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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231从军的人能回来吗

    李解犹豫了下,思索道,“县里没有外人活动的痕迹,如果不是二娘子又会是谁呢?”

    听到这话,梨花想起一件事来,问李解,“你在青葵县可看到了荆州难民的尸骸?”

    为了饲养这些虫子,赵文茵没少杀人,是以青葵县的死尸肯定不少。

    李解动作微顿,咽下嘴里馒头道,“没有。”

    县里荒芜许久,他看到的尸骨蒙了厚厚的灰,明显是当时没跑出来的戎州人。

    “那她多半还活着。”梨花眺向天际,漫笑道,“以肉饲虫都敢的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死去?”

    李解垂眸,眉头拧成了川字,“我该仔细找找的。”

    “她想让大家以为她死了便不会轻易现身,你就是把青葵县翻个遍也找不着她”说着,她神思一凜,“休息片刻你就动身回村,告诉堂伯这儿的事,让他务必把我大伯母看牢了。”

    赵文茵无处可去肯定要回去找元氏她们的。

    李解囫囵吞枣的吃完馒头就要起身走人,梨花按住他,“不急,带上闻五他们,正好运些铁回去。”

    新益村没有工艺娴熟的铁匠,搜回去的铁堆在那儿也不过生锈罢了,想派上用场,只能运回山里融了重新打,梨花说,“顺道问问李家兄弟要不要收徒,要的话,每月涨两百钱。”

    李解领会到她的意思,“徒弟从新村里挑吗?”

    有个铁匠,村里用坏的锄头铁锹砍刀不至于成破刀烂铁,铁够多的话还能打成武器御敌,因此培养铁匠很有必要,她说,“挑几个不怕吃苦的。”

    说着,她瞥向给李解递水的汤大郎。

    汤九把人送到她这儿就没再问过,这些日子,她走哪儿都带着他们,可能是家世不错的缘故,他们不像闻五他们能吃苦,不过当着她的面不曾抱怨过也算不错了。

    他们若想学,她自然乐意。

    “汤大郎,你们想学打铁吗?”

    汤大郎脸上的汗还没干,最近东吹日晒,他黑了不少,见梨花问他,想也没想就点头,“好啊。”

    小叔耳提面命叮嘱他们不得忤逆十九娘,他要拒绝,回村后肯定会挨打,“十九娘准备送我们学打铁吗?”

    “嗯。”

    “什么时候?”

    “对方答应了立马就去。”这么说着,她看向李解,“他们若是嫌钱少就再加两百钱。”

    李解懂她的意思,“好。”

    考虑到汤大郎他们会离村许久,回去后梨花就找汤九说了这事。

    夏季多暴雨,汤九天天杵根拐杖在地里和河边转悠,得知侄子和外甥要去学手艺,他捋着新冒出的胡须笑得开心,“得十九娘赏识是他们的福气,别说打铁,让他们上战场都没问题”

    梨花看不出他笑里的含义,只道,“顺利的话两个月就回来了。”

    她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问起引水的事来。

    汤九收起笑,略微严肃的指着身后的地,“引水不难,难的是河里涨水淹了庄稼怎么办?我琢磨着沿河面修个堤坝,不用太长,够灌溉附近的庄稼地就成”

    “怎么修?”

    “先修座桥,然后抬高河对面的高度,这样日后放水更方便”

    汤九的确不懂水利,好在他去过的地方多,估摸着先依葫芦画瓢把堤坝建起来再说,他给梨花讲河面两侧高低差的作用,梨花没有细问,“是不是需要大量的石头?”

    汤九想了想,“对。”

    其实只有泥也行,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修堤坝,希望修得牢固些。

    “你量尺寸画图纸,石头的事我会找人解决。”

    修堤坝不是小事,这日傍晚,梨花召集村民们集合,告诉他们修堤坝的事。

    益州山多,很多人都没见过堤坝,但前朝修堤坝累死了许多百姓他们是清楚的,是以听了梨花的话都有些担心,“啥时候动工?”

    旧朝廷征徭役都在冬天,那时天寒地冻,人一生病就没了。

    十九娘会像旧朝的人那样吗?

    天儿马上就热了,梨花不想大家夏天遭罪,说道,“秋凉后吧。”

    “冬天吗?”

    梨花摇头,“秋天。”

    这两年西南的冬天跟冰窖似的,干不了活的。

    她道,“咱们人多,赶在入冬前竣工应该没问题。”

    在场的人松了口气,真好,十九娘跟旧朝廷的官吏不同,秋凉动工,入冬前完工,不用忍受气候的炎热冷酷。

    “十九娘你安排便是。”

    “对,我们听你的。”

    见她们脸上的迟疑和纠结没了,梨花心里也高兴,都是普通百姓,和和睦睦过日子是最好的。

    待大家伙散后,她找几个百户询问各家的情况。

    “好着呢,谁家有事邻里都会帮忙,没有打架斗殴的事发生。”

    “十九娘说农活不分男女,但汉子们都会主动承担得多些,没办法,谁让村里阳盛阴衰呢?”

    村里女多男少是益州征兵造成的,四肢健全的汉子都离了家,只有老弱妇孺了。

    “也不知从军的人怎么样了?”

    他们若在家,老娘妻儿或许不会遭那么多罪,百户原本想感慨两句,说到这,心里不由自主滋生出恨意来,“十九娘,你说有生之年大家伙能和亲人团聚吗?”

    又或者,有生之年,他们会不会为了那德不配位的人反过来杀他们?

    想到这种可能,几位百户皆陷入了沉默。

    “当时该拦着他们的啊,断了一臂又如何?丢人现眼又如何?起码能陪在家人身侧啊”

    他们中,有三人为了逃避兵役自残。

    当时抬不起头做人,现在只恨没能规劝身边人。

    为置百姓不顾的朝廷效力,不值得,哪怕死,也该为十九娘这样的人去死。

    “十九娘,哪日我若遇到从军的亲人,能否接他来村里住?”想到一腔孤勇生死不明的亲人,百户眼角酸涩泛起泪花,“他们走时斗志昂扬的,扬言立功衣锦还乡提携我”

    殊不知,最后竟是蜀王谋反的牺牲品。

    “能啊,只要他们踏踏实实过日子,我让人给他们建屋子。”

    “那”百户还想说什么,刚冒出一个字又止住了。

    梨花摊手,“你说?”

    百户看了眼其他人,鼓起勇气道,“十九娘能否派人去益州兵营寻他们?发起兵变的是节度使,称王的是节度使,和他们没关系的。”

    他知道梨花有本事。

    云州那样的地方她都敢派人去,益州这么近,她肯定有法子的。

    他说的是大多数村民的意思。

    梨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几人轻轻点头。

    这事压在他们心头多日,早想跟她说了,然而去云州的人至今未回,怕给十九娘添乱,一直忍着没开口,不料今个儿秦百户开了口。

    “十九娘觉得麻烦的话就”

    “是有点麻烦”梨花道,“等去云州的人回来再说如何?”

    这这是答应了?

    几人喜不自胜,再看梨花,激动得眼眶泛热,当即跪下给梨花磕头,“谢十九娘”

    知道梨花不喜欢这套,几人迅速磕了三个响头就起身,“我我”

    “我明白的。”天下谁不祈盼合家团聚呢?她道,“你们回去后问好各家从军人的姓名年龄,等我二伯回来,我让他去益州办这事。”

    戎州大片土地无人耕种,她连赵广从去外面坑蒙拐骗的人都接受,何况是村民的亲人了。

    想到这,她改了主意,“罢了,不等我二伯他们,我亲自去一趟。”

    檐廊下煮饭的赵广安差点丢了手里的柴,“什么?”

    梨花笑盈盈的转头,“益州我熟。”

    再熟那也是狼窝,赵广安不同意,等百户离开后,连忙跑到梨花跟前,“你不是说戍守益州的将士并不多吗?他们中若有村里人的亲人,早随咱南下了,既然没有,那就说明村里人的亲人不在益州城,你去哪儿找他们”

    “王都。”梨花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给赵广安吓得肝胆欲裂,王都什么地方?整个老益州的权贵官宦的住所,梨花去那儿不是找死吗?

