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这样,围上来的村民并未后撤,仍用那双如狼似虎的目光盯着梨花她们。
梨花面色不变,“地里的庄稼是你们种的?”
看出她在转移注意,村民们龇牙咧嘴的就冲了过来,“少废话,抓了你们,老子就有安稳日子过了。”
地里的人都涌到小路上来,霎时间,乌泱泱的挤满了人,李解拉着梨花就往地里跑,边跑边喊赵青山。
他知道了,这些人是东高村村民抓来的俘虏。
“青山叔,青山叔”村子离这儿有点远,赵青山在地里巡视了两圈就回去守着人建茅屋了,猝然听到有人喊自己,隔着老远应了声,“谁啊”
“三娘子来了。”李解怕村民伤着梨花,急得嗓门都快冒烟了,偏梨花浑然不觉,甚至和他说,“李解,咱和他们比划比划。”
在岭南杀过人,之后就再没动过手,且天天要忙其他事,都没认真训练了。
李解顿住,“这时候?”
“嗯。”
正好有几个人追到了身后,梨花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整个人往下一蹲,回头就朝对方的胸口刺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最前面的汉子措手不及,眼瞅着锃亮的刀穿透树叶编织的衣衫扎入肉里,他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后面的人看她有武器防身,顿时警觉起来。
刚刚抢着往前挤的人也纷纷后退,拽身边的人,“你上。”
“你咋不上?”
一人打退堂鼓,所有人都开始谦让起来,李解看得拧眉,“哪儿来的贪生怕死之辈?”
这群人有男有女,益州话说得并不地道,李解不由得怀疑起来,恰好这时,赵青山带着人跑近,见梨花被男男女女围着,黢黑的脸顿时阴沉无比,“干什么?这是我家三娘”
村民们知道村长家当家作主的是个小姑娘,毕竟,刚进村那几天,先来的村民天天念叨小娘子的好,见到村长就问小娘子什么时候来。
听多了,便以为能遭这么多人惦记的小娘子必是闭月羞花的娇小姐。
不料会是个穿着简朴,气质冷然的小姑娘。
一时间,几人进退不得,还得赔着笑脸道,“你就是小娘子啊,怪我眼拙,竟没认出来。”
赵青山斥他们,“眼拙还不去干活?”
得了令,一群人一哄而散。
顺便拖走了晕过去的人,赵青山习惯板着脸,面对梨花也是如此,“三娘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村里多了近两百人了,纵然村民们天天挖野菜也仅够填饱肚子,近日农活多,他寻思着要不要回谷运些粮食过来呢。
梨花利落的收了刀,语气淡然,“去了趟岭南,所以回来晚了,堂伯,这些人哪儿来的?”
“有些是钦郡城那边过来的,仗着混过京都,刚来那会很是嚣张”赵青山望着村民们的背影道,“还有些是荆州的难民,左右咱缺人,就把他们留了下来。”
荆州和益州的关系微妙,不留他们便只有杀了。
赵青山不想造杀孽,所以将难民全绑了手脚,天天监督他们干活。
“荆州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年后荆州突然大肆征兵,百姓们疑心要打仗了,拖家带口的逃了出来。”赵青山给她指难民的住所,“我将孩子安置在茅屋里,不怕他们不听话。”
梨花道,“可教规矩了?”
“教了。”赵青山如实说,“他们表面还算老实,背地就不好说了,三娘可是看出了什么?”
“太贪生怕死,日后如果遇到危险,恐会跟咱反目。”
她看向李解,后者心领神会,“我再教教他们规矩。”
想要待在村里,便要跟大家共进退,而不是贫困时做小伏低,危难时落井下石,李解先去找人牙子了解情况,随后就朝地里去了。
赵青山领着梨花看春耕的情况。
谷里送来的粮种全部撒进了地里,只等过些日子就能移栽了。
另外,村子周围还种满了草药,平日谁要有个风寒头疼割一把熬水服下就没事了,“药材是你阿耶送来的,刚开始我担心活不了,没想到全活了,村里抱来的鸡鸭也全活了。”
旁边稻田里的鸭子扑腾着翅膀钻出水面,赵青山咧嘴笑起来,“再等两个月,就有鸡蛋鸭蛋吃了。”
他不喜欢东高村,因为这儿没有亲切的族里人,可每天看到到处觅食的鸡鸭,他又觉得满足,“三娘,不出灾祸的话,秋收的粮食够全村人吃了。”
到时就不用族里贴补了。
“堂伯还适应村里的日子吗?”梨花忽然问他。
赵青山愣了下,目光眺向地里忙活的人影,叹道,“不适应,东高村不比咱村和睦,村民们天天吵,吵得我脑门疼。”
“他们吵什么?”
“村里的伙食是由几个大娘负责的,有些人嫌自己的分量少吃不饱,认为盛饭的大娘故意针对,顿顿都要吵”
族里人干活时,伙食也是由族里老人分的,但全族上下从来没抱怨谁吃得多谁吃得少,村里人爱计较,天天拿这事说事,赵青山头都大了,“还是谷里好。”
埋头干活,不用为其他事烦心。
梨花说,“有人不服,那盛饭这事就你和其他堂叔来。”
“那多得罪人啊?”
“你是村长,肯定能让不满的人心服口服。”
赵青山挠头,半晌后应下来,“那我试试吧。”
他想回去,私下也跟赵大壮提过,然而东高村需要人看着,交给那些没经验的,恐怕更加乌烟瘴气,因此他再不乐意,为了族里也不会退,“你去岭南干什么?”
梨花又将岭南的见闻说了遍。
赵青山脸色苍白,“打起来的话,外来人岂不更多?”
“我会重新找地安顿荆州过来的人,堂伯你守好东高村就行了,真来了人,你就照村里的规矩来。”
东高村鱼龙混杂,自然不能由着外来人肆意进出居住,梨花说,“若有那别有用心的,堂伯你莫心慈手软。”
一旦打仗,村里势必人心惶惶,若再由着
居心不良的人挑拨离间,东高村肯定会乱。
赵青山一脸凝重的点头,“听你的。”
李解留在村里调教那群人,梨花独自去了益州城。
守城官兵明显还认识她,开门时,语气颇为激动,“好几个月不见你,以为你出事了呢,你兄长呢?”
梨花指了下山里,“山里挖野菜呢。”
“听说东高村住了土匪,你从那边过来可发现了什么?”
梨花抬眉,“土匪?我以为是普通百姓呢”
守城官兵惊讶,“百姓?”
哪有百姓看到人狂追不舍的?小娘子怕是被骗了,守城官兵道,“他们看到你了吗?”
“看到了啊,我看村外的地种了庄稼,主动进村讨了碗水喝呢。”
守城官兵愈发惊讶,“他们没抓了你做苦力?”
“没啊。”梨花眨巴眨巴眼,“谁说那儿是土匪窝的?”
“荆州来的难民,他们说东高村土匪众多,先以利诱,瞅准时机后就抓人,每个被抓去的人得先扒光衣服,光溜着身体干活”守城官兵捂着嘴,“不是?”
梨花故作思考,片刻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么一说,我好像看到有的村民手上脚上有链子,以为是进村偷盗的贼,不是?”
这下换守城官兵思索了。
东高村若住了人,必然会遭外人惦记。
那些绑了手脚的没准还真是贼,他问梨花,“给你水喝的是益州人吗?”
“是啊,我以为官府不忍大片田地荒废,派人去东高村开荒种地来着”
“益州多的是田地,官府真要派人耕种也会往北去,哪儿会去东高村。”守城官兵想不明白,“他们会不会是岭南人假扮的?”
故意引他们过去然后杀了。
戍守益州城的将士本来就少,再死一些,攻城就更容易了。
梨花揣测官府对东高村的态度,含糊道,“不好说。”
“你可不能再去了。”守城官兵提醒道,“若村里住着岭南人,你会死的。”
“好。”梨花推着车,走得很慢,官兵关上门走在她身侧,问她年前随她出城的孩子们怎么样了。
梨花答,“腊月好几个染了风寒,我和阿兄天天挖草药给她们吃,最近差不多快好了”
这两年气候怪异,去年冬天,益州城也死了好些人,守城官兵说,“难怪这么久不见你们,竟是照顾孩子去了。”
“可不是吗?”梨花无奈的叹息,随即想到什么,猛地停了脚步。
“怎么了?”守城官兵问。
“荆州要打仗了,我和阿兄去南边挖草药,看到岭南人往荆州去了。”
关于岭南和荆州要开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守城官兵刚想说什么,但听梨花道,“看他们的衣着,好像不止有岭南人”
她给守城官兵描述对方的盔甲,守城官兵脸色大变,“云州,是云州兵的标识,云州和岭南联手了?”
益州不知道?
梨花沉吟道,“还有更糟糕的,岭南乃苦寒之地,那儿的人常年吃不饱,以致身材矮小,可我和阿兄看到的人身形长如竹竿”
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懂,益州出事,山里也不太平。
所以她没有隐瞒岭南人的身形容貌。
第212章 212遇王秀才结亲的人家
这种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守城官兵又惊又怕,“我得将这事禀报上去”
伴着仓促的话音落下,整个人嗖的冲了出去。
只留给梨花一个匆忙的背影。
见状,梨花亦加快脚步去找古阿婶她们。
时辰尚早,集市上全是摆摊的摊贩,古阿婶站在竹架前整理布匹,见到梨花,高兴得眼泪在眼眶打转,“你可算回来了,近日都传荆州要打仗,你再不回,村里怕要乱套了”
梨花知道她夸张了。
村里人按部就班做着农活,即使她半年不回也出不了乱子。
她看向竹架后,“芳姨呢?”
“跟人学染布去了。”古阿婶掖掖眼角的泪花,上前帮梨花推车,顺道麻烦旁边的人帮她看会儿摊。
都是天天摆摊的,摊贩间已经很熟了,朝她摆手,“去吧。”
古阿婶道谢,领着梨花往无人的角落走,“最近城里来了许多荆州人,治安比不上之前,尤其是晚上,巡逻的官兵一过,偷鸡摸狗的事儿就多了。”
梨花看向竹架两边的摊贩,低低道,“有人偷到住所去了?”
“没,咱隔壁住着士兵,哪个贼会去啊”古阿婶缓缓平复呼吸,小声道,“出城的人回来说外面乱得很,吓得我都不敢回去了。”
想到东高村增加的人口,梨花点头,“外面不太平,婶子你在城里待着,其他事交给我就行。”
“你一个人来的?”古阿婶蹙起眉,一脸担心的望着她。
梨花挽起她的手,指着长街道,“李解也来了,不过东高村有点事,我让他在村里等我。”
古阿婶没有去过东高村,不了解村里的情况,问梨花,“东高村乱不乱?”
“不乱。”
“那就好,村里就你几个堂叔看守,真出事山里人鞭长莫及”古阿婶挂念他们的安危,“实在不行,选两个靠谱的人守村子,让你堂叔他们回山里去。”
东高村住的是益州人,和他们是不是一条心不好说。
既然这样,何苦浪费粮食养他们?
“东高村正春耕,我堂伯不会回山里的。”事有轻重缓急,赵青山懂得利弊,梨花说,“村民们不傻,知道一出事就自顾逃命也活不了。”
她有粮食,有人手,离了她,多半活不了的。
尤其是有老人孩子的人家。
古阿婶思量道,“也是。”
这世道,指望官府的救济粮活命是不可能的,去年寒冬,官府竭尽所能的开仓放粮,然而还是饿死了人。
她问梨花,“今年麦子收成怎么样?”
整座益州城的空地都种上了麦子,但有些长得好,有些长得不好,而且还没到收割的季节就被偷了不少,官兵天天嚷着抓人,奈何到现在都没抓到。
等到收麦子时,地里的麦子估计更少。
恰好经过一块麦地,梨花看了眼,麦苗青葱,但已有绿色的穗挂上去了,她道,“还不错,听我堂伯说,雨水充足的话亩产可能有三石,旱涝的话就不好说了。”
麦子好是因为土壤肥沃,梨花说,“也就今年有这么好的收成了。”
“三石算多的了,而且不交税,这些粮食够咱吃了。”
即使匀些给望乡村估计也饿不着肚子。
到了住所,古阿婶高兴的给梨花指地里的麦苗,“咱家的麦子也长得好。”
她隔三差五就给麦苗除草施肥,像照顾婴儿似的照顾着这点麦地,麦子想不好都难,梨花说,“麦子熟了你别舍不得吃”
“我知道的。”
屋子格局没变,但家具摆设明显多了,且都是些竹篾编织的家具。
古阿婶主动解释,“隔壁张百户送的,他想娶你芳姨,见天往家里送东西。”
“芳姨怎么想的?”
