是暖和的。
“阿奶要是冷,就在家,今年炭多,随便烧炭取暖。”梨花上前搀扶老太太,“往后阿奶不用出门接我,我能自己回家的。”
老太太佝着背,兜帽下露出几撮霜白的头发,笑望着梨花道,“那可不行,我家三娘回来,我可得好好出门显摆显摆。”
“显摆什么?”
“昨晚梦到你阿翁,他骂我没把你大伯教好,导致你大伯走了歪路,我不服,奈何喉咙像被人堵住似的发不出音,我心里那个急啊,现在想想,准是你阿翁知道我把你阿耶教得好,让你做了族长,他怕我反驳,故意堵我喉咙的。”
老太太又掉了两颗牙,口齿愈发模糊。
梨花连听带猜,帮腔道,“阿奶你比阿翁厉害多了。”
“那可不?”老太太得意的扬眉,“全族上下,谁有我福气好?”
丈夫是货郎,但攒下了家业,长子心术不正,但幼子光耀门楣,孙女更是聪慧伶俐,无人能及。
梨花和赵大壮还有话说,先扶老太太回了家,去灶房时,在路上碰到麦地出来的赵大壮。
她问,“堂伯,我阿奶的身体是不是不行了?”
赵大壮被问懵了,“三婶病了?”
梨花摇头,“她说梦到我阿翁了。”
从小到大,梨花不怎么听老太太提梦的事儿,突然看老太太这样,心里总不得劲。
赵大壮拍拍手上的泥,温声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梦到以前的人和事很正常,像你四奶奶,前两天突然嗓子哑了,说是在梦里跟你阿奶吵架吵的。”
“”还能这样?
赵大壮清楚梨花担忧什么,三婶她们老了,过一天就少一天。
他说,“你四奶奶这两日有点咳嗽,天天擦她的棺材。”
梨花还小,死亡离她很遥远,所以觉得老人家的行径匪夷所思,实则不过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罢了。
梨花蹙眉,“四奶奶吃药了吗?”
“吃了,我让她在家修养几日,她不肯,天天往外面跑,以致咳嗽到现在都没好。”
“那不行,我去看看四奶奶。”梨花转身,赵大壮追上她,“你去劝劝她也好,我和你二壮叔说什么她都不听。”
“四爷爷说的她也不听吗?”
“不听,你四爷爷语气稍微重点,她就抹眼泪,说她要死了都不让她舒舒服服的过几天。”赵大壮这些日子可谓心力交瘁,“之前你不是怀疑吃了肉会死人吗?我不让族里煮肉吃,她们偏要煮,理由是既然没几日好活,不如敞开了肚子吃。”
这事梨花记得很清楚。
老太太素来听劝,那次态度却反常得很,不仅自己吃肉,还让他阿耶也吃。
给她阿耶吓得躲在屋里好几天没出门。
她不由得纳闷,“她们为什么笃定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说是菩萨说的。”
“”梨花嘴角微抽,“我阿奶也信那个?”
“信得很,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祭拜。”赵大壮手里事情忙,倒是不怎么去庙里,族里妇人们爱去,他说,“待会你问问你四奶奶怎么回事?”
一进院,就看到老吴氏端着半盆水进屋,梨花清脆的喊,“四奶奶,我来看你了。”
老吴氏回眸,皱纹密布的脸浮出几丝笑容来,“三娘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四奶奶,你打水干什么呀?”
“棺材好像落灰了,我给擦擦。”老吴氏道,“你没看过四奶奶的棺材吧?赶紧来看看,前些日子,老木匠给棺材雕刻了鹤,跟真的一样呢。”
“好啊。”
老吴氏的棺材是普通木料打的,去年风吹日晒,表面有些裂缝了。
不过老人家看得重,没有生蛀虫,因此表面还算光滑。
老吴氏笑盈盈的给梨花指棺材板上的鹤,“高人都是驾鹤西去的,所以老木匠给我雕了四只鹤,好看不?”
“好看,想不到老木匠还有这手艺?”
“可不是吗?你阿奶看了后喜欢得不得了,让老木匠也要给她雕鹤,但老木匠说她的棺材不适合。”
老吴氏当场听了大笑不止,妯娌几十年,终于让她赢了一回。
“为什么不适合?”
赵大壮怕亲娘乱说,解释道,“棺材是有讲究的,三婶的棺材已有了图案,再添其他有点不伦不类”
那老太太不得怄死?
梨花围着棺材走了圈,见老吴氏拧帕子,缓缓出声,“四奶奶,棺材是木头做的,经常用水擦拭不好。”
“这不看落了会灰吗?”
“但棺材湿了容易被虫蛀。”
老吴氏顿住,她在村里住了几十年,这点常识自然懂的,“那就不擦了?”
“不擦了,几十年后,四奶奶真不行了再擦。”
老吴氏失笑,“几十年后?还以为四奶奶多年轻啊,四奶奶能熬过这个寒冬就不错了。”
“四奶奶要活到百岁呢。”
“谁说的?”
“土地神。”梨花跺了跺脚下的地,“土地神说我们让这片山谷活了过来,他会保佑我们每个人都长命百岁呢。”
她们没有来这儿时,这儿不过是荒山。
现在,山里热热闹闹的,还建了祭祀的庙子,让神明得以享受供奉。
她说,“山里的动物就是土地神引来的”
老吴氏懵了,“竟是这个原因?”
猎物多了后,山里人无不说老天爷开眼,特意送来肉给他们补身子,没想到是真的。
她把帕子放回盆里,一瞬不瞬的盯着梨花,“土地神真这么说的?”
“当然啦。”
“那你二堂爷怎么死了?”
“二堂爷想去陪堂姑了。”
老吴氏狐疑的望着梨花,“你堂姑死了?”
梨花嘴里的堂姑是二堂爷的小女儿,嫁人后被夫家卖了,梨花说,“是啊,二堂爷舍不得堂姑孤零零的一个人,所以走了,四奶奶,堂伯堂姑她们都好好的,你就驾鹤了吧?”
老吴氏垂眸,瞅了眼棺材板上的鹤,“你咋知道这么多?”
“二堂爷托梦告诉我的呀?看族里人那么伤心,二堂爷心里不好受,这才给我托了梦。”梨花上前拉她的手,“你想啊,要不是这样,四爷爷怎么突然就好了?地动那么危急,他抱着你就往外面跑”
事后老吴氏也曾问过老伴儿。
有几日她都以为老伴儿快死了,不曾想老伴儿的身体越来越好。
她再次问梨花,“四奶奶真的能长命百岁?”
“我还能骗四奶奶不成?不止四奶奶,我阿奶也会长命百岁呢。”
“呼”上一刻还神色凝重的人,呼出一口气后,顿时表情一松,“我就说嘛,我吴氏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菩萨怎么突然就要我准备后事了。”
梨花抓住关键,“哪个菩萨和你说的?”
“不知道,有天晚上我去庙里祈福,有个声音说我活不了多久了。”
梨花看向赵大壮,后者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娘,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他连你们也带走怎么办?”
梨花拍老吴氏的背替她顺气,“菩萨心善,从不取人性命,要我说啊,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四奶奶,你哪日去的庙里还记得吗?”
“好久了,具体哪日我不记得了,问你阿奶,她记性好,应该记得。”
第172章 172逮到人了疯了
去过庙里的都知菩萨显灵断言生死之事。
梨花急忙回家问老太太,老太太火急火燎的捂梨花的嘴,慌忙四顾,“嘘,小点声,菩萨说了不能叫外人知晓,否则会死于非命的。”
顾不得赵大壮在檐廊站着,拉了梨花就屋,推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屋里昏暗,梨花紧紧握着老太太的手,“阿奶,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你呢。”
“胡说,心诚则灵,菩萨感念我年迈无力,于是特地告知我何日离世,以便我有充足的时间交代好后事。”老太太后背抵着门,声音低哑,“三娘,这是福泽。”
二堂兄就是死得毫无征兆,连半句话都没留下。
梨花蹙眉,“菩萨慈悲,说阿奶你的福泽长着呢,莫叫那些妖魔鬼怪给骗了。”
“什么意思?”
梨花附耳过去,小声嘀咕一通,老太太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不能吧?”
如果不是菩萨,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肉吃了不会死人?
“阿奶你接济族人,福德深厚,怎么可能活不到百岁?”梨花望着老太太眼角的皱纹,认真道,“阿奶你想想,虽然你牙口不好,但并无大病,腿脚也灵活,不就神明庇佑吗?”
梨花字字铿锵,“有福之人,年幼得父母宠溺,出嫁得公婆厚爱,年老得子孙孝顺,阿奶,不就是你吗?”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老太太眯起眼,“真有人故意装神弄鬼?”
梨花点点头,“阿奶若不信,今晚再去庙里祭拜就知道了。”
“我信。”老太太挺起腰板,脸颊松弛的皮颤了颤,“我就说菩萨怎么说的是戎州话,竟然是人假扮的,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老太太怒不可遏。
要知道,自打‘菩萨’说她活不过年底,她整天琢磨着后事怎么办,坟怎么挖,挖多大,挖在哪儿,心里兜着事儿,导致注意不集中,做事心不在焉的。
为此,吃不好睡不好,树村的人都说她瘦了好多。
这把年纪,说人瘦就是说人有大病。
她摸摸自己的脸,“三娘,阿奶看上去是不是想生了大病的?”
“没有。”梨花自不会火上浇油,“阿奶气色好,显年轻着呢。”
“你肯定哄阿奶的。”老太太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拉开门,板着脸同屋檐下站着的赵大壮道,“大壮,你得为三婶出这口恶气啊。”
赵大壮黑着脸,严肃的点头,“三婶,你还像平时那样,天黑再出谷。”
他倒要看看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老太太心里窝着火,索性也不去灶房为大家煮饭了,就在家里睡觉。
族里人去灶房吃饭,没见着老太太,纷纷问小吴氏,“怎么没看到三婶?”
老太太皮肤黯淡,精气神明显大不如以前,菊花婶问,“三婶不会病了吧?”
小吴氏垂头,“不知道嘛,说是天冷了想在家歇息几日,大壮去看过,只说年纪大了,族里的事儿就不让老人家操劳了。”
谁不知道老太太爱热闹?眼下连门都不出,必是身体不行了。
菊花婶难过,“秋收那会还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啊?”
“是啊。”小吴氏往人群里瞟了眼,叹道,“刚刚我留了两块肉,准备去庙里拜拜,为三婶和我娘祈福。”
是夜,天黑后,老太太裹着披风,拎着篮子和灯笼出了门。
恰逢赵广安从外面回来,不解道,“娘,大晚上的去哪儿?”
“去庙里。”老太太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你今个儿回来,没给你留饭,你自己煮点饭吃啊。”
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就爱去庙里了,赵广安没有多问,只提醒,“起雾了,娘你走慢点,小心别摔着了。”
他回屋换了身衣衫,出来去灶间弄饭,见邵氏也拎个灯笼准备出门,他疑惑,“你也是去庙里的?”
邵氏用李解他们搜回来的布料缝了件斗篷,听到赵广安的话,邵氏顿足,轻点了下头。
“那你走快些,追到娘后扶着娘走。”
邵氏继续点了下头,因跟堂兄们说了会话回来晚了的赵书墨看到邵氏,微微拧起了眉,“阿娘,大伯娘她们在望乡村过得好着呢,你若祈福,多为阿姐祈福吧。”
梨花才是三房的人啊。
对于邵氏把赵文茵当亲生女儿疼这件事赵书墨颇为不满。
尽管阿娘没养过阿姐,可同样的,阿耶也没养过他,父子感情不亲厚,但遇着事,阿耶不会忘记自己是他儿子。
阿娘就显得糊涂多了。
明明有女儿,视若无睹不说,还宠别人的女儿。
赵文茵品行端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狭隘记仇之人,阿娘付出再多,赵文茵恐怕也不会领情的。
“阿娘知道了。”
难得的,邵氏应承下来,赵书墨以为她想通了,心头欢喜,“听族里说阿姐回来了,阿娘,阿姐又长高了,你得空就为阿姐做两身衣衫吧,阿姐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希望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好。”邵氏再次答应下来。
赵书墨笑得合不拢嘴角,进灶间帮忙生火时忍不住跟赵广安说,“阿耶,阿娘想通了,说要给阿姐做衣服呢。”
赵广安正淘米,闻言,怀疑的看着儿子,“你阿娘要给三娘做衣服?怕不会往衣服里藏针吧。”
他道,“我可不指望她对三娘好。”
赵书墨尴尬,“阿娘真说了。”
“不信。”
饥荒前,对于子女教养的问题,夫妻俩早已达成了共识,邵氏管儿子,他管女儿,因他自己没多在意儿子,也不奢求邵氏善待女儿。
但邵氏偏心侄女让他气愤。
三娘哪儿比不上文茵?邵氏竟宁肯宠文茵都不关心三娘两句。
他冷笑,“你娘要是回心转意了,多半是你堂姐撺掇的,要么有求于你阿姐,要么想伺机报复,你盯着点,莫让两人把你阿姐算计进去了。”
夫妻离心,说的便是赵广安和邵氏了。
赵书墨想为邵氏辩解两句,但看赵广安神色不愉,忍住了。
想着等阿娘的衣服做出来,阿耶自然就知道是真的了。
可惜,有些事根深蒂固,注定难以改变的。
父子两刚端着碗吃饭,山谷入口突然亮起了火光。
夜深雾重,看不清入口有多少人,只听老太太扯着嘶哑的喉咙喊,“老三,休妻,休了这个恶妇。”
梨花提着灯笼穿过石门,听到的就是老太太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她看向被老太太拽着衣领,打得鼻青脸肿的邵氏,要说心里没有半点波澜是假的。
知道‘菩萨’另有其人后,她就跟赵大壮早早去了庙里蹲点。
山里人信奉神明,时不时就有人进庙,她们藏在一尊泥像后,听山里人祈愿,许是老太太身体不佳的消息传开了,好多人去神明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
明天还有活,山里人祭拜完就走了。
所以庙里的人断断续续的。
就在这时不时的寂静中,外面闪过一道光,随即有黑了下来。
梨花靠着赵大壮,正想低声说有人来了,窗户突然松动,有人钻了进来。
然后,老太太进来后,‘菩萨’就开始说话了,说老太太心诚,允她多活两日跟亲戚好友告别。
语气沙沙的,听不出是谁。
但老太太憋了许久的火有点忍不住了,当即发怒,“两日哪儿够?”
