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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221益州算计收留难民

    这些都是普通难民,看着凶,骨子里仍是怕死的主,看梨花她们痛下杀手,一个个落荒而逃。

    益州兵问,“十九娘,追吗?”

    “追。”梨花戴着口鼻巾,但眉眼仍沾了血,回话时,眼神冷得秋冬的霜,凉得几米远的难民直哆嗦,偏今晚无星无月,后面的火把一照,他们想找地躲都不行。

    闻五他们追难民时,村口的角落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吐气声。

    他们手脚被束缚,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直到喊打喊杀声远去,他们才战战兢兢的探头瞄了眼,兀自庆幸,“幸好脑子清醒,没跟着那伙人闹,否则躺地上的人就是咱了。”

    “是啊,那位李郎君一看就是练家子,杀人跟杀鸡一样轻松,有他在,那伙人怎么可能轻松霸占村里的房屋?”

    他们头挨着头,用家乡话交流着。

    李郎君就是李解,这两日,村里的事儿都是他安排的,村长家的小娘子离开后,有难民佯装干活,实则想杀村民取而代之,他发现后,恢复了村里的老规矩。

    凡是想投靠村里的难民,需缚了手脚帮他们干活,有机会立了功就能成为村里人。

    晌午以前都好好的,午后忽然来了十几个怪人,他们呲着尖锐的牙咬人,咬完人大笑不止,李郎君看了,不由分说的要杀他们。

    村民们都过去帮忙,这让地里干活的一伙人野心来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想等双方两败俱伤时霸占这个村。

    他们也不杀人,就齐心的往里冲,村里有老人孩子,只要进去抓了孩子要挟村民,还怕村民不同意?

    谁知村里的女人不少,等杀完人的李郎君他们回来那伙人也没能如愿冲进去,双方还陷入了僵持。

    一难民讽刺,“那伙人也够蠢的”

    村民们经历过厮杀已经累极,那伙人若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跟村民动手或许就赢了,谁知他们想成事又怕死,拖到了村里的援军赶来。

    这下好了,都成异乡的孤魂野鬼了。

    一老人喟叹,“哎。”

    他没啥野心,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有口饭不饿肚子就行,因此那伙人行动时,他规规矩矩的待在这儿围观,村民赢了,看他没作乱的份上,必然不会赶尽杀绝,那伙人赢了,念同乡的份不会驱逐他。

    眼瞅着村民杵着锄头清点地上的尸体,他颤巍巍的站起,朝村民举手,“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做吧。”

    其他难民急忙起身,舔着笑问,“抱柴火把他们烧了是不是?”

    之前村里就是这么处理尸体的。

    赵青山忘记角落还有群看热闹的,侧目询问李解的意思。

    李解抓衣角擦脸上的血,轻轻点了下头,“大家也累了,都回家休息吧。”

    众人看向追着难民跑远的益州兵,“不等他们了?”

    “不了。”他扔了手里的长刀,掏出自己常用的匕首,“我在这儿等三娘子他们就行。”

    闻五他们穿着兵营里的盔甲,动作矫健,追上难民是早晚的事儿,他和赵青山说,“叫人给三娘子备两桶热水”

    出门在外,梨花不怎么讲究,但染血的衣服是必须换的,否则回谷遭老太太看到要担心了。

    赵青山抬脚就要进村喊人,但听李解问村民们,“下午跟难民交手时有谁受伤了?”

    他摸了摸胸前的盔甲,盔甲没有破损的地,不过身上有多处疼痛,膝盖也疼得厉害,回眸跟村民道,“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有所隐瞒知道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看李解的眼睛。

    染病的难民身手敏捷,厮杀时哪能不受伤?然而害怕自己染病遭他人嫌弃,皆低头不语。

    李解看穿他们的心思,沉声道,“这种病不致命,但你们要讳疾忌医就不好说了。”

    好不容易过几天清净日子,谁舍得死?

    大家低头,撩衣服的撩衣服,撩裤脚的撩裤脚,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无一个人说话。

    最后,还是人牙子先站出来,“我的手臂受伤了,小腿有两处破皮,但我觉得伤得最重的是肚子,难民踹了我两脚,都在肚子上”

    说完,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见状,其他村民纷纷白了脸,问李解,“我们会死吗?”

    “不会。”李解看向自己虎口位置,那儿隐隐泛疼,似乎受伤了,不过可能是杀人时沾到了对方的血,他闭了闭眼,面无表情道,“但为了村里人的安全,需单独居住。”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如遭雷劈,“我们以后怎么办?”

    “以前怎么过的以后就怎么过。”李解望着自己的右手,语气没什么起伏,“没事的。”

    梨花和闻五他们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难民四处逃窜,她们追杀到了益州城的城门口才将难民全部击杀,见李解坐在村口的石墩上,身旁是快要烧尽的柴堆,不由得问,“村里怎么样?”

    李解似乎在想事,竟然没听到她的话。

    她直觉不好,喊了句,“李解,你怎么了?”

    隋氏在树上睡着了,闻五在喊她,李解看了眼不远处的闻五,调转视线,目光落在梨花身上。

    梨花上下看他一眼,蹙眉问道,“你受伤了?”

    李解摇头,“不是我,是青山叔。”

    梨花心头一跳,“我堂伯怎么了?”

    “他的脚背受伤了,看伤痕,像是指甲划出来的。”李解仰头看她,“他想去戎州。”

    梨花四处看了眼,“他人呢?”

    “在屋里跟三壮叔说话呢,三壮叔劝他回山谷治疗,他怕拖累赵家,坚持要去戎州。”

    “哪儿那么严重”梨花提步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你有没有受伤?”

    李解抬起手,给她看自己虎口位置,“肿了,但不是皮外伤。”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少有的迷茫,“三娘子,你说染病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种病会让人嗜血,嗜血后呢?

    当真只是容貌丑陋丧失理智吗?

    梨花说,“看罗大郎他们再怎么发病始终没忘记家人,我觉得这种病能治的。”

    “不能治也没关系。”隋氏揉着眼睛走过来,“只要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的,十九娘,我好像给你丢脸了。”

    她已经是病患,遇到坏人就该龇牙咧嘴的冲上前咬人才是。

    结果竟爬到树上躲起来,太丢脸了,她说,“之后再碰到坏人,让我冲在最前面吧,十九娘,我不怕了。”

    梨花失笑,“怎么就不怕了?”

    嗜血者又不是不死之身。

    隋氏咧起嘴,扬手乱抓一通,嗷呜道,“我咬死他们。”

    村里好多村民受伤了,想到自己可能染病,难受得不行,得知赵青山也染病后,他们顿时不难受了,安慰赵青山染病了好,往后再有难民来,他们就能肆无忌惮的干架了。

    明明是件伤心事,说到最后都兴奋起来,隋氏告诉梨花自己听到的,“村民们嚷着要去戎州跟真正的罗大郎他们交手呢。”

    “???”梨花疑惑地看向李解,李解叹气,“事情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自古以来,瘟疫是最让百姓绝望的事儿,曾经有村子发生瘟疫,官府下令烧村,连同村里的人一起烧死,所以百姓们最怕的就是瘟疫。

    然而这次,亲眼看到染上瘟疫的难民后,村民们竟对瘟疫有些向往。

    赵青山也是如此,他回戎州,不仅仅想跟嗜血者学功夫,还想去找他小妹,他问梨花,“青山叔的小妹失踪了?”

    梨花点头,“他和你说这事了?”

    逃荒那会,她叫叔伯们接外嫁的堂姑们回来,这才知道赵八娘被婆家卖了。

    二堂爷到死都不知道这事,可能二堂爷心里有所猜测,但他从来没问过,现在二堂爷已经离世,不曾想赵青山还惦记找堂姑的事,她说,“我堂伯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现在一门心思想回戎州。”

    他走神就是因为这事,赵青山破罐子破摔,其他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云州用家人控制嗜血者为他们做事,山里人不知道,羡慕他们的身手自己染病怎么办?

    他告诉梨花自己的担忧,梨花百思不得其解,“岭南人称其为瘟疫,那就是不好的,谁脑子进水了自己染这种病啊?”

    “人们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的。”李解眺向东边,“要是大东家的话,估计不会迟疑的。”

    赵广昌那人唯利是图,又见过嗜血者的能耐,保不齐真的会利用这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梨花说,“我大伯的事儿待会再说,我先去看看堂伯。”

    屋里,赵三壮说得口干舌燥,但赵青山铁了心要搬去戎州,甚至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见梨花进来,脱了鞋给她看自己脚背上的伤,“也是我不小心,叫人抓伤都不知道,三娘莫担心,你不是养了批嗜血者吗?我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病情不会恶化的。”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梨花看向桌上的衣物,思忖道,“堂伯想去戎州的话就去吧,不过能否再等几天。”

    见他没阻止自己,赵青山有些不习惯,然而他已打定主意去戎州,谁都拦不住,问梨花,“为何?”

    “益州城里的难民多,一旦他们发病,官府恐怕也没辙,所以我想进城瞧瞧,看看能否将染病的百姓笼络过来,和咱一起去戎州。”

    能进城的难民都是经过益州官府筛选的,作奸犯科的人要少得多。

    赵青山想了想,“我陪你进城。”

    怕梨花拒绝,他说原因,“我已经染病了,谁来我都不怕,三娘,堂伯几十岁才有这身本事,就让堂伯为你做点事吧。”

    梨花哭笑不得,“堂伯,这病终究是病,不是什么盖世神功。”

    “但在我眼里就是。”赵青山固执道,“不说了,我陪你去益州城。”

    益州城以前是州城,自益州王迁都钦郡城,立后蜀国后,益州城就成了益州县,然而在梨花心里,益州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这趟进城,除了赵青山,她还带了隋氏。

    守城的官兵似乎换了一批,他们不认识梨花,但看她衣服洗得干净,问道,“你是住在山里的小姑娘?”

    程副将率兵退到城里后,整个南边只住着兄妹两人。

    梨花颔首,“是呢。”

    她向官兵介绍赵青山和隋氏,称他们是投奔自己的荆州难民,此番进城是给城里亲戚送东西的。

    她掏出户籍牌,守城官兵没有刁难,“这两日山里可还有逃难而来的荆州难民?”

    “有的。”梨花琢磨官兵的意思,“不过少了。”

    “东高村怎么样?”

    梨花不诧异官兵问起此事,昨晚她们杀难民的尸体就在不远处没清理呢,她说,“村长不知哪儿来的人,神通广大得很,收留难民的同时还将闹事的难民杀了。”

    官兵指着不远处的尸体问梨花,“那是他

    们杀的?”

    虽然隔得不远,但他们不敢擅离职守清理死尸,于是那些尸体昨晚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不知道。”梨花嘟嘴,“我和阿兄不是村里人,他们就是杀了人也不会和我们说实话的。”

    “他们村长哪儿的人?”

    东高村已是废墟,村长能重建房屋安顿村里人,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不知道。”梨花道,“他说的官话,我听不出来。”

    那就不是外地的,即使是,也是和益州毗邻的戎州人,官兵纳闷,“难不成是戎州人?”

    “要我帮你问问吗?”梨花问。

    “不用。”真要是戎州人,约莫也是想找个安静地过日子,小姑娘说话不知轻重,惹恼他们就麻烦了,他说,“你和他们打交道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荆州已经乱了,保不齐哪天岭南就是攻到这儿来,有戎州人庇佑你们,总比自己单打独斗要强一些。”

    梨花故作乖巧的点头,顺势问,“城里怎么样?”

    “进城后别乱走。”

    “好吶。”梨花甜甜一笑,待过了城门,就见往日蓊郁的麦苗不见了,被乱七八糟的草篷代替,沿街的房屋亦关着门,不见一个益州人。

    沿街走了几十米都清风雅静的,周围连个呼吸声都没有。

    “这就是益州城?”赵青山含着背,缩起脖子四下张望,“怎么像进了荒城似的。”

    街上似乎多日无人打扫,衣服,杂草,麻袋,盒子,首饰等到处都是,赵青山说,“咱们走后的青葵县就是这样的吧?”

    已经四月末了,风不再寒凉,然而拂过脸颊仍有莫名的凉意。

    几朵乌云挂在东南角,压得整条街昏沉沉的,赵青山没什么底气的说,“城里人会不会都死了?三娘,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

    犹记得来的路上,他可是信誓旦旦的说他什么都不怕的。

    梨花说,“来了总得看看古阿婶她们再回。”

    虽然奇怪城里的人怎么不见了,甚至连难民的影子都没有,她还是硬着头皮到了古阿婶的住处。

    和路过的街道不同,这条街显得没那么乱,墙里的麦苗也好好的,但院门落了两道锁,她和赵青山说,“堂伯,古阿婶她们约莫去集市了,你和隋婶子咋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隔壁就是益州兵的住处,门前还有两个小兵看守,赵青山浑身不自在,“你早去早回啊。”

    梨花拔腿就跑。

    出乎意外的是,集市空荡荡的,往日常有客人光顾的店也锁了门,她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找过去,到街尾时,终于看到了个活人。

    “城里人都去哪儿了?”梨花问了句。

    院子里扫地的人身形一僵,下一刻,捞起扫帚就跑进了屋。

    紧接着,咚的一声将门关得震天响。

    梨花掐着温柔的声音又问了一遍,并解释,“我家做布匹生意的,平日住在乡下,今个儿进城送布,发现家里没人,这才过来问问。”

    良久,紧闭的房门推开了一条缝,梨花看不到里面的人,但总算有人回答了,“城里人都去坊主那儿了。”

    “是有什么事吗?”

    “待会就知道了。”

    城里有五坊,每坊都有坊主管事,想到王秀才可能见过赵青山,她回去找赵青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王秀才的事,一个穿着盔甲,戴着盔帽的汉子提着刀过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梨花指指身后的门,“这是我家。”

    拿出户籍牌给汉子看,汉子眯起眼,“你是十九娘?”

    梨花一顿,“你是张百户?”

    芳娘子的相好。

    汉子点头,随即摸出钥匙给梨花开门,“芳娘子她们去坊主那儿了,估计晌午才能回。”

    啪嗒一声,锁开了,梨花不动声色的打量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汉子扫过她乌黑的头顶,迟疑的说,“最近发病的难民增多,官府要寻块大点的地安置那些人,让坊主统计各坊的人数”

    梨花听懂了,“难民有一坊之多?”

    “可能不止。”

    腾地不仅仅是给难民,还要给城里感染了瘟疫的人,他问梨花,“你从外面来没遭难民袭击受伤吧?”

    “没。”梨花拍拍自己的胸,“难民现在关押在何处?”

    “城北的废宅里。”汉子不清楚梨花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但芳娘子既对她死心塌地,想必大有来头,他问梨花,“十九娘可想养些人为自己做事?”

    难民进城祸害了不少无辜百姓,以致城里怨声载道,哪怕官府承诺会供他们吃喝也不能熄灭他们的怒火。

    得知要跟难民住在同一坊后,离城的人肯定不少。

    到底是益州人,他希望百姓们有个好去处。

    梨花这次来就是想收买些人手为自己所用,没料到张百户主动说起,她问,“什么人?”

    “益州人,不小心感染了瘟疫的。”担心梨花不知道瘟疫,他解释,“这种瘟疫会传染,但不致命,否则官府也不会腾一坊给难民居住。”

    “我在城郊有庄子,只是城里住得好好的,他们会愿意去庄子吗?”

    “会的。”张百户有些激动,迫不及待的解释,“她们痛恨难民,而官府却让他们和难民住一起,他们肯定要走的。”

    “官府为何让他们和难民住一起?”

    “这是朝廷的意思,内里原因,就是程副将也不知晓。”目前的局势,就是程副将知晓了也没办法,程副将只负责领兵打仗,城里诸事由各坊主负责,那些坊主根本不听程副将的。

    猝然听到朝廷,梨花以为益州跟京都那边重修于好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嘴里的朝廷是益州王的朝廷。

    她说,“大概有多少人?”

    “暂时不清楚,不过都是些妇人女子。”

    荆州来的难民不服管教,白天还好,晚上就到处乱跑,弄伤了不少人,连官府养的鸡鸭也没能幸免,然而朝廷留难民有用,程副将想为百

    姓做出也不行。

    他恭敬的朝梨花作揖,“我替那些百姓谢谢你。”

    梨花别开脸,接着问,“她们既有伤,随我去庄子后会不会乱伤人?”

    “不给她们吃生肉喝生血,她们就跟普通人无异。”张百户接触过难民,这点还是清楚的,“她们钟爱血腥味的东西,十九娘怕她们不受控制的话,可拿肉控制她们。”

    官府就是这么做的。

    否则他们可不会乖乖听话。

    梨花又说,“她们发病想杀人怎么办?”

    “丢块肉给她们就好了,没肉的话挖些鱼腥草备着,她们发病时就给她们嚼鱼腥草。”

    王都那边似乎对瘟疫有所研究,不仅教了怎么操纵染病者,还教了怎么短时间提高她们的力量,张百户一并同梨花说了,“十九娘想用她们时,多喂她们吃生肉就行。”

    “她们喜欢鱼腥草?”梨花打断了他的话。

    难怪,难怪山里碰到的难民那般难对付,多半就是鱼腥草作祟。

    张百户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个,点头道,“试过了,鱼腥草确实有用。”

    梨花再问,“官府想养他们为自己所用,又怎么会同意他们离开?”

    “她们和难民有仇,留下来只会闹得城里不安生。”这是张百户亲耳听程副将说的,与其让她们死在难民手里,不如放她们出去没准能活下来。

    因为这些百姓曾是他庇佑的,所以哪怕染上瘟疫,程副将也希望她们能活下去。

    梨花若有所思,张百户也不急,开门后领她们进屋,“十九娘考虑好了告诉芳娘子,其他事我会安排。”

    “我答应了,今晚吧,张百户叫她们在城外等我。”

    赵青山和隋氏都不说话,进屋后,两人默契的站在房门两侧守着,这让张百户确信自己没看错人,这位小娘子确实不是一般人。

    他说,“染病者出一坊的消息今天才出,她们不甘心,肯定要闹,能不能等明晚。”

    梨花想了想,“行。”

    有张百户牵线,那些人不会从其他地方出城,所以梨花明晚在城门等着就行,她看向屋里的摆设,说起其他,“王坊主还找芳姨的麻烦吗?”

    听她提起王坊主,张百户的脸色不太好看。

    王坊主是戎州人,仇视益州人当初落井下石,到城里后,处处针对益州人。

    要不是他护着芳娘子,芳娘子恐怕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他说,“有我在,他不敢拿芳娘子怎么样的。”

    “你若不在呢?”

    张百户从善如流,“不是还有十九娘你吗?芳娘子常常夸你,说你是她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你既让她守着这儿,肯定有法子保护她周全的。”

    梨花有些心虚。

    远水救不了近火,芳娘子和古阿婶遇到麻烦的话,她还真不一定能帮上忙,她说,“益州已封国,程副将升职的话,你和他会一起去京都述职吗?”

    “不会。”张百户语气笃定,“后蜀兵力衰微,若不守住益州,京都那边就该找咱清算了。”

    京都之所以放任节度使称王封国,是因为蜀王答应会阻止岭南北上,一旦没做到,京都就会派兵夺回益州,那时所有人都是反贼,只有死路一条。

    程副将不走,张百户就会永远戍守在这儿,梨花说,“岭南北上,益州守不住会怎么样?”

    “不知道。”

    那时,他和城里的诸位将士都已不在,怎么会知道呢?

    梨花没领会他话里的决心,又说,“日后你若遇着难事,可告诉芳娘子传达于我,若是力所能及的,我不会推辞。”

    张百户感激涕零,“谢过十九娘。”

    他是益州兵,知晓官府的事,梨花没道理不和他交好。

    张百户还有事,坐了会儿就走了,梨花叫赵青山生火熬药,赵青山不太乐意,“三娘,药材贵重,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说实话,从昨晚到现在,他没觉得身体不舒服。

    连隋氏说的指甲长得快的病症他也没有,是故不想浪费那些药材。

    药材是梨花在荆州时囤的,一直堆在棺材里没用过,要不是赵青山是她堂伯,她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再贵重也比不及堂伯你重要,四爷爷还不知道你染病的事,要是知道,指不定多难受。”全族上下,辈分最高的就是老村长了,看他不动,梨花把药材给隋氏。

    隋氏喜滋滋的接过药材,“谢谢十九娘。”

    她不挑,凡是梨花给的,她都会吃。

    于是劝赵青山,“赵家阿兄,十九娘也是为你的身体着想,虽说染病的难民凶猛,但是跟畜生没什么不同,咱是人,生病哪能不吃药呢?”

    “可我全身上下都好好的。”赵青山省吃俭用惯了,没有感觉不适,当然不想吃药,“会不会是抓伤我的难民没有染上瘟疫啊?”

    难民的指甲都不短,没准他运气好,伤他的是普通难民呢?

    梨花拍板,“我是族长,你得听我的。”

    赵青山没了脾气,隋氏熬药的间隙,他想找点事情做,但外面的柴劈了,地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水缸里的水也是满的,甚至连院里的麦子都施过肥了。

    他走了一圈也没照着事儿做,只得陪梨花坐在窗边等人。

    “还是村里好。”他不死心的又看了一遍,百无聊赖道,“城里连打发时间的活都没有。”

    “古阿婶勤快,走之前就做完了。”梨花撑着下巴,望着结穗的麦子问赵青山,“堂伯想回戎州是为了找堂姑?”

    赵青山知道李解会告诉梨花这事,“你二堂爷死前最惦记的就是她了,逃荒那会,别的姑娘都回来了,就她不见人,那时你二堂爷就问我你堂姑是不是死了,我怕他伤心,说你堂姑有了身子,婆家的人找人看了是儿子不让她走,之后他就不问了,但无人时,他仍会念你堂姑的小名。”

    因是最小的孩子,平日难免偏爱些。

    二堂爷再老但不糊涂,饥荒年间,娘家人肯接女儿回家是帮婆家省粮,做婆婆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呢?

    他偏头看了眼梨花,“你堂姑出嫁的时候就你这般高。”

    放眼九州,戎州的个子不算高,梨花这两年窜得快却也只是普通身高而已,他小妹也是如此,“当时不该让她嫁过去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梨花说,“堂伯可想过你自己,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堂兄他们会愧疚一辈子,为人子女,最怕子欲养而亲不待,堂姑要找,你的身子也要顾。”

    赵青山一愣,“那几个臭小子懂什么。”

    几个孩子皆已成家,哪儿会惦记他这个老东西,有心反驳梨花两句,脑海里不知怎么浮起赵广安的脸来,赵广安那人缺点一大堆,但极其孝顺。

    梨花是赵广安带大的,自然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所以梨花哪儿晓得他的烦心事啊。

    许是太无聊了,他竟跟晚辈拉起了家常,“你会嫌你阿耶偏心别人不疼你吗?”