“看她意思,想跟百户试试,又怕你不答应,但要她就这么算了,她估计又不甘心。”古阿婶将车里的东西搬到屋里,叹息道,“她问我能否在你面前替她说点好话,她想让张百户跟她进山过日子呢。”
张百户不是闻五他们那种小兵,为了活命能低声下气做事的人,张百户认死理,说服他为戎州人效力难。
她如实告诉梨花。
梨花沉默了下,没有表态,“日后再说吧。”
经历过云州的事,她觉得很多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没准哪天张百户主动投靠了她们呢?
她说起另外件事,“从城门到这儿,我看到好几座新修的门坊,这是怎么回事?”
“年后京都办了科举,提拔了些读书人做官,据说长安城内以门坊划分区域,益州王效仿长安的做法,将城里分成了五坊,每坊都派了读书人做坊主”
怀里抱着布的她忽然回头瞄了眼外面,神秘兮兮的说,“有件事你不知道”
说话间,外面响起一道男声,“芳娘子,芳娘子”
古阿婶拧眉,“不在。”
“怎么可能?我去过染布坊了,那儿的人说她今个儿没去。”
回来时古阿婶忘记锁院门了,男人认定古阿婶骗他的,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芳姨娘,我知道你在家,我还是那句话,告诉我春花在哪儿,我今后再也不来烦你。”
梨花站在桌前,手里握着水囊喝水,听到这话,差点被水呛到。
“谁?”
门开着,古阿婶站在门口挡住了梨花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男人的。
乍然听到个年轻的声音,男人面色一喜,“春花。”
梨花心头一惊,下一刻,将古阿婶往屋里一拉,立刻关上了门。
古阿婶被拉了个趔趄,想问梨花出什么事了,就见梨花走向窗户,然后拿手在窗纸上戳了小洞往外面看。
不怪梨花有这个反应。
她记得春花的相好是戎州的秀才,姓王,而和她退亲的人家也姓王。
梨花已经不太记得王秀才长什么样子了,然而看清院里的人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下。
还真是王秀才。
她扯了扯嗓子,扯出低沉的男音道,“你是什么人?”
院里的王秀才愣住,刚刚明明是女声,怎么变成男声了?他反问梨花,“你是谁?”
“我是古阿婶家的亲戚,你是谁?”
王秀才皱眉,他记得春花的声音,绝不是屋里的人,于是回道,“我是西坊主,来这儿找人的。”
“你来错地了。”梨花道。
王秀才哪儿会不知道春花可能被卖到别处去了?之所以频频来问,不过是不死心罢了,他问梨花,“你认识芳娘子吗?见过她身边的姑娘们吗?”
“没。”梨花偏头问古阿婶西坊在哪儿,古阿婶给她指了指方位,哑声道,“你怎么了?”
梨花摇头。
她比饥荒前长高了不少,皮肤也黑了糙了,
王秀才估计认不出她来了,但谨慎起见,还是不露面得好。
她朝外道,“芳姨出去了,你晚点再来吧。”
王秀才看向屋檐下的柴火,心下怅然,转身之际,倏地又转过身来,“屋里的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梨花心头一跳,她来这儿是好多人都看到了的,撒谎反倒不好,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是女娃。”
一说完,但看王秀才肩膀明显一松。
梨花觉得奇怪,又补充了句,“我不是春花”
王秀才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眼,没有接话。
刚刚,他听到了几分熟悉的语调,以为她是某位故人,但仔细想想不太可能,纵使那家人再有能耐,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戎州的。
他问,“芳娘子去哪儿了?”
古阿婶回,“清早她说要去染布,染布坊没人的话估计去找张百户了”
张百户是兵,王秀才作为坊主,不太瞧得起这种莽夫,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贵去找他,留下句‘我傍晚再来’就走了。
古阿婶追出去锁好院门回来,见梨花坐在桌前发呆,不由得好奇,“十九娘躲他作甚?”
她问过芳娘子王坊主的家世,以前是春花姑娘的恩客,后来骗了春花姑娘的钱跑了,直到京都科考的成绩公布,他才拖家带口的重新回到益州城。
梨花张了张嘴,心里五味杂陈,“你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吗?”
“不”‘知道’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古阿婶忽然瞪大了眼,“戎州,他是戎州人。”
“他是青葵县人,婶子可听说我阿耶给我定了门亲事,我生病时,那家上门退亲了”
这事是赵广昌夫妻俩的嘴里说出来的,十九娘得过疯病,还遭男方退了亲,古阿婶心里有个怪异的想法,“他他就是和十九娘结亲的人家?”
“嗯。”
“”
戎州死了数万人,偏偏这家人活下来了,还做了官,古阿婶砸吧砸吧嘴,一副极为口渴的样子,“他会不会认出你来?”
她认识梨花时,梨花阿奶天天念叨孙女瘦了黑了,但容貌变化多大她却不知。
真要被王坊主认出来,山里的事儿会不会瞒不住?
“不好说。”梨花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因常在外面走动,老太太给她缝制的衣服更为注重简单轻便,没什么款式,发髻也是盘的圆髻,山里的男娃流行这么盘,所以她不知道王秀才能否认出她。
她又问,“王家有多少人?”
“他纳了两门小妾,加上原配和原配生的子女,约莫有八九人吧。”
第213章 213乱世婚恋不能乱来
也就说王家在饥荒和动乱里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
犹记得上门退亲的陈婆子信誓旦旦说王秀才带着家人进京拜师去了,现如今在益州城为官,可见北上并不容易。
她提醒古阿婶,“他是戎州人,你和他打交道时莫露了马脚。”
“人家是官,哪儿瞧得上我这种人。”古阿婶担忧的是芳娘子,“倒是芳娘子,哪日要是告诉他春花进了山,他会不会领人进山找春花啊?”
坊主的俸禄不算少,王秀才如果铁了心要寻春花,花钱买几个仆人陪他进山不是不可能。
梨花不懂男女之事,自然不了解男女间的疯狂,思忖道,“待会我跟芳姨说说,绝不能泄露春花的行踪。”
芳娘子始终是益州城出去的,梨花怕她忽然偏向王秀才,不由得叫古阿婶现在就把人叫回来。
古阿婶出门的时候,从张百户那儿回来的芳娘子在拐角遇到了寻她的王秀才。
芳娘子嗤笑了声,欲越过他径直离去,不曾想王秀才堵着她,神情难掩烦躁,“春花到底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
勾栏院的姑娘们无论是否自愿,卖身契都在东家手里,也是那会儿东家大发善心归还了卖身契,否则她们想自卖都不能,芳娘子嘲笑王秀才,“王坊主你不是做官了吗?找人不就你一句话的事?”
坊主虽是通过科举选拔的,但跟里正差不多,权力并不大。
他沉着脸,怒视着芳娘子,“你是不是把她卖了?”
他四处打听过了,勾栏院关门后,芳娘子和姑娘们去了人牙子的住处,之后就消失了。
等芳娘子再露面,换了良民身份不说,还做起了布料生意。
生意的本钱没准就是卖姑娘们得来的。
想到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王秀才表情凶狠了几分,“我问你话呢。”
芳娘子慢吞吞的顺了顺鬓角的碎发,朝他甩帕子漫笑,“那坊主可冤枉我了。”
“你要没卖掉春花,那春花人呢?”
“进京寻王坊主你去了啊。”芳娘子混迹勾栏院多年,太懂怎么扎人心了,“当日坊主你拿着春花的家当走后,春花就郁郁寡欢,我说你没想娶她,她骂我来着,后来东家举家迁徙,她求东家带她进京找你,东家骂她魔怔了没搭理她,不成想她始终惦记着你要娶她的话,偷偷进京了。”
王秀才额头青筋暴起,“少骗我,有人看到你将春花送去人牙子那儿了。”
“对啊,但春花偷偷跑了。”芳娘子卷着碎发,笑得漫不经心的,“你说你也是,既没进京,就该留个话才是,外面那么乱,春花哪儿活得了啊。”
王秀才怒瞪着她,芳娘子又甩了下帕子,“我能走了吗?”
要是她刚回城那会王秀才就是坊主没准她会怕,但现在她有张百户做靠山,并不畏惧王秀才那猝了毒的目光。
身形交错时,突然听到王秀才阴恻恻的开口,“和你住一起的古阿婶是什么人?”
芳娘子身形一顿,回眸看他,“怎么着,坊主开始管中坊的事了?”
“她老家的亲戚来了。”王秀才恨她,自然不想让她好过,说道,“近日偷溜进城的不乏有其他州的奸细,官府有令,凡是来历不明的人通通抓到衙门关起来。”
芳娘子愣了愣,想到古阿婶的亲戚可能是谁,扯着嘴角道,“怎么着,想污蔑良民不成?”
“那人畏手畏脚不肯露面,谁知道是哪儿的细作?”
“坊主要是不放心,尽管去城门问那儿的官兵,他们知道小娘子的来历!”
芳娘子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人模狗样的读书人,因此没给王秀才好脸,“别以为做了坊主就能随意抹黑人,惹急了,我去衙门状告你欺压百姓,要你这辈子都做不了官你信不信!”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芳娘子挺了挺脊背,盛气凌人的走了。
王秀才气红了脸,“你给我等着!”
等他做了大官,定要芳娘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走出去数米远,芳娘子忽然感觉后背发凉,回头一瞧,王秀才阴翳的盯着她,仿佛要用眼睛将她千刀万剐似的,她努力挺直脊背,“看什么看”
王秀才收回目光,不发一言的走了。
芳娘子转身,骂骂咧咧了一路。
但凡王秀才没有骗光春花的钱财,她不会半点面子都不给,春花察觉自己可能被骗了后,整日闷闷不乐,甚至寻过死。
若非发现及时,春花已经不在了,所要想到春花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情景,她就没法原谅王秀才。
到了门前,她还没拉门,就见古阿婶急匆匆的推门出来。
不知古阿婶想什么,差点撞到她,芳娘子扶着门框躲开,“急什么呀?”
看到她,古阿婶松了口气,“十九娘来了,寻你呢。”
见芳娘子并不意外,古阿婶上下打量她一眼,“碰到王坊主了?”
芳娘子朝屋里瞅了眼,蹙眉道,“别提了,明明是他坑骗钱财在先,到头来竟埋怨到我头上,弄得好像是我棒打鸳鸯似的”
跨进门槛,她莫名有些惴惴不安,“十九娘来城里做什么?”
她和
张百户的事没跟梨花说实话,不知梨花会不会生气。
古阿婶假装不懂她的心思,指着院里的推车道,“给咱送新布和肉来。”
肉是风干的兔肉,装在坛子里运进城的,古阿婶说,“十九娘有话与你说,你快进去吧。”
芳娘子愈发忐忑,进门时,将帕子塞回衣兜,整理好发髻衣衫才轻轻推门,“十九娘”
屋门半掩着,梨花坐在桌边试新鞋子。
古阿婶给她缝的鞋,鞋子有点大,以致大拇指前面有点空了,不过鞋底软和,穿着走路应该很舒服。
她起身走了两步,抬眉望着眉眼不安的芳娘子,温声道,“婶子和我说了你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芳娘子心知这事瞒不过,绞着手指不敢看梨花的眼,“我听十九娘的。”
“你看上他哪点了?”
梨花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她心里的确有点好奇,芳娘子在风月场所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犹记得春花为王秀才说好话时,芳娘子满脸不屑,她以为芳娘子不屑嫁人呢,谁知道她回城不久就有了相好。
她拉了根凳子给芳娘子,示意芳娘子坐下说。
芳娘子似乎很怕她,双手交叠于腹前,耷肩垂目的站在凳子前。
良久,她叹道,“勾栏院没关门时,不是没有小兵光顾,但那会儿城里太平,小兵和农夫没什么区别,我自然瞧不上。”
梨花听出点她的意思,“你看上张百户的权势了?”
芳娘子没否认,“小娘子你出身尊贵,普通百户或许入不了你的眼,但我不同,我已不再年轻了,想在乱世过得好点,当然要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做靠山”
想到她卖身给梨花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这辈子是小娘子你的人,照理说不该私自跟人好上的,但没法子,小娘子你忙,很久才进城一次,我若不为自己谋划,遇到事怎么办?”
她和古阿婶都是女子,虽能做点粗活,但跟人拼命的话必死无疑。
梨花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只有这个原因?”