给庙里的人吓得噤了声。
半晌,用不容人置喙
的语气道,“那就五日。”
也就这间隙,老太太举着灯笼走了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是谁,敢冒充菩萨!”
‘菩萨’没料到老太太会起疑,转身就跑,老太太动作更快,抬起拐杖就揍了下去,梨花怕出事,喊了句阿奶。
尖锐急切的声音竟把‘菩萨’吓晕了。
老太太戳开斗篷,看到邵氏的脸,怒火中烧,“好啊,我给你吃给你穿,你竟咒我死”
晕倒的邵氏活生生疼醒了。
老太太使劲的吼了一嗓子,然后又给了邵氏两巴掌。
赵大壮怕她把人打死了,上前劝她,“三婶,回家再说,回家再说啊。”
自始至终,邵氏除了疼得叫出声,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毕竟是梨花亲娘,赵大壮也不知道怎么办,回头问梨花,“三娘,你看这事”
入口风大,他一张嘴,冷风直往喉咙灌。
梨花指了指对面,“回去再说吧。”
老吴氏知道儿子要去庙里抓人,吃完饭就在堂屋编藤甲等着,当长媳说入口有光,她立刻拿起衣服披上,“走,去你三婶家。”
老太太半拖半拽把邵氏弄回屋的。
赵广安草草吃过饭在院门口候着,从老吴氏族里听清楚始末后,困惑不已,“她脑袋被门缝夹了?”
他娘不喜欢元氏,对周氏和邵氏却不曾苛待过,邵氏为何这么做?
等邵氏被拽进屋,他跟进去,“邵氏,你疯了?”
邵氏瘫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颊又红又肿,上面还映着巴掌印。
她像哑巴似的,没有回答赵广安的话。
老太太气血翻涌,咳嗽不已,“老三,休了她。”
这等祸害婆母的人可不能留在家里。
赵广安瞄梨花,后者眉头紧皱,似乎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赵书墨随邵氏跪下,不停的磕头求饶,“阿奶,我娘错了,求你别撵她走啊。”
听到儿子的声音,邵氏木然的脸上有了丝表情。
她慢慢转头,眼泪哗哗往下掉,“三郎”
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到儿子这辈,除了大房有两个儿子,二房和三房都是一儿一女。
族里人只知道三娘排行老三,殊不知赵书墨也是排第三的。
赵书墨哭着抱住她,“阿娘,你怎么了呀?”
明明答应她去庙里为阿姐祈福,怎么会假扮菩萨咒阿奶死啊。
“三郎”邵氏挨了好几个耳光,这会耳朵嗡嗡作鸣,“阿娘,阿娘连累你了。”
赵书墨摇头,“阿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阿奶偏心三房,从没言语上为难过邵氏,偶尔看邵氏跟大房亲近也顶多骂她蠢而已,婆媳两并没什么深仇大恨,邵氏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邵氏抬起手,轻轻擦拭儿子的眼泪。
老太太缓过劲儿来,质问赵广安,“还不赶紧把人休了丢出去?”
难怪她最近老觉得心虚气短,做事使不上劲,竟是邵氏背后做的手脚,她看向老吴氏,“你是不是端着肉去庙里了?全给这婆娘吃了!”
老吴氏心里恨得要死,来这儿时,特意拎了把刀,就想宰了那人的嘴要他这辈子都不能说话。
却不料是邵氏。
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她质问邵氏,“广安媳妇,四婶我哪儿得罪你了你就诅咒我活不过族里姑娘出嫁?”
邵氏置若罔闻,火冒三丈的老太太这时扭头,“她说你活不过四娘她们出嫁?”
老吴氏点头,问她,“你呢?”
“说我活不过年底,后来宽限了几天,大概正月初四。”
“”老吴氏脸色铁青,丢了刀就上前扯邵氏头发,“好你个毒妇,与你有仇的是你婆婆,你竟拿我撒气,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话间,拽起邵氏的头就要撕她的嘴。
赵书墨赶紧伸手阻止,“不许打我阿娘,不许打我阿娘。”
“我偏要打她!”老吴氏摸不着邵氏的嘴,就抬脚踹她的背,“论年纪,我比你婆婆小,我怎就活不过她了?”
老太太不高兴了,“你比我小怎么了?我家有钱,吃得比你好,穿得比你好,你凭什么跟我比?”
“咋不能比了?”
眼看妯娌两要掐起来,赵大壮适时拖开老吴氏,“娘,先问问堂弟妹为何要这么做吧?”
婆媳两互相呸了彼此一句,然后齐齐转开脸,异口同声道,“我哪儿得罪你了?”
邵氏搂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不出声。
赵广从和黄娘子她们也来了,梨花看了眼人群,突然问,“赵文茵呢?”
闻言,邵氏脊背一僵,急声道,“和二娘没关系。”
邵氏多大点本事在场的人都知道,嫁进赵家多年,也就遇着儿子的事儿有点主见,其余时候都是得过且过的,元氏进门后,把她当仆人使唤她也不曾抱怨过半句。
见她反应如此大,老太太和老吴氏也琢磨过来,“二娘呢?”
赵广从赶紧去屋里喊人。
奈何喊了半天也没人应,老太太火气一来,直接把人撞开。
灯笼往里一照,就见赵文茵在床上缩成一团,不停的喊三婶。
堂屋里的邵氏失心疯似的推开人挤了进去,“二娘莫怕,三娘在呢。”
哭红眼跑来的赵书墨看得目瞪口呆,“阿娘,为了堂姐,你连儿子也不要了?”
邵氏搂着赵文茵,嘴里轻哄着。
她不想这么做,但大兄去了戎州,除非族里老人过世,否则回不来的。
还有大嫂和侄子,望乡村全是难民,母子两住在那儿,被欺负了也不知,为了让她们回来,只能用这个办法。
听了儿子的话,她怔忡了许久,“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啊。”
她一开始没想折磨老太太和老吴氏的,她吓唬老秦氏了两回,老秦氏怕死,天天喝药,别说生病,连咳嗽都不曾有,没法,只能吓唬老吴氏和老太太了。
心忧成疾,她想着两人当中有个人重病在床就行。
若是
老太太,可以打着侍疾的名义召大嫂她们回来,若是老吴氏,就让大嫂她们回来见婶娘最后一面的名义。
知道计谋歹毒,所以她说的是年底,而不是这个月。
赵书墨冲进去爬上床,朝赵文茵拳打脚踢,“你教的是不是?我阿娘这些年遭受了你阿娘多少冷眼?受了多少怨气?她从来没抱怨过,定是你怂恿她这么干的?”
这个月,他天天在外面跑,力气比以前大了许多。
隔着被子,赵文茵也疼得嗷嗷大哭。
邵氏急忙拉他,“不关二娘的事儿,是阿娘的主意,你和三娘有爹娘疼,你堂姐什么都没有。”
赵书墨边踹被子边哭,“她怎么没有了?从小大伯和大伯娘视她为掌上明珠,每次大伯从县里回来都给她买东西,大伯娘得了好布料就给她做衣服,她一年四季的衣服比我和阿姐加起来的都多。”
赵书墨委屈起来,“我有什么?我的衣服是用四郎不能穿的衣服裁了后做的”
邵氏愣住。
“阿耶给我买新衣,隔天你就改小了给四郎穿,我呢?”赵书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外面的人都说你疼我,可我跟你吃不好穿不好,还要挨她们姐弟的打。”
邵氏泪流满面。
“我什么都没有。”赵书墨抹了把眼泪,“你要是再护着她,我就死给你看。”
邵氏瞳孔微震,“三三郎”
“阿姐跟着阿耶,常年不在家,不用受她们的气,可我受够了。”赵书墨跳下床,“你要是偏袒她,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认你做娘了。”
说完,他冲了出去。
留下赵广安紧张的拉过女儿询问,“她们没打过你吧?”
“没。”赵文茵看她不顺眼,阴阳怪气是有的,动手却不曾有过。
赵广安松了口气,“你阿弟是男儿,挨几下没什么的。”
然而他心里仍然酸酸胀胀的不舒服,他其实很少给儿子买衣服,可能布庄掌柜看他出手阔绰,劝他再买两件就送个小玩意,恰好那个小玩意入了他的眼,他就会顺手给儿子买件衣服。
没想到就这样买的衣服,儿子却一直记着的。
他朝漆黑的院里看了看,问女儿,“你阿弟不会想不明白投河了吧?”
床上的邵氏听到这句,啊啊啊尖叫的跑了出去。
被褥里的赵文茵伸手抓了下,抓空后,忐忑起来,“不不是我,是三婶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吴氏气急打了邵氏,但要她打个小姑娘,她有点下不去手,“三嫂,你说怎么办吧?”
“送去戎州跟着老大吧。”老太太原本想撵出去任其自生自灭的,念她让自己活得比妯娌久的份上,决定放她一马,“三娘,你说呢?”
赵广昌在戎州没有固定住所,赵文茵跟着他注定要吃些苦头的。
梨花说,“送去望乡村吧。”
赵文茵不敢相信梨花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了,揉了揉发疼的胳膊,大气也不敢出,就怕梨花反悔。
老太太皱眉,“会不会太便宜她了?”
“不会。”梨花笑了下,“大伯母拎不清,有人拎得清的。”
她偏头看向赵大壮,“堂伯,明早劳烦你送她去望乡村,告诉四郎,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会让李解杀了她。”
赵文茵身子一颤,不知是怕了还是冷的。
赵大壮点头,“好。”
送走了赵文茵,还有个邵氏呢,梨花说,“把我阿娘也送走吧,她想做个好三婶,我成全她。”
她对邵氏素来就没什么感情。
在那段记忆里,赵广昌提出卖了她,邵氏不曾担心过她的处境,而是担心她是否能卖个好价钱。
母女情分浅薄,何苦强求?
处理完这事,梨花准备扶老太太回屋睡了,老吴氏仍愤愤不平的,“天杀的,遭了无妄之灾不说,连遭的灾也比旁人凶?”
赵广安过意不去,上前赔罪。
老吴氏睨他,“做错事的是你媳妇,跟你有何干系?”
她瞥了眼心绪平复下来的妯娌,“算了,冲她连婆婆也诅咒,我不怪她了。”
“”老太太瞪她,“你说什么?”
“不是吗?但凡你平日多留意留意,不至于眼皮子底下出了歹人都不知。”老吴氏是有点气老太太的,家里不睦,老太太有大责。
老太太被堵得哑口无言。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老吴氏走出院,碰到姗姗来迟的老秦氏,她顺着胸口,气喘吁吁道,“他们说,他们说我时日无多是广安媳妇故意吓唬我的?”
有些人胆子小,没病也吓出病来了。
冬天本就冷,这把年纪要是生病,很难熬过年底的。
老吴氏拂手,“知道就行了,三娘已经处置了她们,往后莫要再提了。”
“为啥不提?我要是胆小就被吓死了,那她不就如愿吃席了?”老秦氏攥紧拐杖,咬牙切齿道,“广安媳妇呢?”
“追书墨那娃去了。”老吴氏道,“你说咱一把老骨头了,怎就被个年轻媳妇骗了呢?”
有句话刚刚她就想说了,“你不觉得丢人?”
“”老秦氏噎住。
丢人也不是她们的错啊,她们信奉神明,哪儿晓得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
老吴氏扯她衣服,“这么冷的天,快回吧。”
翌日,梨花睡醒后,发现邵氏竟然没随赵大壮离去,而是端着个盆,准备去小溪边洗衣服。
她的脸还肿着,走路的姿势也太不对。
昨晚送老太太回屋后,想出门找找赵书墨,老太太拦着不让,说邵氏绝不会不管赵书墨的。
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再疏远也排在侄女前面的。
“三娘醒了?”老太太从灶间探出头,见她望着邵氏的背影,解释道,“你娘寻死觅活的不肯走,你堂伯的意思是让她待在谷里洗衣服做饭,这样你阿耶轻松些。”
“阿弟呢?”