    他家几个小子就经常骂他偏心,以致鸡毛蒜皮的事就算得清清楚楚的。

    梨花不可思议的歪头,“我阿耶最疼的就是我啊。”

    “”

    小姑娘打小就是被偏心的一方,只有别人嫉妒她,哪有她嫉妒别人的?惊觉问错了人,他略微尴尬的抓了下后脑勺,又问,“你阿耶和你大伯他们经常吵架吗?”

    “我阿耶倒是想,但吵不赢啊,我阿伯是兄长,说着说着就会打他,他害怕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和他吵?”

    “”

    这广安,挺有自知之明啊。

    “你阿耶为何这么怕你大伯?”明明三婶最疼的就是他,只要他嚎上两嗓子,三婶就会帮他出气的啊。

    梨花也问过赵广安这个问题,赵广安的回答是,“他打人可疼了。”

    赵青山听得好笑,“你阿耶要是不斗鸡输钱,你大伯哪儿会打他?”

    十里八村就没有不骂赵广安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幸好输的钱不多,要是学那些赌鬼,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都有。

    想到梨花小时候的模样,赵青山忍不住摸她的头,“你啊,含着福气出生的。”

    她让赵广安戒了赌。

    梨花骄傲的挪了挪屁股,“我阿奶也这么说的。”

    她生来就有阿耶宠着,时下流行的吃食,流行的衣服款式她都有,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刻意讨好谁,别提多轻松自在了,她和赵青山说,“堂伯你也是有福之人。”

    赵青山笑了笑,“可不是吗?”

    若没福气早死了。

    叔侄两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芳娘子和古阿婶回来看到锁开了,以为家里进了贼,张嘴就要喊隔壁的士兵,端着药出来的隋氏见两人站在门口,及时出声,“是芳娘子和古嫂子吗,十九娘在屋里等你们。”

    古阿婶推门一瞧,见梨花坐在窗户后,喜不自胜道,“十九娘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

    古阿婶有好多话想说,进门嘴就没停过。

    荆州难民进城后乱咬人,严重的还吃生肉,连衙门里的人都咬,官府见势不妙,将所有难民都关起来,谁知他们自相残杀,杀完后还剖尸,给官府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更可怕的是,普通牢房对他们不管用,他们会啃牢房的门,啃不动就用蛮力撞。

    牢房的狱卒全死了。

    狱卒的家人要衙门处死他们,衙门拖着不行动,任由那些难民报复狱卒的家人。

    “十九娘,城里要乱了。”古阿婶悲痛的说,“程副将是武将,不管衙门里的事儿,以致许多人都遭了难民的毒手,有些还活着的,也要被送去跟难民住一起了。”

    同情那些人的遭遇,古阿婶落下泪来,“眼下的益州,比当初的戎州更叫人绝望。”

    被困戎州城时,她们找不着人求助,而这儿,有戍守城门的将士,有主持大局的官吏,百姓仍活在水生火热里,“这世道,当真不给我们女子活路啊。”

    梨花安抚她的情绪,“你和芳姨没受伤吧?”

    “多亏了张百户,他安排人在这条街巡逻,我们锁好房门不出去就没事。”

    明明离梨花上次来也就几天时间,古阿婶却恍惚过了半年之久,“十九娘,那些难民凶残成性,这次出城就别来了,真有事,我会送信到东高村的。”

    第222章 222益州城乱离开

    “城里怕是不能待了。”梨花探头望了眼外面,往日沉静的小脸异常严肃,“我来时遇着张百户,他求我给城里百姓一个容身之所,我应了,现在想想,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说话间,她伸手关上窗户,声音跟着低了下去,“朝廷要求百姓和难民混住,而程副将私放百姓出城,这事若让衙门察觉,必会认定是程副将授意”

    古往今来,文官和武将多有不睦,如果将此事禀奏朝廷,程副将肯定要被问罪的。

    更重要的是,从衙门纵容他们在城里为非作歹且不惩治这点来看,衙门在讨好难民,既是这样又怎会同意百姓离城?

    她问古阿婶,“百姓可自行离去这事你可知晓?”

    古阿婶拭去脸上的泪,语音哽咽,“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官府有令,染病者若想出城,只能往南”

    北郊是大片农田山地,官府害怕百姓祸祸庄稼,禁止他们北上。

    芳娘子沉浸在梨花那句‘城里不能待’的话里,她和张百户私下约定终生,这时要分开,以后是否还能相见都不好说了,看梨花拧起两道眉,她呆滞的拉住梨花的衣袖,“十九娘为什么这么说?”

    知道她关心张百户,梨花坦言,“去年益州城遭难仍有百姓住着不走是因程副将主管城里大小事务,修缮房屋,清理街道,开荒种地,桩桩件件有条不紊,而现在的官府换了人做主,他们巴结难民,罔顾百姓死活,和程副将背道而驰,所以迟早会起争斗”

    一旦守护一城的文官武将内讧,城里能安生吗?

    更别说城里还住着群丧心病狂的难民了。

    她说,“待会我们一起走。”

    芳娘子瞳孔震了震,古阿婶看她脸色惨白,心里亦不是滋味,和梨花道,“都走了谁打探消息?”

    局势瞬息万变,可能出城后就进不来了。

    “这事以后再想法子。”梨花说,“城中百姓痛恨难民,接下来肯定会乱一阵子,到时张百户肯定忙得晕头转向的,万一巡逻的懈怠,你和芳姨就危险了。”

    而且军中人手不足,是否会日日巡逻都不好说呢。

    想到这几天过得提心吊胆的,古阿婶不纠结了,偏头劝芳娘子,“你要舍不下,就让张百户随咱一起走吧。”

    “就怕他不肯。”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芳娘子了解张百户的性子,想和她过日子是真的,想戍守益州也是真的,儿女私情和家国大义面前,他不会选自己的。

    古阿婶倒是通透,“无论他肯不肯,你总要一试。”

    这样即使最后不圆满也认了。

    “我问问他吧。”

    梨花推开窗看了眼,进城时天空泛着白光,似有太阳要破云而出,可如今乌云当空,好像要下雨似的。

    她道,“现在就去。”

    芳娘子身形打颤,嘴唇也白了,“咱还是走?”

    “越早越好。”梨花扫一眼屋里,“古婶子,你陪芳姨走一趟,我和隋婶留下收拾行李。”

    古阿婶拉着芳娘子就出了门,梨花唤隋氏,“桌椅瓢盆就不要了,只拿衣服粮食”

    话音落下,外面突然响起嘶喊哭闹,赵青山阔步出去,须臾,脸色凝重的跑进来,“有百姓围了衙门闹事”

    梨花眼皮一跳,生出不好的预感,“快叫古婶子她们回来。”

    为了镇压闹事者,衙门肯定会让难民出面的,误伤到古阿婶她们就坏了。

    赵青山进城没有带铁枪,闻言,跑去隔壁屋拎了把锄头就往外跑,边跑边和梨花说,“情况紧急的话咱先出城,行李有多少算多少。”

    古阿婶她们进城已久,行李不是一时半会能收完的。

    “好。”梨花动作快,已拴好装粮的袋子往背篓里放了,听到这话,麻溜的去衣柜翻了块布,粮袋往上面一杵,转身去拿古阿婶做好的干粮

    隋氏上前帮忙,不多时,两人就打包好了两个包袱。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而赵青山一直没回来,伴着高涨的厮打声响彻天际,院子外面忽然钻出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隋氏坐在门槛上等人,见几个相貌丑陋的人探头探脑,害怕得嗓子都哑了,“十九娘,难民来了,咱咋办呀?”

    梨花将没法带走的粮食放进箩筐,准备给隔壁人送去,得知难民来了,当即不收拾了,直接扯着嗓门喊隔壁的人过来搬粮食。

    隔壁士兵满脸疑惑的过来,“你们要搬走?”

    除此想不到其他理由会把粮食送给他们。

    “对啊”梨花余光斜着徘徊不走的难民,高声道,“就我表姑她们留在城里太危险了。”

    士兵知道芳娘子和张百户的关系,平日没少关照她们,就眼下的局势来看,外面或许真要安全些。

    替梨花轰走几个虎视眈眈的难民,低声道,“城中百姓和难民水火不容,在官府没有稳住局势前都不要回来。”

    梨花点头,趁机询问,“大概要多久?”

    “不好说。”士兵进屋挑箩筐,筐里除了粮食,还有些布匹衣物,士兵心下感激,不由得多说了几句,“每个地方都有三教九流汇聚的腌臜地,衙门人手充足的话,建这样的地方只要月余即可,但难民不受控,想把他们老实的拘在一起不容易,估计没个半年不行。”

    半年后是何光景谁也不知道,梨花又问,“会不会全城人都染上瘟疫?”

    士兵沉默了。

    出门后,一个士兵回头看了眼梨花,眼神讳莫如深,“若是那样也是咱的命。”

    从军的那天起,他们的命注定就不是他们的,士兵朝梨花扯嘴角笑了下,笑容几分苦涩几分释然,“也好,那样你们就能肆意出入城中了。”

    他会护益州百姓不受外人欺辱。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梨花懂他没有说出口的话,郑重地点头,“会的。”

    知道嗜血者嗜血的真相后,她就想过有天实在不敌岭南人该怎么办?她会义无反顾的变成嗜血者,誓死保卫家人的安全。

    见他们进了隔壁院门,她喊隋氏,“背上包袱,咱们出去找古婶子她们。”

    包袱有点沉,隋氏怕梨花累着,左右手拎在手里,梨花要帮她分担她也不让,而是冲梨花咧嘴一笑,“十九娘,我有瘟疫,我谁都不怕的。”

    说着,张嘴嗷呜一声,故作凶狠的说,“谁来我就咬谁。”

    方才被士兵撵走的难民并未走远,而是掩耳盗铃的捂着头蹲在街边。

    察觉梨花她们走近,松手露出阴森骇然的脸吓唬两人,“嘿”

    隋氏一激灵,下意识的缩脖子往梨花身侧躲,转而觉得不对劲,呲着牙怒吼,“呜~”

    ‘呜’是难民杀人时喊的,她想也没想就学了去,之前这样,梨花会笑,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而这一刻,梨花没笑,难民却忌惮的往后退了半步。

    领会到什么,她狰狞着脸,再次朝几人咆哮,“呜”

    这下,难民们互相看了看,随即不甘心的瞪了梨花一眼后走了。

    隋氏按住打颤的双腿,难以置信,“十九娘,我吓退他们了呢。”

    眉眼已没了刚刚的凶狠,反而有几分兴奋。

    梨花也有些不可思议,冒出个大胆的想法,“婶子,你试着追他们几步试试”

    隋氏清了清嗓门,呜呜呜的大吼一声,跺着脚追在几人身后,谁知前一刻东张西望走着的人忽然像一道闪电似的冲了出去,仿佛身后有狗追似的。

    隋氏跑回来,兴奋得两道眉高高扬起,“十九娘看到了没?”

    难民们怕她。

    哈哈哈,难民们竟然怕她。

    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这么威风过,“十九娘,往后我保护你。”

    望着她瘦骨嶙峋的脸,梨花会心一笑,“好啊。”

    瘟疫,能夺命也能救人,她说,“咱快去找古婶子她们吧。”

    城里的坊主县令都是科举出身,他们上任后,程副将

    就带着手底下的人搬出了衙门,住在中坊的一条巷子里,梨花在巷子口遇到的芳娘子她们。

    约莫已经见过张百户,芳娘子失魂落魄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古阿婶在旁边唉声叹气的。

    “古婶子”梨花左右看了看,“我堂伯出来寻你们了,你们看到他了吗?”

    进城前,她给赵青山看过益州城的地形图,照理说他不该迷路才是。

    古阿婶指了指旁边巷子,“在那边”

    梨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赵青山在跟人说话,她心里正纳闷,赵青山就甩开对方的手走了出来。

    见隋氏拎着行李,快步上前接过,“咱回去了吗?”

    他脸色不太好,说话时有意挡梨花的视线,似乎害怕梨花看清巷子里的人。

    梨花问,“王家的人?”

    偌大的益州城,赵青山只认识王家人。

    赵青山没否认,“那是王大郎的老娘,别让她看到你了。”

    王家和赵家早就断了亲,不相干了。

    梨花歪头,果真看到一个穿着暗红色褥裙的老太太从巷子出来。

    这种襦裙款式,她阿奶也有,因穿着不方便行动,逃荒时她阿奶就将其改成了窄袖上褥和胡裤,布料从好几件衣服裁下来的,颜色多,穿上后看着跟难民差不多。

    比不得王家老太太这件广袖襦裙贵气。

    第223章 223启程戎州蛮荒之地

    她阿奶站在这儿王家老太太都不识,何况她了。

    “她应该认不出我来。”

    不说她窜个子长高,就她眼下的打扮,王大郎来了约莫也不识的。

    赵青山垂眸看眼小姑娘乱糟糟的圆髻,心里五味杂陈,王家和赵家曾都是十里八村的宽裕人家,梨花受宠,衣着打扮光鲜亮丽,而如今,穿着新衣都像极了穷苦人。

    王家老太太满头珠翠,富贵难掩,任谁看了都会难受。

    他替梨花顺了顺乱飞的碎发,突然就放柔了声音,“王家有眼无珠,任他王大郎官再大,王家小郎都配不上你。”

    不是他哄梨花,在他眼里,王子荆确实配不上梨花。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这个话题上?梨花不解的抬眸,只见赵青山铺满灰的眼角纹缓缓舒展,笑容溢进眼里,“咱三娘智勇双全,岂是普通人能配的?”

    “”这语调,跟她阿奶何其像。

    虽然她也唏嘘两家的境遇,但不会因王家富贵就妄自菲薄,哭笑不得的说,“人各有命,王家有读书人撑着,到哪儿都不会过得太差,咱就一小地主,走哪儿都指望田地过活,这点和王家自然不同。”

    活下去的手段不同,境遇也不同。

    梨花收回视线,目光平静而坚定,“咱这样挺好的。”

    灾年里,没什么比手里有粮有人更好的了。

    赵青山怕她心里不舒服,听了这话,急忙附和,“是啊,王家为了活命,不惜舍弃族人亲戚,自私自利,反观咱,虽然颠沛流离过得苦,至少族人皆在。”

    一路过来,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族人在逃荒途中全活了下来。

    像王大郎那种危难时只顾自己活命的,他赵青山不屑与之为伍。

    当然,他不知道梨花之所以带上族人逃难是怕路上遇到危险应付不了,人都是审时度势的,他们是梨花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这一点,别说他不知道,世上没人知道。

    但梨花不觉得心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对,咱们齐心,在哪儿都不会饿肚子,也不用看人脸色,王家人做了官又怎样,若没老百姓种地提供粮食,再大的官也只能饿死在城里。”

    赵青山动容,“对。”

    没有老百姓种地,哪来的官!

    想到王家老太太颐指气使的态度,他昂首挺胸的望回去,脸上的倦怠和卑微不见了,满是蓬勃且深沉的活力。

    王家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即不在意的撇嘴,同搀扶着她的妇人道,“有的人哪,就是不知感恩,我大发善心给他指条活路,他不肯就算了,还一副我刨了他家祖坟似的”

    赵青山回嘴,“没办法,谁让我家祖坟好找呢,不像某些人家,祖坟在哪儿估计都找不着咯。”

    眼看王家老太太变了脸,赵青山气死人不偿命的又说了句,“好像也不对,某些人有没有祖坟都不好说呢,毕竟,没有哪家老祖宗会承认弃全族人性命不顾的不肖子孙呢。”

    指桑骂槐,他也会。

    看王家老太太气红了脸,他拉过梨花,“咱回去了。”

    要不是王家老太太认出他,他才懒得搭理她呢。

    三娘好好的人被她们说是疯子,搁早些年,三娘的名声不定坏成什么样,日后还怎么嫁人?

    王家陈婆子进村退亲那日他们就想打人了,更别论面前站的是始作俑者。

    他单手握拳又松开,压制心里那股怒火。

    梨花宽慰他,“不相干的人罢了,堂伯何苦放在心上。”

    道理赵青山懂,但就是气。

    古阿婶知道两家的渊源,没开口,倒是隋氏不知晓内情,凑到梨花耳朵边问,“那老太太谁啊?”

    梨花三言两语的说了,隋氏震惊的回眸,“她们眼睛瞎了不成?”

    望乡村的村长打小就认识十九娘,据他说,十九娘模样好,见识广,是十里八村最漂亮最有才的,怎么还会遭退亲,她又问,“她家什么来头?”

    “读书人。”

    隋氏恍然,自古以来,读书人就金贵,起势后毁亲无可厚非,她和梨花道,“早点退亲了是好事,起码你还能再嫁,不像那些为丈夫生儿育女孝顺公婆,好不容易熬到丈夫高中最后却被休弃的妇人,她们连个去处都没有。”

    她们县就有一个。

    丈夫一心读书,她又干活,又顾

    老人孩子,等丈夫高中以为过上好日子时,谁知丈夫丢给她一纸休书。

    她娘家嫌她丢脸,不给她开门,她无家可去,最后跳了河。

    这事闹得全县皆知,当时好多人去妇人跳河的地方看热闹,她宽慰梨花,“这家人不守信,十九娘早点和他们断了是好事。”

    谁说不是呢?

    赵青山接过话,“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上门女婿我都不要,哼”

    他嗓音本就粗,说话又没压着声儿,不期然的传到老太太耳朵里,给老太太气得不轻,想痛骂回去,旁边妇人怕赵青山再说些戳老太太心窝子的话,急忙劝道,“老太太莫气,嘴再硬不过是个难民,你真要看他不顺眼,让坊主派人收拾他一顿即可。”

    是啊,她儿子是坊主,城中有头有脸的人,教训一个难民还不容易?

    “大郎呢?”

    “在衙门呢。”

    几位坊主去衙门议事了,接着城中百姓就围了衙门,这会儿估计没出来。

    “走,咱去瞧瞧。”

    城中百姓堵在衙门前闹事是想逼衙门把难民轰出去,还城里安宁,可她们也不想想,如今这世道,哪儿还有安宁可言,难民感染瘟疫固然可怕,但也能借他们的力量保护益州不被岭南踏破。

    百姓闹得再凶又怎样?除非她们有抵御岭南的力量,否则衙门不可能选择她们的。

    老太太清楚是因儿子是坊主,梨花则是看得多了,旧朝廷害怕北边失守,拿戎州跟岭南谈条件,益州害怕岭南北上,驱逐戎州人,荆州和岭南私下达成共识,任岭南人为村长,肆意凌辱残杀戎州人。

    上位者眼里,只有利弊。

    遇着王家老太太这事实属意外,不过谨防出现变故,几人匆匆忙出了城。

    守城官兵看她们没拿多少行李,心里不安,“是不是城里出什么事了?”

    他们属程副将麾下,和衙门那群官吏来往不多。

    看梨花她们跑得满头大汗,忧心得不行。

    梨花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身后,“百姓聚在衙门前闹事,县令派难民镇压”

    “”

    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要不是难民烧杀抢夺且衙门坐视不理,百姓何至于闹事,衙门不安抚众人的情绪,却让难民镇压饱受冤屈的百姓,不是让百姓更加愤怒吗?

    守城官兵问自己的头儿,“怎么办?”

    程副将和县令的关系本就微妙,如今又出这事,他们出手的话,县令肯定会弹劾程副将的。

    “做好咱自己的事儿就成了。”男人深深瞥了眼乌蒙蒙的长街,“咱只要程副将就行了。”

    武将守城,文官治城,城里的事,轮不到他们插手。

    守城官兵仍着急,“这儿是益州啊”

    他们该守卫益州百姓,而不是外地人。

    男人站着没动,同梨花道,“城里不太平,你们这次出去就别回来了。”

    跟隔壁士兵说的一样,梨花走了两步,倏地转身,望着目光仍落在城里的男人说道,“南郊没有想象的乱,你们哪天想解甲归田了去东高村吧。”

    男人扭头瞥了眼梨花,眼底淌某种汹涌的情绪,然而转瞬就不见了。

    他问梨花,“村子怎么样了?”

    “还在。”

    男人抿嘴笑了下,“那就好。”

    梨花没懂他最后一句的意思。

    天边的乌云越堆越厚,走出去不远就下起了小雨。

    身后突然咚的长鸣。

    赵青山回头看了眼,心里泛起嘀咕,“城门怎么关上了?”

    梨花跟着回眸,只见青色的雨雾中,城门缓缓阖上,她想了想,隐约懂了男人含笑说的那句,解释,“这道城门今后禁止难民出了。”

    赵青山仍云里雾里的。

    梨花亦没过多解释,回村后就让闻五进山叫人。

    她原本计划从戎州回来再让益州兵回老家接人,现在情况有变,最好的办法就是兵分两路,她和李解带一拨人送人去戎州,另一拨人回去接亲人。

    去了趟益州城后,赵青山愈发庆幸自己有瘟疫了,主动请缨道,“三娘,我随你们一起去戎州。”

    他拍拍胸膛,“我能保护你。”

    梨花说,“你走了村里怎么办?”

    “不是有你三壮叔吗?”赵青山铁了心要跟着梨花出去闯,“他是你村长爷教出来的,做事可老道了,村里的事交给他不会乱的。”

    梨花反驳,“三壮叔无病,遇到那些有瘟疫的便会束手束脚,你留下来应付那些人。”

    她说,“寻小堂姑的事我会记在心上的。”

    事情都让梨花安排妥了,赵青山还能怎么办?

    “以你的事要紧,寻人的话,以后再说吧。”

    八娘是生是死都不好说,哪能为了找她搭上梨花的命,赵青山道,“不找你堂姑了”

    梨花分得清轻重缓急,自不会因生死未卜的人赔上自己,“我会看着办的。”

    闻五他们连夜进山,除了叫人,还带了无数药材和干粮,知道梨花要带益州百姓去戎州安顿,赵大壮让赵广从下山帮梨花的忙。

    赵广从百般不情愿,“外面都是嗜血者,我出去不是找死吗?”

    虽然他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想做英雄,但更多时候是怕死的。

    他拒绝,“要我说,青山兄既染了瘟疫,这事就该让大吉他们几兄弟去,这样即使青山兄发病看在大吉他们的份儿上也不会乱咬人。”

    大吉他们几兄弟知道赵青山染瘟疫后就闷头去了地里,既不提下山探望赵青山,也不提接赵青山回来。

    赵大壮知道他家的事,骂赵广从,“大堂兄在东高村,大吉他们去了能帮上啥忙?”

    也不跟赵广从废话,“你是自己收拾走人还是我帮你收拾再给你丢出去?”

    “”

    赵广从想了想,到底乖乖回去收拾了,逢赵广安在院里整理药材,他灵机一动,“三弟,三娘这趟凶险,你做阿耶的不能不去啊。”

    于是,第二天傍晚,梨花就看到了推着一车药材的赵广安站在自己面前。

    赵广从心虚,躲到了最后面。

    梨花没看到他人,问都懒得问,而是问赵广安,“阿耶怎么来了?”