芳娘子沉默了下,又道,“他比较好骗。”
她不是良家女子,俗世那套情爱对她没用,她找男人,除了权势就得好拿捏,张百户容貌丑陋,无人肯嫁他,而她自认有几分姿色,委身于他,他不感恩戴德的宠着她?
怕梨花听不懂,她给梨花举例。
她和古阿婶去集市卖布,出门遇到他巡逻,她必装崴脚肚子疼之类的,张百户心疼她,什么重活累活都抢着做。
古阿婶要出城也是他办妥的。
梨花没见过张百户,再问,“他如果是装的怎么办?”
“那他做百户也太屈才了。”芳娘子不信张百户有那份才智。
“那你日后碰到更有权有势的会舍弃他吗?”
芳娘子怔住,别说,这个问题她还真想过,而且她也曾试图引诱过程副将的心腹,奈何那几个急吼吼的,明显没有跟她过日子的心思,她就主动断了联络。
她道,“不好说,我虽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人心何其复杂,尤其那些做大官的更是喜怒不形于色,我不确定能拿捏他们。”
“既然这样,你就跟张百户过吧。”
芳娘子惊住,“小娘子不反对?”
“张百户手底下有人,能护你周全,我为何要反对?”
比起春花被王秀才骗财骗色,张百户强太多了,她说,“日后张百户要是弃你而去,你尽管记住我应你的承诺,你为我做事,我给你养老,只要我活着,绝不会让你孤苦无依。”
芳娘子动容,“谢谢小娘子,我还没跟他说过你,下次,下次小娘子来益州,我带他来见你。”
“就说地动后你无家可去,是我收留你即可。”
既然要笼络人,自然要让张百户看到她的好,梨花说,“他要问起我的家世,你就说我外家是戎州的”
这样日后张百户见到族里堂叔也不会疑心。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芳娘子激动地点头,“小娘子这次进城就是为这事?”
“不是”梨花告诉她自己跟王秀才的渊源,芳娘子目瞪口呆,“他他是小娘子的公爹?”
“”梨花扶额,“我们两家已经退亲了。”
那也差点成为梨花的公爹。
芳娘子有一事疑惑,“小娘子你足智多谋,有你出主意,进京或许会顺利很多,王家为何要退亲?”
内里牵扯到诸多事,还不是梨花据实相告的时候。
不过芳娘子不傻,认真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了。
梨花手里有兵,王家就一读书人,该费心巴结好梨花才是,怎么敢退亲?不怕梨花派人将他们杀了?
而且自古以来,让男方耀武扬威退亲的,要么女方不守妇道,要么嫌弃女方家世太低。
顾及梨花的年龄,绝不可能是前者,但后者又
芳娘子拢起眉,不敢深想。
第214章 214难民涌来荆州血流成河……
因为纵使是贼船已没她反悔的余地了。
她问梨花,“小娘子进城待几日?”
“待会就走。”梨花换上旧鞋,叮嘱道,“荆州即将打仗,恐有难民涌来,你和婶子见势不妙就别出门了。”
芳娘子震惊,“还真要打仗了?”
虽然官府恩准逃难的益州百姓进城,但打仗非同小可,她以为百姓们胡说的,不料真要打仗了,她看向角落,“那我们得多囤点水才行。”
她和古阿婶吃的不多,梨花运来的粮食够她们吃两三个月了,但水不足,家里就两个水桶,三五天就用完了。
梨花说,“买口大水缸回来,再做些干粮囤着。”
难民进城,城里势必要乱的。
她道,“实在不行,跟隔壁商量搬过去躲几天。”
张百户住在别处,芳娘子琢磨着要不要搬走,但院里那些麦子还没熟,她和古阿婶不在的话,麦子肯定保不住,思及此,她应道,“我让张大郎去问问”
梨花又交代了些事才离开,然而未到城门,便见往日关闭的城门大敞着,守城官兵翻了倍,正如临大敌的堵在铁栅栏边。
他们面前,是无数风尘仆仆的难民,他们衣着狼狈,似乎有过一场恶斗。
细看还有无数缺胳膊断腿的人。
官兵大喊着,“排队进城,不按规矩办事者严禁入城。”
难民们面上着急,闹哄哄的不肯后退,官兵又声若洪钟的吼了几嗓子,大有不排队所有人都不得进城的意思。
难民们慌了,最前边的男人埋头就往里冲,刚碰到铁栅栏,守城官兵的尖刀就刺了过去。
“此乃益州,尔等再莽撞直冲,我就让人关城门了”
这话一出,浮躁的难民们顿时噤若寒蝉,然后不情不愿的排成一列,有序的等官兵盘查。
梨花推着车谨慎地上前,“怎么回事?”
守城官兵姿容严肃,猝然听到声音,颇为不耐,“岭南攻进荆州了。”
以岭南人的行进速度,早就抵达荆州了,她看向外面心急如焚的难民,“我还能出城吗?”
守城官兵认出她,轻轻摇头,“外面怕是要乱了。”
“我若不回,我阿兄必会下山来寻我”梨花皱起小脸,苦兮兮的说,“碰到不怀好意的难民怎么办?”
她求官兵让她出去。
官兵担心她,“马上就天黑了,你遭人盯上怎么办?”
“我熟悉地形,会小心应对的,你就让我出去吧。”
最后,守城官兵还是命人拉开栅栏放她走了。
一过栅栏,梨花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阴狠又炙热,她挺起胸膛,朝排队的难民道,“这儿是益州,诸位若想过日子,最好老实本分点,官府同意你们进城,是不忍你们无辜枉死,你们若不知好歹,益州就是你们的丧命之地!”
她音色冷淡,眉间既有疏离又有杀意,唬得难民们垂下了头。
见状,梨花不紧不慢的往外走。
走
过拱门时,队伍里突然伸出只黑黢黢的手想抓她,梨花敏捷的躲开,与此同时从怀里摸出匕首,呲牙吼对方,“想死是不是?”
盘查身份的官兵听她语气不对,凶道,“谁在我益州城门作乱?”
难民彻底老实了。
当然,不乏有两个离开队伍跟在梨花身后,梨花也不急,待到了小路,确定附近没人了才悠然转身,“跟踪我作甚?”
两个衣衫凌乱的中年男人,袖子破了洞,衣襟处还有血迹。
他们朝梨花嘿嘿一笑,“小娘子家住何处?我们兄弟送你回家如何?”
梨花看向他们的手,灿然笑道,“好啊。”
说完,她兀自转身往前走,走了不过几米,草丛里忽然蹦出几个面黄肌瘦的人,“小娘子别忘了我们才是。”
草丛深处似乎还藏着人,窸窸窣窣的,梨花偏头望了眼,就见草木的缝隙间有双漆黑如墨的眼盯着自己,梨花斜眼瞄向小路前方,紧接着抬脚走了两步。
问刚刚冒出来的人,“你们是荆州哪儿的人?”
岭南和云州攻打荆州,最先经过的地方是西陵县。
约莫看梨花独木难支,他们倒没隐瞒,“鱼水县的。”
“西陵县可有人还活着?”
见她小小年纪竟然知道西陵县,难民们露出戒备之色,“西陵县血流成河,哪儿还有活人?小娘子去过西陵县?”
“去过,戍守在西陵县的将士约两万,加上县里百姓,竟没一个活口?”
岭南和云州派了多少人?
难民苦涩一笑,“听着多,实则尽是些无用之辈,见岭南人会飞檐走壁,弃城就逃了,哪儿会顾百姓死活。”
鱼水县在西陵县隔壁,那儿地形平坦,乃富裕大县,岭南人攻破西陵县后,长驱直入进入鱼水县,县里组织人手御敌,不到两天就败了,他们想逃往荆州,谁知官府在官道设置了关卡,根本过不去。
无法,只能往西来了。
“荆州拥兵几十万都不是岭南的对手,更别说益州了”难民眼里涌出哀戚,“这天下,早晚都得是岭南的。”
梨花走得很慢,甚至还将推车丢了,继续问难民,“岭南哪日攻进荆州的?”
“不记得了。”
他们去荆州城被堵就掉头往西来了,在山里,他们既要提防同行的难民趁火打劫,还要挖野菜填肚子,以致过去多久根本不知。
梨花又问,“山里可有怪异之处?”
难民正要说话,胳膊被同伴撞了下,“和她废话那么多作甚?咱已感染了瘟疫,临死多拉几个垫背的才是。”
闻言,跟踪梨花的两兄弟脸色大变,“你你们染上疫病了?”
难民咧嘴,露出两排黄牙,嗷呜一声就扑过去要咬人,兄弟两惊恐的往后跑,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们疯了不成?”
同乡人都咬。
兄弟两吓得屁股尿流,转眼就跑没了影。
难民转头,见梨花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舔了舔嘴唇,好奇,“小娘子不怕?”
梨花耐人寻味的摇头,“我为什么要怕?”
难民眯起眼,伸出脏兮兮的手就要抓她,梨花一个侧身跳进草丛,同时,一把乌黑的匕首飞了出来,迎面追梨花的难民瞳孔一颤,就见匕首呲的一声刺破衣服插进他胸口。
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握着匕首站了出来,“既逃来益州,该想着如何活命才是”
怎敢打三娘子的主意?
李解利落的转动手腕,就见匕首在肉里搅了半圈。
鲜血四溢,他的同伴反应过来帮忙,李解已抽出匕首,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们,“想死的就过来。”
他们在草丛里蹲了有一会儿了,知道附近还有人,却不想是这般厉害的人。
他们拥住缓缓倒地的同伴,恶狠狠的望着李解,“我杀了你”
李解的匕首还滴着血,对于几人眼底的杀意,他并无多少情绪,“三娘子,你先回东高村,这儿的事交给我。”
刚刚杀了一个,还有六个,李解自认能应付得了。
梨花的衣服在枝桠上刮破了,她麻溜的撕掉,和李解并肩站在一起,“我帮你。”
几个难民手里没有武器,压根不是她们的对手。
而且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感染了瘟疫,观其眼睛,与常人并无什么不同,梨花问最初回她话的人,“谁说你们感染瘟疫了?”
没有瘟疫者,还想活,所以去城门排队入城。
感染了瘟疫的,心知活不了,便想在死前搅得他人也不安生。
那人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吃梨花的肉喝梨花的血的表情,梨花耐着性子又说了句,“我见过相貌奇特的岭南人,他们无不身形颀长双眼充血,而你们似乎并无这两样特征。”
那人愣了愣,眼里湿润的杀意被茫然取代,问身边人,“她什么意思?”
朋友死于对方刀下,但他竟有闲心聊这个,他身边人瞪他,“益州人狡猾,你可别被他骗了。”
“但”那人到底不想变成杀人如麻的怪物,纠结道,“但她说的没错,在村里大开杀戒的岭南人就是身形奇特双目血红的人。”
“那有怎样,他杀了我阿弟,我跟他势不两立!”
说话间,他蹭的站起朝梨花扑来,“我杀了你。”
梨花举起匕首,在他倾身扑过来的瞬间,匕首往右一横,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地上蹲着的难民看得清楚,人扑过去时,小姑娘脸上没有半分慌乱,抬手拉刀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小脸平静得像湖面的水。
他们面面相觑,心里莫名害怕起来,“你们是谁?”
活到这个岁数,从没见过如此沉着冷静杀人的。
岭南人凶残,杀人时狂笑不止,哪儿会像面前的小姑娘这样?
梨花弯腰,在树叶上擦了擦匕首的血,低头看向奄奄一息的人道,“我是谁不打紧,你们要是不想死,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活路。”
她已经杀了两人,她的话如何信得过?
难民缓缓起身,眼睛不安的四处瞄,似乎想找见趁手的武器,但附近别说枯枝,连块石头都没有。
当真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梨花佯装不知他们的那点心思,“我这人恩怨分明,杀他们是他们想杀我,你们若真心归顺,我就既往不咎了。”
便是他们想找她报仇也无妨,左右她不会把人留在身边,因此只要他们为她办事就行。
第215章 215村里来人涌去戎州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难民们迟疑起来。
春季草盛,在哪儿都饿不死,但进入酷暑,无家可归的人们就难熬了。
见她神色坦然,不似糊弄人的,有人心里动摇了,“什么活路?”
梨花眺向南边,“戎州有荒村,村里有茅屋,你们这时去的话,还能捡着几亩地种”
戎州已是岭南人的地盘,谁有胆儿去那种地方?
问话的男人露出失望失色,以为梨花真心想帮他们,谁知是想借岭南人的手杀他们,男人愤怒的皱眉,“你杀了我兄弟,我若不为他报仇,他日黄泉下以何脸面见他?”