    他拧起眉,同梨花商量,“太危险了,就不能让你二伯去吗?”

    益州人都在王都活不下去,何况是外地人,他突然有些看不懂梨花了。

    “二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梨花拿过他的柴,轻声安抚道,“戎州土地辽阔,我若早点接他们来,那些荒废的土地就能早日种上庄稼”

    “咱不缺粮食。”

    没必要非要人种粮食。

    “咱不缺粮食但缺人啊”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还伴着孩子们的打闹,梨花扭头望去,只见斑驳的围墙外,几缕青烟袅袅浮上天际,她站得笔直,“阿耶,我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若有战,上便是。

    赵广安顿时沉默下来。

    他也不想过那种日子,抿了抿唇,道,“李解回谷了。”

    算日子,十来天才能回来。

    知道他松口了,梨花靠在他胳膊撒娇,“等他回来我再启程,阿耶,等那些荒废的田地都种上庄稼的时候就没人能逼咱外出逃命了”

    “这儿是戎州,那些枉死的冤魂会庇佑这片土地的。”

    赵广安摸摸她的头,“那阿耶也去。”

    “不”梨花刚要说不行就被他打断,“阿耶会弹弓,岭南人攻进山里就是阿耶击退的,阿耶不会给你拖后腿的,另外让你阿弟他们也去”

    族里侄子的弹弓是他教的,准不准,出去试试就知道。

    赵广安又道,“戎州这么多荒地,靠你跋山涉水找人来耕要多少年?带着你阿弟他们,等他们能独当一面就放出去拉人,多好?”

    他循循善诱,“谷里虽好,到底不如外面涨见识。”

    梨花抬头看他,眼神有些陌生,“阿耶是这么想的?”

    赵广安目光闪烁了下,心虚道,“当然”

    不是啦。

    只是想到他们父女在外奔波,那些兔崽子在谷里享福不痛快罢了。

    何况那些兔崽子来的话他就不用打水煮饭洗衣服了,多舒坦的日子,他没道理不过的啊。

    “三娘,听阿耶的。”

    梨花被说动了。

    蜀王定居王都,手里大部分兵力肯定戍守在王都,结合他效法旧朝的做派,定是将兵力分成了五股,一股留在王都维护王都治安,其余四股驻扎在王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这样王都一旦生变也能即使支援。

    再以亲疏远近来论,她笃定去年征的兵都在城外。

    所以她只要溜进王都外的兵营找人就行。

    “行,按阿耶说的办。”

    梨花要帮他们寻亲的消息片刻就传开了,翌日天还没亮,门口就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没断过。

    隋氏洗漱完去村里拿药,一开门就震惊了。

    衣衫鞋袜,馍馍烤饼,瓶瓶罐罐堆得一地都是,见一村民放下盏竹灯笼,隋氏叫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呀?”

    妇人双眼红肿,似乎哭过,“我我没拿得出手的,这只灯笼是我开荒时拾到的,刚补好,给十九娘路上用。”

    “十九娘不缺这些,你拿回去吧。”隋氏了解她的感受,和丈夫走出难民村的那刻,她一直想怎么报答梨花,梨花带她离开望乡村时也是,她捡起灯笼还给妇人,“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是最她最好的报答了。”

    妇人愣了下,“这这哪儿使得?”

    “听我的,东西拿回去。”隋氏和后来的人说,“咱好好种地,来年丰收了舀点新米给十九娘做米饭就行。”

    十九娘爱吃白米饭,赵广安煮饭,顿顿都给她煮的白米饭。

    “十九娘是首领不是皇帝呢。”隋氏低头捡其他礼,“她不喜欢这套。”

    村里人后知后觉意识到当时梨花说的她当首领竟是这个意思,不由得道,“咱痛恨朝廷征税,但给十九娘东西是心甘情愿的。”

    “有这份心意就好。”隋氏怕不小心抓破人,出门往手上套了粗布手套,这玩意抓不起竹篮里的饼,只得跟大家伙说,“劳烦你们叫人把东西拿回去,否则待会罗郎君他们出不来了。”

    清晨还得打拳练招式呢。

    第232章 232家的感觉归属

    隋氏掩上门,嘱咐大家,“大东家昨晚发病了,十九娘守他到半夜,这会儿还睡着,你们小点声啊。”

    “晓得的。”

    相处多日,她们已经能听懂隋氏拗口的官话了。

    “隋嫂子,十九娘说了何时动身没?”

    隋氏看她,“问这个作甚?”

    “十九娘不肯收咱的礼,总得让咱送送她不是?”妇人凹陷的双颊泛着愧意,“她为咱奔波劳累,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谁说帮不上忙了?地开出来不能荒着,得种青葵,等天再热些得进山砍树烧炭,秋凉得修堤坝”隋氏在望乡村就没闲的时候,侃侃而谈道,“堤坝修完约莫就到冬天了,咱得帮着准备过冬的衣物食材”

    妇人会意,“说的是。”

    隋氏要去灶房吃药,和她们闲聊几句就走了。

    回来看梨花起床了,打热水给她洗漱,“村里人感念十九娘你的好,说要送你呢。”

    “不用。”梨花拧棉巾洗脸,完了把棉巾搓干净晾竹竿上,不疾不徐的说,“我做这些求的不过是在这片土地安稳的活下去而已。”

    人越多,抵御外敌的力量越大。

    即使村里人不提,她也要去外面笼络人来的。

    她的心思素来简单,为了家人,她必须带着全族人逃荒,后来为了族人,她必须拉拢山里人,随着时局变化,她必须拉拢外面的人。

    隋氏倒是不知她的意图,打心眼里感激她,“能活,十九娘,咱肯定能活下来的。”

    梨花是她见过的最有本事的人了。

    有她带领,村里人肯定能活命。

    “但愿吧。”

    因李解要十来天才回,梨花照旧带着人去外面搜东西,想到不久要去王都,赵广安也不在宅子里待着了,而是跟梨花一起。

    识草药是他的长处,走出几里地,看什么都是药材。

    他一说,其他人就挥着锄头开挖。

    一天下来,挖的全是药材,梨花也不嫌弃,车上的箩筐装满就命人运回去,其他人接着挖,天黑再回。

    这样的结果就是李解他们从谷里回来她仍在十几里外挖草药。

    多数草药是连根挖的,考虑到寒冬不好寻药材,能种的全挪屋前屋后种着

    为此,早先种的桃树槐树梨树通通挪去了村外。

    梨花一进村,村里就说李解他们回来了。

    担心村民们饿肚子,赵家送了好几车粮食来,村里人心里暖烘烘的,“十九娘,你走你的,村里的事莫担心,我们有数着呢。”

    每个人每天干什么都是早就安排的,梨花不在也不会乱的。

    梨花说,“好,我不在,李解就是村长,遇着事找他就行。”

    村子原本就是给要交给李解打理的,趁这个机会,正好让大家认识他。

    赵广安在后面推车,听到这话,探头看梨花,“李解不随咱去益州?”

    “不了。”梨花说,“有你和堂兄他们害怕保护不了我?”

    赵广安抿嘴,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又问,“罗四他们呢?”

    “他们和咱们一起。”

    益州兵营目前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多带几个能打的有利无害,她看赵广安仍皱着眉,心思微动,“阿耶,李解没什么经验,要不你留下帮他?”

    赵广安犹豫了下,没有李解,益州之行更为凶险,他还真不想去,可梨花呢?

    “你呢?”

    “我和闻五他们去。”

    “那我也去。”赵广安眼神坚定,“我给你煮饭煎药。”

    有个懂医术的同行的确更好,梨花点点头,“好。”

    她回头叫汤大郎,“车子推到祠堂就回去跟家人道别,咱明早出发”

    李家兄弟定是愿意收徒的,这次北上,顺道送汤大郎他们进山,说着,她又吩咐路边的百户,“知会其他人准备好,明天天亮在村口集合。”

    要留些益州兵帮李解打理村子,因此,梨花从村里挑了十四人一起去益州。

    百户颔首,“我这就和他们说。”

    李解站在门口,看梨花被人簇拥着回来,抬脚迎了上去,“三娘子,山里凑了几十石粮食给村民们,除此还有肉和粮种”

    “山里怎么样?”