“天不亮就和你阿耶出去了,带了十天的干粮。”
第173章 173百姓投靠有粮者,八方来靠……
天再冷些就不宜出门了,所以赵广安想赶在冬雪前给药材施一遍肥。
她问梨花,“三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要去趟峡谷,给堂叔他们送些菘菜,顺道把织出来的布拿到益州城卖了”
“那阿奶给你装干粮。”老太太拿过墙边的拐杖,风风火火地往灶房去了,嘴里不忘说道,“你堂婶她们做了野菌馍馍,香得很,我给你多带些。”
整个秋天,族里囤了上千斤野菌,有些晒干后存放在库房,有些则剁碎后和着粗面盐巴等调料烤成了馍馍。
顾及还有李解,老太太装了四十个烤馍。
另外煮了二十个鸡蛋鸭蛋。
梨花现在出门爱背布袋子,但东西太多,布袋塞得胀鼓鼓的不说,还沉得勒肩膀。
“阿奶,太多了?”
“哪儿多了?你和李解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饿肚子可不行,而且你古阿婶离村多日,给她带几个烤馍尝尝鲜也好啊。”老太太还给梨花装了五六个细面馒头。
知道赵广安出门就要好几天才回来,她昨晚就揉好面搓了面团剂子放蒸笼里,天不亮就起床蒸着了。
馒头已经亮了,老太太嘱咐,“配着热水吃啊。”
梨花提了提布袋的绳子,担心绳子断了,“阿奶,馍馍为何这么重?”
摸着硬邦邦的,跟石头似的。
“这样才管饱啊。”老太太看袋子沉甸甸的,朝外喊李解,“李解个子高,袋子给他背着吧。”
“不用。”
李解推了辆车,车上装了几十颗新鲜的菘菜,还有两百多斤烤熟的菘菜叶。
到峡谷后,
将东西交给赵申,梨花就去看姑娘们织的布。
许是工艺越发精细,这批布更加绵软细腻,矮妇不在,春花她们没了主心骨,便天天任劳任怨的织布。
知道梨花要进城,春花殷切的问矮妇什么时候回来。
梨花道,“城门戒备森严,她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你有事找她吗?”
春花连连摇头,月光斜过梭机前的姐妹们,又轻轻点了下头,“我的胭脂快用完了,小娘子进城的话,能否帮忙捎盒胭脂回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春花以色侍人多年,爱打扮的习惯改变不了的。
加上庄子与世隔绝,平日没什么开销,手里银钱不买胭脂买什么?
梨花没有答应,而是问,“你还有钱?”
她的钱不是被姓王的骗了吗?
春花不自在的揪衣角,低声道,“有点钱。”
人牙子给矮妇的匣子里装的是碎银,矮妇进城做掌柜时,给勾栏院的姐妹们都拿了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梨花看向其他姑娘,落到秋月姑娘身上时,她细声细气解释了钱的由来。
“成。”梨花说,“你们想买什么列个清单,能买的我给你们买回来。”
姑娘们欣喜不已。
秋月怕梨花不高兴,惴惴道,“小娘子,我们以前不这样的,实在是山里太无聊了,刘娘子她们聊的家长里短我们插不上话,只能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我懂。”梨花过问钱的来历,无非是怕银钱来路不正。
既是矮妇给的,怎么花随她们的意。
梨花又去问其他娘子,刘娘子现在什么也不缺,就是嘴馋了,让梨花给她带份糕点。
她没什么钱,让梨花先问价,价格太贵就算了。
世道不好,攒点银钱在手里总是好的。
那边,卸完菘菜的赵申跑来,“三娘,你们既推了车,要不要拉些柴火去城里卖?咱们庄子囤的最多就是柴火了,如果能卖钱,给大家伙买猪油沾沾油腥吧。”
族里人打猎,用兔子皮下的肥肉熬了好几坛子油。
梨花忘记这边可能缺油了,问李解,“你推得动吗?”
“推得动。”
布匹不占地方,运些柴火也行,他问赵申,“有炭吗?装些炭给古阿婶她们带去。”
赵申点头,“有。”
他也带人建了炉子烧炭,但不知什么原因,烧出来的炭都是小块小块的,比不得族里烧的炭好。
很快,他抬着半筐炭过来,“这种炭行不?”
“行。”
要是成品好的炭,守城官兵就该起疑了,他和梨花不过两个孩子,哪儿学的烧炭的本事?
“那我再抬半筐来。”
梨花和李解到城门口已经是第二天了,许久没来,城墙上的守城官兵一时没有认出她们。
直到梨花娇滴滴的喊人,他才让人开了城门。
“你们咋弄了辆车?”官兵问。
梨花笑眯眯的回,“山里捡的,我表姑她们不是在城里吗?我和阿兄捡了些柴火送来。”
“底下筐里装的什么?”
总共有两个箩筐,叠着堆放的,梨花抱走箩筐上的茅草,“炭,益州的冬天冷,我和阿兄没经验,烧了许多柴火才能烧出这点炭来。”
这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炭,形状大小不一就算了,还有点受潮的样子。
“你们有心了。”官兵没有看底下箩筐,问起每次都会问的问题,“看到岭南人了吗?”
他们不知道岭南人吃肉后死在戎州的事儿?梨花平静的摇头,“没看到,我和阿兄天天撒完麦子就进山捡挖野菜了,没看到过岭南人,不过”
她顿道,“看到了好几拨益州人。”
城门关闭,每日出去哪些人官兵一清二楚,他说,“她们说戎州城有银子,成群结队的去挖宝。”
“挖到了吗?”
“挖到了。”官兵看梨花也算老熟人了,因此没有隐瞒,“她们的箩筐沉甸甸的,看样子不少。”
为此,好几位百户都想组织人去趟戎州城呢,只是城里事务还没忙完,脱不开身,再就是遇到岭南人就麻烦了,他问梨花,“真没看到岭南人?”
岭南人也太反常了,没趁机占据南边几个村子就算了,如今连踪迹也全无。
他不由得往西山峻岭瞅了瞅,“你们兄妹去过那片山岭吗?”
莫不是岭南人改了道,准备翻过那片山岭攻过来?
“去过啊,山里有白骨,没有活人。”梨花探他的话,“岭南会不会跟王都达成了某些共识,决定两州和平往来啊?”
一守城小兵哪儿知道那么多?
“可能吧,益州王有意跟荆州联姻,岭南人定是怕了。”
荆州跟岭南关系匪浅,益州想通过联姻来拉拢荆州可行吗?
面上不表现分毫,乐呵道,“真好,这样咱就不用怕岭南人了。”
进城后,待四下无人,她问李解对此事的看法,李解说,“咱不曾与荆州王打过交道,不了解他的为人,但难保他不会用婚事蒙蔽益州王,等益州放松警惕之时借道给岭南人攻打钦郡城。”
岭南有野心,荆州王又何尝没有?
往后数年是群雄逐鹿的世道了。
“岭南人要是攻破钦郡城,益州城肯定不保。”
“是啊,希望益州王有防人之心吧。”
梨花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阻止不了两州联姻,何况联姻是好是坏还没个定数呢。
她说,“回去后问问李家兄弟对那位荆州王了解多少吧。”
眼瞅着囤了粮,日子好过点,结果又听说了这种事,梨花心里不免蒙了层阴霾,直到看到麦地施肥的古阿婶,心情才好了点,“古阿婶”
弯着腰的古阿婶抬起头,看到梨花,喜出望外的迎了出来,“你们来了?”
梨花朝院里看了眼。
竹篱笆较之前更高了,顶部还挂了密密麻麻的荆棘,她问,“城里治安不好?”
古阿婶丢了手里的粪瓢,伸手帮忙拉车,“白天有官差巡逻,没出过什么乱子,半夜天黑就不行了,这几日,街头有好几户人家进了贼,去衙门高官,到现在也没把人抓住。”
“谨慎起见,我就重新围了圈竹篱笆,买了些荆棘回来挂着,这样真有贼人,我也能知道及时喊人。”
怕梨花担心,她朝隔壁院点了点下巴,“不过咱隔壁住的就是官爷,贼人不敢来这儿偷盗。”
梨花看向半掩的屋门,“芳姨呢?”
“去集市没回来呢,咱的布卖完了,整天无所事事的,她爱凑热闹,每天都去集市跟人聊八卦。”
古阿婶喜欢独自待着,就没去。
“没出什么事吧?”
古阿婶迟疑了瞬,“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什么事?”
“你芳姨不是好八卦吗?有次说漏嘴,提到了庄子,与她走得近的几家人都想投靠咱。”这事出乎古阿婶的意料,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们求到我面前来,我说要问过你的意思才行。”
“她们品行如何?”
“我和她们接触不多,不了解。”古阿婶犹豫道,“不过看她们屋前屋后的麦地打理得还算好,应该不会懒惰之人。”
“她们以前是干什么的?”
“在酒楼打杂的”
梨花想了想,“等芳姨回来问问再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梨花装了一筐菘菜,晚饭是烤馍配菘菜汤,汤汁清香浓郁,矮妇一进门就问,“煮什么呢?”
见梨花坐在桌边,跟老鼠遇到猫似的,眉眼顿时耷拉下来,“小小娘子,你怎么来了?”
“无事来看看你们。”
矮妇偷瞄古阿婶,心虚得不行,要知道,古阿婶更得梨花信任,但她仗着是掌柜,卖完布其余事一概不闻不问,天亮出门交友,天黑回家吃饭,比山里不知舒适了多少。
她躬身走到桌前,讪讪道,“小娘子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
矮妇心头咯噔,岂不知道她一整天都不在?她脑袋垂得更低了,“我小娘子不是让我打听消息吗?我去集市逛了逛。”
人的性子是很难改变的,梨花没有刁难她的意思,“坐下说吧。”
矮妇忐忑的拉开凳子坐下,脑子转得极快,“前阵子,王都那边死了许多人,百姓们怀疑是瘟疫,好些人都来了益州,知道我为小娘子你办事,有心追随你”
梨花定定的注视着她,“人牙子回来了?”
矮妇怔了怔,“王都不好混,他只能回益州,他让我传句话,若你肯收留他,十年内他死心塌地的为你做事。”
“他人在哪儿?”
“先前的宅子塌了,回益州后,在集市那边搭了个草篷住着的。”
“他还在做老本行吗?”
“在的,只是粮食紧缺,卖人的多,买人的少,尤其城里没盐,一小袋盐都能换四个人生了。”矮妇承了死鬼的情,自然要偿还,“小娘子,你要不要见见他?”
“明天吧,还有谁想追随我,通通带过来。”
从安福镇回来的路上梨花就偷偷算过了,以目前的囤粮,到明年六月山里人都不会饿肚子。
而明年开春有吃不完的野菜,所以多养些人没问题的。
矮妇喜上眉梢,“我替他谢过小娘子了。”
“为时过早,我有粮,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你还在打听到哪些事?”
矮妇端直脊背,清了清嗓子,眉飞色舞道,“戎州城埋着金银珠宝,去那儿的人个个都笑弯了腰,小娘子要不趁此机会大捞一笔?”
城里值钱的已经叫李解他们搜空了。
剩余的都是碎银和铜板。
铜板重,不好携带,梨花暂时还瞧不上,但没有表现出来,“有机会我会派人去的。”
“那得抓紧了,自从前几拨人尝到了甜头,城里好多人都按耐不住了。”矮妇善意提醒,“据说已经捡了十几筐铜钱,再往后就没了。”
“还有呢?”
人牙子是从王都回来的,知道不少王都的事儿,矮妇接着说,“益州可能要跟荆州联姻了,不过前戎州节度使好像不乐意,觉得益州王会威胁他在荆州的地位,但益州王压根不屑去荆州,还骂前戎州节度使害得数十万百姓丧命,不配为将”
益州王没骂错,戎州节度使确实该死。
“然后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都的人都说荆州王也不是什么好人,不乐意两州联姻,还说荆州水患,荆州百姓流连失所,荆州是想借联姻挖益州的能人志士帮忙治理水患的。”
矮妇没有去过荆州,院里也没荆州来的姑娘,只能转述人牙子的话,“联姻不成,两州定是要交恶了,王都的人请命,要益州王加强城门戒备,半月前,王都就只出不进了。”
是故,人牙子出来就回不去了。
梨花道,“还有其他吗?”
“京城开设恩科了,欢迎天下读书人进京考科举,益州王不允许,把王都的读书人全关押起来了。”
人牙子消息灵通,知道些别人不为人知的事儿,“益州王承诺那些读书人,年底会在王都开科举,考中者年后就为官上任,益州目前有五县,其中四个县没有县令县丞”
她小心翼翼打量梨花,“小娘子家要是谁想做官,这次是最好的机会。”
梨花不由得瞟向李解,后者摇头,“我才疏学浅,哪儿有那本事?”
矮妇侧目,眼睛顿时一亮,“李郎君仪表堂堂,定能高中的。”
李解不吭声了。
他连秀才都不是,哪能入得了益州王的眼?
梨花看他不愿,跳过这个话题,“就这些了?”
“益州粮仓渐空,益州王吩咐底下将士耕地的事儿你已经知晓,暂时没其他的了。”
梨花道,“那就先吃饭吧。”
矮妇看不出梨花是否满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这才拿筷子,倏地,想起另一件事来,“明年,益州会有大批将士解甲归田。”
“为何?”梨花立刻想到了窦娘子她们的丈夫,他们钦佩益州王,不肯留在山里怎么办?
虽然窦娘子说会继续在山里种地,可夫妻产生分歧听谁的?
“好像是荒废的田地太多了,必须囤些军户。”矮妇拨了拨碗里的嫩叶,双眼放光,“菘菜?小娘子哪儿来的?”