这话既然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旁人听的。
语毕,眼睛一横,咆哮着朝梨花冲了过来。
梨花气定神闲的扬起匕首,男人下意识的偏头抬手挡。
然而意料中的风声并没来,他忍不住回头,就见梨花的手顿在半空,要落不落的。
他咽了咽口水,刚刚的勇气顿时泄了个干净,“你”
梨花保持着砍人的姿势,眼眸黑得深沉,“可要我送你一程?”
“”
没有人想死,尤其看到染血的刀的时候,他双腿一哆,不自觉的退了回去,问其他人,“你们怎么说?”
之前老实回梨花话的男人望着梨花,“小娘子让我们去戎州,莫不是去了戎州能活命?”
老家是回不去了,去益州的话恐会被拒之城外,目前的处境,落草为寇他们都是愿意的,何况是去戎州了。
梨花说,“你们若勤快些,活命不成问题。”
男人激动,“怎么说?”
“任岭南人再会飞檐走壁,戎州亦有他们找不到的地”
男人脸上一喜,脱口而出,“哪儿?”
梨花不肯说了,男人心思一动,立刻双膝跪地,其他人反应过来,顾不得地上的死人,齐齐给梨花磕头,“求小娘子救我们几兄弟,他日为小娘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最后这句说得颇为诚恳,但梨花不为所动。
居高临下的看他们半晌,问道,“你们家里还有哪些人?”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回答。
逃难途中发生了许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梨花不着急,“很难回答?”
男人咬咬牙,额头贴地的说,“在下秦二郎,家里以卖鱼为生的,岭南人进村后就抓了我娘子和阿宝”
说话时,他的肩膀轻颤了下,语气没有任何停顿,“我娘追出去被他们杀了,我兄嫂嫌我感染了瘟疫,与我分了家,现在就我一个人了。”
梨花又看向其他人。
问梨花什么活路的男人双手抖得厉害,岭南人不仅杀人,还抓妇孺,他带着妻儿根本逃不掉,无法,只能主动把她们献给岭南人。
他想撒谎掩盖过去,但头顶的目光像能洞悉人心,被她盯着,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
秦二郎听到好友说妻儿被岭南人捉走后,感同身受得眼眶湿润。
“我娘追着打我,把我撵出家两老就上吊自尽了,我回不去了啊。”
秦二郎听得喉咙发堵。
岭南人在村里胡作非为,年轻人跑得跑逃得逃,年纪大的不想离家,又不想被辱,好多都自尽了。
正想宽慰好友两句,谁知好友下一句就崩溃的说,“他们怨我忘恩负义,妻儿都拱手让人,可我有什么法子呢?我活着或许能为她们报仇,我若死了,全家老小的仇谁来扛啊?”
秦二郎听着不对劲。
头顶传来青年冰冷的声音,“你将妻儿给岭南人了?”
“我没办法啊”
秦二郎难以置信的捂嘴看向好友,就见那把刚刚杀过人的刀刺入好友胸口,青年脸色冷漠,“我也想说没办法,你必须死。”
三娘子待人宽容,为了活下去,逃难途中杀人放火这类事她都能既往不咎,但不能出卖家人。
李解自认了解梨花,等人倒地断气,又看向剩下的人,出言警告,“劝你们实话实说。”
已经连续死了三人,其他人哪儿敢造次?
他们不曾害过自己人,哪怕在来益州的路上杀人也是为了自保,他们老老实实说完,担心李解不信,举手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解看他们紧张得声音都哑了,偏头问梨花的意思。
梨花说,“你们既是与家人走散的,待会将家人的姓名长相写下来”
“我我们不会写字。”
鱼水县多鱼,他们全村要么以捕鱼为生,要么卖鱼维持生计,所以算账在行,写字就不行了。
李解顿道,“口述也行。”
虽不明白梨花的用意,却也老实照做,李解找纸笔记上,看他们谈到家人时没有心虚,这才问梨花,“我送他们去吗?”
“先回东高村。”
东高村在山脚,平日偏僻隐蔽,这会儿就有点显眼了。
难民东倒西歪的睡在村外的小路上,听村口的人吆喝,“想进村的老实些,村长说了,明个儿好好帮村里干活,表现好的优先进村。”
月色清明,乡间小路朦朦胧胧的,满地的人更是给这夜晚增添了几分阴森诡异。
梨花她们走近时,躺着的人先是有气无力的透来一瞥。
紧接着,齐刷刷的坐起,眼冒精光的盯着梨花。
在荆州,梨花这个年纪的姑娘最值钱了,不仅岭南人喜欢,当地的乡绅富户也喜欢。
他们舔舔干裂的唇,不受控制的流出口水来,队伍末尾有东高村的人,见状,恶狠狠瞪那些人,“干什么?这是村长家的小娘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人牙子手里杵着锄头,端足了架势。
闻言,有些人心虚的低下头,有些人仍目不转睛看着梨花。
梨花目不斜视的望着村口位置,问人牙子,“大概有多少人?”
人牙子比了个数,低低道,“白天给咱忙坏了。”
好端端在地里干活呢,忽然就有嚷嚷声,“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抓到了,村长,村长,快来看,老子抓到人了。”
不知哪儿来的人,刚下山就被那些俘虏给抓了。
照理说俘虏抓了人就要取走她们手脚的铁链,哪晓得涌来了许多难民,给俘虏他们高兴疯了,后来察觉不对劲,大声喊人,他们抄着家伙出来赶走了一些,但还有些不肯走
人牙子给梨花看自己的衣服。
前襟,袖子,衣角都被人扯坏了,甚至上面还有血迹,人牙子说,“你说这些人如果是粮食该有多好?”
离他近的难民躺回去准备睡了,听到这话,浑身紧绷起来。
人牙子注意到他的僵硬,摆手道,“开玩笑的,我们又不是岭南人,可不乱吃东西。”
“”
难民愈发睡不着了,索性坐起,仰头望着衣衫干净的梨花问,“村长真的会收留我们吗?”
“村长既然说了就不会反悔。”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留下,她让李解将秦二郎他们送去草篷,她走地里进了村。
村里人没睡,拿锄头的拿锄头,拿刀的拿刀,坐在屋前等村长号令。
难民太多了,万一他们联手进村抢劫就完了。
见梨花进村,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外面怎么样?”
离得远,她们看到乌泱泱的全是人,说实话,好像被一群狼盯上似的,
滋味并不好受。
梨花说,“老实躺着睡觉呢,村里没进外人吧?”
“没。”庞大娘捏着怀里的刀,满脸紧张,“我们看着呢,谁要敢来,我一刀就把他宰了。”
其他人点头,然而想起白天的事,仍然心有余悸。
“白天老吓人了,先是草篷的人兴高采烈的喊抓了人,我们还纳闷谁大白天来送死,山里忽然钻出好多个脑袋,一个个脏兮兮的不说,说着不知哪个地方的话,叽叽喳喳半天,急了后就往村里跑,要不是李解反应快拦住他,真叫他跑进村,不知多少孩子要遭殃。”
庞大娘说,“酒楼来过荆州的客人,个个光鲜亮丽文质彬彬,哪儿像外面这群野人啊。”
没错,在庞大娘眼里,外面的难民和野人没什么两样。
“小娘子,咱真要留他们在村里?”
梨花摇头,“我另外找地方给他们住。”
那些人里有不正常的,让他们待在东高村,早晚会出事。
梨花说,“接下来一阵子你们多辛苦些,多派些人手巡逻。”
“你不说我们也知道厉害。”益州地动,杀人放火的不在少数,她们都经历过了,“村长说了,明个起就让孩子们待在家里不出门,过阵子再说,对了,城里怎么样了?”
“城里来了许多荆州人,治安差了许多。”梨花道,“我出城那会,好多难民堵在城门口嚷着要进城。”
“可不能放他们进去啊。”
难民多了就会乱,乱久了官府压不住恐会弃城离去的呀。
这两年益州死了无数人,官府人手不足,往钦郡城方向退几十里无伤大雅,而她们老百姓怎么办呀?
“城里的益州人还多吗?”
“没留意。”
“小娘子,将来有天戍守益州城的将士退回钦郡城的话咱们怎么办?”明明在城里时过得不怎么好,可想到没了官府庇佑,心里止不住一阵空落。
戎州已经不复存在,益州也会那样吗?
“那时候东高村安全的话就继续住这儿,危险的话就迁村。”
“迁到哪儿去?”
在这儿,四周的地都是她们的,迁到别处,田地就得由官府说了算。
说来也怪,想到官府可能会离开,心里万般不舍,但想到上面有官府压着,心里又不愿意。
第216章 216效仿官府是机会
戎州仍是令人畏惧之地,眼下如实相告只会弄得人心惶惶,故而梨花有意卖了个关子,“必不会让你们身处险境就是了。”
众人不由得想到梨花在别处的庄子。
村里的粮食,油盐,腌菜肉类全是庄子送来的,能去那儿是最好的。
庞大娘说,“庄稼已经种下了,即使迫不得已迁村,秋日也得回来收粮食才行。”
其他人连连点头附和。
地里的庄稼是她们起早贪黑种的,撒种前,她们辛苦的除草沃肥,期盼有个好收成,到头来便宜了别人的话,她们会忍不住杀人的。
“小娘子,将来迁村的话能否留几个人守地?”
梨花默了瞬,回道,“看那时乱到何种程度吧,毕竟,粮食没了还能再种,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让在场的人动容,是啊,要不是想活,谁会来这荒废之地呢?
梨花望着小路,没注意众人脸上的动容,继续说,“难民会越来越多,你们全守在这儿不是法子,不如分成几拨轮流巡逻”
众人欣然点头,“这就安排。”
她们商量时,梨花走向草篷过来的李解,脸色略显凝重,“人群里有感染了瘟疫的。”
岭南人嗜血是被人咬了后发病所致,后来随着病情加重,嗜血者的身形容貌才变得奇特突出,按罗四的描述,感染瘟疫后,闻到腥味就馋得流口水,眼睛更是不受控制的被肉吸引。
回来时,她留意到好些难民流口水了。
李解低头看手里的匕首,温声询问,“三娘子准备怎么做?”
“杀了”梨花眯起眼,语气没什么变化,“在事情变得复杂以前”
李解讶异的抬眸,梨花朝他点头。
李解不由得眺向路上偶尔直起身望过来的人,思忖道,“难民多是结伴而来的,突然动手,恐会激怒他们奋力抵抗,到时打起来怎么办?”
他顿了顿,“引去益州怎么样?那儿有官兵,难民应该不敢强行攻城”
“他们骗过守城官兵进城怎么办?”
李解回答不上来了。
任由感染瘟疫的人进城,待他们彻底成为嗜血者后,城里就不得安宁了,想到这个,李解就觉得还是杀了省事,“那我想法子引他们去山里杀了”
看举止怪异的难民不在少数,如果要全部杀了,还得找些人帮忙才行。
梨花说,“老规矩。”
她做诱饵。
不过,在这之前,她让李解去趟益州城,告诉守城官兵感染瘟疫后的特征。
能将其拦在城外就别让其进城。
李解不赞同,“任由那些人乱走的话,东高村就危险了。”
其实,将人引进城是最好的,城门一关,那些人出不来,无论山里还是山脚都安全了,当然,这样做的话不可避免的会祸害到城里的无辜百姓。
李解纠结起来,“不能像笼络罗四那样笼络他们吗?”
“不到时候。”梨花说,“他们一路逃亡,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咱一概不知,第一次就示好的话,他们会以为咱怕了”
两军交战,心里无惧的一方胜算总是要大点的。
李解领会到她的意思,“那我早去早回。”
尽量赶在天亮前将事情解决了。
“注意安全。”
村里的男人全部抄家伙守在村口,赵青山更是穿上了盔甲,见梨花穿着布衫出来,担心得不行,“三娘,我和你堂叔他们守在这儿就行,你进村待着。”
他面色肃然,玄色盔甲在月色下泛着冰凉的光,竟有几分悲壮。
梨花不禁有些恍惚。
那晚,在官道上遇到骑马奔来的益州兵,他也如这般悲壮的催族里人快跑。
“堂伯”梨花一时忘记要说什么,直到赵青山垂头看来,她才回过神,“他们竭尽全力的逃难来此必不是为了杀人的。”
所以,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最后这句话卡在梨花喉咙里,因为,说出这话后,她突然反思自己想杀了那些感染瘟疫的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明明,他们也是被人所害。
她看向迅速钻进树丛里的李解,想叫住他,然而他跑得太快,眨眼就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堂伯,我有事和你说。”
赵青山上前半步,拉她朝村里走了几步,“何事?”