    “前阵子峡谷那边逮到几个难民,担心他们身染瘟疫,送去东高村了。”

    东高村住着普通人和嗜血者,应付得了难民,溜进望乡村的难民也悉数送了东高村,李解道,“我与大壮叔说了大东家的情况,他让我把大东家送回去”

    他低下头,声音沉了几分,“他说二娘子城府深,暗地谋划什么也不一定,将大东家送回去,日后有拿捏二娘子的把柄。”

    稻田里长虫,赵大壮忙得不可开交,是以话说得很直白,“他觉得二娘子没死。”

    冲赵文茵以前做的那些事赵大壮就不可能相信她死了,李解接着道,“谷里建了铁皮屋,专门为关押嗜血者建的。”

    虽然修了逃生的路,但山里人格外珍惜那片土地,建了铁皮屋不说,还将茅草屋改成了石屋。

    以前没有铁钉,凿不开石头,有了李家兄弟后,谷里的锄具武器通通进行的改进,几个月而已,谷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娘子,咱需多囤些铁才行。”

    她也想,奈何人手不足。

    “等我从益州回来吧,若能招揽益州将士来戎州,囤铁的事就让他们来办。”

    只能如此了,李解准备聊北上的事,想到什么,低声道,“三娘子,戎州已不存在了,眼下这儿是合寙。”

    像赵广从说的,只有让外人感受到合寙的强大,前来投靠的人才会增多。

    梨花眉眼弯弯,“记住了。”

    “还有一事。”李解侧身给她让路,自己走在她左侧,“咱需要人手不假,但不能一下领太多人来。”

    这还是赵大壮提醒的。

    “合寙仍是荒芜,突然涌来太多人恐解决不了他们的温饱”李解转述赵大壮的话,“春夏有野菜果腹,秋冬到处都荒着,一旦吃不饱,人们肯定闹事”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为了几个走投无路的把无辜人搭进去不好。

    李解顿了顿,继续道,“咱不是在峡谷

    那边发现了粮仓吗?大壮叔的意思是挖一个出来,这样咱带回来人也有粮养他们”

    梨花倒是没想过这点,虚心道,“堂伯还说什么了?”

    “新村离河近,挖个池子养点鱼种点藕,囤着过冬吃。”李解道,“上个月,三郎君他们借打猎为由偷偷下山捕鱼,然后谷里就开始养鱼了”

    “我阿弟他们下山了?”

    赵大壮没有细说,李解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大壮叔命人圈了半块稻田用来养鱼,树村的池子多,三郎君他们挖了藕种池子里,说是明年就有藕吃了。”

    都不想给梨花添麻烦,所以梨花不在的日子,大家都在找事情做,努力让日子越来越好。

    他不知道梨花决定不带他去益州,接着道,“咱送汤大郎回去你就能看到了。”

    梨花大致能想象满池子荷花的情形,笑容爬上脸颊,“不知大家伙怎么样了。”

    “好着呢,他们让三娘子你莫挂念。”

    外面乱,最忌分心了。

    他出来时,村民们叽叽喳喳叮嘱了他许多。

    虽然梨花在谷里的时候不多,但大家伙都想她得紧,送了不少东西。

    进院后,李解将村民们给的东西拿出来,“这是族里给三娘子做的鞋,鞋底防滑的,雨天也能穿,这是老木匠自己用竹子做的弓弩,威力很大,这是隐山村给三娘子的衣服”

    不知梨花何时回去,村里把东西做好就给赵大壮拿着。

    除了这些,还有精细的面和肉。

    李解挨个挨个给梨花看,看得梨花心里酸酸胀胀的,“怎么送了这么多?”

    “可不是吗?沾了三娘子你的光,我也有呢。”李解拿出村民们给他做的鞋,爱不释手。

    赵广安酸了,“没有我的?”

    “有。”李解指旁边的箩筐,“赵三叔的在那个筐里。”

    赵广安高兴地上前扒拉,嘴里喋喋不休,“我就说堂兄不可能忘了我,看吧,三娘你有的我都有,别说,在谷里不觉得多好,猛地一出来却想回去得很,哟,我也有弓弩呢。”

    “都有。”

    闻五他们的是铁制的,需要大力气才能拉动,竹制的威力稍小,胜在省力,李解问,“咱哪天去益州?”

    “明天。”赵广安试弓弩的威力,眯起一只眼睛道,“村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啊。”

    李解愣住,“我不去?”

    梨花试鞋,闻言停了动作,望着他道,“村里得留人。”

    眼瞅着村子要建成了,可不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李解反应过来,“你们放心去,我会料理好这儿的。”

    梨花从益州兵里挑了六人,加上村民和罗四他们,一行人看着不少。

    第二天清晨,在村口清点完人数就出发了,她不让村民们送,村民们便各司其职的干着活,只是总会时不时的抬头望向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们说十九娘啥时能回来?”

    “不管啥时,能回来就好。”

    她们希望从军的亲人能回来,也希望梨花能平安回来。

    “你们说怪不怪,以前没觉得这儿是长久的家,但刚刚看到十九娘的背影,仿佛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似的。”

    “是啊。”

    从益州城出来,她们嘴里说相信梨花,很高兴在这儿安家,然而一颗心始终悬着的。

    因为战事,她们离开了生活多年的老家,接受官府安排到陌生的地安家,地动后,她们没了新家,进城围墙造屋,以为安稳时,转去了王都,仍然没有家。

    到离开益州的那天,她们都没有家。

    可刚刚,她们有家了,在祈盼梨花早些回来的时候。

    “哎。”一妇人低头揉眼睛,“明明十九娘连我是谁都不认识,但我怎么就开始想她了呢?”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梨花不知道,她走后,村民们望着官道说了许久的话。

    第233章 233百姓庇佑层层关卡

    她要回趟山谷,和罗四他们在戎州旧城就分开了。

    罗四他们沿着官道去王都,她和闻五等人送赵广昌进山。

    她天天用艾草水给赵广昌敷脸,数日下来,脸上的脓疮结了疤,但他日日吃鱼腥草,以致脾气越来越暴躁。

    走到山里人布置的陷阱地段更是破口大骂,“三娘,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敢我把我带回谷里,我见人就咬,看谁狠得过谁!”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回去!”

    他的脑袋套了竹篓,双手裹了十几层布,还用铁链子拴着,根本伤不了人。

    赵广安推他,他往前趔趄了下,当即转身瞪赵广安,赵广安无动于衷,“安静点。”

    “狗仗人势的玩意!”赵广昌吐他口水,哪晓得竹篓密集,根本喷不到赵广安脸上,赵广安先是往后一闪,见自己没中招后,洋洋得意的挺了挺胸膛,“伤不到我。”

    小人得志的嘴脸展露无疑。

    赵广昌呸了句,“前些年就该弄死你算了。”

    要是以前,赵广昌一发火赵广安就怂了,但现在却不怕他,“随你怎么说,反正等你回去就老实了。”

    谷里做了充足的准备,赵广昌的住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走快点,我们还有其他事呢。”

    赵广昌屁股一撅就要坐地耍赖,从新村出来他就用的这招,洞悉他心思的赵广安火速竖起手里的尖刀,“你坐一下试试。”

    他的耐心在半道就消贻殆尽了,因此不会给赵广昌好脸,“你要害我们天黑前进不了村,我就割了你的肉喂野猪!”

    “你敢!”赵广昌呲牙。

    赵广安敲他的竹篓,“看我敢不敢!”

    赵广昌眼睛猝了毒,两人对视片刻,到底还是败下阵来。

    进村的门日日有人看守,闻五吆喝一嗓子门就开了,古阿婶很开心,“大壮说你们近日就会回来竟是真的,快进来”

    她左右看了看,拉梨花进门,“新村怎么样了?”