    她和张百户约好晚上去城门外接人,她准备走了。

    谁知闻五他们这时回来了。

    看到女儿,赵广安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的从腰间布袋摸出一只鸡腿递过去,“你二伯说你这趟凶险,我跟着能帮你采草药。”

    怕女儿不同意,他讨好的眨了眨眼睛,“阿耶不会给你添乱的。”

    他大概知道二兄的心思,看梨花把危险的事给他不痛快,想拉自己做垫背的,殊不知赵广安老早就想下山了,山里再好,没有跟着女儿热闹。

    他又拿出医书,“阿耶现在会点医术,一行人若有生病的阿耶也能帮忙瞧瞧。”

    人已经来了,总不能撵回去,梨花说,“阿耶想去就去吧。”

    晌午雨才停,这会儿路仍是湿的,梨花赶在天黑前到了城门,却见那儿站着无数拖家带口的百姓,有些身上还有伤,只能靠墙站着。

    离得越近,药味越浓。

    边上站着穿盔甲的益州兵,他们似乎跟百姓说着什么,声音有点小,听不太清楚。

    走近后,昨天朝梨花笑的男人迎了上来,“你就是十九娘?”

    他们对梨花不算陌生,但在此之前,以为梨花就是有点机灵的小姑娘而已,不料她就是张百户口中的十九娘。

    梨花颔首,“张百户呢?”

    “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男人看眼她身后的人,虽然他们穿着蓑衣,但他一眼就看到了蓑衣底下的盔甲,而且看这些人的站姿,明显兵营出身。

    他说,“程副将要我替他向小娘子说声谢谢。”

    昨天,衙门前血流成河,程副将到底没忍住动手围剿作乱的难民,县令勃然大怒,发誓要告到蜀王面前,程副将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了。

    为今之计,只有转移城中的益州百姓。

    他向梨花拱手,“这些人有的染上了瘟疫,还望十九娘莫丢下她们,生病非她们本意,出城时程副将已和她们谈过话,她们不会伤害十九娘你的。”

    说话间,他招来手下人。

    几个守城士兵推着车上前,男人道,“这四车粮食,半车肉和半车药材是益州军给你的谢礼,请十九娘莫嫌弃。”

    梨花看了眼,眼底没什么波澜,“城里怎么样了?”

    她以为张百户嘴里的百姓没多少人,但面前这阵仗,八九百人都有了。

    男人说,“不太好,但程副将既决定插手此事,城里应该乱不了多久。”

    “那张百户呢?”

    男人一怔,似是诧异梨花怎么突然问起他。

    梨花看向城门口站着的官兵,他们虽然穿着盔甲戴着盔帽,但站姿怪异,明显有伤的缘故。

    加上时不时飘来的药味,很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男人回头望了眼同僚,不瞒她,“张百户受伤了,否则定会亲自前来见你的。”

    “伤得很严重?”

    连路都走不了?

    男人点了下头,张百户不让他告诉十九娘,害怕芳娘子担心,谁知十九娘聪明,一下就猜出来了。

    梨花蹙了下眉,目光落在官兵推来的车上,“粮食我收了,肉和药材你们自己留着用。”

    男人震惊,要知道,为了攒这些药材他们花了多大的心血。

    十九娘竟不要?

    梨花说,“这益州,没了你们和地狱有什么区别?你们既誓死守护,就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是的,这些人是要跟益州共存亡的。

    从张百户拒绝跟芳娘子出城她就猜到了。

    男人知道十九娘聪慧,不成想她两句就说破了他们的决心。

    在以前,他们戍守益州是护益州城的百姓安宁,而现在,他们的职责是守卫这座城不被外敌攻破,程副将说了,哪怕死,他们也要死在益州。

    望着面前比自己矮许多的姑娘,他别开了脸,“这些人就拜托你了。”

    “你们想走吗?”

    男人摇头,“不走了。”

    人活一辈子,总得做好一件事不是?

    梨花后面的闻五湿了眼眶,喃喃出声道,“他们这样,显得我们卑劣又庸俗。”

    赵广安听了,反驳他,“什么卑劣庸俗,要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他们就是太认死理了,誓死守在这儿又如何?救得了百姓吗?救得了自己吗?死了又如何,想救的人都没能救啊”

    “”

    这话怎么越琢磨越有道理?

    闻五哑口无言。

    赵广安又说,“人哪,只有活下来才能救更多人,你们虽然过了段憋屈的日子,但救回来的人够你们死后升仙了不是?”

    “”闻五张了张嘴,“三东家说得有理。”

    撇开那段屈辱不提,他们做的事和士兵没什么两样。

    赵广安赞赏,愈发来了精神,抖擞着走到梨花面前,将刚刚的‘道理’复述了一遍,字正腔圆道,“你们朝廷要收留难民就让他们收,你们带着百姓去其他地方生活,这烂摊子谁爱管就让他管去,左右都是贪官恶吏跟群外地人,谁还在意他们的死活不成?”

    这话要是赵广从嘴里说出来,必是轻言细语,娓娓道来。

    赵广安却不是,他声若洪钟,不像在劝人,更像在威胁人。

    一时,四周鸦雀无声。

    男人更是瞠目结舌的望着赵广安,赵广安昂首挺胸道,“我说错了不成?衙门要包庇作恶的人,就让他们一起生活好了。”

    “”

    好像,似乎,的确,是这么个理。

    顿时,墙边的百姓清醒了,一瘸一拐的涌过来,“秦百户,这位郎君说得对,你们是好兵,你们留下来也是死,不如跟我们一起走,这鬼地方,谁要待谁待去。”

    男人语塞,再开口结巴起来,“不不行。”

    都走了,他日岭南长驱直入,北边的百姓也会遭难。

    “衙门里没一个好东西,你们既敢撺掇难民袭击卫所,难保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儿,你们不走,早晚会死在他们手里的。”

    整个益州城,除了县令是益州人,几位坊主全是外地人。

    其中一个还是戎州人,想当初益州对戎州人犯的事,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的。

    男人心意已决,“时候不早了,你们尽早离去吧。”

    梨花看向城门边的人,其中两个频繁的挪步,似乎被赵广安说动了,她稍作沉吟,与男人道,“秦百户要不要问问他们?”

    像赵广安说的,他们不走,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嗜血者。

    像罗大郎他们那样,为了保护更多人,牺牲自己。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瞄了眼朝夕相伴的同僚,高声问道,“你们想走吗?”

    众人瞬间站直,异口同声,“吾等誓死追随程副将。”

    他们痛恨朝廷的旨意,痛恨县令视百姓为蝼蚁,然而想到呕心沥血的程副将,仍然爱这儿。

    男人朝梨花道,“十九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人各有志,还望成全。”

    梨花真诚的拱手作揖,“祝诸位得偿所愿。”

    “多谢。”

    梨花还有事麻烦男人,招来于三,“我庄子上的好些人都是益州的,眼下局势不稳,他们想回家把家人接出来,能否劳烦秦百户开城门?”

    男人说,“北郊设了好几个关卡,禁止外地人通行。”

    梨花道,“无事,他家住得不远。”

    于三是益州兵,遇到关卡也有法子过去,“只是随行的人有点多”

    “无妨,只要不乱走就没事。”男人说

    ,“到时我给你一张进出城的通行牌,遇到巡逻的盘查,你出示即可。”

    北郊农田多,为避免像去年那样荒废,朝廷派兵日夜巡逻,没有通行牌会被乱箭射死。

    “多谢。”

    事儿说完,接下来就是怎么安顿这些百姓了,因人数过多,来时梨花就决定连夜去戎州,待官兵们退回城门,她立刻叫人整队,伤患和正常人分开,不便于兴的坐车,其他人挑行李。

    男人爬上城墙,看到的就是乌泱泱的人挪步的情形。

    身侧官兵道,“十九娘来头不小。”

    这么多人,几下就清点好了,还让老小病患得到照顾,连他都做不到。

    “来头不小能在南边活下来?”男人对梨花的家境无甚兴趣,反倒在意另外件事,“你说她是哪儿人?”

    官兵愣了愣,摇头。

    男人双手搭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漆黑的天幕,目光有些飘远,“你说,当初咱要是没有驱逐那些戎州人,让他们留下益州,那眼下的益州是什么样的?”

    当时没觉得自己错了,但看到城中百姓挑筐背篓出城的画面,不知怎么就浮现出戎州人的脸来。

    官兵不解,“荆州难民是疯狗,只要有他们在,哪儿的人都挡不住。”

    见他没懂,男人叹了声,“或许吧。”

    然而他心里知道会不一样。

    若收留那些戎州人,地动后的益州不会存在良田无人耕的景象,一旦不缺人种地,城门就不会向荆州难民敞开,城中百姓就不会被迫出走了。

    想事的间隙,城下已经整队完毕启程了。

    官兵见他有些出神,思忖道,“不驱逐戎州人,岭南就会攻打咱们,城中百姓仍没好日子过。”

    无论做何选择,都避免不了民不聊生的局面。

    除非,旧朝廷肯派兵支援。

    然而可能吗?西南偏僻穷困,每年的军需得三催四讨已为旧朝廷不喜,若有机会扔掉他们,旧朝廷想也不想就会同意的,戎州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要不然,节度使为何要反?

    “头儿,你怎么了?”

    “没事。”男人道,“城门已关,咱回卫所看看吧。”

    他们视野里,梨花和李解闻五等人挨个询问伤患的情况,而赵广安则坐在车上熬药。

    闻五回谷推了辆铁板车下来,说是老村长让李家兄弟连夜造的,车上能煮饭熬药,专门为赶路人做的,因时间紧迫,铁板车表面有些凹凸,但熬药是真的方便。

    一辆车里放两口釜。

    药熬好后先给病情严重的人,伤口需要外敷,赵广从就领着人将碾磨药材。

    生病的人过意不去,和梨花道,“瘟疫不致死,十九娘不用管我们的。”

    启程到现在就用了半筐药材,不值得。

    “再不致死也得治。”梨花给他们介绍隋氏,“隋婶子也有瘟疫,大家看她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

    车上的人齐刷刷看向隋氏,“看不出来啊。”

    隋氏给赵广安打下手,一会儿添柴,一会儿搅药汁,跟正常人无异。

    梨花说,“是啊,好好吃药,这种病能控制的。”

    大家之所以害怕,是因发病会丧失理智攻击人,成为其他人眼里的怪物,但染病初期就坚持吃药的话,应该不会成为见血就疯的嗜血者。

    有妇人问梨花,“她真的有病吗?”

    “有。”隋氏伸手给她看指甲,“染病后,指甲要比平日长得快。”

    别说,还真是染病的征兆。

    “你”妇人的目光移向赵广安,“这位郎君也是?”

    要不然会害怕才是。

    赵广安抬头,“我没有。”

    “你不怕吗?”妇人纳闷。

    “她吃了药不会发病的,我堂兄也染了瘟疫,心里老开心了呢。”得知赵青山感染了瘟疫,赵广安难过,抱着他正要哭上两声,谁知赵青山扯着他后领笑眯眯的说,“往后你再跟人斗鸡我就咬你,嘿嘿。”

    顿时给他吓得啥情绪都没了。

    他说,“大家不要觉得染病的人就是怪物,他们要是怪物,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是什么?”

    众人若有所思。

    许久后,有人开口,“十九娘,我们去哪儿?”

    草木疯涨,往日宽敞的官道逼仄了许多,但方向是往南的,所有才有此问。

    梨花说,“戎州。”

    众人脸色微变,“那儿不是岭南人的地盘吗?”

    “戎州的岭南人年前就死完了。”赵广安说。

    众人震惊,“死完了?你们杀的?”

    赵广安自认没这个本事,故作高深的指了指天,“老天爷干的。”

    那就是天灾?众人好奇起来,“难怪他们要攻打荆州,是不是戎州待不下去,只能往东边扩充地盘啊?”

    “谁知道呢?”赵广安往下压了压冒泡的草药,让百姓将装水的器皿给他,他好盛药。

    众人又问,“戎州城不会被火烧没了吗?”

    “咱不去戎州,去南边的县城,那儿有现成的房屋,大家稍加修缮就能住人,附近还有农田,种庄稼也方便。”

    “会不会有难民?”众人担忧。

    赵广安将盛好的药递出去,回道,“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几个难民不成?”

    也是,他们已感染瘟疫,大不了跟难民拼了。

    这么一想,罩在众人心里多日的阴霾没了,反而期待起来,“郎君哪儿的人?”

    赵广安瞥眼闺女,没有立刻回答,隋氏坦坦荡荡的回答,“我是戎州人,戎州闹饥荒时,我随家人逃去了荆州,本以为身份低微至少能活,不料荆州与岭南勾结,安插岭南人做村长,以致我们饱受折磨,十九娘救下我们后,我们便发誓追随十九娘”

    岭南人恶名昭著,隋氏在他们手里不知受了多少苦。

    一时间,满是心疼她的目光,也不问梨花哪儿的人了,而是问隋氏荆州的事儿。

    隋氏从逃难开始说,亲戚反目,好友结仇屡见不鲜,但到了荆州,再大的仇都在岭南人日复一日的折磨里不见了,大家开始重修于好,开始想着怎么逃出去。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到最后,皆低下了头。

    地动那会,她们何尝没看尽人情冷暖,荆州难民四处咬人,甚至还经历了邻里背叛,所以不敢想象要多大的痛苦才能和那些人冰释前嫌。

    第224章 224立国做皇帝众人拾柴火焰高……

    顾及走路的人会累,每走十里就会稍作休息。

    经过一堆四周挂满布的尸骨前,梨花向众人介绍,“这儿就是戎州城了。”

    昔日繁华的州城已长满杂草,残破低矮的墙也为苔藓覆盖,举目望去,尽是一片萧索。

    来过的人叹气,没来过的人唏嘘,“造孽啊。”

    往前几百米,路边多出晾晒的草,众人吃惊地朝远处望去,火把的光照不了太远,但一簇簇新绿的嫩苗整齐的铺满了一大片地。

    梨花说,“往前一大片都是我们种的庄稼了。”

    “全是你们种的?”

    “是啊,到了奎星县,你们也能种出庄稼的。”梨花给她们信心,“无论在哪儿,只要有地,咱总能活下去的,而且比在城里更自在。”

    隋氏附和,“是啊,城里人把人分三六九等,村里没那么多规矩,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行。”

    平日过得战战兢兢的,冷不丁听到这话,众人有些不信,问道,“种出来的粮食算谁的?”

    隋氏看向梨花,后者站起身,声音清脆而洪亮,“种出来的粮食是你们自己的。”

    “粮种呢?”

    在益州,官府免费发粮种,不知十九娘会怎么做。

    梨花说,“我们的粮食都是自己种的,诸位缺的粮种少的话我赵家替你们出,多的话就算我赵家借你们的,收了粮食还八成就行了。”

    “开出来的地怎么算?”

    还没到奎星县,大家已迫不及待的开始谋划了。

    既然这样,梨花站去推车上,高声说起接下来的打算,到目的后,大家先修缮房屋,等有了遮风挡雨的地就分些人手出来开荒,伙食的话一起煮,能腾出时间干活。

    担心大家哄抢厨房的活,梨花说,“每天要煮几百人的饭不容易,能胜任的可以私下来找我,人多的话就根据大家干活的快慢来。”

    每个人擅长的事情不同,这样能避免有的人占着坑不做事。

    时间长了,肯定会招来其他人的不满,不利于大家的团结。

    这时,有人缓缓举起手,“什么都不会的怎么办?”

    “事情多,总有会的,实在不会就学”梨花说,“只要肯下功夫,学不好也没啥的。”

    真有那愚笨的就出力气,梨花早就想过了,毕竟不是族人亲戚,起了龃龉不好,所以尽量把活分细些,让每个人清楚知道自己每天要干什么,这样就能减少矛盾了。

    她道,“到了新地方,大家就是邻里,遇事好好说,别动不动就生气,毕竟咱从益州出来是为了过安稳日子,整日喊打喊杀的不好。”

    “有人故意挑事怎么办?”

    “找村长。”梨花说,“村长会处理。”

    说到这儿,梨花突然意识到光有村长还不行,感染瘟疫的抱团闹事,村长根本应付不了,想维持村里稳定,必须有能制住闹事者的力量。

    因为冤屈一旦得不到声张,人心就凉了。

    于是,她顿了顿,“我既收了益州兵的粮,断不会弃你们不顾的。”

    至于怎么立规矩,立什么样的规矩还得跟人合计合计。

    等队伍休整时,她叫李解去边上商量这事,李解沉默了许久,“要不叫大壮叔来?”

    赵大壮将山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给新村人立规矩这事于他应该不难。

    “他走了山里怎么办?眼下望乡村常有难民侵扰,他不帮忙看着点,难民越过望乡村闯到隐山村就坏事了。”梨花道,“而且我堂伯没有感染瘟疫,遇到那死皮赖脸的恐怕也没辙。”

    李解琢磨她的意思,“你想让染病的人做村长?”

    “我又怕村长发病仗势欺人”

    虽说瘟疫能控制,但瘟疫者做村长始终有风险。

    李解想了想,“选两名村长怎么样?一名村长负责瘟疫者,一名村长负责正常人。”

    “一山不容二虎,能行吗?”梨花纠结起来,“正常人和染病者之间本就有隔阂,遇到事肯定会偏袒自己人,长期以往,村里肯定会乱。”

    一旦乱起来,染病的人肯定是占上风的。

    正常人落了下乘,再被咬伤的话怒气难平从而埋怨她。

    升米恩斗米仇,更古不变的道理。

    李解想了想,“三娘子准备让谁做村长?”

    她想过是否要在族里选几个叔伯管理新村,但人们下意识的抵触外乡人,叔伯他们恐不能服众,而且单是染上瘟疫的就有四五百人,有心人撺掇闹事的话,叔伯们难以全身而退。

    她问李解,“你觉得谁合适?”

    李解找不着合适的人选。

    罗四兄弟身怀武艺,不惧村民闹事,然他们是云州人,不得梨花信任。

    思忖良久,他指着自己,“三娘子看我做村长怎么样?”

    村长既要对梨花死心塌地,还要公平公允,他自认符合条件。

    “不行。”梨花不假思索的拒绝,“双拳难敌四手,村民如果聚众闹事,任你武艺再高也插翅难逃。”

    李解帮过她许多,她怎能让李解只身犯险。

    以往她让李解做事是相信他有法子自保,这次不同,村长要管村里的杂事,得罪人自己也不知,让李解留在村里跟害他没什么区别。

    李解想过梨花不答应,不料她如此斩钉截铁,说道,“我不傻,见势不妙我会跑的,罗四他们离得近,我可以找他们帮忙。”

    这么一想,他做村长是最合适的,既能借罗四他们震慑村民,南边有情况也能及时汇报。

    “三娘子,让我试试怎么样?”李解说,“我若不行再从长计议。”

    他知道梨花听劝,温声解释,“闻五他们看了益州的惨状,会对三娘子你忠心耿耿,山里诸事又有大壮叔,暂时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我在戎州带领百姓开荒,刮风下雨就教她们武艺,多好?”

    想要在乱世活下去,只会种地不行,还得会武艺。

    梨花仍不放心,“容我再想

    想吧。”

    这事暂且搁置,再上路时,后面的人偷偷来报,说有难民跟着。

    梨花个子矮,看不到难民的身影,“跟咱多久了?”

    “不知道,他们动作轻,要不是有人尿急钻草丛根本发现不了。”

    “你先回去,我叫人过去看看。”

    她给李解使眼色,李解将腰侧的箩筐往推车上一放,拉上人就走了。

    赵广从害怕梨花记恨他怂恿赵广安下山,这两日极力避着她,但看到李解和闻五他们往后面去时,心知出事了,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硬着头皮凑到梨花跟前,“三娘,出啥事了?”

    梨花仍在清点伤患的情况,斜眼瞥了眼赵广从,“二伯也想去看看?”

    赵广从连连摆手,“我就问问。”

    梨花不说话了,赵广从心头讪讪,“咱们去奎星县县城吗?”

    县城不大,但要安置几百人不成问题。

    梨花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李解提到罗四他们时,她忽然改了主意,“去奎星县附近的小镇。”

    离罗四近一点,这样村里乱起来的话罗四他们能支援。

    赵广从不知她的用意,可他看到赵大壮备的东西了,除了粮食药材,还有好几车肉,梨花在外不挑食,那些肉多半是给罗四他们的。

    他问梨花,“要去罗四他们那儿吗?”

    “嗯。”

    分别时,她和罗四说会派人去荆州,遇着他们的家人会接到戎州来,谁知赵广昌还没到荆州就打起来了,接他们家人一事恐怕得往后拖一拖。

    她盯着赵广从,“二伯问这事作甚?”

    赵广从瞄了眼四周,伤患吃了药,肩抵肩的坐着,明明刚动身,他们脸上已露出疲态。

    担心自己的话被听了去,他捂着嘴道,“三娘子可想过学蜀王立国?”

    “”梨花挑眉,“你看我像做皇帝的吗?”

    赵广从当真认真端详起她来,不知是不是盘了圆髻的缘故,眉眼多了几分英气,他老实的点头,“像,有句话二伯老早就想说了,武后在你的年纪估计关在屋里绣花呢,哪儿比得过你聪慧敏锐”

    武后是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即位那几年勤政爱民,极受百姓拥戴,哪怕晚年昏庸无度,崇拜她的人仍数不胜数。

    他和梨花分析立国的好处,“立了国,咱们就不是漂泊无依的浮萍,来日身死,魂也有归处。”

    梨花不可思议的看他,“二伯从哪儿学来的?”

    “二伯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什么没见过啊?”他故作高深的提了提衣领,“我问过你古阿婶了,益州城里的百姓不过几千,比起来没有咱的多,他益州王能立国,咱为啥不能?”

    “”梨花扶额,“二伯是不是忘记益州还有其他城,益州王手里还有其他兵?”

    “那有什么关系?人多咱算它大国,咱人少就自称小国不就行了?”

    “”

    怎么听着有点道理?

    见她不语,赵广从再接再厉,“立国后,咱们出门遇到人就不怕说话暴露口音了。”

    “为啥?”

    “小国何其多,他们哪儿知道我们是戎州人?”赵广从给梨花举例,“益州改后蜀国,咱改戎州为赵国的话,遇人就说是赵国人,对方知道赵国在哪儿吗?”

    “二伯怎么想到的?”梨花抬起头,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立国不是小事,且不说她有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有没有容纳百姓居住耕种的场所,其他几州的人如果知道有小国

    凭空而起,生出掠夺她们粮食的想法怎么办?

    真到那时候,她们就没退路了。

    赵广从心中忐忑,“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梨花是真好奇。

    节度使叛变是手里有粮有兵,有与朝廷较高下的实力,她们不过是群逃难的百姓,哪有本事对抗朝廷?

    赵广从不知她的想法,如实道,“昨晚,你阿耶不是劝官兵们舍了蜀王归隐山林吗,我看有两个兵明明动摇了却不认,多半害怕蜀王发怒派兵围剿他们。”

    “他们没有靠山,一旦王都的军队找到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说到这,他偷瞄梨花的表情,确认她没有生气才接着往下说,“照理说,他们跟咱们走,自然该以咱们为靠山,但他们心里却不这么想,为什么?”