“种的。”
菘菜里添了猪油,吃起来香喷喷的,矮妇胃口大开,话更多了,“不怪外面的人羡慕我,我前半辈子身处勾栏院,受尽世人鄙夷嘲笑,但小娘子你让我还良,堂堂正正做了回人。”
古阿婶好笑,“刚进城那会你不想着重操旧业吗?”
“那不是脑子进水了吗?”矮妇不觉得丢脸,“以为重操旧业能过得轻松些,但世道早就变了,男人也没那么好伺候了。”
集市上不是没有接客的,但无不鼻青脸肿,伤痕累累。
她再也不想做老本行了。
暖汤下肚,她问梨花,“明天什么时候让他们来合适?”
“午后吧,我这趟主要送布来的,明天就回去了。”
矮妇说好。
结果,第二天梨花睡醒,篱笆外就有人来户徘徊着,她看过去时,他们立刻不动了,待她进了屋,又左右来回走动。
古阿婶哭笑不得,“约莫怕你不声不响的走了。”
“城里吃不起饭的人很多吗?”
“是啊,春夏那会儿,大家还能吃野菜,现在草木枯萎,不投靠富裕人家,便只能吃树根了。”古阿婶也是吃过树根的,那玩意久煮不烂,嚼起来跟鞋底没什么两样,她说,“三娘会收留他们吗?”
“那就得看他们是否入得了我的眼了。”
到晌午,街上徘徊的人更多了,巡逻的士兵见了,问古阿婶,“你家的新布开始卖了?”
古阿婶家的布便宜,一拿到集市就遭哄抢。
古阿婶笑道,“是啊,午后开始卖。”
士兵没有起疑,集市的布要价高,好多百姓都买不起。
所以只能买便宜布。
梨花带的鸡蛋没有吃完,午饭就吃了两个鸡蛋和两个馒头,李解吃的烤馍。
吃完后,他请示梨花,“我叫他们进来了?”
“进来吧。”古阿婶请人建了个草篷,里头堆的全是杂物,梨花走进去。
人牙子冲进院,紧张的拽了拽衣衫,到草篷后,恭敬的给梨花行礼,“见过小娘子。”
除了他,还有卖给她鸡鸭的掌柜,梨花问他,“掌柜怎么也来了?”
“哎,物价疯涨,东家给的那点工钱养不活全家老小了啊。”他一直知道梨花不是泛泛之辈,“小娘子你宅心仁厚,还望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后来的人噗通声就跪了下去,“还请小娘子给条活路。”
梨花朝隔壁瞅了眼,语气渐沉,“起来说话。”
这幕要是被隔壁士兵看过,定会怀疑她在密谋什么。
人牙子会察言观色,急忙叫大家伙起身说话,“小娘子,我是从王都来的,一个月前,王都的粮铺就没什么粮食卖了,在那以前,粮价贵归贵,至少有钱能买得到,可现在,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到粮了。”
他走上前,捂着嘴小声道,“二十天前,军营组建了一只队,专门出城收粮食。”
要不是快到绝路,益州王不会这么做的。
梨花挑眉,“真的?”
“真的,官府禁止百姓议论,那两天抓了好多人。”人牙子说,“要不是害怕引起动乱,官府何至于如此?”
这事干系重大,到益州后,他谁都没有说过。
“芳姨说你十年不要工钱是真是假?”
“只要小娘子能赏口饭吃,别说十年,二十年我刑文都不要工钱。”他举手发誓,“我要违此誓言,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掌柜也急忙表态,“我家有四个小子,小娘子若肯施舍口饭,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其他人也纷纷举手发誓。
她们经历过地动,知道饥饿的痛楚,只要梨花肯收留,她们做什么都愿意。
梨花问人牙子,“带纸笔了吗?”
人牙子精神一振,“我家里有,我这就去拿。”
说着,他转身跑了,梨花看向其他人,“挨个说说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家里有哪些人,近两个月有没有吃过肉”
人牙子走后,第一个就成了掌柜,他姓武,“我家以前经营鸡鸭生意的,现在家里还有六口人,我媳妇地动时伤了腿,到现在都没好,我家四个小子最大的已有九岁,最小的两岁多,上个月吃了次肉。”
后面的人有秩序的上前。
人牙子回来时,正好轮到一个皮肤松弛,满脸皱纹的老妇。
她没有立即开口,而是上下端详着梨花,“你我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174章 174分批出城峡谷北面
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袄子,眼窝凹陷,眼角满是青黑之色。
人牙子在边上,适时出声,“不能吧,小娘子深居简出,极少出门的。”
老妇虚起眼,灼灼的望着梨花的脸,半晌都不曾想起在哪儿见过梨花,找补道,“许是小娘子面善,跟庙里的菩萨有点像。”
这话明显拍马屁,梨花面无波澜,问她从前做什么营生,家里还有多少人。
老妇面露哀色,“我以前在酒楼打杂,后来做了管事娘子,京都攻打益州的消息传开,我便带着家人去王都讨生活,食肆的掌柜嫌我年纪大,只能靠浆洗过日子,小娘子,别看我年纪大,但我有的是力气,重活累活我都能做”
百姓们还未离去,闻言,轻轻催促,“
你还没说家里有多少人呢?”
“儿子从军去了,就剩我和两个儿媳,以及五个孙子孙女。”
“那婶子还算有福之人。”一妇人感慨,“地动频繁,气候诡异,好多老人生病死了,婶子能带着全家老小活下来实属不易。”
谁说不是呢?
城里人心惶惶,她不仅要防备陌生人烧杀抢夺,还要防备亲戚好友的威逼利诱,日子艰难得很,怕梨花嫌她老了不中用,她咚的声跪下,“小娘子,老婆子全家就指望你了啊。”
梨花瞟了眼人牙子,后者识趣的上前搀扶老妇,“隔壁有人,你这不是让小娘子为难吗?”
“我”老妇胀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
梨花虚扶了下她,“起来说话吧,不瞒你们说,我的庄子已经塞不下人了,但顾及大家生活困苦,我愿意解你们的燃眉之急,然而凡事得按我的规矩来”
大家伙只想有个去处,哪儿会忤逆梨花的意思,“小娘子请说”
“诸位需卖身于我。”梨花瞅向隔壁进进出出的士兵,低低道,“谁家的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诸位现在有求于我,自然事事顺从,可日后生出歪念,我找谁说理去?”
人牙子颔首,“小娘子说的是,我愿意一辈子听候小娘子差遣。”
识时务者为俊杰,碰到矮妇后,他就想投靠梨花了。
大家伙面面相觑。
梨花看出她们的纠结,说道,“十年,诸位替我做十年事儿,十年后,诸位若有更好的去处可自请离去,若那时还愿跟着我,我每个月会给诸位发工钱作为报酬。”
矮妇蹲在麦地假模假样的扯草,听到这话,心里浮起几丝侥幸。
梨花承诺她们干完五年就有工钱拿,无儿无女的人还为她们养老,待遇比这些人好太多了。
人牙子躬身,“是。”
老妇看人牙子应得爽快,稍作思忖后,跟着附和,“只要小娘子给口饭,老身愿意为你鞍前马后。”
掌柜也紧随其后的表态。
见状,其他人慌了,连忙答应下来。
梨花说,“愿意的,回去叫上家人,然后随人牙子去衙门登记。”
黑市上人口买卖随意,梨花却想办正经手续,她叫李解,“阿兄,你和她们走一趟。”
“好。”
这么多人,突然自卖于李解,衙门的人少不得多问几句,李解对答如流,“南郊的村子废弃了,我们兄妹两人住着始终有点害怕,买些人回去,既能帮着开荒,若有歹人也能帮忙抵御一下。”
“卖价几何?”
“她们不要钱,只要粮食。”
衙门的人不问了,集市天天都有吆喝自卖的人,给半斗粮就行,比起那些人,哪有跟着长久管饭的人踏实?
他告诫人牙子,“既有主了,日后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小人知道的。”
手续办得很快,共八十九人,包括人牙子手里那些来历不明的,总共有一百一十人。
李解忙时,梨花在屋里盘算安顿这些人的地儿,永乐村倒是不错,但人心复杂,如果这些人里有那居心叵测的,顺着进山的路找到村里怎么办?
峡谷宽阔,但她不想让这拨人跟刘娘子她们搅和在一起。
古阿婶看她在桌边坐了许久都没动一下,提议道,“十九娘害怕暴露村子的话,让她们去永乐村隔壁的东高村怎么样?那儿位置偏僻,她们去了后应该不敢乱跑。”
“东高村?”梨花顿时如醍醐灌顶,“我怎么没想到?”
当时下山,窦大娘子问她哪儿的人,她随口说的就是隔壁村的。
窦大娘子没有起疑,同她说了许久的话。
古阿婶被她懊恼的模样逗笑,“要不是想着种地,我也想不到那儿去,只是我看那人牙子和掌柜有些城府,他们若去东高村的话,十九娘最好找几个人盯着”
“这是自然。”
梨花心里已经有了人选,胡大。
胡大性子刚直重规矩,由他管教这些人再合适不过,她说,“等东高村开荒开出来,明年咱的粮食就更多了。”
古阿婶也高兴,“希望明年风调雨顺,保佑我们安安稳稳过一年。”
“会的。”
李解回来已经傍晚了,他把卖身契给梨花,“我和她们说了明天天亮就出城。”
梨花展开卖身契瞧了瞧,“那时有去戎州城挖宝的,为避免咱们人多惹疑,让大家分批出去。”
否则一下子涌出去上百人太惹眼了。
如今去南郊的人多了,不得不防背后跟踪的。
因为一旦被发现囤人,益州官府肯定要彻查的。
李解应下,“好。”
知道这次出城就不回来了,大家伙的行李很多。
小到碗筷,大到衣柜,什么都有,梨花还睡着外面就有人候着了,为此,引得隔壁士兵频频侧目,“你们这是干啥?”
人牙子机灵,笑着解释,“小娘子说山里有栗子,愿意带我们进山,这不担心在山里过夜嘛?所以收拾几件衣物”
“柜子呢?”
“装栗子啊。”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山里有那么多栗子?”
他们戍守边境时怎么不知晓?
“不知道啊,但我全家老小都指望栗子填肚子,多带些家伙总没错。”人牙子佯装羞赧,“实在不行,去戎州城挖点铜板回来也行啊。”
“戎州城是岭南地界,你们可要多加小心,若落到岭南人手里,我们怕是无法救你们的。”
“好吶。”人牙子拖长了音。
梨花和李解来时推车满当当的,回去则空了,昨个儿的老妇厚着脸皮过来,“小娘子,我家三郎伤了腿还没好,能否借你这辆推车使使?”
昨晚回去后,她绞尽脑汁也没想起在哪儿见过梨花。
直到出门碰到周家婆子她才想起来。
小娘子不是那日跟周三郎来酒楼的小姑娘吗?那会儿她身边还有个汉子,说是周三郎一个营的。
汉子的长相有点模糊了,但看身段,不是小娘子的阿兄。
不过无论怎样,小娘子都不是普通出身,能追随她是自己的福气。
梨花说,“让他过来吧。”
既然要坐人,梨花让腿脚有伤的人都坐上去,自己则跟着李解走路,离城门还有五六百米时,她把一百多人分成十拨,一拨一拨出城。
她交代,“出城后走四百米有个岔口,顺着岔口往左拐,到下一个岔口时继续往左,然后找棵树坐着等我们就行。”
人牙子没问缘由,但梨花主动解释,“近日出城的人多,我不想被人盯上。”
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
益州城连续两次大的地动,城里乱哄哄的,抢劫,偷盗,不胜枚举。
人牙子点头,“我们知道怎么应付的。”
梨花和李解最后出去的,见推车上坐着声娃,守城官兵问,“怎么买了人?”
“总不能让她们饿死啊,我和阿兄虽然没多少粮食,但能救几个就救几个吧。”
两人身边没有大人,守城官兵想当而然的认为兄妹两同情这些孩子的处境,尤其看到两个孩子腿上还缠着染血的布,感慨道,“官府没粮了,给不出救济粮,只能劳烦你们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们也有家人,哪儿不懂没粮的滋味?
梨花老气横秋道,“是啊,山里有柴火,有野菜,运气好能抓到兔子,远比待在城里等死好得多。”
官兵心里不是滋味,“过些日子城里就好了,程副将命人去乡下收菘菜和燕菜去了。”
“燕菜是什么菜?”梨花还是头次听说。
守城官兵愈发可怜她,“那时洛阳名菜,早年间是朝廷贡品,咱益州种不了,今年情况特殊,益州王就弄了批燕菜种子种。”
京都撤军已过了春耕之季,只能种些御寒的菜。
梨花心思一动,“到时去衙门领就行了吗?”
“约莫是这样的,我也没吃过燕菜,不过听说那玩意产量高,比小麦稻谷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我去衙门领粮种时候怎么没不知道有燕菜种?”
“种子有限,以防百姓摸不着门道浪费了,燕菜都是由官府精挑细选的人种植的。”守城官兵说,“但是否如传言般高产,还得过些日子才知道。”
第175章 175东高村成开荒建屋
梨花问了领燕菜的大概日子才和李解走了。
去戎州城挖宝的百姓多,乍然看她们往左边小路拐,好些人踟蹰,“小娘子,那边是近道吗?”