梨花将自己准备杀掉那些感染瘟疫的人告诉了他,赵青山杵了杵手里的长枪,两道眉拧成了一字。
梨花会意,“堂伯觉得这么做不好?”
“哎。”赵青山挠头,“也不是不好,杀鸡儆猴,咱的威名传出去,将来即使有嗜血者来这也得掂量掂量是否惹得起咱,这对咱来说是好事”
若是这样,他就不会皱眉了。
梨花安静站着,等他继续往下说。
赵青山看她一眼,纠结的说,“可我看他们精疲力尽的躺在路上时总忍不住回想我们逃荒的时候,那时候多惨啊,染了瘟疫不说,还要提防其他难民和官兵,不怕三娘你笑话,堂伯天天睡觉前都求老天爷派人救救我们”
在这些难民身上,他看到了最难时候的自己。
所以他才说出收留难民的话。
想到自己自作主张,他立刻心虚起来,“我是不是错了?”
“没。”梨花说,“见他们狼狈的睡在地上,我也想到了以前难熬的日子。”
“可不杀他们,等他们发病就会杀我们。”赵青山回眸看向光影婆娑的小路,不自觉得握紧了长枪,“我听三娘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等李解回来再说吧。”
逃来益州的难民太多了,守城官兵注定没空睡觉了,李解披着最后丝月色回来的,“我同守城官兵说了,他们说会将举止有异的难民单独收留,三娘子,咱或许能用同样的法子。”
“杀他们对咱来说不难,但好处不大”他给梨花分析,“益州看到嗜血者的能耐后,肯定会让他们参军,人多了,日后岭南北上,益州就有一战之力了。”
益州能,他们也能。
而且他们还有正规的嗜血军,他提议,“咱将这些人送去戎州给罗四,让罗四负责操练他们,与他们一起来的家人好友就待在戎州种地,如何?”
果真还是官府有法子,梨花点头,问他,“守城官兵与你说了这么多?”
“我说你出门未归,想进城寻你,守城官兵与我说你早就出城了,然后问我是否遇到荆州过来的岭南人,借这个话题就多聊了几句。”
他说,“对了,益州王建益州为后蜀国,荆州为南平国了。”
消息是今天送到益州的,李解说,“三娘子,这天下,彻底乱了。”
山里人祈祷的天下太平可能再难有了。
赵青山身形晃了下,想到什么,迫不及待的问,“那戎州呢?”
李解舔了舔唇,眼眶一下就红了,“戎州属岭南,是楚国了。”
赵青山怔住。
戎州当真没有了啊。
虽然早就知道的事儿,但心底还是止不住的难过,“楚国就楚国吧,只要咱还活着,戎州就永远在咱心里。”
说着,背身抹了把眼泪。
心想,山里人知道了多半也要难受许久的。
“哎你们说不就一场干旱吗?怎么就牵扯出这么多事呢?”他耷着肩,泪光闪烁的眼眸透过夜空眺向戎州方向,“岭南于朝廷有功,朝廷赏赐金银珠宝便是,何苦葬送数十万百姓”
那些到死都盼着救济粮的百姓,那些跟宁死不肯跟岭南人低头的百姓
朝廷还记得吗?
他吸了吸鼻子,沙着声问,“三娘,那些人还杀吗?”
梨花不知怎么安慰他,乱世已显,避不了的,她道,“天亮后,堂伯你将人群里有感染瘟疫的消息放出去,然后说你有药,让
染上瘟疫的来寻你,你将村里的铁链子收回来给他们拴上”
“其他人呢?”
“按你白天说的办。”
州城改国,接下来就是战乱了,梨花说,“我和三壮叔回村再运些铁链子过来,李解,接下来几天,村里巡逻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遇到不老实的,直接杀了。”
李解颔首,“是。”
梨花又交代了些事,然后叫上赵三壮连夜进了山。
往日宁静幽深的山林不再平静,丛林里的虫鸣,黑暗深处的脚步,无不令人心惊胆寒。
在杀了五六人后,四周才渐渐安静下来。
赵三壮没见过梨花跟人动手,今晚算是大开眼界了,“三娘的功夫哪儿学的?”
灯笼的光若隐若灭,昏暗间,他看梨花身手敏捷狠辣,委实惊讶不已。
“李解教的,三壮叔没跟他学?”
李解杀夏家大郎的招式毫不拖泥带水,以致女人看李解都觉得恐怖,殊不知他们羡慕不已,身为男儿,谁不憧憬自己拥有绝世武功杀遍天下无敌手呢?
于是,梨花叫李解教他们杀人招式时,他学得老认真了。
没想到梨花的功夫也是这么来的,他一脸碰到同门的骄傲,“学了,你没看我刚刚杀人没眨眼?”
梨花当然看到了。
他的手在抖,挥刀的速度不快但劲儿很大,哪怕位置偏了几分也把人杀死了。
第217章 217脸上长疮嗜血者初期症状……
但面对岭南人的话,刺偏半寸都可能死于对方之手。
思及此,她敲自己的脑袋,“三壮叔,你的力气大,将来碰到岭南人猛砍他们的头”
赵三壮脸上溅了难民的血,双眼亮晶晶的,极为渗人,“我不用怕岭南人了?”
岭南人凶残,山里人无不避如蛇蝎,而梨花却叫他提刀乱砍,必是认定他不会死,想到自己刚刚的表现,他心里一阵窃喜,“三娘也觉得我厉害?”
说话时候,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挺着胸膛,宛若斗胜的公鸡。
甚至边走边顿步挥刀,嘴里嘎嘎嘎的乱吼一通,完了得意洋洋的问梨花,“堂叔的招式怎么样?”
“”
梨花让他攻击岭南人的脑袋是想避免岭南人断气前反杀了他,却不想让他误会了,她揉了揉眉心,头疼道,“打起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三壮叔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赵三壮以为梨花嫌他没有砍头的姿势,抬起手,朝空中乱砍,“这样呢?”
“”梨花不想说话,却还是耐着性子说,“再跟李解学学。”
赵三壮这才收了刀,“行。”
进山的路让山里人修得平坦,是故天亮前她们就到了树村。
树村外的荆棘比去年茂盛,远远瞧着,没人会看到荆棘里的围墙村落,村民开门后就跟梨花说起山里来了荆州难民的事儿,“望乡村那边捉了好几个,原想关起来等你拿主意的,谁知他们不安分,村民就把他们给杀了。”
望乡村的人对荆州人深恶痛绝,怎么会留活口?
虽然泥鳅口口声声解释不想杀人,但结果不全杀了吗?
梨花点头,示意知晓这件事了,“隐山村和富水村呢?”
“没。”村民如实回道,“最近大人忙着耕种,孩子们要照顾鸡鸭,村里没人外出,因此没人碰到难民。”
荆州跟岭南打起来了,难民逃难进山,撞到孩子的话必会捉了要挟村里人,村民不由得庆幸,“幸好咱时时看守围墙门,没让孩子们乱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眼瞅着日子好起来,谁家孩子要遭了难,村里又该难过了。
“是啊”梨花往里走,“下山种地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村民跟在梨花身后,详细说道,“戎州也进了难民,干活的人冒充岭南人对他们喊打喊杀,难民害怕,全往益州方向跑了,可咱到底不是岭南人,以防难民狗急跳墙,下山的人全回了。”
“我阿耶呢?”
村民顿了下,面露难色的说,“二十四郎惦记新栽的草药,见天的往外面跑,我和其他人劝过,奈何二十四郎主意大,根本不听咱的。”
赵广安不仅自己出去,还带着谷里的男娃。
一群人穿着盔甲背着弓弩,像去打仗似的,他道,“十九娘你回来了就好好劝劝你阿耶。”
不出事就算了,若出事,赵家就后继无人了。
梨花诧异赵广安竟不怕死,面上却未表现分毫,“必是那些草药极为稀罕,既然这样,劳烦你们多留神,我阿耶要是敲门就立刻开。”
“我们晓得的。”
赵广安识草药,教他们在屋前屋后种了好几种药材,驱虫的,止血的,解毒的,都是山里常用到的,这样即使没有大夫,生病也能找着药吃。
对此,大家感激不已,哪儿会将赵广安拒之门外。
梨□□直回了山谷,朝阳初升,谷里全是忙碌的身影,放牛的,赶鸭的,挖地的,施肥的
阳光金灿灿的洒在田野,仿佛度了层金辉。
地里的人朝梨花挥手,“三娘,咱的麦子结麦穗了。”
麦子绿油油的,刚结的穗泛着青绿,还是瘪的不明显,但族里人脸上笑容灿烂,“今年会有好收成呢。”
有几块地前年种的就是麦子,去年种麦子时,族里人接受今年收成会差许多的事实,哪晓得麦子长得并不差,看麦穗收成可能比去年好。
怎么能不高兴?
梨花不太懂农事,却也为好收成感到喜悦,“那到时咱蒸包子吃。”
赵家的粮仓囤满了,赵家上下都知族里不缺粮食,但财不外露,在外人面前,他们从不炫耀,“包子太浪费了,摊几张饼尝个鲜就好。”
曾家和孙家的人也在地里,知道赵家低调,忍不住调侃,“甭管吃包子还是吃饼,十九娘难得回来,快让灶房给她煮几个鸡蛋补补身子要紧。”
最近天气暖和,鸡鸭猛猛下蛋,赵家光是蛋就是囤了上千个了。
族里人反应过来,急忙扯着嗓门喊灶房的媳妇煮鸡蛋去。
赵大壮在田里看秧苗的长势情况,得知梨花回来,淌着泥就过来了,“三娘,泥鳅来找过你两三回了,说让你回来过去一趟。”
“我回家换身衣服就去。”
这身衣衫简单轻便,但料子细软,饶是她盘了发髻也会被一眼看出是女子。
她想换身粗布衣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娃。
出乎意料的是,翻遍柜子里的所有衣衫,竟全是绵布和绸布的新衣。
刘二媳妇背着孩子在院里晾衣服,看她进屋许久不出,隐隐有些担心,“三娘子你受伤了?”
“没。”梨花苦着脸,“刘二婶,我的衣服都在这儿了?”
刘二媳妇不解的走到门边,见她盯着柜子上的衣服发愁,“怎么了?”
梨花这两年正是窜个子的时候,除了老太太缝制的衣衫,族里也送了几身衣服过来,她们知道梨花身娇,特意挑的好料子,且颜色都是小娘子喜欢的艳色。
梨花拿起最面上的衣服,“这衣服一看就是小娘子的。”
“三娘子本来就是小娘子呀。”刘二媳妇疑惑,“三娘子不喜欢?”
“不是。”
料子好,穿着舒服,谁会不喜欢?她道,“罢了,我外面套件竹甲吧。”
想到什么,刘二媳妇指柜子,“三娘子是不是嫌竹甲重,柜子里有藤甲,窦娘子送来的,三娘子穿那个吧。”
藤甲是用某种藤蔓的结节穿孔编织而成,结节光滑而细密,比竹甲和盔甲轻,是隐山村给梨花的年礼,因梨花不在家,老太太收进柜子里了。
刚刚找衣服梨花就看到刘二媳妇说的藤甲了,以为老太太无聊打发时间编的,不料是窦娘子送的。
款式和衣服差不多,但极其轻便,她抖了抖藤甲,“能防武器不?”
“防的。”刘二媳妇说,“三东家亲自试过的。”
知道是给梨花的,赵广安让赵书墨穿着,他亲自拿刀砍了几下,赵书墨
的形容是有点疼,但那是挥刀的力气所致,没有留下刀伤。
刘二媳妇说,“是窦家大娘子编的。”
隐山村尽是妇孺,竹甲和盔甲太重,穿着不利行动,于是就编了藤甲。
见识过藤甲的效果后,她也准备给孩子编一件。
眼下已经攒够藤蔓和结节了。
梨花转了圈,很是满意。
赵三壮去灶房那边准备粮食去了,梨花走出院子,见赵大壮匆匆忙往后边竹林跑,她问怎么回事,赵大壮背着身朝她摆手,“估计峡谷那边出事了,三娘,你先去望乡村,峡谷的事儿交给我就行。”
望乡村离得远,且与他们的来往最少,他怕梨花去晚了出事,还说,“闻五他们在前边等你。”
山里有多少难民他不清楚,为了梨花的安全,多派些人跟着准没错。
不知谁报的信,赵大壮健步如飞,梨花也不再耽搁,抬脚就往外面跑。
过石桥后,就见闻五他们全副武装的站在路边,脸色肃肃。
“荆州已乱,十九娘让大东家沿途笼络难民,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难民到山里来?”