    梨花:“为什么?”

    “他们眼里,三娘你或许身份显贵,但护不住他们周全。”他道,“但你是皇帝就不一样了”

    人嘛,都是慕强欺弱的,有个家主靠山跟皇帝靠山截然不同。

    梨花仔细想了想,竟越听越有道理,“还有呢?”

    “立了国,往后咱收留百姓就不是寻求同盟抵御外敌,而是招揽人才治理国家”想到梨花做了皇帝他就是王爷,忍不住激动起来,“到那时,咱哪儿也不去也有百姓蜂拥而至,说不定还会有读书人,三娘,你知道读书人的厉害吧,他们会挖沟渠,会筑堤坝,还会建城墙,观气象,往后再有干旱地动啥的咱也不用怕了。”

    见他越说越大声,梨花拍他胳膊,“小点声。”

    “嘿嘿,太高兴了。”赵广从恨不能原地跳两圈,最后,满怀期待的握住梨花的手,“三娘,立国的好处太多了啊。”

    梨花没被权势迷眼,问他,“其他国家觊觎咱们的粮食怎么办?”

    “谁啊?”赵广从得瑟的扬起眉,“云州和岭南现在可瞧不起地里那点庄稼,荆州受困于战乱,能否缓过来都不一定,刨去他们,也就后蜀和梁国离咱最近,换作以前,蜀王一声令下,蜀兵或许会大军压境,现在嘛,荆州难民搅得蜀王失了民心,底下人会听他的吗?”

    他不屑的哼了哼,“梁国实力如何我不知,可咱不是有罗四他们吗?梁军若来,咱就让他们有去无回,多好?”

    这未免太自信了,“地里的庄稼入不了岭南的眼,人呢?”

    “那也不怕,咱偷偷摸摸的过日子,岭南人来了就跑。”

    “”

    她们能跑,其他百姓跑得了吗?

    赵广从看出她的迟疑,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娘你德才兼备,必会受百姓拥戴的。”

    只要笼络了天下百姓的心,还怕区区岭南人?

    第225章 225未开荒先囤肥厉害了……

    岭南前年攻进戎州的,那会儿干旱,百姓们忙着逃荒和自相残杀,别说岭南了,天下任何一州都能轻松拿下戎州。

    可如果不是灾年呢?

    百姓们身子硬朗,亲戚关系和睦,邻里没那么重的私心,岭南压境,官府弃城而逃又何妨?数十万百姓还怕击退不了苦寒之地出来的黑头子?

    直白的说,岭南能顺利盘踞戎州近两年是因饥荒导致戎州折损了太多人的缘故。

    想赢岭南,多多招揽人就行。

    这么一想,赵广从想立国的心情更为迫切,“三娘,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回谷问问你四爷爷如何?他和里正打了几十年交道,肯定知道得更为详尽。”

    说话间,李解回来了,低着眉和梨花回话,“他们共二十三人,说是看咱有老弱妇孺猜咱不是坏人,想跟着咱寻个安全的地落脚。”

    赵广从拧眉,“为何不去益州?”

    “怕走戎州人的老路。”

    荆州是怎么对待戎州人的人尽皆知,现在他们成了难民,怎么敢奢求益州善待他们?

    李解问,“咱要带着他们吗?”

    “带着吧。”梨花直言,“与其让他们鬼鬼祟祟跟着,不如正大光明拉拢过来。”

    李解转身回去,梨花又叮嘱,“给他们讲讲规矩,不依的杀了。”

    李解步伐一顿,余光瞟向四周的人,担心她们觉得梨花杀人不眨眼。

    人群里有人注意到他的目光,讨好的说,“十九娘也是为我们着想,眼下他们有求于咱都不依咱的规矩,日后不定怎么嚣张呢。”

    益州城不就这样乱起来的吗?

    守城官兵严格盘查后放进城的难民都在城里胡作非为,不敢想象那些进不了城的难民何等恐怖。

    她嘴角泛起苦笑,“这世道,谁一时心软谁死得快。”

    而且她们之所以背井离乡不就是荆州人害的吗?怎么可能同情那些人的遭遇?

    李解头也不回的去了,没多久领着一对容貌相似的汉子回来,他们脸上扑满了灰,身上的布料像是从戎州旧城里那些驱邪的布条上扯下来的,浑身上下透着落魄。

    他们和梨花说话时,她们漫不经心的凑上去。

    “在下姓汤,小娘子唤我汤九即可,这是我外甥董大,岭南要打荆州的消息传开后,我们全家意欲去荆州城避难,途中改道戎州,还望小娘子收留”

    梨花上下打量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插满狗尾巴草的草帽上,“你读过书?”

    汤九郎不惊讶梨花一眼看出来,“是。”

    “是秀才吗?”

    汤九郎不明所以,却也老实点头。

    梨花心下微惊,面上仍不动声色,“中途为何改道来戎州?”

    众所周知,戎州沦为岭南的地盘后最为凶险,谁会想到来戎州避难?

    汤九郎拱手,“戎州境内多山,岭南占据戎州没多久就攻荆州,肯定不曾仔细搜山,所以我们只要寻到一处隐秘的山就能活了。”

    “益州也有山。”

    汤九郎从善如流,“但荆州难民全往蜀国去了,眼下瘟疫横行,活人才是最危险的。”

    这些在逃难的路上他就跟全家人说过,戎州看似凶险,实则比蜀国安全,蜀王虽重视科举,但立国时间太短,根基不稳,不知一味的收留难民不是好事,他们要是去了,仍提心吊胆的提防难民罢了。

    与其那样,不如来戎州。

    许是逃得早,穿过西陵县进山,沿着山脉南下进竹溪县都不曾碰到岭南人,甚至整个戎州境内都不曾找到活人的踪迹。

    他们顺着河流往上,想找块离水源近的地安家,偶然间发现了隐藏在草丛里的茅坑,他猜山里有人,犹豫要不要进山,到戎州旧城附近看到整齐的庄稼苗时,想看看庄稼地延伸到哪儿,谁知等来了梨花她们。

    她们如蚂蚁成群似的走在山路上,队伍不急不缓。

    休整时,还有人拿着锄头竹篾建茅厕,极为悠闲。

    他虽不知戎州为何没有岭南人,但看到梨花她们时,他知道必须跟上来。

    这帮人从益州城方向而来,既有士兵又有老弱病残,目的如此明确,必是早就探查过戎州情形了。

    “请小娘子收留”他屈膝要跪,梨花伸手拦了下,“后面的都是你家人?”

    汤九郎点头。

    他是正月过后带着全家逃出来的,那会儿虽有两州要开战的消息却没多少百姓讨论,因为比起荆州,百姓都觉得岭南会先打益州,因为益州经历地动后折损了许多人,岭南没必要舍近求远舍弱求强。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竭力说服家人离开。

    原想去荆州城投靠朋友,谁知关卡前的官兵看了过所却不让他们过,愈发觉得不对劲,这才赶紧来了戎州。

    知道面前的小娘子能救他们,他也不藏着捂着,将全家为何逃难的事儿说了。

    四周的人唏嘘,“你们二月就出来了?”

    那时她们在干什么?城里的积雪刚融化,但天儿仍是冷,她们窝在家,全靠官府给的救济粮和柴火过日子,对接下来城里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读书人难道真比她们聪明?

    “你咋知道岭南要打荆州?你不怕自己猜错了?”

    那样的话,他们此番来戎州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汤九郎晃了下脑袋,微弯的脊背忽然挺直了,“两军交战,粮草先行,岭南挖了荆州的粮仓,不是为打仗做准备是什么?”

    荆州王未雨绸缪,早料到会有战事,提前在行军的途中埋了军粮,谁知岭南人趁大雪纷飞给挖了。

    要不是守粮的小兵害怕被问罪逃回村,他也不知局势如此严峻,可惜那个小兵认定官府会追捕他,死活不肯走,要不然同行的人会多点。

    岭南挖了荆州的粮仓?

    这事怎么感觉莫名熟悉?

    梨花瞥一眼李解,后者微微点头。

    汤九郎嘴里的岭南人就是她们了,她们扮作岭南人进入荆州,挖了粮食后还分了些给村民。

    想到什么,梨花清了清嗓音,再问,“可知岭南为何要攻打荆州?”

    难不成是她搅了牛家村的缘故?

    如果是那样,她岂不成了两州交战的始作俑者?

    她咳了咳,背身掩饰脸上的心虚。

    “岭南人做事可不讲原因,不过我猜跟蜀国有关。”汤九郎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难民村消失不是因为暴雨而是面前任的缘故,他道,“荆州王有意跟蜀王联姻,岭南约莫觉得这两州联姻后会联手攻打他,所以才先发制人。”

    “是吗?”梨花摸着下巴想了想,“你可知岭南人身上的瘟疫从何而来?”

    汤九郎不假思索,“生肉生血吃多了。”

    寻常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都会闹肚子,何况长久食用生肉的岭南人。

    见梨花不像其他人高高在上的摆谱,汤九郎大着胆子问,“小娘子此行去哪儿?”

    “不知道我去哪儿就敢求我收留?”

    “汤某别的不行,自认还是有几分眼力的,小娘子你们人多却没跟我们动手,单是不仗势欺人这点就让我汤某佩服。”

    他没有拍梨花马屁的意思。

    人心险恶,去年荆州暴雨,家家户户都忙着抢收,随着田里水位上涨,人们就往其他没被淹没的田里钻,家里人多的不惧打架,自然占了上乘,然而他们不满足于此,事后还进

    屋抢劫。

    专抢那些家里人少或没有儿子的。

    见得多了,所以才知道面前人的难能可贵。

    梨花对这番赞赏没多大的情绪,言简意赅说了益州城的事儿,汤九掷地有声,“我汤家从不作奸犯科,望诸位莫将我们与那些人一视同仁。”

    都是普通百姓,所求不过安稳。

    一妇人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没在益州城作恶,我们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

    话说完了,她问汤九家人可有感染瘟疫的,汤九道,“没有。”

    离家起,他要求所有人不得吃生食,喝的水也必须烧开。

    因此没有人生病。

    谨慎起见,他仍问了句,“不知感染瘟疫后有何症状?”

    梨花简单说了几句,并告诉他感染瘟疫的途径,汤九松了口气,“一路过来就只有我们全家,不曾遇到过外人。”

    自然没有人受伤。

    汤九带着外甥走后,赵广从盯着两人的背影,“三娘,我看汤九郎这人不简单,咱留着他会不会出事啊?”

    梨花偏头看他,“他哪儿不简单了?”

    “他会伪装!”

    这点很像梨花,这样的人哪儿可能简单?

    梨花翻了个白眼,问李解,“你觉得此人如何?”

    “有勇有谋。”李解道,“有件事三娘子怕还不知,汤九郎的娘子是他夫子的女儿,他要带着岳家一起,他岳家嫂子怀疑他危言耸听想骗取两老钱财跟他闹掰了,他娘子生气要回娘家,他将人绑了带出来的,说是夫子教导有恩,不能眼睁睁看她死。”

    “还有这事?”

    “他娘子亲口于我说的,还说他想带走她娘家外甥给娘家留个后,奈何娘家嫂子带着娃回了娘家这才没成功。”

    汤九郎的娘子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赵广从瞪大眼,“他不是读书人吗?做事怎么跟山匪似的?”

    “情况紧急吧。”李解自认没有汤九郎的智慧,能从小兵的只言片语里窥到战乱。

    赵广从沉默了下,望着没入人群的两人道,“这么厉害,留在身边算计咱们怎么办?依我看,还是找个借口打发了吧。”

    梨花又翻了个白眼,反问他,“二伯你不是想立国吗?哪个国家不需要读书人出谋划策?”

    赵广从被挤兑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期期艾艾的说,“一个国家不能都是庄稼人吗?无战就挽起裤脚下地,有战就扛起武器打仗,这样不好吗?”

    “”

    梨花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纵观全族人活到现在,除了族里人会种地,还因她有段记忆,若没有那些记忆,族人早就分崩离析了。

    所以有先知很重要。

    再者,药材得有吧,否则生病怎么办?得有个遮风避雨的茅屋吧?那擅长建屋的人是不是能笼络过来?想吃肉得要人打猎吧?有猎户是不是更好?天冷的需要棉衣,有人会织布是不是更好?

    哪儿就像赵广从说的简单?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让大家一股脑建屋开荒的想法欠妥。

    该根据每个人擅长的事来安排才是。

    她给李解纸笔,让他和闻五他们挨个挨个询问,方便日后分派活计。

    煎药的赵广安听到了,插话,“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李解你扯着嗓门喊几声,让不同的人分开站不就行了?”

    这倒也是。

    梨花让他先问问有没有人会看病,会一点也算。

    几百号人,总共分成二十组,由益州兵负责,话由李解传给益州兵再传给众人,最后有五个妇人和两个汉子站了出来。

    五个妇人在药田做过事,认识草药,知道寻常病的治法。

    另外两人是光脚大夫,一人姓李,一人姓叶。

    梨花让他们帮人问诊,两人面露难色,李大夫说,“不瞒十九娘说,我两从未见过这种瘟疫,怕是帮不了忙。”

    “你们以前认识?”

    要不然为何说‘我两’?

    两人对视一眼,回道,“我们老家一个县的。”

    除了县里的医馆,乡间就他们两个大夫,自然相识。

    梨花又问,“你们没参军?”

    她记得益州将境内的大夫都征去了军营来着。

    两人目光闪烁了下,犹豫怎么回。

    他们在十里八村也算小有名气,征兵的消息传开后,李大夫准备收拾行李跟家人告别了,谁知里正带着人上门把他抓进山藏了起来,还叫村民说他们死了。

    叶大夫的年纪稍长,情形也差不多,那天家里来了许多看病的,有人冒充他跟着村里其他人走了。

    这也是两人在地动后跑去王都又回益州城的缘故。

    王都再好,终究没有故人。

    回话的仍然是李大夫,“没。”

    看他眼眶微湿,梨花没再多问,“你们可愿收徒弟?”

    自是愿的。

    如果他们的医术有用的话。

    梨花准备挑十个孩子跟他们学医术,再挑五十人随几个妇人挖草药。

    不过这得等她了解完所有人的情况后决定。

    会医术的挑选出来的,然后是建屋的,会木工的,会织布的,会算账的,会打猎的,会育苗的

    加起来约莫有百来人,其中还有为了躲避征兵自断了手或脚的,约莫怕梨花嫌弃,心虚的低着头。

    自古以来,逃兵都是为人不耻的。

    官府追究的话,他们还会被问责,连累家人成为帮凶。

    梨花看他们的眼神并没半点轻视,按照律法,还是节度使的蜀王当时属于兵变造反,百姓忠于朝廷不与之同流合污并无不妥,毕竟,蜀王败了朝廷也要进行清算问罪的。

    可惜,百姓不过是上位者争权夺势的牺牲品,谁会管他们的死活呢?

    她想安慰她们两句,旁边的赵广安突然惊叫起来,“呀,筐里的鸡蛋怎么没了?”

    下山前,他特意跟赵大壮要了许多鸡蛋,害怕途中磕坏了,煮好了装筐的,就想着给闺女补身子吃,怎么没了?

    小娘子家丢东西不是小事,在场的人都战战兢兢起来。

    梨花看在眼里,高声道,“我收起来了。”

    财不外露,赵广安带下山的鸡蛋和肉都让她塞棺材里了,她的那口棺材快被她改成货架了,肉和粮食都够她吃半年了。

    甚至去年在西陵县买的羊肉和包子都没吃完。

    赵广安狐疑,“你放哪儿了?”

    梨花随意指了指旁边的推车,岔开话题,“阿耶想不想学医术?”

    “行啊。”

    梨花买回来的医书上记载了许多药材和用法,但不像大夫能灵活的添减药材,因此有机会学的话他当然要学了,梨花说,“那你把抄写的医书给两位大夫看看”

    不怪梨花知道赵广安抄了份医书。

    山里多雾,前阵子又阴雨连绵的,以赵广安的性子,必不会让医书弄湿,但他辨别药材又需要翻阅医书,最好的办法就是抄一份了。

    赵广安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梨花,献宝似的掏出书,“三娘你要不要先看看?”

    他抄得可认真了,连四叔看了后都不知哪本是买的。

    梨花不知他的想法,否则怕是会哭笑不得,因为四爷爷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分辨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几个涂黑的斑,装瞎夸道,“阿耶你真厉害。”

    赵广安高兴得踮脚,下一刻,摸着头说,“太久没握笔,有几个字写得不好,我涂了重新写过的。”

    赵大壮让他空闲时教孩子们认字,他翻着医书教的,怕字丑孩子们记不住,因此写了好几遍,“三娘现在认识多少字了?”

    “很多了。”

    被困荆州的那段时间她都在学,从岭南回来的路上也没落下。

    她往后翻,随便翻开一页读给赵广安听,赵广安一直鼓掌,“三娘,你太厉害了。”

    他在梨花的年纪,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好就不错了。

    梨花开心得咧起嘴,笑容都快飘过头发丝上面去了。

    父女两简直如出一辙,看得人忍不住跟着笑。

    说起来,梨花和赵广安是他见过最会称赞

    彼此的父女了,无论赵广安做什么,梨花都赞不绝口,赵广安也是如此,只要牵涉到梨花,张嘴嘎嘎猛夸。

    李解弯了弯唇,见赵广从低头想事,鬼使神差的来了句,“二东家的法子不错。”

    选出不同活计的人,让他们继续做他们所擅长的事。

    赵广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什么,下意识想否认,可想到他跟在梨花身边的时候多,不由得说,“法子是三娘自己琢磨出来的,不过我猜她是听了我的话有所感悟。”

    李解漫应了声,“哦。”

    “???”正常人这时候不都该问什么话吗?李解为什么不好奇?

    “你不好奇?”

    “不好奇。”

    “”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赵广从吸口气,兀自道,“我提议三娘自立为王,这样无论我们走到哪儿都不用畏畏缩缩的,其他百姓看咱过得好也会主动投奔,假以时日,咱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惹来别有用心的人怎么办?”

    “杀了便是。”

    李解斜他一眼,不作声了。

    赵广从估摸他的意思,“那不然咋办?”

    “不知道。”他虽然读过书,但不通晓政事,因此赵广从问错人了,“三娘子怎么说?”

    “她怕其他小国眼馋攻打咱。”赵广从说,“可天下大局已定,未来数十年,几国纷争是免不了的,咱无论逃到哪儿,只要天下一日不大统,咱就永远别想过上安宁的生活。”

    见李解听得还算认真,他循循善诱,“有记载春秋年间诸侯相争的史书吧,上面可有与世无争活下来的贫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天下究竟是皇帝的天下还是百姓的天下?”

    听说过赵家的人都知赵广安整日沉迷茶馆听书,所以能教出梨花这样的女儿。

    殊不知他爱去青楼妓院,懂的道理不比赵广安少。

    逛青楼的人非富即贵,闲谈间免不了聊家国大事,不是他吹牛,梨花要是他带大的,准比现在更聪明。

    李解被他问得一愣。

    因为每个读书人都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然而没有百姓哪儿来的皇帝?所以这天下是谁的?

    沉吟良久,他看向低头说悄悄话的父女两,低低道,“我听三娘子的。”

    三娘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梨花对做皇帝并无兴趣,然而真要立国称王,她又不可能把皇帝的位置给别人做,是故不打算考虑这事,而是专注的应付心血来潮想数鸡蛋的赵广安,“东西我藏起来了,安全得很,阿耶你什么想吃了我给你。”

    “藏哪儿了?”赵广安狐疑的四处望了望。

    梨花指的推车他知道,车上的箩筐堆的是族里晒的药材,没有放鸡蛋和肉的位置。

    当然他不是非要看了那些鸡蛋才放心,而是怕梨花心软把鸡蛋送了人。

    日子虽然好起来了,但周围这么多人,那点鸡蛋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的。

    他可不想女儿为了别人吃苦。

    梨花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除了我谁都找不着的地。”

    “你堂伯给的行李筐里?”

    赵大壮给梨花备了几个带锁的行李筐,钥匙他拿着的,但没打开看过。

    “不是。”梨花嘘了声,“以后阿耶你就知道了。”

    “成,那阿耶不问了,只要东西进了你嘴里那些鸡就没白忙活一场。”

    “”

    这话说得梨花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岔开话题,“熬药累不累?”

    “不累,就是闻久了药闻屎也是药的味道。”

    “”

    “你忙你的,阿耶会照顾好自己的。”赵广安不想拖梨花后腿,“我和你隋婶说了,明天起我们轮流熬药,两人一起的话连个休息的间隙都没有。”

    “明天我叫人帮你。”

    熬药人人都能做,翌日,梨花挑了十五个没染病的人帮着熬药。

    百姓们自己有釜,往地上一架,生火就完事了。

    有人忙活开,其他人就坐不住了,休整时,立刻找活做,看益州兵挖茅坑,她们扛着锄头就帮忙,出发时,顺道将坑里的屎铲了带走。

    益州兵闻到味道,百般不解。

    她们倒是欢喜,“到了新地方不是要开荒吗?这玩意正好派上用场。”

    近千号人,还怕没有粪肥不成?

    推车已够累的人,还要带粪肥,不是自讨苦吃吗?

    益州兵想劝她们将那玩意扔了,谁知她们先解释起来,“郎君莫怕丑,我铲的干的,到前边休整时摊开晾晾就不臭了。”

    “”

    赵广安倒是理解她们,“是这个理,想当初,我们捡了牛粪也会晒一晒。”

    牛粪晒干了能做柴烧,前年深秋,族里烧了不少牛粪呢。

    第226章 226合寙国霸气

    益州兵张了张嘴,最后竟哑口无言。

    奎星县离得不算远,然而抵达梨花说的小镇已经是几日后了。

    半路突遇雷雨,耽搁了好几天,这些天,大家割茅草编蓑衣,砍竹子编箩筐,还顺手捡了无数锄具。

    再上路,阳光灿烂,众人背井离乡的愁绪悄然消散,叽叽喳喳说起新村的名字来。

    要去的是个小镇,镇上以前住着百来户人家,饥荒后,镇上的人全搬走了,俨然成了座荒弃的小镇,梨花她们逃荒经过时都不曾驻足。

    傍晚到的地,跟途径的其他村子差不多,入眼看不到路,尽是茂盛的草和树。

    许是暴雨初歇,树上还挂着雨珠。

    草丛间还有兔子跳来跳去,闻五问梨花,“要往里边走吗?”

    刷白的围墙在日晒雨淋下落满了青绿的苔藓,屋顶的草肆意生长着,视野做到之处,不见半分居住过的痕迹,知道这儿就是自己的家了,百姓们收起唏嘘和感慨,抖擞的跑到梨花跟前,“十九娘,我看好多房屋的墙都还在,是不是简单修缮修缮就能住进去啊?”