以为梨花她们也去戎州城的。
梨花愁起眉,苦巴巴的语气回,“不是,我们进山找栗子的。”
山里容易迷路,众人收回脚,交头接耳几句,又问,“不久前有几拨人往那边去了,你们可要小心点。”
那群人有男女有女,声称进山打猎的,谁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几经思索后,大家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去戎州城挖宝,以免不小心丢了命。
梨花走在最后,确认无人跟上来了,才与李解说,“你带他们去东高村,我去叫人送些粮食锄具下来。”
分头行动是最快的。
李解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梨花和他在岔口分开,直直往永乐村的方向去了,人牙子他们看到后,识趣的没有多问,倒是认出梨花的庞大娘跟李解打听,“小娘子家里做什么的啊?”
李解肃着脸,目光锋利,“到时候了,她会告诉你们的。”
梨花已经和他说了,这人是庞大娘,益州地动后,她和赵广安进城,住的就是她打理的酒楼,他说,“人心险恶,小娘子的家世又复杂,你们还是别瞎打听得好。”
人牙子自认了解梨花的底细,跟着劝庞大娘,“是啊,城里的物价高成啥样了?小娘子既肯给咱一条活路,你又何苦刨根究底呢?”
他去过王都,了解王都的局势。
益州王封都后,将官员家眷尽数接入王都,小娘子官家出身,却居于益州深山,要么不满益州王,要么想为家族筹谋更大的荣耀。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们能过问的。
庞大娘看李解面色不快,立刻抽了自己两嘴巴,“瞧我这嘴,又说错话了,叫小郎君看笑话了。”
李解微微颔首,“走吧。”
东高村经过两次大的地动,数次小的地动,村里的茅屋全垮了,夏日野草疯涨,到这会儿已跟荒山没什么两样了。
除了进村的山路,小路全被荒草遮住了。
庞大娘心有戚戚,“往后咱就住在这儿了?”
出城时太阳尚且刚爬上山头,这会儿已往西山去了。
在益州城住了这么多年,竟不知城郊还有这么偏远的村子。
李解自不会说他故意绕了远路,走了大半天,好些人都露出疲态,他把梨花留下的馍馍分给大家,解释道,“庄子住不下了,要不是你们苦苦哀求,十九娘也不会揽下这种事。”
人牙子连连点头,“咱给小娘子惹麻烦了。”
见他有自知之明,李解继续道,“这儿以前是东高村,地动时,村民死的死跑的跑,你们若嫌这儿晦气,告知十九娘可自行离去。”
明知小娘子回庄子运粮食去了,众人哪儿舍得走?
“这儿挺好的。”掌柜媳妇指着四周荒野道,“位置偏了些,但离官道远,不怕岭南人北上时进村烧杀抢夺,我看四周以前是田地,咱拾掇拾掇,还能种点粮啥的。”
掌柜认同道,“那边还有竹林,圈起来养鸡正好。”
庞大娘已经好多年没做过农活了,去王都的路上,她不是没去田间扯过稻穗,可猝然听到日后的安排,她隐隐担忧,“你们会种地吗?”
在王都,浪费粮种是要坐牢的。
小娘子心善,却也接受不了浪费粮种之人吧。
“会啊。”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站出来,“粮种撒进去,浇水施肥就行了。”
“在那之前,得先建个住所。”李解打断妇人的话,“十九娘会带匠人过来帮大家建屋,你们先商量是否要跟人同住,然后选位置,先将附近的草除了”
不过梨花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到这儿,李解说,“谨防下雨没地住,你们先砍些树搭草篷。”
赵家搭草篷的手艺是最娴熟的,竹子,树枝,藤蔓,手里有什么他们都能用上,李解没什么经验,便选择最稳固的树干做承重的桩子。
好在有十几个人懂,帮着挖坑编草,到半夜时,勉强搭起了个草篷。
李解双手满是老茧,不觉得疼,做过重活的人不同,手心磨起了水泡,坐下后就无声的掉眼泪。
荒野的夜晚不怎么宁静,蛙声虫鸣此起彼伏的,李解躺在推车上,望着漆黑的夜空,认真听庞大娘给人戳血泡。
“你没去过王都,没见过何谓尸横遍野,要是见过,断不会觉得这点痛要人命”
人牙子靠柱子坐着,喟然长叹道,“是啊,幸亏咱命大,否则死在王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王都的街上天天都有死人,我至今都怀疑是瘟疫”
庞大娘侧目,“是瘟疫吗?”
她从早忙到晚,出门的时候少之又少,以致王都的许多事都不清楚。
“是吧。”身处荒山,不惧官府问罪了,人牙子胆子大了许多,“街上出现死尸后,王都的各大医馆就关门了,理由是药材紧缺,待收到药再开门问诊,但有心人都知道是官府要求医馆这么做的。”
王都住的全是达官贵人,药材自然要紧着贵人,哪有普通百姓的份儿?
庞大娘唏嘘,“王都的百姓可怎么办哟。”
“谁知道呢?”
有件事他没和梨花说,那就是王都的死尸闹得满城风雨,有人觉得是节度使称王引了天怒,那些人死于报应。
他跑出王都时,城里已有人准备掀了益州王的统治
,回归正道呢。
庞大娘叹气,“瘟疫传开,益州这边恐怕也要遭殃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咱不认识大夫,买不到药,瘟疫来了,只能等死啊。”
“啊?”庞大娘焦虑起来,“小娘子也没办法吗?”
黑夜里,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草篷外的推车,李解感觉到了,不慌不忙道,“小娘子神通广大,瘟疫难不倒她,不得得看你们是否值得救了。”
“我们既答应为小娘子效力,自当竭尽全力,还请小郎君替我们美言几句,真到那时候,不必理会我们的生死,救这些孩子即可。”
是啊,为人爹娘,永远把孩子看得比自己重。
人牙子没有子嗣,讪讪出声,“我我还想活,小娘子要是备了药材,能否给我点。”
李解道,“只要你们死心塌地为小娘子办事,她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是不是表明小娘子囤了足够多的药材?
人牙子的心落回实处,“小郎君,你说明天咱们做什么得好?”
已经过了撒麦子的时节,纵然用赵家培育新苗的法子也需先烧炭,更别说现在还没垦地,培育出了麦苗也无处种。
想了想,他说,“大家不是有锄具吗?明天把倒塌的茅屋清理出来,然后砍些树回来晾着”
“好吶。”人牙子响亮的应了句。
李解补充,“明天还得挖个茅坑囤肥,往后种粮后用得着。”
“行。”
这么多人,李解不敢睡死了,阖着眼没,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阳光从东山洒下来的时候,梨花正穿过石门,守门的人看她面露倦色,不由得问,“怎么这时候回来?”
这儿离永乐村远,梨花去益州城都会在永乐村住一晚再回来。
不应该是这时候啊。
“有点急事所以先回来了,我二伯可在谷里?”
“昨天去戎州了,说是你要他寻盐,天一亮他就带了二十个益州兵出谷了。”
动作这么快,梨花又问,“闻五他们呢?”
“你不是说修路吗?他们跟你堂伯商量后,决定今天动工,这会儿估计在院里收拾家伙呢。”
闻五他们想囤年货了,但需完成梨花交代的事儿,眼瞅着冬雪将至,他们便想赶在下雪前把去永乐村的山路修好,然后专心致志的打猎。
梨花点点头,走向吊篮,慢慢下去。
梨花先去了趟老村长家,告诉赵大壮她又买了一百多个人益州人,且准备安顿在东高村。
赵大壮会意,“那我让你二壮叔装几斗粮,再拿些干粮”
“还要开荒的锄具。”梨花怕闻五他们也走了,颇为着急,“在去村里喊十几个汉子,让他们穿上盔甲跟我走。”
“有岭南人?”
“不是,其中有两个人以前跟我打过交道,那时我阿耶穿的是益州官兵的盔甲。”
赵大壮心领神会,“还要什么?”
“不需要了。”
紧接着,她去找闻五,告诉他益州城的情况,顺便说了百姓投靠她的事儿,“修路的事最近得缓缓,胡大随我去东高村,你们可以忙你们的事儿。”
闻五惊喜不已,“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有的话我会说的。”
胡大的益州话就够了,想震慑那些人,村里的汉子足够了。
梨花又去族里拿了几个馒头,到东高村时已然天亮,骤然看到这么多男人,庞大娘她们吓得不轻,尤其看那些人穿着盔甲,面容肃杀,跟王都看到的官兵一模一样,心都纠了起来,“小小娘子”
第176章 176建设力量几天时间,荒山变村……
梨花挥手,“莫怕,他们来为大家建新屋的。”
汉子们眉目坚毅严肃,走近后,默默地把行李往草篷一扔,扛着锄头就往除了草的地基去了。
有旧屋的地基,起屋子能省很多事,几十个汉子,见树就砍,见草就挖,半天时间就清理出了几亩左右的山地,给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累的吗?”
山地光秃秃的,只剩剃了枝桠剥了树皮的树干,整洁得让人牙子他们无地自容。
这两日他们不曾闲着,但跟这群人比,差远了。
“习惯了。”梨花和庞大娘等年龄稍大的老妇守着石灶煮饭,回说话的妇人道,“益州囤粮不足,我们只能自力更生,自给自足。”
官府鼓励军户种田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城里好开垦的上千亩地全部种的小麦,然而城里草木稀疏,军户开荒远没有眼前震撼。
一株株几米高的树,一簇簇茂盛的藤蔓,短短半日就铲得干干净净的。
庞大娘搅了搅釜里黄色的米,连连感慨,“照他们这种速度,附近的地要不了几天就打理好了吧?”
梨花说,“他们这趟来主要教大家开荒建屋的,顶多五六天就回去了。”
秋日的阳光已不如夏日炙热,吃过午饭,赵青山就重新安排了活儿。
挖土,和泥,砌墙,分工进行,有经验的砌墙,没经验的挑泥舂墙,帮不上忙的就挖野菜帮着煮饭。
梨花装了几斗陈米,还有荆州的小米,熬出来的粥黄白相间,撒点盐让人食欲大振。
盐是庞大娘她们自己的,王都粮价迅涨,但盐价涨幅不多,庞大娘她们回益州城时,买了小半袋盐。
顾及大家伙一块吃饭,到这儿后,用碗装了半碗出来。
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粮,赵家的族里会做饭,但不阻拦族里人自己在家做,对于大家是否把粮食充公之事,梨花心里并不是很在意,只在傍晚大家收工回来吃饭时淡淡提了句,“在东高村,你们打到的猎物,挖回来的野菜都需交给大村长,由管事分配”
这次来的有赵青山和赵二壮,顾及赵青山更年长,梨花指着赵青山说,“往后村里的事儿由我堂伯负责。”
下山的路上,她已经和赵青山说过。
这些益州人不好糊弄,想收买人心,单是震慑不行,还得给点甜头。
谁要抓到只兔子,吃肉时就多吃一块,意为鼓励。
她暂时没有提携益州人做管事的意思。
这些人虽然困于温饱,却也不到走投无路的绝境,因此再观察些时日更为妥当。
梨花又介绍赵二壮,“这是我堂叔,往后会是这儿的小村长。”
赵二壮不好意思的挠头,想到有生之年他竟比赵广昌还出息,不自在的说,“这两年没有税收,大家好好种地囤粮,争取往后再也不饿肚子。”
虽然跟梨花签了卖身契,但梨花不是黑心地主,断不会往死里抽成而不给她们留活路。
人牙子颔首,“这是自然。”
梨花不像官府交税,种出来的粮就能够他们填饱肚子,人牙子说,“我寻思着吃完饭再挖会儿地,赶在明年开春前好好沃肥”
他不会种地,但懂的道理极多。
“益州的山地不够肥,常常种一年就要休耕一年,可洛阳的富豪乡绅说沃肥沃得好的话,第二年并非不能种。”
多年以来,百姓们已经习惯这种耕种模式了,乍然听到这话,少不得竖起耳朵,“怎么沃肥?”
“烧过的灰往地里倒,腐烂的树叶往里倒”人牙子没有卖弄学识的意思,神色很是认真,“洛阳那边就是这么种的。”
“会不会是假的?”
休耕一年,第二年的粮食收成不会差,连续耕种的话,产量骤减怎么办?
“那就不知道了。”
村里的地明年是不打算休耕的,梨花记下人牙子的说法,与其他人道,“咱试试就知道了,若不影响产量,几年后,人人都丰衣足食了。”
那样的日子太美好了,庞大娘说,“我不忙的时候就去树下铲土倒地里。”
灶台的活交给年纪大的在管,她们齐齐附和庞大娘的话。
众人心里满
是对未来的憧憬,吃过饭,顶着月色又干了一会儿活才睡了。
人多力大,东高村共十四户,同时和泥垒墙,五天就剩房梁和屋顶了,庞大娘跑进自家屋子转了转,高兴得合不拢嘴,“小娘子,什么时候上梁啊?”
“泥墙晾个几天就行了。”
除了赵青山和赵二壮,汉子们明天就回去了,他们教了大家怎么铺屋顶,等上梁后半天就忙完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大家到处割茅草。
和泥时加了茅草杆,铺屋顶也需要,庞大娘怕自己的屋顶薄了漏雨,借了梨花的手推车,天不亮就去北边割茅草。
她想往南去,但怕遇着去戎州城挖宝的人,东高村已建成,厚颜无耻的赖着不走怎么办?