昨晚他们守在后边石路尽头,防止难民进峡谷扰民,这会儿还是白天难民就来了,夜里恐怕不太平。
梨花说,“见到我大伯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望乡村杀难民的事儿你们知道多少?”
树村的人提及这事时,认为望乡村的人怀恨在心向荆州难民报复,但如果是那样,望乡村就不会让杀人的消息传出来,所以她猜里边出了什么事。
闻五正要说话,石桥后传来赵三壮的声音,“三娘,你忙你的,我装了粮食就去东高村不等你了啊。”
差点忘记还有这事,梨花喊,“多叫几个人陪你。”
“好。”
梨花跟闻五他们走了,路上,闻五告诉梨花,“泥鳅与我说了,有些难民得了失心疯,像老鼠似的啃门吃,完了钻出去偷笼子里的鸡,村里人恼羞成怒,这才把人给人杀了。”
梨花震惊,“啃门,偷鸡?”
闻五点头,“我问他那些难民死前容貌如何,他说脸上长红色的疮”
嗜血者的脸上也长疮,且会化脓。
“他们怎么处理尸体的?”
“担心尸毒蔓延,村民们将尸体烧了。”闻五想亲自去望乡村看看的,然而峡谷人手不足,他不得不留下来,“十九娘,你说难民会成嗜血者吗?”
“不好说,东高村外面也聚集了大批难民,有些难民虽然容貌无异,但闻到血腥味就异常兴奋,频频偷看我和李解”
她和李解杀过人,匕首上的腥味重,那些难民定是闻到味儿了。
“那怎么办?”闻五语气渐凝,“要全杀了吗?”
一旦激怒难民,他们抱团攻村就麻烦了。
梨花说,“趁他们还有理智前送去戎州交给罗四,闻五,这事交给你们能办好吗?”
已经成了一条船上的人,闻五知道利害,“先生去吗?”
“去,到时我若得闲,和你们一起。”
除了送人,还得送些粮食和肉过去,她说,“接你们家人的事要往后延了。”
“没事的。”
现在这么乱,要他们回家接人也不敢,益州或许不如山里自在,至少有将士保护百姓的安危,闻五道,“十九娘记得这事就好。”
第218章 218村民染病惧怕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梨花怎么可能忘记他们的事儿,说道,“忙完这阵子还是乱的话,你们就一家一家的去接人。”
独自回老家的话容易出事。
闻五点头,只是担心,“我们走了山里遭人袭击怎么办?”
“那时候铁牛叔他们该回来了,只要不是岭南和云州军,咱们能应付的。”
荆州富庶,境内的‘粮食’够岭南和云州军吃到年底,所以三五个月内他们应该不会西来,闻五说,“那我尽早整理好兄弟们的住址,规划好行进路线,以免到时绕远路。”
“行。”
去望乡村的小路铺了石子,且比以前宽得多,大家没有推车,不多时就到了斑驳的围墙外。
围墙不高,表面爬满了绿色的苔藓,宛若荒废许久似的。
想到梨花好几个月不曾来,闻五解释,“腊月底没什么事,泥鳅就带村民建了面前的围墙,本想农闲时垒高点,但正月后农事不断,以致到现在都没加固围墙”
这点高度,防小孩子还行,防大人几乎不可能。
梨花往四周看了眼,“他望乡村的地势高,围墙建高了反倒惹眼,待会你带人在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适合布置陷阱的地。”
“是。”
围墙装的木门,木头还是湿的,村里没有安排人守门,梨花和闻五他们翻墙进去的。
墙里的大树砍掉了些,但视野仍不怎么开阔。
砍断的枝桠没有拖走,到处都是,像狂风暴雨席卷后的山林。
看不见的地方,咔咔咔的砍树声不绝于耳。
闻五扯着嗓门吼了两句,“泥鳅,十九娘来了。”
须臾,几个布衫青年箭步流星的从远处奔来,黝黑的脸,晶亮的眼,欢喜不言而喻。
“赵三娘,你总算来了。”跑在最前面的泥鳅高兴得声音都哑了,“你是不是忘记望乡村了?”
面对青年的抱怨,梨花耐心解释,“没忘,我去益州城给古阿婶送布和粮了,顺道打听点事儿,你们过得好不好?”
打亲人无辜惨死,他们被迫逃往荆州也就梨花会主动关心他们,虽然没出息,但几个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雨顺更是哽咽的摇头,“不好,隔三差五的就有难民溜进村,有人想绑了他们做苦力,想人嚷着杀了他们,村里人天天吵,烦死了”
“泥鳅是村长,杀与不杀都该他说了算。”梨花看向眼眶泛红的泥鳅,“村民刁难你了?”
“没。”泥鳅跑得急,站定后不停的喘粗气,“那些人有点奇怪,我下令把他们全杀了。”
他怕梨花怪罪。
见他眼神慌张忐忑,梨花说,“杀得好。”
短短三个字,让泥鳅黯淡的眼眸重新亮了起来,“真的吗?”
有些村民私下说他行事残暴和岭南人无异呢。
村民们都曾是难民,知晓难民心里的苦,哪怕在荆州受尽欺辱,仍忍不住对荆州难民动了恻隐之心。
他叫人杀难民时,角落里好几个人对他指指点点。
可梨花却说杀得好,他又问了遍,“真的吗?”
梨花认真的点头,见状,他重重吐出口浊气,欢快道,“我最开始没想杀他们的,村里的活多,若多几个人干活,分些食物给他们又何妨?可他们太凶了”
说着说着,竟委屈的哭起来。
这时候,村民们也来了,梨花扫他们一眼,宽慰泥鳅道,“闻五和我说了,那些难民感染了瘟疫,待他们发病,几个人就能灭了村里所有人。”
村民们大为震惊。
尤其是可怜难民遭遇为其说情的人惶恐不已,挤到梨花跟前问,“我我们和他们面对面说过话,会不会被感染啊?”
“只要不被难民抓伤就不会感染瘟疫。”梨花回答。
以为能宽大家的心,谁知话声一落,村民们齐刷刷的看向一妇人,同时抬脚往后边躲。
“她”刚刚问话的人指着身边突然空出位置的妇人,“她给难民送食时被难民咬了,手背上还有齿印呢。”
妇人好像懵了,愣在那儿半晌没反应。
梨花的目光移向她的手,常年劳作的手粗糙,指甲缝里满是泥,又脏又黑。
刚刚她约莫在砍树,手里还捏着刀,这会儿掉在了地上,嘭的一声。
“我”人还是懵的,‘我’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眼看村民们越退越远,梨花开口了,“这种病不会致命。”
村民们不信,毕
竟他们亲眼看过难民啃门吃生肉的场面,想到熟悉的人会变成那样,在场的人打了个哆嗦,问梨花,“要杀了她吗?”
明明不久前还一起说笑,转眼就翻脸想杀她,妇人难以置信的望着邻里们,“你们你们”
怎么能这样?
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许久才想起为自己辩解,“我我没生病。”
“没听十九娘说吗?难民有疫病,被他们抓伤就会感染,你的手背不是被难民咬的?”
妇人哑口无言。
“染病者不会死。”梨花出声强调,“仔细想想难民的反应,像快死了的吗?”
村民们哪儿有心思想这个,东张西望的询问还有没有接触难民受伤的,生怕漏掉一个可能感染瘟疫的人。
这么下去,用不着外人攻进来村民们自己就乱了。
梨花看了眼闻五,闻五板起脸,沉声高喊,“安静点,十九娘问你们话呢。”
村民们顿时安静下来。
梨花说,“疫病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乱阵脚的人。”
见妇人满目哀戚,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日后跟着我怎么样?”
她能稳住罗大郎他们的情绪,肯定也能让妇人不被嗜血的欲望吞噬,她说,“我阿耶识草药,找他或许有法子。”
妇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慌张收回,“我我会死吗?”
“不会。”顶多变成嗜血者,梨花没有告诉她完整的事实,但语气极其肯定。
村民们不由得琢磨她的话,心里狐疑,“十九娘,这种疫病是什么病啊?”
哪有疫病不死人的?
“会让人变得易躁易怒。”来之前,梨花没料到有村民可能被感染了,一时没想好怎么跟大家解释,思忖许久又道,“长期以往遇事容易冲动,冲动起来会六亲不认。”
只要不死就好。
想清楚这点,村民们羡慕起妇人来。
她算不算因祸得福?
看出众人脸上的艳羡,梨花怕有人走旁门左道,补充道,“脾气大了后,体内的火气就会加重,脸上可能会长疮,化脓后会毁容”
妇人摸摸自己的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梨花安抚她,“你的病还不显,能治的。”
“我”妇人张了张嘴,苦涩道,“十九娘不怕我把疫病传染给你?”
朝夕相处的邻里可是对她避之不及呢。
梨花莞尔一笑,“你不会的。”
她肯给难民送食,可见骨子里是良善之人,尽管良善用错了地方,但她那时并不知道难民有瘟疫,她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村里人忌惮她,她若继续留在村里也没人敢接近她了。
她点点头,“好。”
梨花让人跟她回去收拾包袱,继续跟村民们说话,“最近大家辛苦点,将附近的树砍了后再在四周挖些陷阱,哪日涌来的难民多了,就将他们引到陷阱里杀了。”
“会不会太残忍了?”
最后边响起个突兀的声音,梨花定睛望去,就见一个半大的孩子垫脚捂他娘的嘴,不是赵漾母子两又是谁?
梨花冷笑道,“你要是觉得残忍就搬走。”
想到泥鳅说的,她目光如炬的盯着在场的人,“难民苦我们就不苦了?千辛万苦从荆州逃出来,夜以继日的干活才建好了房屋,眼看日子有点起色,外面又开始打仗了。”
她质问大家,“你可怜他们,谁来可怜你们?”
之所以有现在的生活,靠的是梨花的帮衬。
梨花救了他们,带他们进山安家,没有梨花,哪怕离开荆州他们仍没有安身立命的场所,更不论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了。
想到这些,她们心虚的低下了头。
梨花直勾勾的盯着最后面的人,语气不善,“元氏,你既能对素昧平生的难民大发善心,当日又怎么谋害我十六堂叔的命,我十六堂叔还比不得一个有瘟疫的难民?”
霎时,四周鸦雀无声。
梨花懒得同元氏纠缠,继续道,“村里的事由村长说了算,我要知道谁在背后嚼舌根,看我怎么收拾他!”
村民们纷纷摇头。
梨花转身交代泥鳅,“谁要不服安排就轰出去。”
关键时候,她可没闲心跟人讲大道理。
想到什么,她添了句,“元氏来事的话就送去戎州,我在戎州养了批岭南人,目前缺烧火洗衣的。”
顿时,村民们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只知道村十九娘忙,不知她养了岭南人,无论养岭南人的原因是什么,梨花不好惹就是了。
有梨花的敲打,村里人应该不会吵了,待村民们回去干活后,雨顺看梨花的眼神满是敬佩,“三娘子,你当真养了批岭南人吗?”
他没忘记全村人的仇,但他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问梨花,“你准备让他们帮你对付其他岭南人?”
“嗯。”
“岭南人也有好坏吗?”
在他眼里,梨花养的肯定是好人。
好坏在梨花心里似乎没那么重要了,想活命,哪怕是坏人也得虚以委蛇加以利用,她不骗他,老实道,“不好说,立场一样,选择一样。”
立场不同,选择不同。
罗四他们,可以是坏人,也可以是好人。
她也是。
她岔开话,“除了吵架,村里其他可好?”
雨顺瞟一眼泥鳅,小心翼翼的说,“泥鳅不让说。”
泥鳅瞪他,在梨花看来时解释道,“除了难民一事,其他都是小事。”
村里人多,遇到事的想法有所不同无可厚非,梨花信任他提拔他做村长,他自然要做好本分才是。
下一次来不知什么时候,梨花说,“哪些小事?”
泥鳅挠头,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
有人在荆州伤了腿脚,行动迟缓,干活也比较慢,干
活快的人不高兴了,认为自己干得多,饭却没吃多少,再就是有人夜里跑出去打猎,猎回来的野物不交公,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泥鳅说完后问梨花,“三娘子的村里也这样吗?”