    “已经在建围墙了。”梨花给她介绍汤大郎等人,古阿婶看了眼几人,“来了就好好学,争取早日回去建设新村。”

    汤大郎他们扫了眼边上的地,规规矩矩的颔首,“是。”

    难怪小叔反复叮嘱他们听话,原是早猜到梨花非同反响了,不仅在外面布置了大片陷阱林,墙里的地上也插满铁钉防外人翻墙闯入,住在这样的地方,任嗜血者也无可奈何吧。

    古阿婶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和梨花解释,“半个月前弄的。”

    围墙里外的树被砍光了,可顾及围墙范围大,老村长提议挨墙边两米位置铺上铁钉,这样外面的人受伤发出声音能及时发现。

    “挺好的。”虽然会缩小耕种的土地,但更为安全,她问,“山里还有多少铁?”

    “没多少了。”古阿婶看向脑袋被竹篓罩住的赵广昌,犹豫了下才说,“最近山里没什么事,好些人主动请缨去外面找铁,你堂伯同意了。”

    自古以来官府就严管制铁器,天下未乱时,寻常人家里除了刀和锄具,几乎看不到铁的影子。

    后来发现铁钉能凿开石头修路,能锻炼成武器,能拴俘虏,能打成锅后,山里对铁的使用就多了许多,她说,“整个戎州,凿石县的铁最多,你堂伯让他们先去凿石县,顺道运些石头回来”

    “那得要多少人?”

    古阿婶拍脑门,“忘说了,你铁牛叔他们回来了,咱不缺人了。”

    赵大壮四个月前就派人去安福镇叫赵铁牛他们回来,但赵铁牛舍不得地里的麦子,硬拖到收了麦子才回来的。

    “他还带了好些安福镇的人过来,碍于村里没地建房屋就安顿到峡谷那边去了。”她道,“峡谷位置大,安置个上百户人家不成问题。”

    “铁牛叔出去了?”

    “没

    ,在峡谷干活呢。”想到赵铁牛的变化,古阿婶有些唏嘘,“这趟出去,他稳重了不少。”

    赵铁牛以前是个大嗓门,遇事爱喊打喊杀,这次回来明显没以前话多了,就是那身腱子肉看得人害怕,她看闻五,偷偷比较两人的身量体型,与梨花道,“打架的话,闻五恐怕不是你铁牛叔的对手了。”

    闻五低头看一眼自己,没觉得丢脸,坦然道,“我以前就打不过他。”

    古阿婶好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梨花是在第二天清晨看到赵铁牛的,离两人分开已经快半年了,要不是古阿婶说过,她恐怕都认不出他来。

    “怎么,是不是觉得铁牛叔壮实了?”赵铁牛穿着粗布半臂衣,两只胳膊露在外面,粗得跟木头似的。

    梨花正欲说话,身后的赵广安震惊开口,“么么,怎么壮这么多?”

    赵广安惊讶的跑过去,伸手捏了一下,“吃啥了呀。”

    赵铁牛骄傲的绷紧手臂,“肉呗,年后野猪泛滥,我们顿顿吃肉,羡慕不?”

    赵广安老实点头,随即又问,“野猪能吃不?”

    “咋不能吃?”赵铁牛大着嗓门道,“只恨自己没有两张嘴,你不知道,我们吃猪肉都吃得快吐了,先是炖汤,汤喝腻了就吃烤肉,烤肉吃腻了就换个法子弄”

    赵广安没出息的流口水,“这日子也太好了吧。”

    “谁说不是呢?实在吃不动送人,待镇上的人也吃腻了就送去隔壁卖”赵铁牛滔滔不绝道,“卖了不少梁州钱币呢。”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几个圆形铜板,“梁州称国后,旧钱币不流通了,流通的是这种新币”

    他给梨花,“三娘你看看你认识不?”

    旧币上印着国号,梁州如今是梁国,国号上启,上面印的也是上启两个字,梨花说,“上启。”

    “百姓们大多不识字,也不知梁州官府整这些无脑巴什的干啥”赵铁牛嗤鼻,“真有这工夫,不如减免赋税徭役让百姓过得好点。”

    “铁牛叔去梁州了?”

    这事瞒不住,赵铁牛也没想瞒,“去过几次,梁州动乱是石家人平息的,石家人称帝后,百姓日子不见好,赋税徭役反而更重了,为此,好些百姓出逃,扰得安福镇的人不安宁,知道我们要来戎州,连夜收拾包袱跟我们回来了。”

    梨花敛目,“是我想的那个石吗?”

    赵铁牛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之前来山里的石老爷就是石家人,不过他是旁支的,石家灭了前梁州节度使后,内里发生了争斗,没人管石老爷的死活。”

    想到石进的死,到梁州后,他没少打听石家的事。

    “没想到石老爷用的本名。”

    梨花也有些意外,不过石进死在了荆州,哪怕石家人找他也找不到戎州来,梨花把铜板递回去,望着远处埋头苦干的人们道,“她们知道咱的身份了吗?”

    “来的路上我同他们说了。”赵铁牛邀功,“铁牛叔厉害不?”

    要知道,这些人都是自愿随他进山的。

    梨花竖起大拇指,“厉害。”

    先来的刘娘子她们已经习惯峡谷的生活了,看到梨花来,兴奋的站在旁边等梨花问话。

    梨花还要去趟东高村,没空与她们寒暄,只道,“刘娘子,你们将庄子打理得很好,我同堂伯说了,过几日送批武器过来给你们防身用”

    有武器就能吓退难民,不仅如此,梨花肯给她们武器就表示她彻底将她们当成自己人了。

    刘娘子喜出望外,“谢过十九娘。”

    “你们忙吧。”梨花说,“我还得出去趟。”

    赵铁牛脚边还杵着锄头,闻言,精神一振,“我也去,三娘,我跟着保护你。”

    “你走了她们会不会不习惯?”她指地里的人。

    “同她们说声便是。”说着,他昂起头,“罚四,进屋给我收拾两身衣服,我和三娘出去一趟。”

    所有人直起腰看他,他高喊道,“你们继续开荒,若有不懂的问赵申,他会帮助你们的。”

    “你下山干什么?”罚四大声问。

    赵铁牛想也不想的说,“不知道,三娘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罚三在荆州受了重伤,修养数月才恢复过来,然而落得个不能干重活的毛病,罚四回来后本想和兄长住的,但望乡村受地势影响,附近耕地并不多,来过峡谷一次后,他想在这儿建两间屋把兄长接过来。

    赵大壮已经答应了,只待屋子建成,他和兄长就有家了。

    抱着衣服过来时,他朝梨花行礼,问赵铁牛,“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儿知道。”赵铁牛看盔甲也带上了,满意的说,“你老实干活,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的。”

    罚四不好意思,却也没解释。

    赵铁牛拿过行李,跟梨花道,“走吧。”

    山里给东高村备了些粮食和肉,梨花先去东高村。

    和年前的荒凉不同,东高村的地都开出来种上了庄稼,春日嫩绿的秧苗绿油油的,里面还有鱼游来游去。

    赵青山在田里除草,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笑得眼睛都没了,“他们说山里来了人我就猜是三娘你,益州的百姓都安顿好了?”

    “好了,村里怎么样?”

    赵青山靠近村的两个草篷,“荆州来的难民都在那儿。”

    他走到田埂上来,余光斜过赵铁牛,没认出来,继续道,“上个月,村里来了益州兵,想再拜托你帮忙安置批百姓,我说你不在,他很失望来着,让你回来去趟益州城”

    自打染了瘟疫他就豁出去了,如今威猛得很。

    就在前天,两个难民不满村里规矩要硬冲,他直接把人给杀了。

    “也不知是不是陷阱,三娘你要小心点。”

    梨花点头,“来的人叫什么?”