庞大娘害怕招惹麻烦,其中却不乏心存侥幸的,东高村的南边有条小路通向外面,她们觉得不走远就行,谁知道被茅草吸引,位置越来越往南。
这日,梨花检查树干晾晒的情况,小路突然响起几声喧闹,同时还伴着急切地呼救声。
十几个男女,追在两个背背篓的妇人身后,笑声狂妄,“哟,建村呢,成啊,屋子都快落成了,咱兄弟几个岂不捡着大便宜了哈哈哈”
妇人脚步踉跄,嘴里不停的喊着救命。
地里干活的人方寸大乱,撒腿就往草篷跑。
她们的行李在草篷里放着,下意识都想保全值钱的物件。
然而赵青山和赵二壮不同,他们丢了锄头,取下腰间的长刀就朝十几人冲上去,赵青山喊,“大家别怕,咱们这么多人,每人吐口水也能把他们淹死。”
惊慌间,众人哪儿听得进去他的话。
先怕进草篷的抱着包袱就朝茂密的树丛跑去,明显怕死。
梨花震怒,“今个儿谁要敢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她嗓音尖,语气又冷,逃跑的人怔了怔,苦着脸祈求,“小娘子,咱打不过的呀。”
这群人共十五人,九个男人,她们哪儿打得赢?而且她不可能往前冲的,因为她死了,没人为她报仇的,没准同伴还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瓜分她身上的东西。
类似的事情,她亲眼见过。
眼瞅着赵青山离那行人只有三十来米的距离,梨花喊,“堂伯,别动手。”
她眼睛四处转了转,找到跑进草篷的人牙子,“人牙子,你抄起家伙跟他们拼了。”
人牙子脊背一僵,他承认早年间认识许多不入流的人,也曾与人动过手,但跟这群不要命的人比,他还是显得有点柔弱了。
掌柜的屋子在西北角,他抱着孩子想跑来着,听梨花叫了人牙子,料到自己躲不过了,把孩子塞给媳妇,高声道,“小娘子,我去。”
他捡起刚刚削了竹篾的刀,调整姿势,视死如归的狂奔而去。
“小娘子,我要死了,还请善待我妻儿。”
小娘子十岁就能当家掌权,绝不会是低劣之人,他啊啊啊大叫着,人牙子不甘落于人后,包袱一扔,抄起棍子追上去,“领命。”
算是对梨花那句‘抄起家伙跟他们拼了’的回应。
说话间,赵青山和赵二壮已经跑到了两个妇人跟前,把她们挡在身后。
更远处,大家伙仍在纠结,逃肯定能活命,但要是再想取得梨花的信任肯定不成了,到处缺粮,梨花竟有黍米和白米,绝是底蕴深厚的人家。
眼瞅着掌柜和人牙子已经跑到了另一条小径上,她们心里更慌了。
“小娘子,我们也去帮忙,大不了不活了。”
人都是得寸进尺的,要是这次向这群人服了软,她们尝到甜头后,下次肯定还会来。
想清楚这点,她们把包袱随手一丢,扛锄头的扛锄头,拿刀的拿刀,甚至还有推着车准备撞人的。
那帮人似乎见过这副场面,嚣张道,“我们兄弟不想与你们为难,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给粮,我们拿了东西就走。”
花钱消灾,在场的人不是没有经历过。
顿时,又纠结起来。
“呵”赵青山瞥了眼草丛里的身影,冷笑,“大言不惭,你们还是想想自个儿是留下做俘虏还是被剁成肉泥吧。”
赵青山和赵二壮身上穿着盔甲,但面前的人丝毫不怕,“官府有令,命所有将士退回益州城,你们竟擅作主张拉拢百姓为你们种地,是何居心?”
这事庞大娘她们也想过。
现在这世道,忤逆官府屡见不鲜了,小娘子想多囤些粮食并无不妥,倒是这群人这么飞扬跋扈,回益州城乱说怎么办?
赵二壮面无表情,直至正前方的小路上出现熟悉的人,才回对方的话,“我家小娘子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
这些人都称梨花为小娘子,赵青山便也学了去。
“你是戎州人吧”那人脸上笑容更为狂妄,指责梨花,“你和戎州人来往”
第177章 177抓获俘虏无偿干活
赵青山的官话夹着浓浓的戎州口音,一听就听出来了。
人牙子他们刻意忽略不提,那是真心想追随梨花过日子,兵荒马乱的,囤些戎州兵怎么了?王都还有戎州的读书人呢,人牙子反驳,“戎州人怎么了?戎州人不偷不抢,比这你种猪狗不如的畜生强多了”
不料他敢骂自己,男人狰狞的呲牙,举起手中扁担就要扑上前打人牙子。
赵青山和赵二壮离他们更近,两人怒吼一声就迎了上去。
经过数月的练习,他们不再是毫无章法的打人了,两人出手有快又狠,长刀直接朝男人的胸口砍去,一下不中,立马砍第二下。
出招迅速,换招迅猛,几下就把领头人砍伤在地。
有人嚷起来,“戎州兵,他们是戎州兵。”
戎州难民是没这种无异的。
刚刚还想杀两个人儆猴的人慌了,掉头就想跑,谁知小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人,他手里捏着把锋利的匕首,五官冷硬,眼里满是杀气。
人牙子他们也瞧见一人拦着多人的李解了,无异于信心大增,“来了就别想跑!”
他振臂一呼,大家伙彻底不怕了,四面八方把人围起来。
当然,有人不信邪,试图杀了李解逃命,然而还没沾到李解的衣角就被李解一刀抹了脖子。
鲜血四溅,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谁敢跑,杀无赦。”
闯进来的人慌了,不由得向李解求饶,“郎君饶命,我们追兔子来这儿,并非故意滋事。”
李解伸着手,手里的匕首滴答滴答的流着血。
胆小的人怂了,屈膝就给李解跪了下去,指着被赵青山砍伤的领头人道,“是雷大的意思,发现这儿有人,他就想趁机讹一笔,跟我们无关啊。”
李解置之不理,问梨花,“怎么处置?”
“他们既有扁担,定是挑着箩筐出来的,先把他们绑了,然后沿着小路找他们的箩筐”
人这下彻底慌了,“没,我们没拿箩筐。”
梨花可不信,喊赵青山,“堂伯,找绳子把他们的手脚绑好,往后村里的脏活累活就给他们做。”
这不是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跪着的妇人眼一横,爬起想往李解左边的位置跑过去,然而她刚起身,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就架在了脖子上,“要么死要么做俘虏,选吧。”
说话间,村民们已经围了上来,妇人跌坐回去,仰天大哭,“三郎啊,娘回不去了,往后你可怎么办呀?”
她偷偷睁眼瞅李解的表情,继续悲痛大哭,“娘鬼迷心窍啊,以为去戎州城能挖点钱给你买两升粗面蒸馍馍,老天不开眼,叫娘落在歹人手里啊。”
在场有孩子的妇人听不得这话。
然而不等她们求情,就见无动于衷的李解说道,“你既有孩子,就该知道为人母何等不易,那为什么要把大家置于死地?城里活不下去了,大家
不得已来村里开荒,你们威胁大家拿钱拿粮,可想过那些孩子?”
他的目光眺向远处地里抱茅草的人。
妇人们茅塞顿开,“好你一个歹妇,失势就知道借我们的同情保命了,方才干什么去了啊?”
庞大娘说,“李郎君,这种人老身见得多了,真放了她,回城就会添油加醋的乱说一通,没准还会纠结人手回来报复咱们。”
其他人连连点头,“像小娘子说的,留着她们为村里干活。”
见哭诉无用,妇人五官扭曲起来,“死婆子,他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庞大娘心头一紧,却也没有退缩,“以你害人性命的手段,做鬼也是孤魂野鬼,我惧你作甚!”
赵青山他们绑人很有一套。
很快,十人就被绑住了手脚,他问梨花,“死尸怎么办?”
“丢到两里外的小路上,看看以后谁还敢来。”梨花回。
赵青山又问,“他们呢?”
“拖去背茅草,谁要偷懒或耍心机就给我打。”梨花从不对敌人仁慈,还说,“搜搜他们身上是否有户籍牌,完了回城看看他们家中还有什么人”
说着,刚刚不服气的妇人顿时焉了,急切道,“我我会乖乖做事,别搜我的身。”
梨花睨她一眼,喊庞大娘,“把她的户籍牌拿了。”
妇人蜷缩在地,死死捂住胸口。
庞大娘的力气不如她,耐不住有帮手,很快就把益州官府发的户籍牌递给梨花,说道,“她家中果然还有人。”
梨花收起,警告地上的妇人,“老实点,否则我把他们全杀了。”
拖死尸的事,梨花喊了李姓和于姓的几位娘子去办。
几人心头犯恶,却不敢拒绝,只是心里害怕,每个人都多带了两个人。
在那之前,赵青山把死人扒得光溜溜的,只摘了几片叶子盖在他们关键部位,并和李娘子说,“拖走吧。”
李娘子她们虽然经历过动荡凌乱,但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会不会会不会不妥?”
“天冷了,这些衣服洗干净裁了能给孩子们做被子。”
李娘子她们不吱声了,不过走出去几米后,不知谁干呕了声,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李解粗声粗气的喊,“丢完尸体,记得找找附近是否有箩筐。”
他把搜出来的户籍牌给梨花。
总共十三张户籍牌,其中九户在一条街上,梨花说,“带他们干活去吧。”
户籍牌是身份凭证,没有这个,进城特别麻烦,而且要是碰到恶吏,没准还会被当成奸细关押起来。
绑了手脚的人认命的跟着走了。
李解问梨花,“咱要不要去趟益州城?”
“不急。”梨花把户籍牌装进布袋,“等衙门发燕菜时,让山里人冒充去领了燕菜回来。”
“他们的家人要是出城找他们怎么办?”
“我看过户籍牌了,家里都是些老人小孩,不会出城寻亲的,顶多就是去官府报失踪,待衙门的人核查这些人的去向,知道他们去了戎州城,你说他们会管吗?”
人要是在城里丢的,衙门肯定会搜查,然而在城郊
益州兵不可能冒风险寻找十几个百姓的。
李解说起另外一件事,“你天天喊堂伯,庞大娘她们恐怕早就怀疑你的身份了。”
“无妨。”梨花说,“她们是聪明人,不会乱来的。”
何况她的口音跟赵青山天差地别,她姓李,赵青山姓赵,摆明了不是亲堂伯,以庞大娘她们的敏感和焦虑,多半以为赵青山是她的远房表亲。
别说,梨花还真猜中了,庞大娘和人牙子都这么认为的。
两人跟大户人家打交道的次数更多,知道大户人家最讲究规矩礼数,赵青山估计是梨花表姐家的亲戚,梨花跟着表姐称呼赵青山为堂伯的。
益州和戎州离得近,结亲没什么好稀奇的。
满城抓戎州人的那会儿,不就有些嫁到益州的女子被抓了吗?
是故,庞大娘没怀疑过梨花身份有疑。
因为梨花真要是戎州人,益州兵不可能为她效力的,前几天来垒墙的胡大是益州兵,聊起老家风俗,跟庞大娘了解的一模一样。
不可能是假的。
胡大来了后,天天找大家伙聊天,聊自己的老家,聊逢年过节的习俗,也聊老家的人和事,绝对地道的益州人。
不可能跟戎州扯上关系。
所以已死的雷大想挑唆她们跟梨花的关系绝无可能。
俘虏里还有雷大的娘子和兄弟,亲眼目睹雷大的死状,两人痛不欲生,然而绳子绑得紧,根本挣脱不开,求饶又不管用,只能威胁人,“你们为虎作伥,一旦被官府知晓,必把你们轰出益州。”
庞大娘冷哼,“这时候了还想挑拨离间呢,小娘子本事大,收留几个戎州人怎么了?你不知道益州王颁了新政?禁止抓捕驱逐戎州人了吗?王都现在汇聚了一批戎州读书人,明年王都开设科举,戎州人高中后就会在益州做官,你这般瞧不起他们,将来可别落到他们手里才好。”
这些人没去过王都。
益州地动后,她们就跟亲朋好友聚集,合力抵挡那些不怀好意趁火打劫的人。
期间,她们没粮吃了也抢劫过别人,队伍越来越壮大,到现在已有三四十人了,这次出城,本来只想去戎州城挖宝的,回城路上发现草丛里有野兔,就想抓些兔子回去。
无意发现这边有人活动的踪迹,就大着胆子来瞧瞧,哪晓得看到好些人在这儿建新村。
知道这些人宛若惊弓之鸟,丈夫就想捞点好处,没料到会碰到硬茬。
雷大媳妇忿忿道,“你们会得报应的。”
“我凭力气吃饭,行得端坐得直,哪儿来的报应?倒是没想到你们这么蠢,看到这么多人还敢来,没错我们一开始是被你们唬住了,但小娘子聪慧过人,一眼就看出你们狐假虎威了。”
梨花出身高贵,任何妖魔鬼怪在她面前都无处遁形。
“还威胁我们拿钱?”庞大娘想到自己六神无主的模样,一脚踹向妇人小腿,“好好干活吧你。”
多了十个人,庞大娘以为伙食的分量是有所增加,然而梨花没有添米添粮的意思,庞大娘忍不住多嘴,“她们吃什么?”
“到处都闹饥荒,她们就吃野菜树根吧。”
一群俘虏,还想顿顿大鱼大肉不行?
第178章 178上梁搬家乡下生活没有农闲
梨花交代庞大娘,“好好磨磨她们的性子,哪天老实了再说改善伙食的事儿。”
“小娘子说的是。”
庞大娘她们也吃野菜,但菜里撒了盐,有滋有味的,一群人吃得津津有味的。
雷二他们吃不下去,不惜破罐子破摔,“不给饭吃就别指望老子干活!”