他是贼窝里出身的,全村人都是贼,偷多偷少各凭本事,是以极少有这类事。
梨花接手的是逃荒时的赵家,有事她只需要发话,族里人怎么想的她也不知,进谷后,谷里的事都由赵大壮负责,她做决策就行。
想到这儿,她说,“待会你随我回去问问我堂伯。”
赵大壮跟着老村长耳濡目染,处理这类事得心应手,教泥鳅,“这事简单,腿脚不便的人就安排适合他们的活,熟稔后速度自然就快了,夜间打猎这事,追根究底就是没出去的人眼红了,觉得那人夜里出去休息不足,白天干活会偷懒,你就让夜间打猎的人交纳几成的猎物,这样人人都能喝肉汤,不满自然就没了。”
泥鳅也想过,就怕那些人不肯。
赵大壮说,“有本事的人想吃肉,只能趁夜间出去,没本事的人想吃肉,只能靠别人。”
泥鳅好奇,“赵家的规矩也这样吗?”
“赵家打猎事宜由三娘阿耶负责,他那人不藏私,而且大家都是亲戚,他真要猎到喜欢的抱回家族里人也不会说什么。”
亲戚间会多包容,村里就不同了。
泥鳅恍然,又问,“我安排事情他们推三阻四怎么办?”
“骂,骂不通就来找我。”赵大壮说,“我过去帮着你骂。”
明明是件严肃的事,听到最后一句泥鳅好笑,“好呐。”
“往后村里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这样能让梨花轻松些,泥鳅体会到赵大壮的深意,重重点头,“好。”
泥鳅又问了许多事,赵大壮耐心地教他怎么处理,另一边,梨花叫人抱木头去竹林搭草篷。
隋氏跟在她后边,局促不安的掐着衣角,“十九娘,我发病乱跑伤了人怎么办?”
她看着手背上没有愈合的伤,声音小了许多,“这病来得凶,会让人丧失理智,谷里有小孩,我害怕。”
不远处传来铛铛铛捶铁的声音,梨花与她商量,“吃药期间,我会将你居住的房门锁上。”
像她说的,谷里有小孩,她不能让孩子陷入险境。
隋氏点头,“用铁链子把我的手脚拴起来也没事的,十九娘肯接我来我已万分感激,若因我的病伤害到无辜人,我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的。”
梨花想了想,“这病能控制的,我认识一群岭南人,他们病得吃生肉喝生血,吃了段时间的药后,情绪稳定了许多。”
隋氏脸色一白,“吃生肉?”
这儿只有两人,梨花不瞒她,“这病是岭南那边传过来的,染病后会痴迷带腥味的东西,但坚持服药会好起来,你刚得病,有治愈的可能。”
“治愈不了会怎么样?”
“会只有我一个朋友。”
隋氏诧异的抬头,哭肿的眼重新浮起泪雾,“十九娘不嫌弃我?”
“生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是年前,梨花可能说不出这种话,见识过嗜血者的能耐后,她知道必须笼络嗜血者,隋氏是望乡村的人,染病乃意外,梨花没道理放任不管。
她问隋氏,“你愿意跟着我吗?”
隋氏的丈夫孩子死在了荆州的暴雨里,那晚,她们夫妻俩互相搀扶爬上山,暴雨如注时,丈夫扯草编了件草帽戴在她头上,然后跟她说困了想睡一会儿。
她细心的替他拢好破烂的衣衫,完了却见丈夫的手忽然垂下。
以为丈夫累极的缘故,她抓起地上的手,却发现一片冰凉。
她意识到不对劲,出声喊他,无论喊多少遍他都没动静。
后来,无数个下雨的夜晚她都忍不住想,如果那时不让丈夫睡觉,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丈夫死了,她独自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她惧怕死亡,不想死,在望乡村时,面对村民们的闪躲,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孤零零的连个朋友都没有,而此刻,梨花告诉她会做自己的朋友。
明明年岁差了两轮,可她仍感动得泪流满面,她泣不成声的点点头。
想说她愿意。
草篷半天时间就搭好了,梨花和谷里人说了隋氏的病,谷里人害怕却也心疼她,“作孽哦,好好的送饭竟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三娘,她的病能治好吗?”
“试试吧。”
“那你说用什么药,待会我就给熬上。”
族里人的心思很简单,梨花既把人接回来,那就是赵家的人,那当然要真诚款待了。
梨花说,“抱些艾草给她熏上,再在草篷四周种些驱虫草和艾草”
小吴氏接管了灶房的活,记下后就去灶间忙活了。
晚上,梨花歇在草篷,陪隋氏说了许久的话,她觉得隋氏的病不算严重,就没用铁链子,哪晓得隋氏不知问谁要了铁链子将手脚书拴着,反过来劝梨花,“十九娘你对我没戒心,但谷里其他人不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把我拴起来是最好的。”
她不能因为梨花的好就疏忽了其他人的想法。
没出事就罢了,一旦出事,梨花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
梨花说,“这病能控制的。”
“我怕。”隋氏说,“我怕死,也怕辜负了你,就这样吧,这样我心里踏实些。”
今晚的月亮不如昨晚明亮,但风夜风拂过窗棂时,会捎来斑驳的树影,梨花问隋氏,“你吃了药肚子疼不疼?”
“不疼。”
“想吃肉吗?”
“生肉吗?”隋氏不想成为梨花嘴里的岭南人,“不想,但傍晚不知谁家煮肉了,挺想喝肉汤的,十九娘,我这样不算严重吧?”
“不算。”
梨花坐在窗棂下的椅子上,掏出匕首慢慢擦拭,这把匕首上的腥味还未消散,但隋氏没有半点异样,她说,“往后你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他们惧怕你,我不怕。”
“好。”隋氏抓了下身上的被褥,“我的指甲有点长了,十九娘能否借我刀剪了。”
梨花在屋里,她总怕自己控制不住伤害她。
“明天吧,现在太晚了。”
第219章 219再找粮食赵广昌音信全无
隋氏阖眼时,悄悄朝窗边投去一瞥。
小姑娘收了匕首,双手枕着脑袋趴在窗棂上,朦胧的月光洒过来时,仿佛给她披了件薄薄的纱衣。
轻软和温柔。
霎时,她突然就明白偌大的村为何要由小姑娘掌家了。
她心地善良,看人是人,而不是低贱的蝼蚁,她杀人,也救人,杀伐果决,不纠结不迟疑,是天生的首领。
思及此,她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十九娘,我的病好不了也没事的,真要变成怪物,我仍会记得你,为你冲锋陷阵!”
丈夫死后,她时常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可就在今天,她好像找到自己活着的理由了。
丈夫拼着最后的力气带她走出难民村,是望她活下去,梨花不惧瘟疫也要救她,也是盼她活着。
她怎么能辜负她们?
屋里没有点灯,梨花回头,只看到一片黑暗。
她沉默了片刻,语气坚定,“你不会变成怪物的。”
族里囤了许多草药,按医书抓药,即使不能全部治愈,也能抑制隋氏的病。
隋氏似乎睡着了,没有再说什么,但在梨花看不到的地方,她将手指伸到嘴边,偷偷啃掉了指甲。
第一缕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她翻个身就醒了,先是嗅了嗅手上没有腥味,然后就检查手腕上的铁链,确定铁链没有松动的迹象后,她才松了口气。
梨花担心她夜里闹肚子,不敢睡沉了,是以隋氏一动她就醒了,“睡得好吗?”
“好。”隋氏掀开被子看脚踝上的铁链,回道,“谷里的床比望乡村的床舒服。”
“那就好。”
谷里的是竹床,表面打磨得光滑,垫上茅草后,躺上去软和得很,梨花伸了个懒腰,起身开门,“今个儿我要去趟峡谷的庄子,你和我一起吧。”
生病的人在屋里闷着只会胡思乱想,所以梨花决定带上隋氏。
隋氏坐在床沿上,脑子有点懵,“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
外面传来打铁声,间或伴随着李家兄弟的争吵。
梨花走出去吼了一嗓子,竹林顿时安静下来。
草篷没有洗漱的盆,梨花去了趟李家兄弟住处,抱回两个盆一个釜,待送饭的赵家人过来,梨花让他们再搭个灶,方便隋氏烧水啥的。
隋氏过意不去,连连摆手,“我自己慢慢添置就行,不麻烦你们了。”
赵家人笑道,“没事,族里有现成的,待会我就给你送来。”
对于梨花收留隋氏的原因族里已经知晓,看隋氏的眼神既有新奇,又有几丝讨好。
毕竟,将来遇到危险,他们还指望隋氏护他们周全。
已经许久不曾碰到这般热情的人了,隋氏浑身不自在,梨花看在眼里,同她说,“吃了饭咱就走。”
隋氏这才忙自己的去了。
峡谷地势要低得多,西来的难民受地形阻碍,不曾溜到峡谷这边来,然而顾及老弱妇孺多,前天赵申就让大家搁置手里的活专心建围墙了。
刘娘子她们虽不曾出去过,但看赵申端着脸不苟言笑也知出了事。
见梨花送了几车粮食过来,心里愈发不安,“小娘子,益州是不是和岭南打起来了?”
“没,荆州出来的百姓有染上瘟疫的,我怕他们到峡谷作乱,便让闻五给你们运几车粮食来,这样真来了人,你们待在庄子哪儿都别去。”
梨花嘴里的庄子是年前建成的。
借百年榕树的枝桠为梁柱,铺上茅草编的屋顶,再垒三米多高的墙,于是便有了眼前的十几间屋。
刘娘子认真打量梨花的神色,“感染瘟疫会怎么样?”
“会发病四处咬人。”
刘娘子皱眉,“像狗那样?”
梨花纠正措辞,“像疯狗那样。”
赵申有话和梨花说,然而众多人围着梨花,自己根本挤
不进去,急得他举手挥舞,“三娘,三娘”
新建的墙要把所有屋子都围起来,范围不可谓不小,然而比起这个,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儿,他大声喊了好几遍,梨花和刘娘子道,“我和堂叔有话说,你们先忙去吧。”
刘娘子还有事想问,闻言只能往后延一延。
人群散开,赵申终于到了梨花跟前,见她身后的妇人面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只一眼,赵申立刻警觉起来。
他不怎么眼熟望乡村的人,但那副铁链子只用在俘虏身上过,他一把拽过梨花,让她和妇人拉开距离,“她是谁?”
“望乡村的隋婶子。”
赵申不解,为何要给望乡村的人拴铁链子?
梨花瞄了眼四周,见大家都垒墙去了才小声解释,“她被荆州人咬伤染上了瘟疫,我让她今后跟着我。”
梨花在戎州养了批嗜血者赵申是知道的,而且也知道背后的原因。
松开拽着梨花的手,朝隋氏道,“三娘就托你照顾了。”
隋氏诚惶诚恐,“哪儿的话。”
赵申有要紧事同梨花说,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指着雾气深重的远处道,“三娘,你猜得不错,地底下可能真的有粮食。”
梨花去益州城的那天,他和两个堂弟在峡谷尽头找了一圈。
还真的发现两处有异。
一处离石子路五六米左右,赵申之所以注意到那儿是因为那株树不对劲。
荒山野林,树的品种数不胜数,但偌大的地不会只有一株独苗,他领梨花过去,“峡谷里以刺泡儿藤和榕树最多,其次是构树柳树槐树等常见的树,那株树独特就算了,全峡谷竟没有第二株,你说怪不怪?”
刘娘子她们开荒还没开到这儿,因此只有赵申他们走过的痕迹。
赵申嘴里的那株树立在杂草间,上面爬满了幽绿的藤蔓。
赵申说,“也就春天树叶长出来了,要在秋冬时节,我便是有火眼金睛也认不出它与众不同来,三娘你见多识广,可认识它是什么树?”
“桂花树。”梨花慢慢上前,摘了片叶子摊在手里,“县里有家酿桂花酒的很有名,他家院里就种了几株桂花树”
赵申家境不算富裕,哪儿买得起桂花酒?
不过梨花一说,他恍惚记得赵广昌买过几回给四叔,四叔嫌酒贵,存起来等族里有大喜事才拿出来给所有人尝一小口。
那味道,吃过一回就不会忘。
他舔舔唇,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桂花树?”
那他们是不是能自己酿桂花酒了?
他咽了咽口水,问起赵广昌来,“你大伯呢?”
赵广昌去过酒坊,想酿桂花酒怕是得问他。
梨花哪儿不知他的心思,忍俊不禁道,“酿酒需要粮食,咱的粮食要留着自己吃,怕是不能拿来酿酒”
说着,语气一顿,“我让大伯去荆州安置逃难过来的难民,不知眼下如何了。”
想来出事了,否则以赵广昌的能耐,不可能有难民到望乡村来的。
赵申略有些遗憾,随即惊讶地瞪大眼,“荆州人不是身有瘟疫吗?你大伯这一去岂不很危险?”