    益州城在地动时塌了许多房屋,事后官府带人修缮了部分宽敞的宅子,普通院子则拾掇出来种了麦子。

    现在的益州城,过半房屋是新建的,梁柱比不得这儿的牢固。

    总共九百三十四人,梨花选了十位百夫长,来问话的是胡猎户,脸上的兴奋已快抑制不住了。

    “先让人铲一块地让大家过夜,其他的明天再说。”梨花回了闻五后,跟胡猎户说,“修缮后是否能住人还得问问赵大匠人。”

    赵大匠人以前专门帮人建屋子的,一间房屋能不能住人没有比他更懂的了。

    梨花说,“时候不早了,先找块地生火煮饭,明早再说。”

    “灶房的事我也帮不上忙,我先去里边看看。”

    两年光景,构树比人还高了,白茅里也能藏人,梨花提醒,“这儿许久没来人了,小心有野猪。”

    她见过闻五他们抓野猪,过程凶险得很,梨花担心他们受伤了。

    胡猎户不以为然,“有野猪更好,杀了给大家打牙祭。”

    打牙祭是西南地方土话,改善伙食的意思,梨花让他多叫几个人,然后准备去找罗四他们。

    赵广安没有见过罗四他们,梨花带他一起,李解和赵广从他们守在这儿,若遇着事,不至于让人乱了阵脚。

    除赵广安,梨花还带了隋氏。

    自打去了趟益州城,隋氏的胆子明显大了起来,前两日有两户人家因囤肥的事儿起了争执,她呲着牙就冲过去,硬是给人吓得歇了声。

    她的指甲长得快,不知谁给她出的主意,她备了块石头,没事就磨自己的指甲。

    因此指甲看上去并不长,就是磨指甲的声音让人不舒服,每次她磨指甲都要躲起来。

    另外,她的力气也大了许多,她和赵广安合力推一辆车,隋氏一个人就能轻松推一辆车,为此她高兴不已,直呼往后能帮到梨花的忙。

    她不知因为这事对她还算友好的赵广安有些忌惮她,私下问梨花是不是给隋氏吃了鸡蛋。

    要不然力气怎么就变大了?

    益州百姓也有感染瘟疫的,无不死气沉沉,哪儿像隋氏洒脱自在?

    到一处竹林时,隋氏捡柴生火去了,赵广安看她生龙活虎的,边擦汗边问梨花,“她感染的不会是神仙病吧?”

    梨花拧开水囊喝水,闻言差点没呛到,“世上还有这种病?”

    “我自己取的。”赵广安望着隋氏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三娘,你说人人都像她这般大力,咱普通人还怎么过呀。”

    “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呀。”

    有件事梨花没跟任何人说,她总觉得这种瘟疫有点奇怪,因为真要好处大过坏处的话,背后之人为何要用在岭南,而且岭南真要得了好为什么要联合云州攻荆州?

    所以这个病或许还有其他症状,只是她们还不知道而已。

    喝完水,她过去帮隋氏的忙,“隋婶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隋氏每天坚持吃药,但梨花仍天天都会关心的问上一句,隋氏捡起地上的柴,笑眯眯的说,“和昨天差不多,好着呢,十九娘不用担心我。”

    她想开了,这病也就磨指甲费事,其他没什么的。

    往回走时,她想起什么跟梨花说,“不过我看有的人染病后指甲并无明显变化是为何呀?”

    染病的人几乎随身都带着个小石头,睡觉前拿出来磨一磨,养成习惯后竟觉得舒服得很,然而也有人不用石头的,一问说是指甲不长。

    梨花想了想,“会不会是她们没有感染瘟疫?”

    有的荆州人为了唬人,故意装做身染瘟疫的样子,以致被他们弄伤的人都不知自己并没感染。

    “不知道。”隋氏摇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头顶的竹林晃动起来,抬头一看,啊啊啊尖叫起来,“鬼啊。”

    一双竹叶长的眼突然睁开,不是鬼是什么?

    梨花听到尖叫后抬头,冷汗顿时爬上额头,“阿阿耶”

    喊人时,她的嗓子都是哑的。

    赵广安守着车,听到隋氏喊鬼就猜测是嗜血者作祟,抄起车上的家伙就冲了进来,“三娘,别怕,阿耶拿这玩意熏它。”

    说话间,摸出火折子点燃手里的艾草,高举着跑进竹林。

    然而,当他看到竹子上趴着的玩意后,整个人一哆,“什什么虫子。”

    枯叶颜色的身子,一截一截的,像常见的竹叶虫,但体型庞大数倍,且四肢跟枯枝似的,看得人血液凝固,偏他惦记着梨花,手僵硬的伸在空中朝它挥着。

    梨花已摸出刀跑到了赵广安跟前,“快跑。”

    赵广安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不不行,我的腿动不了。”

    巨型虫子不知哪儿来的,看赵广安手里飘起烟雾,细长的嘴狰狞的咧起,吐出黑红细长的舌头来。

    上次碰到这种事还是在北边深山,她和刘二打不过,只能卯足劲的闪躲,但赵广安吓得腿软,根本闪不开,她换了柄长剑,准备在它下来后拼了。

    艾草的青烟升空,它似乎闻到味道,竟收起舌头乖觉下来。

    跑走的隋氏也跑了回来,嘴里嘟嘟囔囔的,“我有瘟疫,我谁都不怕,更不可能怕一条虫了。”

    虫子趴在竹子上不动了,轻晃的竹林也安静下来。

    若不是那双睁着的眼,任谁也不知道那儿有条虫子。

    隋氏疑惑,“它怎么了?”

    梨花朝她摇头,然后无声的指赵广安,跟隋氏合力把赵广安扶了出去。

    赵广安双腿抖个不停,回到车边都不见好转,“三三娘,那是什么?”

    “不知道,咱们不歇了,先去找罗四他们。”

    罗四他们或许知道。

    夜里黑,担心招来巨虫,三人全程燃着艾草,在离罗四他们的住所还有几百米时,寂静的周遭再次响起异动。

    赵广安惊惧的抱住胸,小心翼翼的四处瞄,“三娘,听到了吗?”

    怎么可能听不到?

    梨花直接朝罗四他们的村子喊人,话音刚落,附近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十九娘?”

    下一刻,树上亮起火光,罗大郎一跃而下。

    梨花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睛没有因兴奋胀红转黑后才开口,“给你们送东西来了,罗四呢?”

    “在呢。”罗四举着火把,站在树上和梨花打招呼,担心梨花误会,他解释,“最近莫名多了许多虫子,阿兄喜欢,我带他出来找”

    “找到了吗?”

    “没,那玩意变聪明了,闻到艾草味就会藏起来。”

    梨花让他们没事别离开村子,但这种虫子太过怪异,阿兄想抓来研究,因此这才出来的。

    跟梨花解释内里原因,“阿兄怀疑那些虫子是有人故意养的,怀疑对方有更大的阴谋,不得已违背了十九娘的意思。”

    “事出有因,我不会生气的。”梨花问,“这种虫子什么时候有的?”

    “半月前吧,我们在围墙边施肥,突然感觉有双眼睛盯着我们,这才发现墙上趴着只虫子。”

    罗大郎他们以前最爱抓虫子吃,梨花问,“抓到了吗?”

    “抓到了,那玩意不认生,小五喜欢得不行,谁知那玩意突然发癫要咬小五,小五阿兄反应过来就把它杀了。”

    本来要吃掉它的,罗四谨记梨花的话不让他们吃生食,最后给烧了。

    罗四说,“你们村有没有?”

    “不知道,我出来多日,村里啥情况还不知,你们看到的什么虫子?”

    “颜色似枯叶,四肢似枯枝,在云州我们叫它枯叶虫,只是云州的枯叶虫要小许多。”罗四走到梨花面前,余光扫过她身边的人,目光停在隋氏的指甲上,“她”

    “云州和荆州打起来了,她被荆州人抓伤了。”

    “她”罗四端详她的眼睛,断言,“她和

    我阿兄不一样。”

    隋氏的眼睛不像感染瘟疫的,脸上也没冒乱七八糟的红疮。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指甲。”

    隋氏急忙将手藏去身后,罗四问梨花,“她受伤多久了?”

    “二十多天了。”

    “她吃药了?”

    “吃着呢。”梨花看向罗大郎,“你阿兄的情况有没有好点?”

    除了体型和容貌没有恢复,其他和普通人无异了,虽然阿兄说没事,他还是难过,还是想让阿兄变成从前那样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他问梨花,“荆州和云州谁赢了?”

    “云州吧,荆州提前收到风声让士兵们撤退,云州畅通无阻的进了西陵”

    罗四脸上并无半分开心,“荆州百姓呢?”

    “死伤无数。”

    罗四心里不是滋味,“他们会不会知道不是云州和岭南的对手,撤回城里想法子去了?”

    他道,“放任两州践踏几个县的百姓,激起其他县的民怨,待百姓愤怒要造反时,他们假惺惺的出来宣扬岭南和云州的凶残,哄骗无辜百姓做他们的嗜血者。”

    上位者的手段无非就那些。

    罗四太懂了。

    梨花倒是没想到后者,“不顾百姓死活的官府会有人相信吗?”

    “没有经历苦难的人大多好骗,百姓会信的,若不信,就放几个嗜血者出去作乱,百姓受了害就信了。”

    云州就是用这种招数对付他们的。

    梨花觉得他说得有理,便将益州城里的事儿也说了,“你说官府这是想干什么?”

    罗四讽刺的掀了下嘴角,“感染瘟疫的妇人居多吧。”

    益州征兵,城里男人所剩无几,几次地动后,官府要人开荒,男人都出城种地了,城里留下的多是女人,在钦郡城的人没有回来前,益州城的男人几乎只有官兵了。

    梨花点头,“对。”

    “官府想让她们给嗜血者生孩子呢。”罗四说,“我以为云州官府已算歹毒了,没想到益州城也这样。”

    梨花从未想过这点,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隋氏说了句,“但守城的程副将是好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不管的。”

    “胳膊拧不过大腿,哪怕他当时不知,慢慢也该琢磨过来,要不然为何让十九娘你带百姓走?恐怕也是猜到朝廷的意思,冒死给百姓一条活路吧。”

    隋氏惊讶的张大了嘴,歪头看梨花,“是这样吗十九娘?”

    那些百姓得多无辜啊?

    想到被困在荆州难民村的自己,她潸然泪下,“染病的还有孩子呢。”

    ‘孩子’两字让梨花如醍醐灌顶,犹记得京都要打益州的消息传开后,益州王为了保护百姓香火得以延续,将孩子们集中养在钦郡城,还派了几千兵去守卫。

    后来迁都钦郡城,益州城的百姓都觉得那儿好。

    而如今,算计百姓,纵容难民凌虐孩子,哪儿还有半分当年的影?

    她一直觉得益州节度使虽然驱逐戎州人,但那是为了保护境内百姓,于那些受难的戎州而言来说,益州节度使于她们有仇,但于益州百姓而言,节度使是她们的恩人。

    结果都是假的?

    她有些茫然,“罗四,你说世上有好官吗?”

    罗四没有回答,让罗大郎回去喊人,他上前帮忙推车,当身边伸来一只粗糙的手时他才缓缓开口,“以前罗四不曾遇到,以后若遇到了,也没人抵得过十九娘你了。”

    这世上,梨花可能是他最后相信的外人了。

    梨花哑口无言。

    几人沉默的进了村,已经睡着的鲁小五他们听到动静爬了起来。

    他阿兄仍不说话,但看清梨花的脸上的,欣喜地笑起来,到梨花跟前时,伸手比划了下梨花的身高,笑得更开心了。

    梨花问他,“最近有没有生病?”

    他连连摆手,甚至焦急地拉过鲁小五,让他帮自己说话。

    鲁小五目不转睛望着三车食物,语气略微敷衍,“没生病,也没抓虫子吃了。”

    “那明天咱炖鸡汤喝”梨花给他看车上的箩筐,里头的鸡全是活的。

    他高兴得转圈,然后指着黑漆漆的天。

    梨花明白他想问什么,笑道,“早上杀鸡,中午喝鸡汤。”

    他微微有些失望,却也只有一瞬,下一瞬,他注意到隋氏,新奇的凑上去盯着她的脸看。

    突然凑过来这么大个人,隋氏浑身汗毛倒竖,“你十九娘他他想干什么啊?”

    她磨平指甲他们怎么还是看出来了?

    “随婶怕生,你别吓着她了。”

    罗四给梨花留了房间,罗大郎天天打扫,里面纤尘不染,梨花随时都能住,他在前带路,进院后突然想起随行的还有个男人,不由得指着赵广安,“他是?”

    “他是我阿耶,来给你们看病的。”梨花说,“我从益州城带来的人里有大夫,但他们对瘟疫束手无策,我就想着让我阿耶来看看。”

    主要还是怕两位大夫胆子小被吓坏了。

    赵广安虽然也胆小,但恢复得快。

    这不,进屋后赵广安就摸出医书,“书上没有瘟疫的记载,但我琢磨着每样药材都来点总会有用吧,你们以为呢?”

    “”

    搬东西进屋的罗四顿住。

    他不是大夫都知有些药物相克,每样都来点确定不会死人?

    他看梨花,讶异她身边会有这么不着道的人。

    赵广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纠正说,“我说的是同类药材轮着来,看看哪几样药材有效咱就喝那几样药材。”

    可能会有用,但还不是两眼抓瞎吗?

    赵广安又说,“隋娘子目前喝的药效果还算不错,明天给你们试试如何?”

    总算有句能听的了,罗四应道,“那我明天帮三东家你熬药。”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天亮后,村里像过节似的聚过来,杀鸡的杀鸡,烧水的烧水,院子里热火朝天的。

    坚持吃药的缘故,罗大郎他们面对血腥味已不像从前红目发狂了,除了多看两眼,并没多的动作,罗四说,“你不在的时候,阿兄常常带着其他人训练,先是要我把他们关起来,在外面放一只刚杀的鸡,慢慢,门不上锁他们也不会冲出来”

    有今天,是阿兄他们努力的结果。

    梨花扬眉,眉间难掩赞赏,“你阿兄他们这么厉害?”

    罗四与有荣焉,“谁说不是呢?他日我阿耶他们若来,也能像我阿兄这般的。”

    说到家人,罗四失落起来。

    见过阿兄他们遏制杀欲的痛苦,不敢想象杀进荆州大快朵颐的阿耶要经历多大的痛苦才能像阿兄这样,他问梨花,“十九娘,你说会不会有人因控制杀欲不小心死了的呀。”

    “不好说。”坐在火堆前的梨花叹气,“自打见到那种虫子后,我觉得世上啥都有。”

    罗四失笑,“那你说世上有鬼吗?”

    “有。”梨花笑嘻嘻的说,“戎州的岭南人不就是鬼杀的吗?”

    罗四知道她故意说笑,世上真若有鬼,戎州数十万冤魂早把岭南灭了,荆州哪儿又会遭难?

    想到打仗,罗四免不了给梨花提个醒,“益州和荆州不日就会培养出大批嗜血者,十九娘你们要小心,实在不行,搬过来和咱们住,咱们会保护你们的。”

    “真到那时,我们会来的。”梨花没忘记之前答应他们的事,“我派去荆州寻你们家人的人在半路失踪了”

    这事罗四已经知道了,梨花守信就够了,成与不成,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他只是担心云州的家人,“十九娘,你知道这种病不吃药会怎么样吗?”

    “全身化脓而死吧。”

    这是李大夫猜测的,任何病,最严重的就是死,这种瘟疫既会让人脸上长脓包,多半会蔓延全身溃烂身亡,梨花问他,“你有没有见过身上长脓包的?”

    “没。”罗四说,“我阿兄他们算恶化得快的。”

    更快的他没见过了。

    梨花添了把柴,思忖道,“你若不放心家里人”

    “我阿兄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我不想回去了。”一旦回去被抓住就再无逃出来的可能了,他和梨花说,“荆州和益州培养嗜血者,其他州肯定也会效仿,十九娘,我知你有本事,但想在乱世站稳脚跟,单靠你手里的人远远不够的。”

    这话可能有些伤人,却也是实话。

    梨花说,“我知道。”

    她直起腰,真诚的望着面前的人,“罗四郎,你能帮我吗?”

    “你说”

    “让你阿兄帮我操练那些益州人”

    罗四没有犹豫,“好。”

    他既追随梨花,自然盼着她变得强大。

    “还有一事。”梨花思量许久,将赵广从的提议说了,问罗四的意思,罗四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只问,“十九娘目前手里有多少人?”

    “几千。”

    “蛰伏,静待时机。”说完,罗四又补充了句,“十九娘想好名字了吗?”

    各国都有名,虽在蛰伏,却也可以时不时散些消息出去。

    梨花摇头,问,“合寙国如何?”

    岭南人发起兵变借的是合寙的势,既然这样,她以合寙立国,看看谁敢来。

    罗四不知道她曾借合寙吓唬过岭南人,以致岭南人戴项圈辟邪,认真道,“合寙是岭南贵族,十九娘不怕招来岭南人?”

    “不会的。”

    那些合寙族心虚着呢,除非有得道高人相助,否则不敢前来的。

    罗四道,“我不知十九娘为何这般自信,但十九娘若喜欢合寙,就叫合寙国吧。”

    他问梨花,“边界如何划分?”

    “看附近小国的吧。”荆州看似强大,结果连西陵县都守不住,荆州若舍弃西陵县不要,她强大后就以西陵县为界,往西的话,看梁国,往南的话,乌蒙县已是荒城,而岭南,恐怕越不过乌蒙县了,所以真要建国,应该能在以前戎州的范围内增加几片山。

    想到有天自己竟会做皇帝,梨花多少有些心虚,问挑着水桶回来的罗大郎,“你眼中的皇帝是什么样的?”

    罗大郎愣了愣,摇头。

    不好。

    天下之所以乱成这样

    ,皇帝居功至伟。

    梨花跟着摇头,“我也觉得他不好,节度使野心再大,只要他勤政爱民,天下百姓永远站在他那一边,可他纵容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怨声载道,别说节度使造反,哪个百姓不想反啊。”

    “对啊,想反。”

    这两个字,在他知道云州真相的时候反复出现在脑海里,他想,当时有老百姓造反就好了,这样他阿姐和阿娘或许就不会死了。

    难得听到阿兄说反的话,罗四震惊。

    谁知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早该反的。”

    可惜百姓大多容易满足。

    梨花还有事,吃过午饭就走了,罗大郎他们有些不舍,送她走了好几里,弄得梨花哭笑不得,“我就在前边不远,你们要实在无聊,随我过去看看?”

    一行人顿时高兴的跳起来,鲁小五冲得最快,“前边哪儿?”

    沿着官道再走五六里就是了。

    罗大郎他们身量本就高,和梨花走在一起时,更是被衬得像竹竿似的,镇上修缮房屋的人看到了,连连朝李解吆喝,“十九娘被坏人抓了?”

    李解也在干活,眺了眼远处,回道,“那是感染瘟疫救治晚了的,不碍事,他们不攻击人的。”

    人们对罗大郎他们好奇起来,纷纷丢了手里的活,跑去路边看热闹。

    冷不丁这么多人,罗四他们都有些不适应,梨花说,“她们没有恶意。”

    罗大郎他们太高了,比罗四高出两个头,人们盯着他看了又看,跑回去找李大夫,“李大夫,以后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熬药的李大夫直起身,锤了捶后背道,“不知道啊,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病,不知道生病后会怎么样。”

    这时,又有人跑来,“十九娘说那些人最擅长的事就是爬树,李大夫,以后我会不会变成猴子啊?”

    “十九娘说他们过来帮我们干活的,之后还会教我们武功,李大夫,你说我不会变成武功盖世的英雄吧。”一断了手臂的男人兴奋的转圈圈,剩下的一只手在空中乱挥,“真有那天,我要杀了所有荆州人。”

    老实挥着锄头挖草的汤九他们瑟瑟发抖,董大问他,“舅舅,咱不会千里送人头来了吧?”

    汤九抹了把脸上的汗,嗔道,“干你的活,天塌了有十九娘顶着呢。”

    难怪戎州不见岭南人的踪迹,恐怕都让十九娘给杀了。

    投靠十九娘果真是对的。

    董大撇嘴,“十九娘是不是好人还不好说呢。”

    他问过了,十九娘阿耶还在世她就做了族长,这在荆州可是耸人听闻的事,可见十九娘根本不是什么善茬。

    汤九黑了脸,“昨晚与你说的话都拉坑里了是不是?”

    “”董大不顶嘴了,转身朝外面看了看,“舅舅,咱要不过去瞧瞧?”

    汤九举起锄头就要揍他,他赶紧跳开,“我除草还不行吗?”

    益州人对荆州人深恶痛绝,纵使眼下看十九娘的面子不发作,待十九娘走后也要找他们算账的,董大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赖着不走,只能去找他阿娘。

    汤氏素来就没主见,家里的事都是弟弟安排,听了儿子的抱怨,她劝儿子,“听你舅舅的,他既说十九娘靠得住,咱们就别多问,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

    汤氏嫁入董家多年只得董大一个儿子,要说疼自然是疼的,但她了解弟弟,无凭无据绝不会乱说,他既认准了十九娘,必是十九娘有不凡的地方。

    “回去干活吧。”

    官道旁,无数人围着罗大郎他们,“你们可有哪儿不适?”

    罗四说,“没有,都好着呢。”

    除了不爱说话,其他跟普通人差不多的,罗大郎见过了人们讨厌嫌弃的目光,猝然看到这么多只有好奇没有恶意的眼神,既不知所措又倍受鼓舞,于是他伸出手,给他们看自己的指甲。

    他的指甲颜色较深,且比常人要厚,跟动物的指甲没什么两样。

    以为会吓到人,谁知道有人递给他一块石头,“用这个磨吧,每晚睡觉前磨一磨,很舒服的。”

    罗大郎局促的看向梨花,这种石头,昨天隋氏也给了他一块,他给鲁小五兄长了,而这一块他不知道该不该收。

    “收下吧。”

    这种石头不是鹅卵石,哪儿都有,梨花说,“磨小了我给你送一块。”

    这话惹来不少人伸手,“我也要。”

    “成,等我得闲了就给大家捡石头去。”

    梨花说到做到,给罗四他们安排了活就提着篮子捡石头去了,李解拿着镰刀跟过来,“镇上有间铁匠铺,闻五他们找到不少铁,我想先送回山谷。”

    别看只有李家兄弟打铁,山里堆着的废铜烂铁已经快消耗完了,不趁机运些回去,李家兄弟就该没事情做闹着回家了。

    梨花问,“谷里没铁了?”

    “没多少了,赵叔说让我看到铁就弄些回去。”

    “奎星县搜过了吗?”

    “搜过了。”

    “附近小镇呢?”随着百姓越来越多,所需要的锄具也会越来越多,必须多囤些铁才行。

    李解说了几个搜过的小镇,梨花和他说起立国的事,李解说,“二东家想让我劝三娘子你来着,但我觉得三娘子你无须人劝。”

    “为何?”