他们被拴在草篷的树桩旁,阴恻恻的瞪着釜前围坐的人,“大不了鱼死网破。”
‘破’字刚说完,后背突然一痛,他下意识的回眸看去,就见一刀抹了两个人的青年黑沉沉的盯着自己,“想死是不是?”
雷二缩脖子,立即不吱声了。
吃过午饭,梨花就让赵青山看着俘虏干活,然后让李解回村拿铁链。
这帮人不好收服,得拴紧了,她说,“顺道让我堂伯照着户籍牌的人数挑些年龄适当的人,到时进城领燕菜。”
另外,还得再装些粮食来,马上要上梁了,活多且重,大家伙肯定饿得快,梨花说,“族里要是敷了小鸡,抱几只鸡崽给掌柜养。”
李解问,“还有吗?”
“匀些治风寒咳嗽的药材过来。”
经过这次的事儿,人牙子他们应该不会想着跑了,梨花说,“再带半坛子油。”
李解推着车离去时,庞大娘刚洗好碗筷,她在酒楼打杂多年,煮上百人的伙食不算吃力,于是跟梨花说,“小娘子如果忙的话尽管忙,最近除了编茅草没什么事了。”
她看到人牙子他们怎么编茅草的,不算难,用不着时时盯着。
梨花弯眉,“我没事呢。”
以前在这儿住过的村民留下的旧物被她们清洗出来接着用,她看了眼水缸里的水,偏头喊人去打水,她则去找赵青山。
这群人做事磨磨唧唧的,赵青山挥着棍子揍人,“要死不活的给谁看呢,惹急了,老子进城把你们家人也抓来!”
每次说完狠话,雷二他们动作就快一些,然后又渐渐慢下来。
赵青山是勤快人,最讨厌懒惰的,因此下手很重,看到梨花来了也没收敛力道,“小娘子,这些人怕是不好管教。”
“那就杀了,一天杀一个,这样还不行的话,就像堂伯你说的,把他们家人抓来。”
雷二愤怒的瞪大眼,“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雷二气红了脸,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户籍牌在梨花手里,摸去他家并不难,他张了张嘴,闷头干起活来。
雷大死了,所有人都听雷二的,见雷二熄了火,其他人不敢怒不敢言,默默低头做事去了。
赵青山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绳子,把十个人绑在一起的,所以干活也必须一起。
梨花垂眸,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脚踝,叮嘱赵青山,“小心点,别让他们用东西把绳子弄断跑了。”
“好。”
接下来两天,十个人不怎么积极,却也不像刚开始懒洋洋的犯蠢了。
李解回来后,梨花就让赵青山把他们的绳子换成铁链。
铁链沉,走路会发出清脆的声响,想逃跑就更难了。
十个人面如死灰,如厕时,互相埋怨起来。
“我就说她们人多不好惹,你们不信,现在好了,咱这辈子都得待在这儿种地了。”
“那有什么办法?”一汉子不耐烦的说,“看她们妇人孩子多,以为
是群不经吓的人,谁知道会栽跟头啊”
说话的汉子姓许,在这以前,他去过两趟戎州城了,也算攒了点家底,这次雷家兄弟邀他同路,他心里其实不太想的,但雷家兄弟说挖到的钱财均分。
他看雷家兄弟人多,且有推车,能多运好几筐钱财就答应了。
不料钱没捞着,自己还做了俘虏。
他观察四周的篱笆,低低道,“咱们想跑,只有抓了小娘子威胁其他人了。”
“怎么抓?”所有人抬起头来。
许大郎抖了抖手腕上的铁链,比了个动作。
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这事成了还好,就是失败,惹怒小娘子连累城里家人,毕竟,小娘子身边的全是些高人,要是小娘子有个三长两短,她阿兄肯定会为其报仇的。
拿不定主意时,大家不由得看向雷二。
雷大死了,衣服被扒光丢了出去,论对村民的恨,雷二心里肯定最为强烈。
雷二偷偷瞟了眼外面,然后朝众人摇头。
许大郎心头烦躁,“为何?”
“那位小郎君回来时你们可看到了车上的东西?粮食,炭火,药材,应有尽有,由此可见他家到底多富”他反问许大郎,“你可见过无权无势的富人?”
许大郎脸色微变。
能使唤益州兵为其做事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那怎么办?”
“先老实待着,日后若有打猎的人途径此地再向他们求救。”经过几日反复琢磨,雷二想清楚了些事儿,“冲小娘子在这儿建村,官府知道后必会追查。”
一旦有官府的人来,他们就解脱了。
因为他笃定小娘子别有用心。
于是,他警告大家,“不要再跟他们起争执了,好好哄着,待他们放松警惕咱们才能找到机会逃跑。”
许大郎发牢骚,“不是每次都是你朝他们甩脸色吗?”
村长明显不是好脾气的人,但凡谁做事慢就会打人。
“我会收敛的。”
茅厕外,赵青山跺脚催促起来,“还不赶紧出来干活?”
“来了来了。”
今天已经开始上梁了,许大郎他们是汉子,要去抬木头。
上梁时,许大郎突然跟赵青山说,“铁链太沉了,能否解了待会再锁上?”
铁链有锁,不用钥匙根本打不开,这是梨花在荆州弄回来的,没想到会用在戎州人身上,赵青山黑脸回绝,“没门。”
庞大娘的茅屋在最北边,是最先上梁的。
总共三间屋,屋前有个小院,屋顶铺好后,她就把全家的行李搬了进去。
遗憾的是没有床,暂时只能打地铺。
饶是这样,她也高兴不已,“小娘子,孩子们还小,跟着我睡,东边的屋留给小娘子你的啊。”
小娘子日理万机,不可能永远待在村里,但偶尔来巡视的话,总得有间屋歇息不是?庞大娘心思活络,“等两天清闲了我自己砍竹子搭张竹床给你。”
“不用。”梨花进屋转了转,跟庞大娘说,“冬天下雪的话,记得经常清扫屋屋顶的雪,谨防雪把屋顶压垮了。”
“老身晓得的。”庞大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去年下大雪,庞家的草篷就遭雪压塌了,因此庞大娘现在已经有经验了。”
上梁很快,屋顶架子早就拼好了,抬上去铺上茅草就行了。
因此进程很快,到第三天,所有人都搬进了新家,将空置的草篷给了许大郎他们。
草篷四面通风,白天大家伙在地里干活不觉得冷,晚上就不行了,十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央求梨花,“小娘子,这儿太冷了。”
“活该。”赵青山冷飕飕的说了句,没有半分同情,甚至跟梨花说,“小娘子,这些人表面温顺,实则还想着跑呢,你可别上了当。”
从早到晚,赵青山都盯着的,除了如厕。
奈何许大郎他们不知道,他站得远,但他安插了人听墙角,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
想抓梨花?想请路过的猎户进城通风报信?
冻死了不是活该是什么?
梨花睡在草篷外面的推车上,推车有遮风的棚子,冷风灌不进去,因此还算暖和。
她回赵青山的话道,“我心里有数的。”
有雷大他们的尸体威慑过路人,应该没人敢往这边来了,不过她决定明天去益州城瞧瞧。
东高村离益州城也就十几里,走小路的话更近,梨花和李解到城门时,守城官兵说,“最近去戎州城的好些人都没回来,你们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梨花故作懵懂,“好些人是多少?”
“四五十人吧,据回城的百姓说,他们在路边发现了死尸,怀疑是岭南人干的。”
“我和阿兄怎么没看到岭南人?”梨花戳着下巴,“他们会不会分赃不均杀了对方啊?”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守城官兵望着荒凉的官道,神色凝重,“两日前,王都那边传来消息,要求益州种植的燕菜尽数运往王都,益州百姓可能领不到燕菜充饥了。”
没有食物,百姓们肯定要乱的。
梨花震惊,“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守城官兵想到梨花出城时带了好些稚子,不由得问起稚子的行踪。
梨花指了指山里,“在家里待着,天冷了,他们本就虚弱,要是吹风就惨了,所以我没让他们来,咋了?”
“虽然吃不上燕菜了,但衙门体恤百姓,凡家中有稚子的,可凭户籍牌去衙门领燕菜叶。”守城官兵说,“燕菜叶虽比不上燕菜,却也鲜嫩得很,你和你阿兄回家把他们也叫上吧。”
以为每家每户都能领燕菜,现在换成了有稚子的人家领燕菜叶。
梨花道,“阿兄,咱回家把其他人也叫来吧。”
她的目的是打探关于失踪百姓的情报,守城官兵既说了,今个儿就没必进城了,临走时,她还问了句,“失踪这么多人,衙门不管吗?”
“没法管。”守城官兵叹气,“南郊可能藏着岭南人,衙门派兵出城遭了埋伏怎么办?”
第179章 179攻心为上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退回益州城以来就没探查到岭南人的踪迹,去戎州城挖宝的百姓也不曾遇到岭南人,难保不会认为岭南人在预谋什么。
所以程副将下了令,无论南郊有何异动,众将士都不得擅自出城。
他和梨花说,“你们天天在山里转悠,若遇到岭南人,还望知会一声。”
随着地动,城里的百姓多数迁居去了别处,戍守城门的士兵也调离去了北边县城,所以城里没什么人了,如果不能及时发现岭南人的行动,整座益州城都会失守。
梨花郑重地点头,“这是自然。”
回去后,梨花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赵青山,让他留意四周的异动。
出城的百姓都已安顿住进了新家,赵青山开始带着大家伙烧炭囤柴为过冬做准备了,此刻正在砌炉子,听到这话,他抬头朝那群俘虏看了看,“因为他们吗?”
“不全是。”
近日失踪了数十名百姓,除了分赃不均内斗的可能,难保没有其他,她说,“东高村没有围墙,人站在村口往里一看就能看清村里全貌,村里妇孺多,我怕那些人不安好心。”
衙门不管南郊的事儿,在这儿,烧杀抢夺都不会被追究。
思及此,她和赵青山说,“夜里得安排人守夜。”
在山里,各个位置都有守夜的人,局势严峻时,夜里还会安排人巡逻,赵青山问,“可要组织人手巡逻?”
“巡逻让雷二郎他们来。”
赵青山拧眉,“他们吗?”
真有坏人,他们肯定会跟那些人联手报仇的,赵青山不太赞成这么做,不过他没有反驳,“待会我和他们说。”
知道村里可能会有坏人闯入,雷二他们似乎非常上心,拍着胸脯跟赵青山保证,“村长你放心,别说是人,连只苍蝇飞进来我都叫你。”
他们吃了好几天的野菜树皮,脸颊消瘦了许多,精气神也比不上以前。
唯独说话时的眼睛亮幽幽的。
摆明了在盘算着什么坏事,赵青山阴沉着脸道,“你们不报信也无妨,小娘子吩咐了,一旦有坏人闯入就先把办事不利的人杀了”
他意味深长的瞥向推车旁兀自擦匕首的李解,“他的刀多快,你们看到过的吧。”
众人脸色煞白。
赵青山这才满意的继续砌炉子去了。
之前清理东高村的废屋时,清理出了许多石头,于是就用石头和泥土混用砌了四个炉子。
这时节的柴火多,大家起早贪黑的捡柴,应该能烧出不少炭,庞大娘她们期待不已,“村长,用这个炉子真能烧出炭?”
去年冬天冷,炭火的价格翻了好几倍,庞家的积蓄几乎全部买了炭,现在眼瞅着寒冬将至,她心里能不急吗?
“能。”赵青山说,“等炉子干了后就能烧炭了。”
其实,经过望乡村百姓的改进,炉子里嵌入铁片烧出来的炭是最好的,可梨花自始至终都没提,他也只能装作不知,他和庞大娘说,“我安排了人守夜,但你们晚上也别睡死了。”
真遇到事了,还得让大家帮忙。
庞大娘点头,“我和她们说了,晚上就让孩子们睡一起,这样夜里有事,留两个人看孩子就行。”
小娘子沉着冷静,而她们再畏畏缩缩的就是给小娘子丢脸了。
经过这些日子,她也算看出来点东西,小娘子家世雄厚,把她们安顿在东高村大抵是为了磨磨她们的性子,她要是能讨小娘子另眼相看,没准能换去好点的庄子。
这点从运回来的粮食药材就能看出来。
米是陈米,却没有发霉受潮,药材清洗晾晒后包好了,摆明有专门的人负责。
想着,她心思微动,“村长,那些人狡猾得很,要不晚上我就不睡了,我跟着他们巡逻,趁机再敲打敲打他们一番。”
“不了,身体要紧,你在家睡觉吧,我叫人牙子去办。”
人牙子乐得跑腿,他识人无数,自然知道梨花家世不凡,加上矮妇有意无意透露的,他是铁了心的要追随梨花的,因此赵青山一说,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行。”
是夜,村民们回家睡了后,人牙子就点燃火把,赶着一群俘虏巡逻去了。
说是巡逻,区域并不大。
东高村的原址茅屋密集,新屋是建在旧地基上的,所以分布集中,只需要围着屋后走几圈就行。
雷二他们干了一天的活,已经没多少力气了,而且看赵青山不在,渐渐懒惰下来,“走不动了。”
人牙子不会骂人,且笑眯眯的迁就他们,“那就走慢点。”
与人做生意,最忌吵架了,人牙子放慢速度,“村长说了,天蒙蒙亮就回去休息,明早晚点上工。”
提及上工,雷二许大等人的脸色都万分难堪。
这几天,天不亮他们就得起床打水,完了去地里开荒,下午还要翻晒柴火,抬木头。
不到天黑不会清闲。
而现在,天黑也不得闲,得巡逻。
许大愤懑道,“大晚上的谁来这鬼地方啊,村长不是存心折磨我们吗?”