    “没说,他脸色不好,走路颤巍巍的,知道你不在,问我村里有没有一位芳娘子,我说她不住村里,他又高兴又难过的。”赵青山说,“我想去城门探探怎么回事,又怕招来麻烦连累村里人”

    “这儿离城门近,小心些是对的。”梨花猜是张百户,转身跟闻五他们说道,“你们进村卸货,我去城门看看。”

    推着车的赵广安急忙跳到梨花跟前,“我也去。”

    赵铁牛亦抽出惯用的铁棍,“我也去。”

    “守城的官兵认识我,我同他们说两句话就回来。”

    两人坚持要跟着,梨花不想耽搁,索性带着他们一起去了。

    通往城门的小路长满了草,三人走到城墙下时,只见铁制的城门沾了血,表面凹凹凸凸的,似乎诉说着过去数月这儿经历过什么。

    城墙上的人看到她们了,但有些不确定,左右看了看,问道,“李莹小娘子吗?”

    梨花在城里用的李莹的名字,闻言,她仰起头,回以一个笑,“是我,我来找张百户的。”

    官兵俯着腰,两道眉紧紧拢着,“张百户不在城里,小娘子过些时日来吧。”

    梨花蹙眉,“他去哪儿了?”

    “他被派去其他地方了。”

    阳光炙热,官兵的脸在梨花眼里是团黑影,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什么时候回?”

    “不知道。”

    这时,城墙上突然探出两个脑袋,官兵顿时绷直了身子,“想进城需从北门进,三位请自行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梨花猜到什么,拉着赵广安和赵铁牛就跑。

    但听城墙上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她们是谁?”

    官兵掷地有声,“荆州来的难民。”

    第234章 234局势变化不想走了

    振聋发聩的回答吓得赵广安回头,还未看清城墙上的情形脑袋就被一只手摁住脑袋转了回来。

    “别看。”赵铁牛垂着眼,声音低沉,“小心入了他们的眼把咱抓去。”

    他一副‘见多识广’的表情,“如今的疯子太多了,看一眼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赵广安看他,若有所思道,“梁州乱到这步田地了?”

    赵铁牛给他一个‘你以为’的眼神,梁州境内的部落多,各部落为了粮食地盘厮杀得非常惨烈,“三堂弟,你莫不当一回事,真要被抓去当俘虏,扒衣拴链都算幸运的,就怕放你的血嚼你的肉,末了还剔你的骨炖汤”

    “”赵广安怕了,扬手打住他的话头,“咱还是聊聊怎么找人吧,张百户出身军营,如果有他帮助,咱混进军营不是难事,眼下他不在,咱只能自己想法子”

    一行人这么多,暴露了怎么办?

    赵铁牛出主意,“三娘,你说我假装成益州人参军怎么样?”

    梨花还没说话,赵广安先否定,“不行,就你这体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估计一出现就会被当成嗜血者抓起来。”

    “那怎么办?”

    赵广安哪儿知道?只能看梨花等她拿主意。

    梨花悄悄回头眺了眼城墙,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张百户是程副将手里的兵,他被派去其他地方了那程副将呢?”

    赵广安和赵铁牛面面相觑,半刻后,摇头说不知。

    梨花道,“戍守益州城的将士不多,新县令上任后,程副将和衙门的关系就有些微妙,如今他手里的人被调去别处,怎么与县令抗衡?”

    虽然料到武将文官会有番争斗,但没料到县令这么快就把手伸到城门来。

    要知道,城门关乎着整个益州城的安危,动乱后便由是益州兵把守,现在受制于县令,是不是意味着县令把控着整个益州城?

    想到这种可能,脚步不免沉重起来。

    赵广安也拧了下眉,“新县令不是个好的,他会不会派人抢劫东高村啊?”

    只要些粮食衣帛还好,就怕他们抢人。

    梨花也想到了,益州想要强大,势必会大量培养嗜血者,东高村真被盯上了怎么办?

    她又回头看了眼长草的城墙,低低道,“回去再说。”

    村子离益州

    城太近了,实在不行,迁村算了。

    梨花同赵青山说时,赵青山一蹦三尺高,“地里还有庄稼呢?”

    抱着柴火经过的庞大娘也显得很激动,“好好的为何要迁村?”

    她是最先来东高村的人,那会儿四周一片荒芜,她们拿着锄头,一锄一锄的挖,这才挖出了现在的东高村,眼看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又要迁村?

    当即丢了柴火就跑到梨花跟前追问原因。

    梨花将益州城的局势一说,庞大娘眉头紧皱,“我都这把年纪了,抓我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附近灶房的人看庞大娘不对劲,纷纷围了过来,得知新县令觊觎东高村,张嘴开始骂,“老天爷怎么不把那群黑心肝的给收了啊,害得咱背井离乡不够,还要赶尽杀绝”

    “来,他来,看我不抡起刀把他劈成两半!”

    “反正我已感染了瘟疫,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

    赵青山愤慨的点头,“三娘,早先咱没武器打不赢,现在咱盔甲铁枪在手,不信打不赢那群狗日的!”

    村民们连连附和,“对,跟他们拼了!”

    整个东高村目前有四百人,半数是染有瘟疫的,庞大娘说,“我就是咬也要咬他们一块肉下来!”

    反正不想再退了。

    赵铁牛不认同,“大娘,你咬他一块肉有啥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咱换个安全的地,往后再杀回来多好?”

    庞大娘瞪他,“往后是什么时候?我死后吗?”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赵铁牛不吭声了,识趣的拿眼睛望着梨花。

    梨花面露沉吟,“城里人多,真要攻来,咱没胜算的。”

    庞大娘抖了抖两颊的肉,忽然沮丧起来,“是啊。”

    打不赢还不跑,不是纯纯等死吗?

    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儿孙想想不是?她环视一眼周围的房屋田地,丧气道,“迁到哪儿去?”

    凑过来的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脸上不舍,“不能不迁吗?”

    好不容易有了遮风挡雨的地,迁到别处,一切又得重新开始。

    知道大家不想走,梨花也在琢磨万全的法子,东高村的围墙已经建成了,墙高两米,墙两侧有条水沟,沟里铺了荆棘,防普通人完全不是问题。

    她道,“如果有人围攻村子,你们能守多久?”

    众人一时没明白过来,赵青山懂了,答道,“三五天绝不是问题。”

    他解释,“村里现有四百三十九人,感染者两百七十人,其中三百八十四人有竹甲,三百一十一有武器,正面迎敌能拖不少时间,另外,村里囤了大批石头,村里有井,不缺水”

    砸石头泼开水,不信外面的人能轻松攻进来。

    因此他们只要撑个三五天,山里的支援就到了。

    “三娘,再过不久又是秋收了,这会儿迁村,秋冬大家伙吃什么啊”他苦着脸道,“总不能一直让族里接济啊。”

    他知道族里不缺粮食,养活几百号人不成问题,然而大家有手有脚的,吃白食总归不好,赵青山又说,“新县令再坏,也得让我们与他碰碰不是?”

    其他人反应过来,“是啊十九娘,新县令不想给咱活路也得他有那个本事才行,他若没有,咱还白白给他腾地多憋屈啊。”

    众人齐齐点头,“十九娘,让我们待在这儿吧。”

    望着一双双恳切的眼,梨花说不出让大家迁村的话,只道,“打不过就跑,千万别硬碰硬。”

    知道她应了,大家高兴起来,“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嘛。”

    大家散了后,梨花让赵青山和赵三壮去屋里说话,“我要去趟王都,归期不定,期间村里若遇到事,三壮叔你去峡谷报信,让申堂叔调派人手来。”

    赵三壮郑重应下,“三娘,益州城真的会打过来吗?”

    “有可能,益州在地动时死了许多人,想短时间增强兵力,培养嗜血者是最快的法子,堂伯”她看着赵青山,“我们走后,你别让村民们都去地里”

    人多迟早会让益州城惦记上。

    这事赵铁牛懂,在安福镇时,为了隐藏人数,他们日夜轮流露面干活,叫外人看不出有多少人。

    他传授自己的经验,“不干活的人也别闲着,多弄些石头回来,看看能否弄些毒液,养些蝎子蛇虫啥的,真打起来全往对方身上倒”

    蝎子蛇虫?赵广安打了个激灵,“你从哪儿学来的?”