    “于族里有好处的事,三娘会做的。”

    梨花没反驳,问他,“我二伯呢?”

    李解偏头看了看,“之前还在附近来着,现在怎么不见人了?”

    赵广从藏起来了,倒不是害怕罗大郎他们,而是他刚刚眼花,竟看到远处丛林有个脑袋像赵广昌,赶紧打水洗眼睛,见梨花和李解走来,赶紧指远处,“三娘看到了吗?”

    “什么?”梨花一头雾水。

    赵广从搓眼睛,“看来我当真年纪大眼神不好了啊。”

    梨花顺着他刚刚指的方向望去,正要问话,却听赵广从问,“三娘找我何事?”

    “二伯觉得合寙国这个名字怎么样?”

    “不怎么样”合寙族是岭南人,赵广从恨死了,哪儿夸得出来。

    等等,赵广从诧异的瞪大眼,“你刚刚说什么?”

    “合寙国怎么样?”

    合寙国?国?不像人或村的名字啊,他欣喜若狂的问梨花,“你想通了?”

    “合寙国建成后不会有皇帝,只有首领。”

    首领就首领,只要他有个威风凛凛的出身就行,“那我以后出去是不是能肆无忌惮的说话了?”

    “嗯。”

    “不用隐瞒身份了?”

    “有人问起,你说合寙国人就行。”

    想到对方半惊半惧的嘴脸,赵广从挺直了胸膛,“合寙国好!”

    “二伯满意就好。”

    “???”不对,什么他满意就好,梨花什么时候这么在意他的想法了?

    不会又有什么陷阱等着他吧?

    看他警觉的竖起耳朵,梨花憋住笑意道,“罗四同我说荆州会益州会不折手段培养批嗜血者为他们所用,合寙国本来就没什么人,若不努力笼络人手,恐会成史上立国最短的国家。”

    赵广从暗道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句梨花就说,“所以还请二伯你能让合寙国存在得久一点。”

    赵广从笑不出来了,“三娘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二伯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笼络人手的事肯定难不住你的。”

    “”赵广从脸色变得严肃,“三娘莫不是要我去外面弄些人来?”

    这局势,外面走动的都是难民,要他们来戎州,恐怕只能用捆的,至于那些普通百姓,只能靠坑蒙拐骗。

    梨花要他做这种事?

    那可是犯法的。

    第227章 227选择云州云州百姓

    他反手指着自己,语气带着哀怨,“被逮到会死的。”

    “谁逮你?”

    “官府啊”说着,赵广从愣了愣

    ,官府自顾不暇,哪儿会管坑蒙拐骗一事?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曾做过啊,“我我没经验”

    官府不追究,还有当地里正和村长呢。

    落他们手里,他仍然活不了啊。

    梨花眺向人群中央的罗四他们,弯唇笑了笑,“我让罗四挑几个人随行保护你怎么样?”

    有嗜血者保护是最好的,赵广从点头,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但来不及了,梨花大声喊罗四,“罗四,我二伯答应去云州找你家人”

    赵广从:“”

    不是说好去外面弄些人来,怎么就变成去云州了?云州什么地方?嗜血者如过江之鲫的地,他去那儿不是找死吗?

    “三娘”他不去行吗?

    “罗四他们是云州人,有他们从中帮忙,二伯你定会平安归来的。”梨花打断了他的话,“嗜血者虽然凶残恐怖,但为咱所用不就行了?”

    “可”赵广从心有余悸。

    “与戎州相邻的就荆益梁云四州,荆州动乱不能去,益州官府内斗不能去,梁州是否混入了岭南人咱不知,去了遇到危险也无法传信回来,云州就不同了,罗四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云州人,有他们帮衬,二伯你说官话不会遭怀疑挤兑”

    梨花盯着他的表情,看他不似方才抗拒,接着往下说道,“他们熟悉地形,知道往哪儿藏身”

    赵广从被说动了。

    嗜血者的确叫人害怕,然而仔细一想,他们何尝不是遭官府坑骗算计了?

    如果能将他们带出来,既能削弱云州军的实力,还能借此震慑妄想北上的岭南人,要知道,在这以前,岭南人眼里的戎州不过是片废墟,但住了群嗜血者就不一样了,他们再嚣张也得提防,以免死在嗜血者手里。

    这么一想,云州的嗜血者是必须拉拢的。

    赵广从看向越过人群缓缓走来的罗四兄弟,眼睛一转,“让罗四兄弟跟着我。”

    “罗四要留下操练村民。”梨花说,“否则外人一来,村民就散了,民一散,哪儿还有国。”

    在讲道理这块,赵广从没有赢过梨花,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选了白家兄弟,怕梨花反悔,他解释,“白家在云州是大姓,有他们陪同,没准能说动云州的白家人都来戎州安家。”

    不对,没有戎州了,现在是合寙国,他立即改口,“来咱合寙国安家。”

    梨花笑着说好。

    既要去云州,食物得备足了,尤其是控制嗜血者发病的药材,梨花叫闻五他们先搁下手里的活去打猎挖草药,然后教赵广从怎么应付杀欲嗜血的嗜血者。

    都说柿子挑软的捏,云州军培养出来的嗜血者都安插了最亲近的人控制他们,所以只要控制理智未失的正常人就行。

    她刚起了个头赵广从就直摆手,“二伯心里敞亮着呢,知道怎么做的。”

    “那我不说了。”

    罗四已经到了跟前,梨花将赵广从去云州的计划一说,罗四招手叫来白五白六。

    白五看着跟罗四的年纪差不多,但头上已有白发了,他道,“白家镇有几千户白姓人家,虽然动乱里死的死走的走,但一个镇少说还有几十户,若能说服他们搬过来也算救他们的命了。”

    待在云州,迟早要做嗜血者为云州冲锋陷阵的。

    梨花说,“我二伯不会云州话,很多事还望你们费心。”

    “十九娘客气了。”想到不日就能回家,白五激动得鼻酸,“二东家肯去云州是我白家的福气,我定竭尽所能”

    他想过了,说不动就直接动手,哪怕是捆也要把人捆到戎州来。

    囤肉囤药不是快事,傍晚时,闻五他们挑着扁担回来,嘴里直呼邪门,梨花问,“怎么了?”

    咱们刚来这儿不是有兔子在草丛乱窜吗?我以为兔子多的缘故,谁知四下寻了一圈也就捉到十几只兔子。

    去年兔子泛滥,兔子随处可见,而现在却少了许多,太奇怪了。

    兔子繁衍得快,这儿又没来过猎户,兔子理应更多才是,怎就没有呢?

    “莫不是嗅到危险跑了?”

    “兔子还聪明了?”闻五随口反问了句,接着就处理兔子去了,留梨花一个人沉思,“阿耶,山里的兔子多吗?”

    “开春那会多,最近少了。”釜前生火煮饭的赵广安边生火边说,“估计都被荆州人抓了”

    是这样吗?

    梨花说,“附近没多少猎物,那还得让堂伯送点肉下来。”

    罗四他们帮着村民干了一天活,这会儿都在墙角坐着商量回云州的事,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十九娘,将我阿兄他们的肉匀些二东家他们吧。”

    赵广从这趟只带六人,两个益州兵,两个嗜血者。

    罗四说,“我阿兄他们想吃肉了自己去打猎。”

    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就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总不能一直靠梨花。

    这儿这么多嗜血者,都靠梨花的话,梨花哪儿养得起,罗四指了眼外面,“我阿兄他们打猎很厉害的。”

    以前管不住自己,抓到虫子啥的就塞嘴里,现在应该不会了。

    一群嗜血者听到称赞,齐齐挺起了胸膛,一双充血的眼睛亮晶晶的。

    梨花道,“成。”

    既然这样,她从棺材里匀了些药材给赵广从,想到她和赵广安遇到的巨型竹叶虫,又给了半坛子泥鳅制的毒汁。

    坛子装过酒,有淡淡的酒香,梨花装车时,赵广从嗅了好几下,反复问梨花,“里头真的不是酒?”

    梨花揭开茅草编织的盖子给他看,“是酒吗?”

    “是。”

    “”

    赵广从仍不停的舔嘴唇,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喝刺泡儿酒了,上次喝酒从荆州回来,据说那是族里姑娘出嫁时喝的酒,念他不在特意留的。

    回谷后,赵大壮偷偷给他盛了半碗。

    喝过后至今难忘。

    “怎么想着用装酒的坛子装毒汁?那不是浪费吗?”他下巴贴着坛沿口,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

    梨花怕他突然张嘴舔坛口,急忙盖上盖子,“二伯想喝酒的话就早点办完云州的事”

    赵广从眼睛一亮,“三娘有酒?”

    也是,赵大壮既给他留了酒,又怎会忘记梨花那份,梨花是族长,得到的酒想必更多,他嘿嘿一笑,“那说好,我没回来你不能把酒给别人。”

    梨花原本想说山里刺泡儿要出来了,到时摘些酿酒,他回来自然有酒喝,但看他满心期待的样子,梨花到底没有拒绝,“好。”

    她棺材里有好几坛刺泡儿酒和米酒。

    原本想囤着寒冬取暖用的,但那玩意味道大,她身边时时都有人,因此没有喝过。

    想到自己去荆州前给赵广安留了酒,不由得悄悄问赵广安喝完了没。

    赵广安盯着慢慢燃起来的柴火,小心觑视着四周道,“没呢,去年咱家炭火足,用不着喝酒,我就将酒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

    “床底下。”他想留着等梨花成亲那天再拿出来喝,坑挖得可深了,就怕浅了被老鼠刨出来喝了,不知梨花怎么想起这事,他问,“你馋了?”

    “”哪有小姑娘会馋酒喝?梨花说,“我随口问问。”

    “哦。”

    柴火越烧越旺,赵广安找勺子搅釜里的米,白烟升腾,烫得他缩了下手,见状,梨花要夺他手里的勺子,他迅速闪开,“阿耶来就行。”

    他不会煮饭,刚开始给大家伙熬药时还糊了,但这些日子坚持下来已经熟练多了。

    说着,他瞥了眼赵广从,他钻到嗜血者堆里,正兴致勃勃询问云州的事,眉眼飞扬,仿佛去的不是云州,而是富庶繁华的都城,他心里纳闷,“你二伯怎么会答应去云州?”

    赵广从胆小如鼠,怎么会去危险重重的云州?

    梨花弯眉,“你猜?”

    “你给他钱了?”说完赵广安便摇头,“你二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难道你二伯又在外面有”

    怕赵广从听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有相好的了?”

    不怪他这么想,毕竟黄娘子就是这么进门的,他说,“你阿奶说了,他再敢胡来就打断他的腿丢出去,三娘你帮过他了”

    “说什么呢”梨花好笑,“二伯去云州是为了赵家。”

    赵广安眨眼,“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是啊。”

    “那你二伯比我和你大伯好。”赵广安朝赵广从投去崇敬的一眼,“是我肯定不行。”

    要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成,要他为赵家出生入死怕是不行,尽管赵家每次遇险他都参与了,但那是躲在族人后面,要他单枪匹马行动的话肯定不行。

    梨花也不会让赵广安做那么危险的事。

    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得过赵广安重要,她说,“不行也没关系,有我呢。”

    她会冲在前面保护他的。

    赵广安咧嘴,一脸骄傲,“对。”

    族里人说他有福,年幼有亲娘宠着,年长有闺女护着,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太舒坦了。

    谁说不是呢?

    “三娘,要不你别做族长了,跟着我在山里打猎种草药怎么样?”赵广安低头,声音不能小,“有肉吃,还能耍清闲,多好?”

    梨花被逗笑,“好啊,太平了我就随阿耶你去打猎。”

    “那说好了,到时我天天给你烤肉吃。”他砸吧砸吧嘴,“得闲了咱去城里茶馆坐坐”

    梨花顿了下,笑道,“好啊。”

    干旱,饥荒,瘟疫,战事,杀人嗜血,动物泛滥,不知说书先生会怎么描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悲凉和寂寥。

    第228章 228百骨大坟新益村

    但想到茶馆人声鼎沸的情景就忍不住期待起来。

    “听说云州盛产茶叶,阿耶,我给二伯拿点钱让他买些茶叶回来”

    “多买点。”

    茶叶素来不便宜,如今只怕更贵,然而对他们来说,最不差的就是钱了。

    早先李解下山搜到不少金银珠宝,堆屋里都落灰了,老太太更是夸张,给家里的鸡鸭套银镯首饰,说这样不会跟别家的鸡鸭搞混。

    所以他没问梨花差不差钱的事,而是添了句,“有集市的话再买几

    只羊。”

    族里有马和牛,就差羊了。

    “好。”

    牛马能帮忙拉车,羊估计也能,赵广从应下,“那你多拿些钱,遇到铁匠的话给羊打副羊蹄铁。”

    这趟除了去白家镇,还要去其他人的老家寻亲,没两三月估计回不来,因此梨花没吝啬,给他装了整整半布袋金子。

    赵广从拿过手差点没接住,待他打开袋子一瞅,脸上都渗着闪闪的金光,“你哪儿来的?”

    梨花自不会与他说实话,“偶然得到的。”

    赵广从不由得想到昨天,开荒时也有人捡到银子了,害怕其他人知道,手捂着钱袋,干活蹑手蹑脚的,天黑后也不收工,打着火把干活,跟族里养的几头牛一样不会感到累。

    他跟闻五感慨他们何等勤劳朴实,哪晓得人家在闷声发大财!

    此时抱着沉甸甸的钱袋,不由自主就浮现出梨花数钱哈哈大笑的模样,顿时有种遭背叛的感觉,不满道,“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梨花还不知他那点心思?缓缓道,“去年李解他们在戎州城搜到的,族里人都知道。”

    李解不傻,自己留了东西不可能不给族里,所以挑了许多碎银铜板回去,跟破铜烂铁堆一起的,不过赵大壮嫌分钱麻烦,并未派人清理那些东西,到现在都还在地上堆着的。

    赵大壮不说,去找铁器的族里人也不在意,是以赵广从不知道。

    梨花神情坦然,赵广从不多问了,只惊讶,“怎么挖到这么多?”

    “有些是地里挖出来的,二伯,咱家家底薄,出门在外莫忘了讨价还价,云州的茶出名,若遇到卖茶的买几包茶叶回来。”

    “茶叶多贵啊,买那玩意还不如买茶树呢。”赵广从边系袋子边道。

    梨花恍然,“那就买茶树。”

    “”真的是没事找事,赵广从忍不住想抽自己两嘴巴,挖茶树费事不说,茶树还重,累死他怎么办?

    他看向几步远的推车,“行李收拾好了?”

    梨花还不了解他那点心思?行李少,用到的车就少,到时就能以没位置为由不买茶树了,她道,“备好了,另外再推两辆空车专门置办些货物回来。”

    赵广从塌了肩,“哦。”

    行李是梨花亲自准备的,干粮,水,药材只多不少。

    害怕他进入云州后找不着水,梨花还叫闻五去周围找了两个水缸装车上,嘱咐赵广从在乌蒙县要囤水。

    启程这日,梨花天不亮就起了。

    偷偷将西陵县买的肉包子和馒头放蒸笼里蒸着,告诉赵广从是自己做的,让他带路上吃。

    赵广从没怀疑,只跟赵广安嘀咕,“三娘的厨艺都快赶上酒楼里的厨子了。”

    这姑娘咋样样都这么厉害?

    赵广安往自己脸上贴金,“没办法,谁让她是我带大的呢。”

    “”这脸皮,一如既往的厚,赵广从不搭理他了,“我看看白家兄弟吃什么?”

    白家兄弟吃的肉汤菜,他们吃熟肉后就慢慢回归正常人的吃食了,不过不敢吃太多,会肚子疼,每个嗜血者都这样,其他感染瘟疫的知道后满是羡慕,尤其是在城里遭排挤的孩子,他们问阿娘,“以后我是不是也只能吃肉了?”

    话音一落,响亮的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做梦呢。”

    男孩疼得摸头,不服气的说,“罗大伯他们就这样。”

    “那你给他们当儿子去!”

    “”男孩哇哇大哭,旁边急忙拉过来哄,责怪妇人,“他还小,你这么凶干什么?”

    “不凶点以后别人拿块肉就把他骗了。”妇人瞪自己娃儿,“吃了饭就去抱草”

    大人们开荒除草,孩子在后边抱草,茅草藤蔓荆棘要分开堆,孩子们力气小,从早到晚没有歇息的时候,然而没人担心孩子累着,弱肉强食,孩子们不强大起来,遇到难民只有死的份儿。

    男孩觉得委屈,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就不去。”

    妇人左右看了看,当即要找棍子打人,其他人赶紧帮着劝,“什么话慢慢说。”

    孩子染上瘟疫已经够惨了,自家人再不心疼他离家出走怎么办?

    隋氏熬好药过来,看母子两陷入僵持,问其他人怎么回事,知道原位后说,“想吃肉还不简单?抓几只兔子回来养,几个月后就有很多兔子吃了。”

    安福镇那边就养兔子,年前送了上百只兔子回来,收到兔肉后,小村长说等天气暖和了村里也开始养兔子,这样到年底随时都能吃到肉。

    她说,“兔子每个月都生崽,很快的。”

    众人脸上大喜,“真的?”

    “骗你们作甚”隋氏看向送别赵广从的梨花道,“十九娘家就是养兔子的。”

    她没看到赵家的兔子笼,但赵家养的鸡鸭多,出笼那会比赶集还热闹,可见养兔养鸡养鸭都是可行的,她说,“等我们把田地拾掇出来跟十九娘要些鸡鸭养,到时不止兔肉,鸡肉鸭肉都有得吃。”

    众人只知十九娘来历不凡,不知她家底如此庞大。

    于是,梨花送走人后,突然涌过来无数人围着她,“十九娘,我们可以养兔子吗?”

    “隋娘子说你家养了鸡鸭,能抱些崽子给我们吗?”

    “有猪吗?我还想养只猪”

    “狗,狗有没有”

    众人七嘴八舌,梨花根本插不上话,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梨花只能扯着嗓门喊,“鸡鸭兔都有,等田地开出来再说。”

    九百多人,两天就把房屋修缮好了。

    接着是村道和水沟,古井和茅厕。

    待小镇恢复原貌后,所有人聚在镇中的老宅的院子里等着分房。

    老宅是两进两出的庭院,院子里有两株槐树,这会儿树上的槐花已经没了,只留满树的绿叶。

    梨花站在高桌上,手里

    抱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竹签。

    竹签上写着炭黑的数字,抽到哪个数字就前往挂着相同数字木牌的房屋即可。

    镇上共一百四十五间房屋,分给五六百户人肯定分不够,但好些人家决定合伙过日子,最后算下来也就两百来户,现有的房屋分完后就建新屋。

    在这以前,梨花不曾见过几百人齐动工修屋的场景,以为要些时日才能安顿好所有人。

    谁料大家这般迅速,几日就弄好了。

    连新屋的地基也挖出来晾着了,附近没有石场,所以需要去外面找石头。

    梨花让闻五带着人找石头,李解带人找盖屋需要的木头。

    新砍的树需要晾晒,为图方便,去其他镇拆木头是最省事的。

    大家拿着竹签找属于自己的屋子后,角落里的汤家人没走,梨花纳闷,“还有事吗?”

    抽签的顺序是划拳决定的,汤九运气好,这次就拿到了房子,他上前,给梨花看自己的竹签,“不知十九娘是否需要仆人”

    梨花看眼竹签写的数字,房屋占地不算小,但他们人多,住着难免拥挤。

    她问,“你喜欢这间宅子?”

    像梨花所在的宅子镇上有好几处,梨花让人砌墙隔成了三户,但她住的这户要住罗四和益州兵,因此是目前镇上最大的。

    “不是”汤九拉过身后的外甥,“我家小,住不了这么多人,还望十九娘收留他们住些时日。”

    董大不情不愿的拱手作揖,他身边的几个孩子倒是显得很兴奋,嘴甜道,“请十九娘收留。”

    十九娘待人和善,他们想跟着十九娘天天吃肉!

    梨花看了眼身后不太能遮风的窗户,没有拒绝,“打地铺行不?”

    “行。”汤家大房的长子说,“我们不挑地。”

    汤九还要干活,留下他们的包袱就准备走了,到院门口时听到梨花叫他,“汤九郎可懂水利?”

    汤九不解的回眸,“什么水利?”

    梨花给这儿取名新益村,村外有河,但离田地有点远,往年人们挑水灌溉庄稼还行,现在这么多人受了伤,挑水太辛苦了,她想能否想个法子引水

    说书先生说荆州耕具先进,几人轻松就能耕种管理几十亩田,汤九来自荆州,或许知道也不一定。

    汤九愣了愣,他不怎么懂农事,水利方面更是一窍不通,不过他朋友曾说起过家里数百亩良田的灌溉,揣测梨花的用意后,他灵机一动,“我能去田间看看吗?”

    梨花以为他懂,颇为高兴,“好,待会我跟百户说你今后不用干活了。”

    汤九颔首,“定不会让十九娘失望的。”

    他走后,梨花指了间屋子给董大他们,董大他们拎着包袱进去,窃窃私语道,“小舅何时会水利了?”

    他表兄汤大摇头,“不知道。”

    董大直觉不好,“小舅不会骗十九娘的吧?”

    汤大赶紧捂他的嘴,“小点声,传到十九娘耳朵里怎么办?”

    虽不知小叔为何撒谎,但小叔既夸下海口应该断不会潦草收场,他和董大说,“待会咱出去干活问问谁有水利方面的书,小叔别的不行,现学现卖还是会的。”

    董大感觉更不好,“十九娘早问过了,除了小舅,没有秀才出身的。”

    益州到处招揽人才,秀才地位崇高,哪儿会沦落到逃难的地步。

    “保不齐就有呢。”汤大嘱咐其他兄弟,“见人就问知道吗?”

    不说董大和汤家小辈暗地怎么着急,梨花和隋氏打扫完灶房后心情颇为复杂。

    原主人应该是个喜欢下厨的,灶房又大又亮,里面的灶台水缸柜子桌凳都没坏,但她们打开一扇小门进到石库却看到了六具尸骨。

    两具大人的,四具小孩的。

    估计紧急时藏进去后再也没出来。

    “天杀的岭南人!”隋氏抱出几具尸骨,眼角噙泪的说,“要祸害多少无辜百姓啊。”

    这些天,修缮房屋时看得最多的就是尸骨,有些尸骨躺在床上,有些趴在院子里,有些挂在房梁上,有些骨头碎得东一块西一块的。

    明明素不相识,但当看到这些尸骨时,隋氏却觉得认识他们很久了。

    “放车上推出去吧。”

    来这儿的第二天梨花就叫人在外面的官道旁挖了块坟埋镇上的人,因为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劳作才让新来的百姓有遮风避雨的地。

    坟里已经堆了两百零五具尸骨,每一具尸骨进坟,就有人在旁边树上挂一根丝绦。

    五颜六色的丝绦颜色早已泛旧,但随风飘扬时,似乎有遥远的声音破空而来,隋氏虔诚的挂完丝绦后问梨花,“十九娘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梨花眺向天际,乌云翻涌,浅浅的光横过云层一闪而过。

    她道,“打雷了”

    “啊?”隋氏茫然地仰头,但听轰隆隆的雷声从头顶滚过,晴朗的天眨眼就昏暗下来,想到前几日的暴雨,她发愁,“刚入夏就雷雨不断,十九娘,你说今年会不会有洪涝啊?”