“你担心他了?”
赵申急忙摇头,那可是个狠人,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那些难民。
难民遇到梨花尚且有条活路,遇到赵广昌的话,这辈子几乎就完了,连十六堂弟都忍心陷害的人,对别人只会更狠,他说,“他会不会笼络难民回来夺咱的地盘?”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因此梨花出来前让人给望乡村送信,务必将元氏母子两看牢了。
人在她手里,不信赵广昌敢乱来。
看她不说话,赵申急了,“唉,当时还是太心软了。”
留了这么个祸害。
就该杀了的呀。
梨花倒是不怕,难民要是好笼络,隋氏就不会被咬伤了,她回到正题,“还有一处是哪儿?”
赵申回过神,带她往石子路去,“前边几十米位置,你二十三堂叔发现的。”
石子路沿着山壁延伸到外面,中间的一处凹处,路下方的一株树开满了娇艳的海棠,赵申说,“我记得你家院子里有株比这小的海棠树,你阿耶买的,还记得不?”
要不怎么说赵广安败家呢,庄户人家种树多选果树,赵广安却花重金买了海棠。
第一年海棠开花时,三婶还在家里摆酒宴客赏花,正是农忙时节,族里人哪儿有那个闲情逸致,吃过饭就下地干活了,所以只在吃饭时匆匆瞥了眼几眼海棠。
照理说好些年过去记不住海棠花的模样才是,但堂弟一眼就认出来了。
海棠,富人附庸风雅的树,却出现在深山老林里,太突兀了。
梨花问,“你们挖过了吗?”
“没。”赵申想挖,又怕底下有陷阱,左思右想还是准备等梨花发话再说。
梨花转身叫闻五,让他滑下去看看。
在荆州时,藏粮的地方就有荼了毒的机关,梨花提醒,“小心点。”
害怕闻五滚下去,赵申用绳子绑着他的腰,他和其他人则拽着绳子的另一端,这样即使闻五脚滑,他们也能拉他上来。
山壁表面覆着土,土质是松的,闻五一脚下去,泥土簌簌往下落。
他抓着草滑到海棠的树干上,拿出刀四处戳了戳,须臾,他仰起头喊梨花,“真有机关。”
第220章 220围杀难民这种病好像也没那……
他曲起手肘,用蛮力往凸出的圆形机关撞了两下,机关纹丝不动。
梨花蹲在路边,伸着脖子往下看,见他五官都在使劲,不由得说,“打不开就算了,等李解回来叫他想法子。”
荆州寻粮惨遭中毒的事闻五记忆犹新,当即不再执着,让赵申他们拉他上去。
昨晚下过雨,泥是湿的,全粘在鞋底,他边找树枝刮泥边问梨花,“先生何时回?”
“东高村的局势稳定了他就回来。”想到日渐增多的难民,梨花寻思着还得加派些人手去东高村帮忙,顺道问赵申,“峡谷这边是否需要人?”
赵申怕调人过来的话梨花身边会缺人,抱草掩盖闻五的足迹回道,“最近阴雨连天,到处都是雾,东边的人看不清峡谷里的景象,应该不会下来。”
“那你要多加小心。”
“我晓得的。”
最后,两处地梨花都没挖开,倒不是不稀罕那些粮,而就像赵申说的,山里小雨多,粮食挖出来受潮发霉怎么办?况且眼下不缺粮,何苦大动干戈挖出来?
走之前,她去断裂的山脉处看了看,数月过去,坍塌的山脉重新长出了稀稀疏疏的树枝杂草,想借力滚下来的话不是不行。
“堂叔,回去后我叫人来守着这处,哪日真有人下来你们也能提前部署。”
赵申想说不用,大丫她们天天拎着篮子在周围挖野菜挖草药,有人来的话大丫她们肯定能发现,但看梨花脸色严肃,话到嘴边就拐了弯,“成。”
说完正事,梨花才问他几位管事娘子是否安分,有没有闹事。
赵申说,“偶尔会闹口角,其他时候都还算相安无事,三娘,你已经够忙的了,这儿的事儿你就别操心,堂叔若做不好,还有你堂伯他们呢。”
赵大壮说梨花日日奔波,别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她,所以他尽可能的报喜不报忧。
他说,“堂叔没啥见识,外面的事帮不上忙,但家长里短这些难不倒堂叔的,你就放心吧。”
梨花点了点头。
她实在不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之所以问,是怕大家因为小事就彼此记恨从而惹出大麻烦来,像望乡村,若非处理及时,以村民间的龃龉,大批难民涌来时,定有村民伙同难民惹事。
她嘱咐赵申,“一旦发现难民,立刻回村里报信。”
“好。”
荆州富庶,百姓亦多于戎州岭南等地,这次打仗,跑到这边来的难民不知有多少,交代完事情,梨花不停歇的去了东高村。
山下已不太平,梨花多带了些人手。
饶是这样,仍有不怕死
的难民冲过来抢劫,给隋氏吓得尖声大叫,双手抱着树,双脚一蹬就要往上爬。
闻五脸色大变,“隋氏,你干什么?”
爬树是嗜血者的爱好,隋氏发病了?
询问间,难民挥起手里的竹棍朝他劈来,他抬起手里的长枪一挡,不忘朝隋氏喊,“你跑什么,咬他们啊。”
匕首刺入一难民胸口的梨花嘴角抽了抽。
蹭蹭几下爬到树杈上坐着的隋氏懵懵懂懂的眨眼,“什么?”
闻五大喊,“咬他们。”
隋氏摇头,“我不吃人的。”
说着,又往更高的地方爬去。
约有十几个难民,衣衫破烂,面容发黑,梨花与一人过招时,发现对方眼睛呈现浅浅的红色,她躲开他伸来的指甲,匕首没入他胸口时,有意偏了两寸,“你从哪儿来的?”
对方杀红了眼,嘴里呜呜呜怒吼着,迎着胸口的刀,发狠的往前扑,大有要跟梨花同归于尽的意思。
梨花攥紧匕首,用力一转,便听匕首噗的在肉里翻腾。
对方吃疼,动作有一瞬的迟缓,也就这一瞬,梨花迅速抽出匕首朝他脖子抹去。
本想留个活口问话的,但对方似乎已经没有理智了。
闻五他们也发现了不对劲,这些难民刚从树丛里冒出来时嚣张不已,慢慢就不吭声了,再开口就是愤怒的咆哮,和他们在岭南杀的嗜血者很像。
“都杀了,速战速决!”闻五发出号令,长枪一扔,掏出刀就迎了上去。
待所有难民倒地时,他们也累得不轻,然而事情没完,闻五挨个检查小兵们的身体,确定他们没有受伤。
小兵知道他的意思,主动配合,“百户,我们好着呢。”
闻五有些发愁,这些人没有受过正经训练就极难杀,若有心人刻意把他们训练成死士,李解恐怕也打不过,确认底下的人没事,他才心事重重的走向梨花,“十九娘,我们一行二十四人,杀十几个难民就花了这么长时间,难民再多几个我们没法全身而退的?”
梨花俯身看难民瞪大的瞳孔,“他比我们杀的岭南人如何?”
岭南人的眼睛红得像血,但交手时没有这般吃力,闻五老实说,“好像更难对付。”
照理说不该如此。
梨花直起腰,看向四周喷溅的血,岭南人的血泛黑,而这些难民的死仍是红色的,和正常人无异,她想不通,“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闻五想了许久,“会不会吃了什么?”
难民走深山过来的,保不齐吃了什么加重了体内的毒素。
想到一跃而起爬上树的隋氏,他仰头望去,只见枝叶繁茂的树上,隋氏抱着树枝,脑袋低垂,似乎还没从刚刚的血腥里缓过神来。
他问她,“你可有哪儿不适?”
隋氏讷讷的摇头,下树时,‘啊’的一声尖叫,“十九娘,你瞧”
她歪着头,眼睛圆鼓鼓的落在自己左手上,“我的指甲是不是长太快了?”
昨晚睡觉前啃过的指甲竟长了一小截出来,虽然很短,但和清晨的指甲比还是长的有点明显了。
梨花也瞧见了,问闻五,“先前你留意过罗大郎他们的指甲吗?”
嗜血者为了唬人,指甲不曾修剪过,罗四他们跟了梨花后,担心吓着她,再没让罗大郎他们留过长指甲,是以他也不知道嗜血者的指甲长得快不快。
他说,“没留意。”
比起指甲,他更想说另一件事,“十九娘,隋氏以前会爬树吗?”
到底什么瘟疫会让人痴迷爬树啊?
梨花也好奇的看向隋氏,后者利落的滑下地,死死盯着新长的指甲,反问梨花,“十九娘,染病后手脚会变利索吗?我已经好几年没爬过树了。”
说着,她抖抖裤腿,疑惑地往上跳,解释道,“荆州的冬天冷,出来后,好多人都落下腿寒发抖的毛病,刚刚我爬树时,双腿没抖,怪不怪?”
或许是刚刚太紧张了?
思及此,她朝手心吐口水,抱着树干,蠢蠢欲动的还想再爬一次。
梨花拉住她,仔细端详她的眼。
眼仁黑,四周没有泛红的血丝,和地上的人不一样,她稍稍松了口气,“身体还有其他变化吗?”
“没了。”
“你看看我”
隋氏茫然地偏头,梨花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确认她没像一些难民露出森然狰狞的表情才放下心来,“你发现身体有不对劲的地方要和我说。”
这话梨花已经说过,隋氏记着的,没忘。
但看梨花满脸担心,她指着地上的尸体问梨花,“十九娘,我会变成他们那样吗?”
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
“不会。”梨花说,“他们不了解这种病,染病后万念俱灰,放任杀欲胡作非为和畜生无异,你是人,和他们不一样的。”
隋氏会心一笑,“我会好好控制自己的。”
她还想带着丈夫的牌位回老家呢。
梨花拍拍她的手,跟闻五说,“捡些柴火把尸体烧了,然后继续赶路。”
这儿在山谷北面,离山谷不算近,难民聚在这儿不往南,约莫忌惮南边的岭南人,所以短时间内,山谷应该是安全的。
但东高村可能就危险了。
果不其然,她们刚到山脚就听到村里传来厮杀声。
村民们举着锄头,朝堵在村头的难民嘶吼咆哮,梨花让隋氏爬到树上躲起来,和闻五道,“我们从侧边绕过去将难民围住。”
“要杀了吗?”
“杀了。”
不受控制的,哪怕是人也不能留着。
村子里,李解惯用的匕首换成了长刀,刀上的血像水珠似的往下滴,他的衣服上,残着前一轮厮杀后留下的血。
难民们摩肩接踵的往里挤,村民拿锄头将人往外推,“滚,再不滚我们杀人了啊。”
容貌怪异的难民已经全死了,活着的这些是想趁他们疲惫鸠占鹊巢的,他们也不动手,就闷头
往里挤,乌泱泱的人弄得村民们不知所措。
“想死是不是?”人牙子粗着嗓门怒吼。
赵青山挡在最前边,手里的铁枪粘着难民的头发,眼看一人伸手夺他的铁枪,他使劲一晃,想用力将那人推开。
奈何密密麻麻的人以山石崩塌之力涌来,精疲力尽的他根本无法将其撼动。
这也是他不让村民们动手杀人的原因。
前一轮厮杀差不多耗尽了他们所有力气,再惹急了这帮人,打起来他们不见得能占上风。
估计瞅准了这点,这群难民不动手,一心往里冲。
就在他觉得快要撑不住时,围墙左边爆出一声冷喝,紧接着,哭喊声响彻天际。
很快,面前的重力消失了,正要细看外面的情形时,耳畔传来李解如释重负的声音,“三娘子来了。”
闻五怒喝一声后,所有人挥刀乱砍,难民们惊慌乱跑,乱作一团。
梨花的出现让难民们始料未及,眼看周围人死的死伤的伤,忙不迭求饶,梨花不是赵青山,不会突发善心留他们性命,吩咐闻五,“一个活口也不留。”
闻言,难民也发了狠,呲起牙就要咬人。
梨花躲开伸来的手,匕首往右一横,灰白色的口鼻巾顿时留下一排腥红的血,她喊,“堂伯,你们守着,杀人的事交给我们就行。”
村里有孩子,绝不能让难民进村。
赵青山已经和村民们奋战了一下午,这会儿全凭一口气撑着。
听了梨花的话,他振聋发聩的回,“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