    “梁州啊,有些部落在层峦叠嶂的深处,想进去,得穿过蛇窝虫窝,危险得很。”赵铁牛道,“你在茶馆没听过?”

    说书先生倒是讲到过,但那不是巫蛊之术吗?

    他问赵铁牛,“你知道怎么养?”

    “我要知道就自己养了。”

    那些毒物虽然恶心,但想想一出门前呼后拥惹人忌惮的情形,多威风啊!

    梨花脑海里浮现出巨型竹壳虫的模样,心里一阵恶寒,“山里人多,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养蛇虫的事搁一边,先说眼下,为了保证有人能顺利出去报信,堂伯,得挖条暗道才行。”

    窦娘子她们没进山前也曾偷偷挖过暗道,奈何活太重,到地动都没能挖出来。

    她说,“这事得排在最前面。”

    赵青山记下,“好,还有呢?”

    “一旦发现对方人数多就顺着暗道撤离,房屋还能再建,粮食还能再种,前提是没有落到益州人手里。”梨花知道村民们不想走,然而仍是那句话,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赵青山略微犹豫,“村民们不听怎么办?”

    在村里待久了,这儿就是他们的家,不想离开家是人之常情。

    “那就杀了。”梨花稔着衣角,语气轻飘飘的,“绝不能让他们落到益州人手里。”

    族里提供了那么多粮食可不

    是让他们为益州卖命的,梨花将里面的道理揉碎了说给赵青山听,赵青山眉头越皱越紧,“我知道了,你放心,真到那时,我保证所有人都撤离。”

    是啊,族里养的人,还没为他们冲锋陷阵就死了,族里多亏啊。

    死也就罢了,要是被捉去训练成嗜血者对付族里,后果不敢想象。

    想到自己刚刚那番言辞,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愧疚道,“三娘,村民们逃的话往哪儿逃?”

    进山容易暴露村子的位置,所以绝对不能进山的。

    梨花想了下,“往南跑。”

    “去新益村吗?”

    “益州忌惮岭南,追不了多远的。”梨花说,“他们真要穷追不舍,你们一直往南,经过新益村也别停。”

    赵广安不解,“为何?”

    李解在那儿,赵青山找到李解顺利进村不就安全了?

    赵铁牛撞赵广安胳膊,“你傻啊,他们要是进村,益州不就知道村子里住的什么人了?他们不停的话,益州不知道村里住的什么人,不敢贸然追的。”

    因为岭南人杀出来谁都没活路。

    赵青山恍然大悟,“知道了,你们去王都也要注意安全。”

    见的人多了,他知道此行不会顺利,远的不说,单是途中的关卡就不容易过,梨花虽做男儿身,殊不知那些人是不分男女,见人就抓的。

    “三娘,不若等那位百户忙完与他说上话再走”他心里盘算道,“上次咱帮了他的忙,以此请他办个过所应该不难”

    第235章 235看到关卡借势

    梨花之所以去益州城找张百户也有这个打算,奈何城里有变,不知何时能见着张百户人,只得道,“到时随机应变吧。”

    她手里有份沈七郎给的过所,去年在荆州就是凭这份过所进的城。

    不知王都这边认不认

    若不认,还得想其他法子。

    事到如今,只有碰碰运气了。

    和赵青山说完话,她让闻五他们检查检查行李,天已经热了,水必须备足了,考虑到沿途有难民,烧水太过惹眼,她让他们把水烧开后装桶里。

    除此,再请村里人多做些干粮,这样一次失败也能继续周旋。

    闻五走了后,赵青山和赵三壮也准备去忙了,到门口时,赵青山回眸问梨花,“你们大概何日回?可要去接应你们?”

    “不用,顺利的话我们直接去新益村”

    如此,赵青山便不多言了。

    白天热,梨花她们第二天傍晚离的村,夜间有星月照明,省了不少事。

    梨花没有去过钦郡城,边走边观察两侧山势,赵家居住的山头往北连绵了不知多少里,一路走来皆是陡坡峻岭,她心下好奇,“闻五,益州道路如此艰险,钦郡城更是隐蔽,真的不能与京都一战吗?”

    她不懂战事,却也知何为天时地利人和,在她看来,钦郡城是占了地利与人和的。

    闻五推着车,抬头看梨花,“不知道呢。”

    在军营里,百户怎么说他们怎么做,至于打仗能不能打赢根本不知道,“十九娘怎么问起这个?”

    “随口问问。”

    闻五不了解梨花,赵广安却是了解这个闺女的,世上就没有她随口问问的事,把车给罗大郎,跑上前问梨花,“三娘觉得益州故意向京都示弱不战的?”

    梨花坐在装水桶的推车上,身子一颠一簸的,“阿耶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有可能。”赵广安撑着车板坐上去,“打仗劳命伤财,益州本就不富庶,打完仗只会更穷,那时岭南和荆州已经反了,益州若不保全实力,哪怕击退京都军也会遭益荆两州吞并。”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避战。

    说着,赵广安激动地拍车板,“难怪节度使将大半兵力撤去钦郡城,打不过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可以休养生息,你想啊”

    他挪屁股,斜坐着面朝梨花道,“京都忌惮岭南,撤军的条件是益州军死守益州城,节度使嘴上答应,实则并未派多少兵力驻守益州城为何?”

    “定是想着益州城失守后岭南人会径直北上”赵广安觉得自己猜准了益州王的心思,显得很兴奋,“他在钦郡城就能坐山观虎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招不可谓不高明。

    毕竟,初乱时,益州的准备并不足,兵不足,兵器也差,甚至连盔甲都糙得很。

    而现在,这些势必大有不同了,他抓梨花胳膊,“三娘,那节度使就是个贪图权势两面三刀的”

    要是那样,或许使些钱财就能收买关卡处的官兵放行,就怕不是那么回事,她偏头问闻五,“闻五,军中可有你相熟的人?”

    闻五和手底下的人换位置,换到梨花身后来,“十九娘担心咱们人多过不去?”

    此去王都,途中共有五个关卡。

    想进军营,至少要通过三个关卡,也不知道梨花手里的过所是否管用。

    难得见梨花也有没底的时候,他道,“要不要我扮作益州兵跟着十九娘?”

    赵广安扭头,“你不就是益州兵吗?”

    “”倒是忘了,他乃货真价实的益州兵,他道,“要不借程副将的名义回王都汇报军情?”

    早几日梨花就答应了,但见过梁州的新币后,她觉得此路怕是行不通了,说道,“你们先别露面,容我试试过所再说。”

    荆州难民从东边过来也走的这条道儿,是以道上躺满了尸骨。

    尸骨不完整,四分五裂的,似是遭什么啃咬过,想到嗜血嗜肉的竹壳虫,梨花不让罗四他们打猎,捉来的动物也不让他们吃。

    实在馋了,梨花拿棺材里囤的肉给他们。

    羊肉会露馅,因此拿的都是烤糊了的肉。

    只有几个嗜血者有,罗大郎过意不去,休整时找梨花,“我们不吃肉也不会犯病了。”

    自打认识梨花,草药源源不断的给他们,是个人也该感恩,“我和他们说了,控制不住就嚼艾草。”

    不吃生肉后,他的口齿恢复了,就是官话不太好,一开口有股浓浓的云州音,“多嚼几天肚子就习惯了。”

    最难熬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眼下不算什么。

    梨花看他清瘦了些,眼睛不似往常有神,不知是不是跟肉少有关。体型健硕的人本就吃得多,像赵铁牛,一顿得吃四个饼,少一个都喊饿,一饿就抓心挠肺没精神。

    罗大郎他们更高大,需要的吃食肯定也更多,她道,“和犯病没关系,随时可能遇到王都军,你们吃饱喝足才能保护我们。”

    罗大郎想说饿肚子打架会更凶,但怕梨花多想,便没有多言。

    梨花又说,“崇山峻岭,你们探路小心些。”

    “我们知道的。”

    一行人推车十辆车,六车水,两车艾草,还有一车干粮和柴火衣物,嗜血者负责探路,其他人轮流推车。

    期间,遇到过难民,估计衣物颜色不显,没被罗大郎他们发现,车辆正常行驶呢,突然蹿出来拦路。

    十来个人,脸黑得跟炭似的,手里拿着生锈的长刀,呲牙咧嘴的冲过来,给赵广安吓得哇哇大叫,“三娘,我的弩,我的弩呢”

    他嚷嚷时,赵铁牛抡起铁棍就迎了上去,“老天开眼,总算让我遇到了,来,吃老子一棍!”