    “不知道。”

    不过梨花会居安思危了,说道,“等建好围墙就叫人疏通河流,这样再大的雨都不怕了。”

    回去时,梨花让几位百户看着早点收工,以免大家淋雨着凉了,百户说好,谁知下雨时大家不着急回家,而是挑着箩筐往外面跑。

    说是要把肥铺地里。

    路上囤的肥晒干了,趁着这场雨将肥浸入土壤里,这样撒的种子长势会更好。

    梨花不曾做过农活,索性帮着熬药去了。

    之前由隋氏和赵广安帮大家伙熬药,现在由两位大夫接手了,拾掇镇子时挖到不少草药,孩子们抱出来,两人将其分类,泡脚的,服用的,外敷的,根据不同药效分给不同的人。

    草篷是新建的,用的新木,一走近就能闻到木头的香。

    赵广安跟两位大夫讨论药材的用量,赵广安已经能背下医书上每种药材的药效,两位大夫根据他的话调整商量剂量,他们旁边,坐着几个磨指甲的人。

    石头经过打磨,四四方方的,左手握着,右手前后慢慢磋磨,脸上露出舒服的表情。

    隋氏和她们打招呼,摸出自己的石头坐了过去,“这两天可有哪儿不舒服?”

    一人停下动作,咧起嘴给隋氏看自己的牙齿,“我老感觉牙齿痒。”

    “吃药了吗?”

    “吃了,你说我的牙齿会不会变成老虎牙那样尖利?”

    “不会吧。”隋氏斜着大拇指,轻轻磨起指甲来,“感染瘟疫又不会变老虎。”

    “那你说它为什么痒?”

    隋氏又不是大夫,哪儿答得上来,问她,“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她牙缝塞了东西,要她拿针挑出来,早晚用柳条洗洗牙”一妇人笑着道,“就她整天想着老虎牙”

    隋氏不是很明白,“想老虎牙干什么?”

    “锋利啊,将来遇到荆州人能咬回去。”

    虽然有了新家,但往昔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她问隋氏,“你不找荆州人报仇了?”

    她不知荆州村长是岭南人,以为隋氏的悲惨经历是荆州人造成的。

    隋氏沉默了下,“不知道。”

    丈夫死的时候,她诅咒所有岭南人不得好死,直到今日她的想法也没变,可她又怕执着报仇连累了梨花,梨花救了她,她若招来岭南人会害梨花性命的。

    只得岔开话题,“新屋住着怎么样?”

    “不漏雨,好着呢。”

    说来也怪,在益州城时,门窗紧闭她们也不敢睡沉了,到这儿后,房门是坏的她们竟能一觉睡到天亮。

    妇人一说,隋氏立刻道,“以前咱没感染瘟疫,可不得小心谨慎点,现在都感染了,没啥好怕的了。”

    妇人大悟,“可不是吗,我现在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者了。”

    她纠正隋氏,“往后别说什么瘟疫了,嗜血者,我们是嗜血者。”

    话完,几人默契的抬头,呲牙嗷呜一声。

    梨花差点笑出声,正要说点什么,雨里有人喊,“十九娘,地里有东西,好像是你说的巨虫”

    村民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水,脸在雨幕里不甚清晰,梨花急速走出去,“哪儿?”

    许多村民踉跄的往回跑,“十九娘十九娘”

    “莫慌罗四他们呢?”

    “已经去了。”

    梨花摸出刀,迅速冲进昏暗的雨幕里。

    嗷呜完的隋氏后知后觉,收起石头就追了出去,回头喊愣住的人,“随我抓虫子去啊。”

    梨花和大家说起过巨型虫子的事,还教大家怎么应对,先护孩子,大人戒备,井然有序的往后撤。

    到地里时,只见罗大郎领着嗜血者将巨虫围在中间,他手里拿着铁链,似乎想捉住这只虫子,罗四站在他们后面,一副随时要上前帮忙的样子。

    他身边站着无数相同身量的村民。

    梨花喊了声罗四,拖着沾泥的厚靴跑了过去。

    罗四转身看是她,眉头微皱,“这儿危险,你先回去。”

    十九娘如果出了事,村里肯定要乱的。

    “它攻击人吗?”

    “不知道。”罗四说,“一村民感觉头顶的雨变小了,抬头一看直接晕过去了”

    “村民呢?”

    “拖回去了。”罗四看向兄长面前的巨型大物,“你说它哪儿来的?”

    一只虫子,竟有两三米高,比兄长他们还恐怖。

    “要么有人养的,要么乱吃东西导致的。”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人害怕了。

    巨虫似乎没见过这么多人,一双细长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罗大郎,纤细的前爪刨着地往前伸头,就在这时,罗大郎咆哮一声,手里的铁链唰的甩了出去,其他嗜血者同时扔铁链。

    嘭嘭嘭的巨响,虫子吐出长长的舌头,紧接着张开嘴,一跃而起,像绒毛般细牙直奔罗大郎的脑袋。

    竟是想生吞了他。

    罗大郎敏捷的躲开,然后牢牢拽住铁链往远处未开荒的树林跑。

    巨虫重心不稳,随着罗大郎他们的拖拽,它竟栽了下去。

    就在罗大郎他们拽着铁链走了几步后,它突然缩起四肢,巨大的身子宛若平滑的屋顶般倾斜着。

    若非亲眼所见,路过的人恐会进去避雨。

    罗四喊了声阿兄,巨虫听到声音,僵直的脑袋扭向罗

    四郎,再次吐着舌朝罗大郎扑去。

    罗大郎愈发用力拽住铁链,嗷呜一声,卯足劲往前跑。

    梨花目不转睛看着虫子,直到它被拽入树林不见她才和罗四说,“它是人养出来的。”

    罗四焦灼不安的攥着锄头,闻言,偏头看梨花,“十九娘看出什么了?”

    “它没攻击我们。”梨花说,“若乱吃东西导致体型巨变,该见人就咬,而不是只攻击你兄长他们。”

    罗四也感觉到了,在场的感染瘟疫的不在少数,然而它似乎只攻击兄长他们。

    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树林里传出巨大的噗噗声,这种声音梨花不陌生,她道,“咱过去看看”

    第229章 229疯了疯了还未走近……

    还未走近,浓浓的腥臭味便扑鼻而来。

    脚下黏哒哒的,抬脚还能听到噗的声响,梨花戴上口鼻巾,小心缩起肩不碰挂血珠的枝桠。

    雨似乎小了,不知是不是刚刚罗四的话,她不由自主的抬头看了眼天。

    天是黑的,黑得不见雨,她紧张的喊了声,“罗四,雨是不是小了?”

    话落,只剩火星子的火把重新燃了起来,罗四的声音钻入耳朵里,“是小了。”

    猜到梨花害怕,他还特地高举着火把照了下头顶。

    这一照,就照见了四周的腥红,枝叶上沾着黑红的血,罗大郎他们站在血泊里,眼睛紧紧闭着,罗四快速跑过去,“阿兄”

    其他人各自跑到兄弟旁,反复喊他们。

    良久,罗大郎睁开眼,那双充血的眼眸平静无澜,“我们没事,十九娘,这只虫子怕是有人故意养来对付嗜血者的。”

    梨花立刻想到北边山岭,戎州的岭南人覆灭就是他们干的,知道岭南人没死绝又丢了虫子来?

    但有些地方说不通,“回去再说。”

    她看了眼被‘五马分尸’的虫子,“它死透了吗?”

    罗大郎点头,他的衣服脸上全是血,朝河流的方向看了眼,似乎想去洗一洗,刚转身,目光顿时一凛,“那边有人。”

    ‘人’字还未落下,人已经钻进树丛不见了。

    其他嗜血者嗖的冲出去,不多时就拎着个邋遢的人回来,“他”

    其他村民也来了,自认经历过血腥的他们啥也不怕,结果一靠近就哇的吐了起来,“怎么这么臭?”

    梨花注视着嗜血者扔地上的人,“哪儿来的?”

    他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斗,破烂的衣服下看不到完整的好肉,全是血色的疤,头发像雨水冲刷的茅草,盖住了面前的脸。

    来历不明的人,宁错杀也好过养虎为患。

    那人扭着半边身,脸朝下,梨花问了两遍他都没吭声,索性跟嗜血者说,“杀了。”

    “别”地上人伸了伸手,“三娘,是我。”

    他颤巍巍扒开额前的湿发,露出一张长满脓疮的脸,“三娘,我啊,大伯。”

    “大伯?”梨花拧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双眼,眼睛往外凸着,眼球四周尽是发黑的血,比当初的罗大郎他们还要恐怖。

    赵广昌往前爬,刚一动就被人按住了肩,他忙说,“是我,你让我去荆州,哪晓得半道遇到逃难的难民,我不小心被咬了染了瘟疫,害怕传染给你们,只能躲到戎州来。”

    尽管这样,按在他肩头的手并未拿开。

    不得已,他撩起裤子,“你看我的腿”

    赵广昌的腿在荆州伤的,痊愈后亦有疤,面前的这条腿除了疤还有许多伤,看颜色是最近留下的。

    梨花问,“堂姐呢?”

    赵广昌放下裤脚,流脓水的脸泛起几丝温情,“荆州难民凶残,我哪儿舍得让她涉险,见势不妙我就将她藏起来了。”

    “她人呢?”

    “在青葵县。”赵广昌说,“以前她一直念叨着进城陪我,奈何你阿奶不让,眼下偌大的戎州就我们父女两,我就带她回青葵县了。”

    “你怎么在这?”

    “你不是要我打探岭南人的踪迹吗?经过此处,见远处亮着火把,以为岭南人来了,这不躲起来想确认吗?”赵广昌眼仁不自然的歪斜,眼皮跟着一跳,布满雨水的脸诡异非常。

    他挣了挣肩,质问桎梏他的人,“还不快松开?”

    嗜血者纹丝不动,梨花亦没表态,直到赵广昌外凸的眼睛再次歪斜她才说,“益州城乱了,我带百姓们来这儿安家,她们忌惮生人,还望大伯你体谅”

    赵广昌表示理解,谁知梨花转头就叫人绑了他的手脚,“三娘,这是作甚?”

    “大伯你的病看上去很严重,我叫大夫给你瞧瞧”梨花示意嗜血者将赵广昌带回去。

    刚到地里,赵广昌突然抓自己的脸,鼓起的脓包混着血往下流,给过来看热闹的村民吓得哇哇大叫,“十九娘,他这是怎么了?”

    荆州难民也有毁容的,却不曾像赵广昌自残。

    而且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满脸乱抓,抓完脸抓脖子,露出大片腥红的肌肤,这让村民想到了同样感染瘟疫的人,“十九娘,他还有得治吗?”

    “问过大夫才知。”

    赵广昌的模样委实恐怖,梨花叫人将他的脸用箩筐罩起来。

    抄家伙出来帮忙的村民越来越多,梨花喊,“解决了,大家回家睡觉吧,有事明早再说。”

    筐里的赵广昌安静下来,到大草篷后,嗜血者拿走箩筐喂他喝药,他再次癫狂得乱挠,梨花与他隔着距离,“大伯,喝药了。”

    赵广昌的眼疾似乎很严重,频频往外倾斜闪烁,眼皮也一跳一跳的。

    罗四问大夫,“看得出怎么回事吗?”

    两位大夫无地自容的摆手。

    若看得出病症,就不会对瘟疫束手无策了。

    赵广昌抗拒吃药,每当药碗靠近他脸颊时,他立刻偏头躲,几次后,梨花吩咐,“摁住他的头,强行灌药。”

    “不不行。”挠脖子的赵广昌咬着唇,快要跳出眼眶的眼仁直勾勾锁着梨花。

    梨花语气强硬,“灌药。”

    半碗药,灌进去没多久赵广昌就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罗四太清楚他捂肚子的缘由了,于心不忍的说,“他撑不住会死的。”

    凡事要循序渐进,突然进药,只会让赵广昌生不如死。

    赵广昌在地上滚了几圈就拽着铁链往两边拉扯,似是想用蛮力挣脱出来,梨花面无表情看着,“先看看他的病到哪种程度了。”

    铁链被他拽得铛铛响,不过片刻就没了动静,他像死了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罗四拧起眉,一脸凝重。

    罗大郎弯腰查看,然而就在探他鼻息的刹那,晕厥的赵广昌骤然睁眼,抓着罗大郎的手臂就给了他一口。

    任罗大郎动作再快也没躲开。

    眼看鲜血顺着赵广昌的嘴角流下,罗大郎按住他脑门,使劲往后一推,这才挣脱了他的牙。

    “十九娘,大东家不对劲。”罗四看着兄长流血的手臂,眉头拧成了川字,“他没有理智了。”

    在乌蒙县时,阿兄也有不认人的时候,但只要如愿喝了血就会清醒,赵广昌尝到了血的滋味,没有吸吮不说,神色反而愈发疯狂。

    梨花也发现了。

    除此,她总觉得赵广昌的话有问题,他出现在这儿就有点奇怪,单独将赵文茵留在青葵县更奇怪,要知道,荆州难免外逃,他就不怕赵文茵落到难民手里?

    “大伯”她微微屈膝,居高临下的望着张牙舞爪的赵广昌,“堂姐呢?”

    赵广昌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几次都碰不到罗大郎后,他最后无力的趴了下去,像路边餍足的小狗,双手枕在胸前,津津有味的舔着手背。

    这哪儿是人?

    两位大夫低头私语,半晌后,若有所思的问梨花,“他是不是遭疯狗咬了?”

    类似的行径,两人似乎有所耳闻。

    “不知道,但据他说,伤他的人是难民。”

    一旦牵扯到瘟疫就让两位大夫没辙,尤其是喝了药不见好的,两人对视一眼,思忖道,“是否要换个配方?”

    “暂时不用了。”

    赵广昌的症状比罗大郎他们严重多了,普通艾草怕是治不了,她让嗜血者将赵广昌带去石库,自己搬凳子坐外面候着。

    夜深时,里面传来赵广昌冷静的声音,“三娘,这是哪儿?”

    罗四他们怕梨花应付不来,在门口守着的,听到这话,齐齐偏头看向梨花。

    梨花脸上冷冷清清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大伯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啊。”隔着石门,赵广昌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你拴着我作甚?”

    “大伯你身染瘟疫,肆意走动的话会引发不安”梨花简单解释了两句,重新问赵广昌,“大伯,堂姐呢?”

    里面响起利爪刨墙的动静,赵广昌语气没什么变化,“青葵县呢,外面难民多,我怕她受伤,将粮铺拾掇出来给她住着。”

    和之前的回答没有出入,梨花却总觉得不对劲,“外面有巨虫,我让李解去青葵县接她去了,大伯你安生住着,等几天就能见到堂姐了。”

    里面霎时安静下来,梨花试探的问道,“大伯可曾遇到巨虫?”

    “没。”赵广昌斩钉截铁的说,“戎州哪儿来的巨虫?会不会是有人看错了”

    赵广昌的语气让梨花觉得事情不简单,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或许吧,罗四他们想跟踪虫子找到背后的养虫之人呢”

    “什么养虫之人?”里面的声音紧张急切起来,“罗四会不会太大惊小怪了?”

    所谓反常即为妖,赵广昌贪生怕死惯了,她既说罗四会抓养虫之人,他的反应该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安全后再出来才是,他竟否认巨虫的事实

    梨花隐隐有种猜测,“大伯,你的脸怎么溃烂成这样?”

    “瘟疫引起的,你身边的云州人当时不也这样?”赵广昌云淡风轻,“大伯想开了,这人哪,能活多久全凭造化,老天爷要我活就活,老天爷要我死就死。”

    “大伯不想医治了?”

    “不医了。”

    这可不符赵广昌的性子,梨花不由得想起他清醒前罗四和她说的话。

    皮肤化脓溃烂是吃生肉引起的,吃得越多,皮肤溃烂得越厉害,像赵广昌身形没改变全身却无好肉的情形来看,赵广昌吃的生肉怕是不少。

    赵广昌和赵文茵形影不离,即使赵广安感染,身为女儿的赵文茵不可能抛弃他不管。

    除非父女两都遭了殃。

    她问,“堂姐也感染了瘟疫?”

    “没。”赵广昌的声音贴着石门响起,“她没事。”

    那她眼睁睁看着赵广昌沉迷吃生肉?

    不合情理。

    她说,“堂姐最孝顺,大伯你好好吃药,等堂姐来就能父女团聚了。”

    里头又没了声,梨花佯装他睡了,旁若无人的跟罗四说,“李解脚程快,要不了几日就回来了,那时我若不在,你需妥善安顿我堂姐。”

    “可要我和阿兄去接她们?”

    “去吧。”

    倏地,寂静的石库响起赵广昌焦灼的声音,“你堂姐还小,莫让罗大郎他们吓着他了。”

    “他们知道轻重的。”

    “不行,他们嗜血,不小心伤着你堂姐怎么办?你赶紧把李解叫回来”

    “为何?”

    赵广昌顿了下,“你堂姐不在青葵县。”

    李解只会听令行事,梨花要他去找赵文茵,他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赵广昌急了,“你堂姐住的地方很安全,出来反倒危险,李解会暴露你堂姐行踪的。”

    “戎州并无外人,堂姐遮遮掩掩的作甚?”

    “你不是说外面有巨虫吗?那些虫子闻到味道寻你堂姐报仇怎么办?”

    梨花敏锐的抓到关键,“报仇?报什么仇?”

    赵广昌自知说错了话,再次沉默不言,梨花却来了兴致,走到石库前,冷着嗓音问,“你和堂姐做什么了?”

    赵广昌素来知道梨花难缠,眼下被她套了话,不想法子圆回来是不行的,偏他反应不如以前灵敏,思考半天才说,“没做什么。”

    梨花大胆猜测,“虫子是你们养的?”

    她始终认为虫子跟北边没关系,因为若真是为了对付岭南人,她和刘二就不会被袭击,但虫子的主人另有其人就说得通了,她问,“你们怎么做到的?”

    赵广昌惊讶得说不出话。

    怎么也没想到梨花两句话就揭示了他和女儿私下做的事儿,不由得冒冷汗,“什什么?”

    “大伯不想说实话也行,左右等堂姐来了也会告诉我的。”

    “告诉你什么?”赵广昌生气,“去荆州的路途凶险,我和你堂姐不多留个心眼,早就尸骨无存了。”

    说起来,一切都怪梨花,如果不是她逼自己去荆州,他哪儿会走到这步田地。

    黑暗中,他阴森的张嘴,“三娘,你害我成这样的。”

    在路上遇到难民是意外,梨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只好奇,“大伯怎么回戎州了?”

    有些事瞒不住就没必要支支吾吾了,赵广昌慢慢摸石门,手指插入石门的缝隙里,边扒门边道,“难民们大多家破人亡,心性浮躁,芝麻大点事就大打出手,我带着你堂姐,想活命只能剑走偏锋。”

    没错,他主动感染瘟疫的。

    见过罗大郎他们后,虽被他们的容貌震惊,却也惊叹他们有常人所不能有的体型力气。

    为了尽快强大起来,他天天吃生肉,五官越来越狰狞,但身量却没变化,想活命,还得费心钻营。

    以为感染瘟疫就能肆无忌惮,谁知遇到厉害的普通人仍然打不过,一天,他被几个抱团逃难的汉子们打得头破血流,文茵就想了个法子,喂山里动物喝他的血,通过动物让

    那些人感染瘟疫。

    谁知那些人脚程快,两天就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喝了他血的动物也死了,倒是染了血的竹壳虫活了下来。

    那时不知怎么想的,他竟喂竹壳虫喝他的血,以为竹壳虫会死,结果它体型越来越多,渐渐超过了他。

    文茵很喜欢竹壳虫,怕他放血过多晕厥,开始朝难民下手,她年纪小,嘴巴又甜,成功骗到了不少人,他虽不明白她养竹壳虫的目的,却也喜欢看难民惨死的场景。

    随着竹壳虫越来越大,难民越来越多,文茵说不能待在山里了。

    难民去往益州,将竹壳虫的事一宣扬,肯定会引起梨花的注意,所以不得已才回了戎州。

    他没骗梨花,赵文茵的确在青葵县,因为那儿离山谷远,方便养虫子,期间一直好好的,有天文茵喂虫子时发现少了几只,他怕虫子乱跑暴露了他们,不得不追出来。

    就是这么不凑巧,虫子北上,还被梨花看到了。

    他说,“岭南和云州攻占荆州底下的县城后,荆州肯定也会着手培养嗜血者,你堂姐养这些虫子也是想吓退对赵家图谋不轨的人。”

    梨花可不敢相信赵文茵的为人,“虫子喝嗜血者的血就会变大?”

    “嗯。”赵广昌不知道梨花的方位,他暗暗使劲,想快速打开石门,哪晓得石门裂开缝隙后嘭的一声响起来。

    外面竟然落了铁锁,他刚才一用力,碰到铁锁了。

    “大伯别白费心计了。”梨花不意外赵广昌开石门,“我让罗四钉了铁锁,你打不开的。”

    “”

    外面仍在下雨,不过雷电没有了,她点燃火把,照了下缝隙里的脸庞,“堂姐怎么控制虫子的?”

    任由虫子在外面活动太危险了,梨花不知赵文茵的用意,但对付赵家是必然的。

    赵广昌出去的计划落空,五官顿时扭曲起来,“开门。”

    “时机到了自然会放大伯出来,再说说虫子的事。”

    赵广昌铁了心要袒护赵文茵,直接转身不理人了,梨花说,“大伯不想回山谷了?”

    “哼,少骗我。”

    他知道这辈子都难以回去了,梨花的心太狠,文茵不过做错事就被狠心的撵出来,幸好有他这个做阿耶的庇佑,否则文茵哪儿活得下去?

    他硬气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回不去了。”

    “那你死后也不要人收尸?”梨花可能不知赵广昌背后打什么主意,但落叶归根的道理总不至于都忘了,要知道,族里人逃荒都带着棺材呢,受长辈熏陶的赵广昌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身后事?

    赵广昌身形僵住,梨花又说,“四郎还盼着全家团聚呢。”

    小儿子年幼,性子最为单纯,赵广昌最担心的就是他了,他慢慢转身,眼珠子往外跳了下,“四郎怎么样了?”

    “泥鳅是西山村人,对他颇为关照,他受不了委屈。”

    赵广昌咬了咬牙,“什么时候让他回族里?”