人牙子脸上笑容不减,语气也轻,“你们是俘虏,不该被折磨吗?”
成王败寇,那天他们闯进来没有威胁人或许能安然无恙的离去,可他们多话了,人牙子笑道,“小娘子脾气好,留你们到现在,你们要是再作妖,等小娘子一走就是你们的死期了。”
他不止一次听到赵青山说杀了这帮人了。
小娘子不缺人为她办事,杀了他们,的确能省许多麻烦。
许大自然知道村长的心思,偏头看了眼雷二,不说话了。
人牙子举着火把朝四周挥了挥,温声道,“你们该感激当家作主的是小娘子,不是我说你们,城里待不下去了,有人肯收留是好事,你们何苦还想跑呢?”
许大撇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咋不是了?”人牙子似乎很想找人聊聊天,退到许大跟前,语重心长道,“虽然手脚不便,但没让你们饿着渴着吧?吃的野菜树根是煮熟了吧?吃了没闹肚子吧?”
许大冷哼,“强词夺理
,她圈禁我们还有理了?”
“你们不冲撞她,她会这么做?”人牙子反问,“京都军南下攻打益州那会,城里乱成什么样子你们没见过?平心而论,你要是她,你会这么对仇恨你的人?”
许大无言反驳,撞雷二,“你跟他说。”
雷二为人精明些,情绪不会写在脸上,开口便是阿谀奉承,“你说得对,那天是我们思虑不周冒犯了贵人,可我们已在这儿干了数日体力活,你能否向小娘子说说好话放我们回家?”
人牙子斜眼,惊讶还有个城府深的。
他道,“我和小娘子没什么交情,怕是帮不了你。”
“哪能啊?”雷二不信,“我看小娘子挺信任你的。”
人牙子不知他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有矮妇那层关系,梨花待他还算不错,但他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是?
“那是小娘子心善,可怜我呢,要我说啊,你们既回不去了,就老实待在村里吧,小娘子说了,凡跟着她,十年后就给大家伙发工钱,你家人不是在城里吗?没准有机会接他们来过好日子呢。”
他又举起火把挥了挥,坠落的火星子照亮了小角天地。
他望着光秃秃的地道,“这儿耕地不多,但好好种粮的话,养活几百人不是问题,等明年粮食丰收,你们向小娘子求个恩典把家人接来,小娘子肯定会答应的。”
许大难以置信,“还有这种好事?”
“小娘子是大善人。”人牙子字正腔圆道,“益州地动,好多妇孺无家可归,多亏了小娘子那些人才能活命。”
矮妇卖的布就是勾栏院的姑娘们织出来的。
许大有点动摇了,又偷瞄雷二。
后者脸上仍然没什么情绪,“小娘子到底是何出身?”
节度使称王,益州境内的官员家眷不都迁去王都了吗?为什么还有官员家眷留在益州,且在被益州兵抛弃的地界。
人牙子自己也没弄清楚呢。
小娘子一直说的是官话,身边有戎州人,益州人,荆州人
“小娘子出身尊贵,我劝你还是少问得好。”人牙子眯起眼,好以整暇的望着雷二,“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日子好起来才是,继续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只会拖累其他人。”
雷二瞳孔震了震,强自镇定下来,“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心里明白的。”
人牙子转身,慢悠悠往前去了,许大听得云里雾里,问雷二,“他什么意思?你做什么了会拖累我们?”
雷二心头烦躁,“我整天跟你们在一起,能做得了什么?”
许大不问他了,而是去问其他人,“雷大媳妇,你来说。”
雷大媳妇心虚。
小叔子想逃跑,白天干活时,偷偷藏了块石头,磨铁链用的。
她目光闪烁,“说说什么?”
人牙子可不希望她们现在就内讧上了,低低打断,“小声点,别打扰村民们睡觉,咱再逛两圈就坐一会儿。”
村子分布呈椭圆形,村口朝着南边,人牙子说到做到,逛了两圈就招呼他们在村口的草垛上坐下,继续苦口婆心,“你们别吵了,王都局势不稳,京都想攻打咱就攻打咱,这时候不找个厉害的靠山,真打起仗来了,想找也找不到了”
第180章 180以俘抓俘增加人手
这个道理大家心里都知道,可那不是没有门路吗?
“哎”不知谁发出声轻叹,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半晌,雷二微微抬眉,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牙子,“小娘子叫你来的?”
“小娘子腰缠万贯,想投靠她的人数不胜数,哪儿用得着拉拢你们。”人牙子垂眸,眼睫在眼角罩下了淡淡的阴影,他语气慢了许多,“是我怕你们继续下去连命都保不住。”
他抿了抿嘴,“你们活着,城里的家人尚且有个念想,你们要是死了,她们肯定要遭人欺负的。”
雷二皱眉,“你会这么好心?”
“同为益州人,我还能盼着你们去死不成?”人牙子朝四周瞥了瞥,纠结的眉略显严肃,“益州的处境不好,京都军容不下咱,岭南人也没死心北上,咱们要是再内斗,肯定会落得跟戎州人同样的下场。”
“戎州人是何下场你们看到了的吧?”人牙子一字一字的质问,“身处异乡,身份低微,比蝼蚁还不如”
在场的人谁没见过益州官兵全城搜捕戎州人的情形?大家互相看了看,脸都有些白,“不不会吧,益州城有程副将坐镇,必不会让岭南人破城而入的。”
“局势瞬息万变,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人牙子把火把杵进地里,声音低了下去,“王都闹瘟疫不知会死多少人,如果益州王让程副将回去戍守王都,益州城岂不就成了空城?”
大家脸色大变,“你你哪儿来的消息?”
“我胡说的。”人牙子道,“各州节度使都已起事,往后数年,天下势必不太平的,你们想啊,王都有危险,程副将还能不管?”
雷二摇头,“不对,岭南人要是北上,这儿肯定会化作废墟,小娘子她们首当其冲”
他差点上了人牙子的当,他刚刚那番话就是故意吓唬他们的。
人牙子没想到他还能想到这点,他看着雷二,“你凭什么认为小娘子会怕岭南人呢?”
雷二哑然。
是啊,小娘子说话滴水不漏,目前除了那两个满口戎州音的叔伯,关于小娘子的事一无所知,他想了想,敛目道,“想让我们为小娘子效力不是不行,你得告诉我们小娘子的身世。”
知道他不好糊弄,人牙子岂会上当,故作高深的摇头,“时机成熟了,小娘子自己会说的,眼下你们当想想你们自己,小娘子顶多再等两天就走了,到那时”
是生是死就是村长一句话的事儿了。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雷二,神情明显没有以前坚定了。
人牙子是什么目的她们懒得去想,但人牙子有句话说到心坎上了,假如不趁早找个靠山,将来乱起来,她们该何去何从?
往北逃是行不通的,去荆州的话,人离乡贱,她们会成末等民,地位跟戎州人一样。
雷大媳妇扯小叔子衣服,示意他说句话。
雷二拂开她的手,脸沉得能拧出水来,“小娘子要我们做什么?”
难得听到句真心话,人牙子舒展眉说道,“好好巡逻,如果发现异动及时喊人,趁黑灯瞎火闯进村里的绝无好人,你们要是能抓住人立功,我会在小娘子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的。”
雷二撇嘴,满脸鄙夷。
人牙子不和他计较,“相处久了你们会知道小娘子为人如何的。”
现在对他深恶痛绝,多年以后可能感激涕零呢。
人牙子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梨花既然连妇孺都收留了,必不会嫌弃这群好手好脚的人,他跟雷二说,“我要是你,明天主动找小娘子,求她进城把家人接来。”
雷二不作声。
他明白人牙子的意思,把家人接来,意在告诉小娘子自己投靠她的决心。
然而他大兄死在村长手里,他娘哪儿接受得了?
他掐了掐眉心,偏头问长嫂,“大嫂觉得如何?”
雷大媳妇哪儿懂这些,支支吾吾道,“我我听你的。”
“那明早我跟小娘子说说,请她把娘和侄子他们接来。”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其他人有点不适应,偷偷给他使眼色,“我觉得小娘子来路不正,往后怕是要出大事的。”
冲小娘子在南郊囤人种地这点就太值得人深思了。
益州地动死了上万人,荒废了几千亩田地,小娘子真要坦荡磊落,大可以选个富庶的村镇请人种地,但她没有
所以雷大看到村里新建的院墙才会言之凿凿的说有猫腻。
可惜雷大死了,否则的话,一定能摸清楚小娘子的用意。
雷二明白同伴的顾忌,他道,“小娘子囤人的目的咱不得而知,可人牙子有句话说得对,她腰缠万贯,未尝没有跟岭南一战的能力”
他看向漆黑的南边,“只要她不让益州成为第二个戎州,我顺从她又何妨?”
哪个益州男儿没有跟人讨论过他日岭南长驱直入时是抵抗还是投降呢?
雷二说,“你们好好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男子说,“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岭南人攻破益州城。”
戎州昔日何等繁华,两年光景,城破民死,跟荒山野林没什么区别,流落在外的戎州人更是遭人奴役唾弃,几十年后,谁会记得往日那些鲜活朴实的戎州人呢?
他不希望益州也这样。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小娘子。”
人牙子没心思听他们说悄悄话,他的确想讨梨花的欢心,因此有心收服这些人。
但他也没撒谎。
他不想看到益州人自相残杀,岭南人狼子野心,北上是迟早的事儿,大家继续困于内斗,等岭南人一来,所有人都得死。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抖抖腿起身,“继续巡逻吧。”
今晚还算太平,直至东边泛出鱼肚白都没发现异常的响动,人牙子领着大家回草篷睡觉时,梨花正撩起车棚的帘子出来,看到她,雷二主动问候,“小娘子睡得可好?”
“还行。”梨花瞄他一眼,目光落在人牙子脸上,“可有发现什么人?”
人牙子颔首,“风平浪静得很。”
他拉过雷二,“雷二郎有话想和小娘子说。”
赵青山和赵二壮睡在旁边那辆车里,这会儿里头亮起了光,约莫已经醒了,因为雷二频频看了好几眼,似乎很忌惮赵青山他们。
梨花下地,“什么话?”
雷二屈膝,噗通跪下,“那日我大兄看你们手无缚鸡之力,有心敲诈一笔,是他自己找死,我雷二发誓,今后绝不找你报仇”
梨花挑眉,正要说话,赵青山愠怒的声音插了进来,“报仇?也要你有那个本事”
他不知道梨花始终要留着他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往后他们伙同外面的坏人报复他们怎么办?
雷二低眉,“望小娘子给咱一条活路,只要小娘子同意,今后我们愿为你当牛做马。”
梨花垂眸看着头发脏成一撮一撮的人,没有立即回答。
雷二又说,“小娘子若不信我们,可以拿着户籍牌去我家,把我老娘侄子接来。”
说着,他报了遍住址。
其他人紧随其后,纷纷表示想把家人接来。
说话间,赵青山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虎着眼道,“三娘,小心他们憋着坏。”
“无碍的,今个儿本来就要去趟城里。”梨花说,“那就去看看吧。”
雷二神色一松,“小娘子到我家后,叫我老娘收拾那件灰麻色的衣物,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赵青山迟疑,“谁知里头有没有诈?”
“这是我大兄在时商量出来的暗号,灰麻色衣物是我们的孝服,要我老娘收拾那身衣物就是搬家的意思。”
梨花没有怀疑,而是问其他人,“你们可跟家人有什么暗号?”
大家面面相觑,随即老实的摇头。
在去戎州城挖宝以前,一家人很少分开,所以不曾想到暗号之类的事儿。
不过梨花面生,家里人肯定不会乖乖出城,许大说,“你说服雷家婶子后,让雷家婶子去找我媳妇,她们两关系不错,我媳妇应该会听雷家婶子的话。”
其他人亦点头。
如此,梨花带着孩子们进城后,让孩子们去衙门排队领燕菜叶,她则去了
雷家。
像雷二所说,她让雷婆子收拾灰麻色的衣物后,雷婆子顿时两眼放精光,“我家大郎他们可好?”
雷大郎已经死了,梨花避重就轻,“他们挖到了好几筐钱,现在住在东高村里的,你去趟许家,把许家娘子也喊上。”
雷婆子欢天喜地的回屋收拾了几件衣衫,然后把孙子给梨花照看,风风火火往许家去了。
稍后,梨花又让两人说动其他人。
到晌午,终于如愿出了城。
仍然是分批出城的,雷婆子和许大娘子她们走在前边,她和李解推着车走在后边。
车上坐着孩子,孩子怀里抱着燕菜叶。
守城官兵和梨花说,“有这批燕菜叶,你们就在家休息几天,别再进山了。”
“咋了?”
“昨天出城的几十人没有回来。”守城官兵担心梨花她们的安危,“你们要藏好了。”
这世道,人什么都吃。
梨花若有所思,“都没回来吗?”
“没有。”守城官兵语气笃定。
据去戎州城的百姓说,城里的金银珠宝已经被挖得差不多了,除非那些人去了戎州附近的县,否则要么遇害了,要么准备害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