    其他人看他气势汹汹的,也抄起家伙奔过去,“杀!”

    甭管打不打得过,气势不能输。

    于是,等赵广安紧张的拉开弓,人已经倒在血泊里不动了,他瞄了半天位置也不知道瞄谁,只能放下手里的弓,“都死了?”

    “没呢。”赵铁牛踹了一脚脚边的人,问梨花,“要不要弄回去当俘虏?”

    几人伤得重,怎么使劲也爬不起来,其中一人不服气,问赵铁牛,“你哪座山头的?”

    “喊阿耶我就告诉你!”赵铁牛不知哪儿学来的,匪里匪气的。

    那人嘴唇都没血色了,耐不住赵铁牛又要踹他,赶紧喊了声阿耶,“阿耶打哪儿来啊”

    “

    老子为啥告诉你?”说罢,一脚踹向他脖子要了他的命,完了跟梨花道,“这人嘴贫,留不得。”

    其他人:“”

    赵铁牛又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下一个,有前车之鉴,下一个晕死都不服软,赵铁牛没给面子,一棍拍下去,拍得对方皮开肉绽,“三娘,这人不听话,留不得。”

    其他人:“”

    顺他的意要杀,不顺他的意也要杀,其他人没辙了。

    最后,赵铁牛将这些人全杀了,擦铁棍时注意到几个村民盯着他,幽幽开口,“这些人在山里久了,轻易不会叫咱收服的,与其养虎为患,不如赶尽杀绝。”

    几个村民愣了愣,看他上前扒死人的衣服,连忙上前帮忙,“我们明白的,想当初,要不是官府非要难民进城,咱们何至于家破人亡,来历不明的人,就该杀。”

    这世道,你对人仁慈,人不见得对你仁慈。

    “铁牛兄弟,这衣服扒下来何用?”

    “洗了缝被子,天寒能保暖。”

    几人利落的将人扒了干净,然后将尸体拖到草丛里,顾及周围有动物出没,赵铁牛捡了些柴火将尸体烧了,这才回去跟梨花邀功,“三娘,我是不是厉害了很多?”

    这根铁棍还是梨花去铁匠铺打的。

    他走哪儿都带着的。

    “厉害。”梨花鼓掌,“李解恐怕都不是铁牛叔你的对手了。”

    赵铁牛高兴得嘻嘻两声,嘴上谦虚道,“不能吧,那小子可是个狠人,我打不过的。”

    他衣服上沾了血,擦完棍子就去后面找衣服换了,路过赵广安身前,端着兄长架子道,“三堂弟,往后遇到危险你尽管躲我身后。”

    赵广安调整弓弩的位置,想下一次露两手,听到这话,不开心的说,“我也是有本事的。”

    这次只是反应慢了点而已。

    “再有本事也是我堂弟。”

    “”赵广安斜他,心道这人傻了不成,危险面前,管他堂兄堂弟,都得上,这是族里的规矩。

    正要跟梨花嘴两句,但听后面传来赵铁牛粗厚的声音,“三堂弟,借你的衣服穿两天啊。”

    “”

    竟是打这个主意,赵广安登时竖起眉,“你不是带了衣服吗?”

    “我懒得洗。”

    “”

    他就不懒得洗了?还没吭声,人已经熟稔的拿衣服换上了,赵广安颇为无奈,只能道,“小心些,别刮破了。”

    离了家后,衣服都是他自己缝补的。

    麻烦着呢。

    “省得了。”赵铁牛答了句益州话,转身就钻进了草丛,“我看看四周还有没有人。”

    人离乡贱,肯定有人没去益州城而住在山里的。

    果然,傍晚罗大郎就回来说旁边山上住着人,他们住在草篷里,吃的却是生肉,多半是感染瘟疫的,“可要杀了他们?”

    “你弄出点动静,看能否把他们引下来。”

    罗大郎去了,没多久回来说,“那些人胆小得很,我一动,全跑到山洞藏了起来。”

    “那就算了。”

    她试探那些人无非担心他们会像这群人跳出来打劫,去时还好,回来若遇上他们跟王都通风报信怎么办?因此他们安分守己过日子是最好的,她问罗大郎,“咱们离关卡还有多远?”

    “明天晌午应该就到了。”

    益州离钦郡城不远,但山多,走起来也就远了。

    翌日,翻过一座山头时,罗大郎就指着蓊郁的山脚,“那儿就是了。”

    梨花往前几步,果真看到了横在官道上的栅栏。

    栅栏不高,旁边立着两个草篷,草篷里摆了两张桌子,桌子四周坐满了人。

    为避免士兵看到她们,梨花让赵广安他们藏起来,叫罗大郎和其他一人随她走,“你们从树上蹿过去,待会他们要跟我动手,你们就我带着树上跑。”

    “好。”两人对视一眼,倏地跳上树不见了踪迹。

    为了好藏身,两人穿的黄褐色衣衫,脸上抹了泥,往树上一趴,分不清是树干还是人。

    梨花穿了身泥色衣衫,小腿的绳子解了,露出宽大的裤脚,外面披了件窦大娘子做的藤甲,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跟乞丐似的。

    她嚼了片烧焦的肉,牙齿黑黑的,往脸上抹了泥就往山下跑,边跑边喊,“我有过所,我有过所。”

    大嗓门吸引了草篷士兵的注意,他们站起来,交头接耳,“哪儿来的乞丐?”

    一走近,梨花就把过所递过去,“我有过所,我要去王都。”

    荆州战乱,不乏有人拿着过所去王都,然王都乃天子脚下,不是所有荆州衙门出具的过所都行。

    最前面的士兵扫了眼梨花手里的过所,“哪儿来的?”

    “贵人送的。”梨花举手晃了晃,迫不及待的问,“看看行不?”

    “不行。”士兵站着不动,朝梨花摆手,“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来的路上梨花就有所猜测,新朝成立,法度规矩都会改,何况过所了,但她不能走,“为什么不行,这不是过所吗?你们是不是诓我不识字?”

    她展开过所,故意大声念上面的字。

    士兵看她字正腔圆极为认真,哈哈笑起来,“你打哪儿学的。”

    “甭管我哪儿学的,这就是过所,之前我要去王都你们说我没过所,我有过所了为什么还不让我过?”梨花撅起嘴,大有要撒泼的意思。

    士兵看她脸生,不记得她哪日来过。

    但左右不过是荆州过来的,笑完后,他上前,“我瞧瞧你的过所。”

    过所上有衙门的章印,士兵一眼就认出来了,“哟,看不出你小子还有两分本事。”

    她既说之前来过,之前要有过所早就拿出来的,拖这么久才拿出来可见是后来得到的,士兵问梨花,“你从哪儿弄来的?”

    “凭什么告诉你!”梨花哼哼。

    他这么傲气,士兵也不恼,而是耐着性子问,“你一个人来的?”

    梨花脑子转得快,话脱口而出,“还有我阿耶。”

    士兵看向官道,“你阿耶呢?”

    “中暑了,在山里呢,你到底让不让我过?”

    “要看过你阿耶才说。”

    “真的?”

    “骗你作甚!”

    梨花转身哼哼哧哧的跑了,士兵们议论起来,“看他像感染瘟疫的吗?”