    泥鳅再好,到底比不得族里长辈的庇佑,赵广昌不想让儿子住在望乡村。

    “约莫已经回了,常有难民溜进望乡村,堂伯怕他有个闪失,寻思着接回山谷住。”

    梨花明显撒谎了,接赵漾和元氏回谷是梨花的意思,元氏在望乡村不安分,为了望乡村的安宁,梨花让赵大壮把元氏放眼皮子底下。

    赵广昌看不出来,“真的?”

    “骗你作甚,现在能说说虫子的事了吗?”

    “怎么控制那些虫子我也不知,你堂姐估计也不知道,我们每天做的事就是收集有瘟疫的肉喂他们”想到什么,他说,“他们体型还小那会儿只喝血,长大后才开始吃肉的。”

    “他们会自己捕食吗?”

    “不知道。”

    赵文茵倒是希望虫子能自己捕食,也抓了几个活人丢到虫子面前,但虫子没什么反应,饿狠了也只是焦躁的到处爬而已,怕梨花不信,他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你们还有多少这样的虫子?”

    赵广昌抿嘴不说话了。

    竹壳虫对人没什么威胁,赵文茵已没多大的耐心养着它们了,因为赵文茵找到了更凶狠的食肉动物——野猪。

    那玩意啥都吃,虽然体型没变化,但饥饿时堪比血腥残暴的岭南人。

    为了摸清野猪的脾性,赵文茵天天喂它们吃肉。

    他出来时,赵文茵拎着兔子出门,偌大的青葵县有两头野猪,它们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除非赵文茵用肉引它们现身,否则它们不露面的。

    待她驯服了野猪,他就有自立为王的能耐了。

    文茵说了,如果驯服世间所有动物,他就能称霸。

    看他莫名奇妙笑起来,梨花招来罗四,“青葵县危险,你和你阿兄即刻出发追我二伯,让他绕道走。”

    她不知道赵广昌为什么笑,但以赵文茵的性子,豢养的虫子必不会少。

    罗四严肃起来,“人在青葵县?”

    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让人相信,赵广昌深谙其道,所以赵文茵在青葵县应该是真的,她点了点头,“你阿兄动作快,我写封信给他,我二伯看到信就知道怎么做了”

    她抬脚离去,沉浸在称王称霸里的赵广昌回过神,喊她,“你去哪儿?”

    “很晚了,大伯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第230章 230欣欣向荣有盼头了

    梨花会的字已经很多了,但笔画不熟练,写出来的字有些大有些小,把信给罗四后,她和其他嗜血者出去寻找其他虫子的踪迹。

    虽然赵广昌声称虫子不会攻击人,但饿狠了呢?

    大家背井离乡来这儿可不是继续提心吊胆过日子的。

    因此,为了大家的安危,必须去附近瞧瞧

    雨已经停了,村道旁的火盆烧着柴,让湿淋淋的路不那么黑,到村口时,见几个披着蓑衣的人抬着树从外面回来,她问,“怎么没回家歇息?”

    最前的汉子走路有些跛,抬头看是梨花,愣了下,回道,“睡不着。”

    其他人跟着点头,“那玩意太过庞大,冲进村的话不知会伤多少人,于是我们想着在围墙建好前搭个草篷派人看守,这样再有虫子来也能通知村里人藏起来”

    千辛万苦有了家,不想再跑了。

    几人的蓑衣滴着雨水,发梢也是湿的,但脸上没有半分疲惫,梨花高举灯笼给他们照明。

    “虫子的事我会想法子解决的,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你们别累垮了,都回家睡觉,至于搭草篷”梨花看了眼四周,“这儿地形有点矮,得建五六米高的亭子才行”

    这样围墙建起来也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情形。

    村里有这方面的匠人,汉子道,“那我明天问过再说?”

    梨花点点头,提着灯笼走了,钻树丛时,不受控制的抬头看了眼头顶。

    “没有。”追上来的汉子说,“我看过了。”

    梨花皱眉,“怎么没回去?”

    “我们想帮忙”汉子说,“我们身染瘟疫,没那么多忌惮。”

    在益州城时,他们遭受迫害,也荒唐的迫害过别人,要不是梨花,他们这辈子都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因此想做点力所力及的事帮她。

    “有事十九娘尽管差遣我们。”

    梨花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微弯的脊背直起,侧身道,“那你们两人一组去周围探路,若发现它,轻手轻脚退回来”

    “是!”几人脸色一肃,视死如归的钻进滴答滴答轻响的树丛里。

    赵广昌说跑了几只虫子出来,然而她们寻到天亮也没寻到虫子的影,回村时,几人嘀咕起来,“会不会是它闭着眼故意躲咱啊?”

    “有可能,都说动物嗅觉灵敏,它闻到同伴的血知道这儿危险故意藏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在湿润的树林里找了一宿,铁打的身子都有点吃不消何况他们了,问梨花,“十九娘,咱晚上还

    出来找吗?”

    “不了你们回家睡觉,睡醒再出门干活”

    几人脸上已露出疲态,还想硬撑,看出他们心思的梨花沉了声,“正值用人之际,你们莫出岔子了。”

    “是。”

    梨花要回去看赵广昌,进村后找百户说了几人的情况就回去了,一进门就看到汤家几兄弟惊慌失措的跑出来,梨花差点被他们撞倒,扶着门框稳住身形问道,“出啥事了?”

    “怪怪物,灶房有怪物。”

    有汤九的未雨绸缪,他们没有碰到岭南那群嗜血好杀的怪物,可听了益州城发生的事后,他们毫不怀疑灶房有那种人,“十十九娘”

    汤大郎话都说不利索了,“完完了。”

    “那是我大伯。”

    汤大郎瞳孔震了震,“什什么?”

    梨□□直朝里走,问檐廊下烧火煮饭的赵广安,“阿耶,大伯怎么样?”

    赵广安被烟熏得睁不开眼,揉着眼睛道,“肉瘾犯了骂人呢。”

    闻五和李解还没回来,他不敢进去面对赵广昌,煮饭的柴都是去外面抱的,“三娘,你大伯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会不会冲出来杀咱们啊?”

    他脚边放了把长刀,防赵广昌用的,见梨花已回,小跑过去递刀,“拿着防身。”

    “我有。”梨花拍了拍胸前的蓑衣,抬步往里走。

    铁锁钉得牢,任赵广昌掰拉拽踹都没坏,但石门被抓了个缺口,赵广昌的手伸出来乱挠着。

    黑且利的指甲划破石面,落了一地的灰。

    赵广安受不了指甲挠石的声儿,五官拧成了一团,“怎么办呀?”

    “拿点鱼腥草给他吃。”

    鱼腥草是百姓饭桌上常见的菜,梨花从小吃到大,不知道有肉的功效,趁这机会正好试试,她说,“给生的。”

    村里就有新鲜的鱼腥草,赵广安答了声好,拎起角落的锄头就出了门。

    汤大郎他们迟疑后也跟着走了。

    灶房没了人,梨花握着刀慢慢上前,“大伯?”

    挠石门的手不动了,下一刻,一双渗人的眼眸从缺口里望出来,“我杀了你”

    梨花煞有介事的眨眼睛,“大伯还认得我?”

    赵广昌呲牙,下一刻,石门震了震,伴着一阵咚咚的踹门声响起。

    梨花面色如常,“没用的。”

    赵广昌失了心智,踹门不管用又继续挠门,指甲破了,渗出的血顺着石面流到地上,像遭污染的泥。

    梨花不再多言,出去守着火煮饭,等赵广安捧着鱼腥草回来才进屋。

    许是闻着味了,赵广昌变得烦躁,挠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等梨花用竹竿把装鱼腥草的篮子伸过去,他捞起篮子里的草就往嘴里塞。

    一时,屋子里满是咯滋咯滋的咀嚼声。

    汤大郎他们看呆了,“十九娘,他这是安静了?”

    赵广昌的力道太大,抓鱼腥草时把篮子摔了,梨花看眼篮子,回想益州官兵的话,“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果不其然,咀嚼声消失后,赵广昌带着沙哑的声音传来,“三娘,我的病每顿都离不得肉,你还是放我走吧。”

    他不知道刚刚吃的是草,只见双手沾满血,以为梨花给他吃了生肉,他叹气,“外面有猎物,我出去不会饿肚子,留在这儿,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的嗓子在癫狂咆哮中哑了,语速慢了许多。

    梨花略作沉吟,淡淡道,“不麻烦。”

    “我出来好几天了,你堂姐看不到我会着急的。”吃饱餍足后,他靠墙坐着,狰狞的眉眼平静了许多,“我知道李解杀人不眨眼,但青葵县不是那么好进的。”

    梨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你担心李解?”

    赵广昌一噎。

    李解就是梨花养的狗,他怎么可能担心他?

    赵广昌感觉到脸上有东西在流,抓着衣服擦了擦,压着脾气道,“他要出了事咱赵家不就少了个帮手吗?”

    梨花冷笑了声,没接这话。

    赵广昌又道,“我这病说来就来,一来就不受控制,你留我在村里惹出事怎么办?”

    他一副为梨花考虑的口吻,梨花却没什么表情,只道,“这病能治,大伯你好好配合,过阵子就好了。”

    她鼓励赵广昌,“我能治好罗大郎他们脸上的脓疮,也能治好大伯你的。”

    “”赵广昌装不下去了,“我不治。”

    他费尽心思才养出这副面孔,只待身形变化就能控制山里人向他臣服,治疗的话,之前付出的就前功尽弃了,他压着眉又说了一遍,“我不治。”

    “你会死的”

    吓唬谁呢,岭南那么多嗜血者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到他就会死?赵广昌不信,“死就死吧,若非为了二娘和四郎,早在荆州我就死了,苟活这么久我也该知足了。”

    这可不是赵广昌会说的话,梨花想了想,“既然这样,我就不让大伯进食了哟。”

    “”

    “正好,我答应为大伯你收尸,如此也算兑现承诺了。”

    “”

    赵广昌自觉已收敛了脾气,奈何遇到梨花就想发火,他咬了咬牙,“你想饿死我?”

    “哪儿会”梨花装无辜,“这不是大伯说不想活了吗?村里几百多张嘴要吃饭,我寻思着大伯想死那就省些粮食下来。”

    赵广昌气得深吸了口气,质问,“谁想死了?”

    “你不是说活腻了吗?难不成我理解错了?”

    “”

    这两年,对上梨花赵广昌就没赢过,当即闭嘴不说话了。

    梨花耐性极好,“大伯不吭声是叫我说中了?”

    “”

    “罢了,我晌午再来吧。”

    梨花叹息着走了,留赵广昌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撒,只能唤赵广安,“三弟,给我开门!”

    赵广安给梨花盛饭,骤然听到屋里的咆哮,身子哆了下,硬着头皮回,“大兄你都想死了还出去干啥?老实待着,死后我把你的骨灰带回村安葬。”

    “你说什么?”赵广昌凶不过梨花,却没怕过这个弟弟,“皮痒了是不是?”

    赵广昌缩脖子,惊觉里面的人出不来,胆子又大了,“皮痒你拿我怎么着?”

    不信赵广昌能揍他

    “三娘,待会我找几块铁皮把缺口封起来怎么样?”

    “小心大伯挠你。”梨花说,“叫包家兄弟做。”

    罗四和他阿兄去了青葵县,梨花身边的嗜血者就属包三郎最厉害了,赵广安点头,“那我晌午给他炖肉汤喝,对了,李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解去周围村镇搜东西去了,哪日回来没个定数,梨花问,“阿耶找他有事?”

    “我看你大伯好像挺怕他的,想着让他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眼下李解和闻五都不在,梨花遇到危险怎么办?

    梨花道,“有包三郎他们呢,我不会有事的,倒是阿耶你别到处走,小心碰到巨虫。”

    “阿耶能去哪儿啊?”

    住进来后他就只去过草篷找两位大夫,其他时候都在院里晒药碾药,没空串门的,想到什么,他把碗给梨花,跑进屋拿自己新碾的几颗药,“三娘,你带着。”

    他不会制药,用石头将药碾成颗粒是跟族里人学的。

    族里人开荒,手脚或多或少会受伤,嫌回家敷药麻烦,便想法子将外敷的药碾碎搓成颗粒存放,需要时拿出来泡水化开敷在伤口处就行。

    这几颗药是艾草做的,梨花闻了闻,“煮过了?”

    “对啊。”赵广安说,“这是口服的药,我原本想制外敷的药,但不容易成型,一碰就坏了,问叶大夫有没有法子,他说草药煮软后加迷糊搓成粒容易,我就试了试,没想到真搓出来了。”

    他知道昨晚梨花出去了,心知她不想自己跟着,就在屋里捣鼓药呢,“外敷的药粒我再想想法子。”

    族里人制作的药就

    特别容易散,因此只能装竹篮或者竹筒里,梨花常常外出,危险防不胜防,用的药尽量放在身上,所以还得想法子。

    梨花捏了捏药粒,“外敷的药量大,搓成粒得多大啊?”

    “没法子啊”说着,赵广安脑子灵光一闪,“三娘,你说外敷的药制成茶饼大小怎么样?”

    圆粒带着身上占地方,茶饼压扁了就不占地方了呀,赵广安雀跃起来,“我再问问叶大夫,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他能为梨花做的事不多,想到一桩就迫不及待起来,甚至顾不得吃早饭就出了门。

    梨花忙了一宿,吃过早饭洗了碗就回屋睡了,睡醒就听到院里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

    几乎都是赵广安一个人在说。

    “对,就是这个石碾子,想不到地儿不大,竟有碾药的家伙”

    “汤大郎,你们再用点力”

    梨花打开门出去,看到的就是赵广安指挥汤家兄弟碾药的情形。

    族里人碾药用的石槽,将晒干的药材丢石槽里,两个抱着石头前后反复碾磨,而院里的家伙不同,两边细中间略宽的圆滑石槽,汤大郎坐在前端,双手搭在圆形石板两边的木头上,先往前推,然后往回拉。

    看到梨花,赵广安得意的炫耀碾药的工具,“三娘,回头让你堂伯他们也弄个这样的石槽,碾药可快了”

    修缮房屋开荒时,大家将镇上的东西清理出来放庙里的,需要什么去庙里找就行,他想找个铁锤,不料大夫认出这是碾药用的,他赶紧叫人抬回来了。

    “三娘,这个可省力气了。”赵广安笑眯眯的说,“你看汤大郎都没流汗水呢。”

    族里的石槽不怎么平整,碾药的石头重,必须要两人才能挪动,几个回合,碾药的人累得不行,哪儿像这个一人就能操纵。

    天仍有些昏暗,但地面干燥,不像下过雨的,梨花说,“好用就行,阿耶,包三郎他们呢?”

    “出去找巨虫了。”

    新益村耗费了大家不少心血,嗜血者不想村子被毁,回屋眯了会儿就出门了,赵广安说,“他们说有事会回来禀报,让你不用去了。”

    他们会爬树,带着梨花反而碍事。

    尽管包三郎嘴上没说,但赵广安看出来了,“三娘,你就在村里看着大家干活吧。”

    屋子有了,接下来就是建围墙,赵广安去庙里时,好多人在外面挖地基呢,估计过够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大家不想建泥墙,而是准备建石墙。

    都卯足劲挖地基等闻五他们的石头呢。

    梨花去村里走了圈,挖地基的,撒种的,开荒的,田野里满是忙碌的人影。

    大人忙,孩子也没闲着,晒草,抬水,烧火,都在帮着做事,乍一眼,以为回到刚进山谷刚开荒建屋那会,因为经历过动乱,所以大家格外珍惜眼前的宁静,齐心协力,任劳任怨。

    她去草篷看了眼,随后循着包三他们的踪迹进了山。

    到第二座山头时,闻到了似曾相识的腥味,跑上前一看,包三郎他们正坐在巨虫断裂的爪前擦脸上的汗,听到动静,包三郎回头看了眼,朝梨花咧嘴,“十九娘来了啊。”

    刚认识他们那会,他们口齿都不太清晰,随着病情好转,咬字清楚了许多。

    “有没有受伤?”梨花摸出口鼻巾戴上,边说边上前。

    包三郎看了眼破口子的衣服,“皮外伤,不碍事的。”

    他已是嗜血者,受点伤没什么的。

    梨花看了眼他们的伤,寻了些止血的草药给他们,“附近还有虫子吗?”

    “应该没了。”包三郎观察细微,“这玩意似乎不喜欢群居,似乎也不会觅食,我们找到它时,它软塌塌的趴在地上”

    竹壳虫以竹叶竹笋为食,赵广昌父女两强行改变其饮食,估计让它混乱了。

    她说,“那我们辛苦点,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成。”

    于是,等梨花找到第五只虫子杀了回村已经是第八天了,围墙的地基已经挖好,且朝官道的这面都堆好了石头,连梨花说的哨亭都开始动工了。

    一进村就有村民大声说这几日村里发生的事。

    往西四十有石场,村里人去那边弄了许多石头,所以才能这么短时间堆起围墙,李解回来了一趟,教了匠人怎么搭哨亭,匠人怕忘了,因此将事情提前了。

    除此,还建了新屋,早先没分到屋子的人都有了住所,干活更有劲了。

    再就是地里撒的青葵种生秧了,等几天就能分苗移栽,夏末就有青葵吃了

    总而言之,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十九娘,外面是不是没有虫子了?山里野菜,来财他们想进山挖野菜呢。”

    来财是她家小儿子,全家唯一没有感染瘟疫的,在益州时全家怕他感染,哪儿也不让他去,现在没那么多担忧了,他想进山挖野菜就进吧。

    梨花说,“别走远就行。”

    “那我晚上和他说。”

    村道遭人铲得平平的,两旁的火盆上方搭了茅草棚遮雨,这样雨天就不怕火盆里的火熄灭了。

    罗四他们已经回来了,约莫听到村里动静,兄弟两在门口候着。

    梨花看他们精神尚好,问罗四,“追上我二伯了?”

    “追上了,二东家他们没走官道。”罗四侧身给梨花开门,余光斜过浑身发臭的包三郎,继续跟梨花说话,“我和阿兄想去青葵县看看,又怕误了十九娘你的事就没去,回来问李先生,他让我们别管青葵县的事。”

    “李解去青葵县了?”

    罗四纠结的低头,“他说青葵县的怪兽再厉害,控制住二娘子就行,他不让我们跟着”

    她就知道李解会擅自行动,“他走了几天了?”

    “五天了吧,他运回来几车木头就独自南下了。”

    “他还留了什么话?”

    “要我教村民防御之术”罗四为难,“但村民们干一天活下来哪儿有力气学功夫啊。”

    “收工后没力气那就早上学。”梨花说,“活要干,功夫也得学。”

    她让罗四操练村民不仅仅希望村民们学防身之术,更重要的是怎么布阵抵御外敌,她说,“明早开始吧。”

    这事早就说好的,村民们并不排斥,这世道,谁拳头硬谁活得久,他们都懂。

    只是村里没有能容纳九百多人的场地,罗四和梨花商量后,决定分批操练,先是手脚健全的汉子,其次是身子硬朗的妇人,然后才是身体有疾的人。

    饶是如此,清晨的村道也站满了人。

    尤其是小孩,本就憧憬盖世武功的年纪,哪儿经得住诱惑,大人们顺着村道往外占,他们就站在自家院里学。

    害怕打拳的姿势不标准,罗大郎经过时他们就喊罗大郎看。

    无论是谁,只要他喊罗大郎就会耐心纠正。

    从站姿到出拳收拳练了半个月,接着就是练怎么使用武器,村民们最顺手的武器无非扁担和锄头,顾及日后村里会配备武器,罗大郎便以扁担为例,但教的是刀和枪的用法。

    偶尔还夹杂着排兵布阵。

    他在云州是个小兵,会的阵也就四种,但村民们很满足了。

    比起以前任人宰割,能学阵已是天大的荣幸。

    有罗大郎的指导,大家每天斗志昂扬的,看得闻五他们心痒痒,说找机会跟村民比试比试,他们的任务就是运石头,只要不刮风下雨,来回都很方便。

    李解不在,梨花顶了他的位子去外面搜东西。

    先是木头,然后是铁器,棉被,菜苗凡是她觉得有用的都往村里搬。

    村里的庙堆满了就堆外面,两个月下来,村道都窄了许多。

    李解回来的这天艳阳高照,梨花在一个村里挖到几株果树想运回村,在一个树林歇息时,李解忽然从旁边草丛钻了出来,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住了。

    “三娘子?”李解先开口,不知是不是怕吓着梨花,说话时,往后退了两步。

    和梨花一起的还有益州兵,也被李解的模样惊住了,“先生?”

    不怪他们目瞪口呆,面前的人不知多久没洗澡了,身上臭烘烘的不说,头发还跟鸡窝一团乱,胡须更是长得跟中年男子没什么两样。

    李解扒了扒头发,朝众人点了下头,“你们怎么在这儿?”

    梨花指了指身旁的推车,“这几株桃树好,我想栽到村子里,这样明年大家就有桃子吃了。”

    其实是村里有用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梨花不想空手而回,便把果树给挖了。

    李解想了下,“西边的村子?”

    “你知道?”知道是李解后,梨花没了刚刚的生分,熟稔的拽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找到我堂姐了?”

    提起这事李解就沉了眉,取下自己的水囊拧开,“没,我到青葵县时,县里的虫子都死了,没看到二娘子的人,不过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看到一具腐烂的尸体,不知道是不是二娘子。”

    他和赵文茵没熟到化成灰都认识的地步。

    梨花问,“可有看到两头野猪?”

    “看到了,它们似乎多日没进食了,看到我兴奋得很。”李解闭了下眼睛,似乎不愿意回想那日的情形。

    梨花看出来了,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逃跑时在枝桠上刮破了皮,其他还好。”为了杀那两头野猪委实费了些工夫,李解在离梨花两米远的位置坐下,“我搜遍青葵县也就那两头野猪恐怖,我杀了它们就回来了。”

    梨花收回水囊,从腰间的布袋里摸了两个馒头递过去。

    李解看了眼自己的手,梨花重新把水囊递过去,“洗洗手再吃。”

    李解出门会带足干粮,梨花不怕他饿肚子,但出门在外饮食总归不如家里,梨花倒水给他洗手,完了把馒头给他,“再说说那具死尸”

    “尸体被野猪啃咬过,面目全非,看不出是谁,但看身量应该跟二娘子差不多高,我在附近搜过,没有其他尸体。”

    他怀疑是赵文茵,但又怕不小心误导了梨花。

    梨花说,“你到时那人死了多久了?”

    李解摇头,“天热了,尸体腐烂得快,加上又被野猪啃咬过,不好分辨。”

    “有蛆吗?”

    “有,眼珠没了,就剩个骨架,衣服是淡绿的,看布料有些新。”

    赵文茵爱美,犹记得当初老太太为了扮穷要求把她的衣服裙子裁了重新缝,她抱着赵广昌又哭又闹的,到谷里后,想方设法把裁掉的布料找回来拼在一起。

    她不爱短衣,爱襦裙。

    随石进离开山谷的那日穿的也是襦裙。

    如果有机会,赵文茵肯定想方设法的让自己穿得漂漂亮亮。

    梨花问李解,“你觉得她是我堂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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