    “看不出来,既是荆州来的,想必感染了的。”

    “那她阿耶多半也感染了瘟疫,咱让她们过吗?”

    “为何不让?”士兵退回草篷里,“难不成她们真能到王都不成?”

    其他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第236章 236抓去嗜血接头

    没注意不远处的枝桠晃两下就不动了。

    梨花回到山上,鼻尖挂着汗珠,小脸红扑扑的,“过所不管用了,但我猜他们想抓人培养成嗜血者,阿耶,你随我前去,其他人两人一组,装作益州城跑出来的难民。”

    想过去,十辆车都得舍了。

    她吩咐,“找个地方将推车藏起来,咱只带干粮,其他的等回来时候再来取。”

    赵铁牛握着铁棍,眉目幽深,“武器也不拿?”

    “武器和盔甲装背篓里,我背着过去。”怕赵铁牛反对,直言,“我年纪小,他们应该不会仔细搜查。”

    实际则是她有棺材,能安全通关,然而这些不能和他们说,“罗大”

    她一喊,罗大就从树上落了地,“十九娘,他们怕是没安好心。”

    “我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过去必须这么做,她说,“我们正常通关,你们从树上过去,动作轻点,别被察觉到了。”

    不愁士兵有所图,就愁他们什么都不图,那样她就必须弄份过所才能过。

    叫罗大去找个地藏东西,她和其他人说起待会在士兵面前要怎么说。

    士兵们没把梨花当回事,上面有令,抓到两个人送去疫病营就给记军功,不过两人需得是家人亲戚,朋友都不行,这世道,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太少了。

    是以梨花跑走后,他们就继续在草篷里坐着。

    当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闯进视野,他们惊讶不已,正要怒吼,但看跑最前边的人吆喝,“我阿耶来了。”

    赵广安扮的是病秧子,走两步就咳两声的那种。

    士兵们看他衣服破烂,还散发着臭味,皆捏住了鼻子,“哪儿来的死鬼?”

    “这是我阿耶,我有过所,你们不能拦我。”梨花背个沉甸甸的背篓,眼里满是通往王都的路,“阿耶,咱们走。”

    说着就动手拉栅栏。

    忽然,一把长枪立在跟前,士兵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道,“谁准你乱动的。”

    头发散乱的赵广安佝偻着背,闻言捂嘴咳了声,掐着羸弱的语气道,“官老爷,你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

    赵铁牛他们也跪地央求起来。

    冷不丁冒出这么多人,士兵担心有诈,问其他人,“你们哪儿来的?”

    “安福镇”赵铁牛的体型骗不过人,他抬起头回话,“我老家安福镇的,地动后逃到益州城,逢官府拨人回乡种地,我就带着妻小回去了,哪晓得梁州动乱,搅得安福镇不太平,不得已又跑到益州城来讨生活。”

    “那你来这儿作甚?”

    这话像触动了赵铁牛伤心事,他捶地嚎哭起来,“益州城进了难民,瘟疫横行,我妻儿都没了啊,若不去王都,我们兄弟怕是都得死,死了不打紧,可清明谁给我死去的妻儿烧纸啊。”

    他没学过哭,但嗓门够大,哭声震得附近的树都颤了颤。

    士兵看他跪着的人,“你是他兄弟?”

    闻五吸了吸鼻子,眼泪唰的喷涌而出,“若非我们兄弟跑得快,怕要死在益州城了呀。”

    士兵没怀疑他的话,难民进城后频繁犯事,以致百姓怨声载道,数日还围了官府要夺权,这群人估计就是那天跑出来的。

    士兵询问其他人的意思。

    天降军功,没有拒绝的道理,几人窃窃私语后,警告他们,“王都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在这以前,你们需去营地磨练,通过者可顺利进王都。”

    “什么磨练?”

    “去了就知道了。”士兵命人打开栅栏,另一边,有人去草篷里拿了副铁链子出来要绑人。

    赵铁牛装作害怕的样子,“你们要干什么?”

    “谨慎起见,磨练期间你们都需束了手脚。”士兵注意到梨花的背篓,“背篓里的东西也需检查。”

    说到检查,赵铁牛紧张起来。

    背篓里的是兵器盔甲,士兵掀开面上的草一眼就能看到,要知他们私藏武器,首先会怀疑他们的身份,他欲起身做出防守之态,想起梨花的话又忍住没动。

    士兵掀起杂草看了眼,随即朝同僚招手,“让他们过。”

    铁链有枷锁,一串十人,梨花她们走在最前边,相较于其他人的忧心,她满脸期待,“顺利的话我们哪日能到王都啊,我阿耶的病要看大夫,拖久了会死的。”

    “到营地有大夫为你阿耶诊治。”两个士兵在前面牵着铁链,催促他们走快些。

    梨花边走边看,两个草篷的人数加起来约有两百多人,眼下前面两人后面两人,自不会她们的对手。

    走了约几百米,士兵从怀里掏出个木哨,吹响后,路边树林里钻出乌泱泱的一群人来。

    “还是你们好,一下就立了大功。”为首的士兵穿着玄色盔甲,只露出一双眼扫视梨花她们,“咋都是男子?”

    不会有诈吧?

    士兵抓着铁链往前一拽,梨花她们立刻装重心不稳往前倒。

    士兵沾沾自喜,“这世道,妇孺哪儿活得了,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

    这儿是半山腰,腰间是茂盛的构树,树冠硕大,似有百年了,梨花佯装害怕,往后缩了缩,“不是说经过磨练就能去王都吗,他们带我们去哪儿?”

    “磨练啊。”士兵咧着嘴开怀大笑,“乖乖听话,有的是好日子过。”

    她们手脚被束,只能默默和他们走。

    官道蜿蜒向北,到山顶后,士兵却拐了弯,领着他们走小路,小路陡峭,枝桠又多,梨花的衣服很快被刮破,露出里面衣来。

    赵广安替她拢了拢,咳嗽着问道,“咱这是去哪儿啊?”

    士兵不答,就这样走了约五六里,忽然有腥臭味传来。

    赵铁牛惊觉起来,“不说我们就回去了啊。”

    话音刚落,后背就挨了一棍,却是后面的士兵挥起木棍揍人,“老实点,不听话我杀了你。”

    赵铁牛瞟一眼梨花,记下士兵的脸低下头去。

    不知何时,天边乌云堆积,似有大雨将至,小路上没

    有风,但随处都是腥臭味儿。

    不仅如此,林间有哀嚎声,还有兵器碰撞声,叫人心里直发慌,梨花边走边看四周的树。

    赵广安常在山里行走,通过树就能辨别方向,她问赵广安,“咱在王都的哪个方向。”

    不怪她迷路,山间满是草,士兵又故意绕路,以致她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

    赵广安垂着头,声音不能再轻,“西南边,离王都还远着。”

    甭以为他不知道,士兵故意带他们在山里打转,实则还在刚刚那座山里,之前走的南面,这儿是北面,他心里不安,“三娘,咱不是死在这儿吧?”

    远处的哀嚎太过骇人,光是听着就让人腿软。

    “不会的。”梨花看向四周的树,“顶多就是感染瘟疫而已。”

    “”

    那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赵广安后悔了,早知道这么凶险,不该来的,他本就是胆小之人,不来也没人说什么。

    何况他之所以跟着是照顾梨花,眼下药材留在了外面,根本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就在他后悔时,嚎叫声忽然近了,他心里纳闷,下意识抬头,就见斜前方的草丛里有个铁笼子,四个相貌丑陋的男子在里面又跳又嚎,癫了一般。

    第237章 237逃离这儿走

    赵广安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猛扯梨花衣袖。

    “三娘,咱不会被关进笼子里吧?”

    梨花没有作声,只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笼子沿着小路铺向茂盛的杂草深处,嘶吼宛若水浪,一波一波的涌过来,她故意放缓脚步,绷紧神经问士兵,“笼子里的是难民吗?”

    士兵看他个子矮,脸上的不耐有所收敛,“都是感染了瘟疫的。”

    “我们能做什么?”

    难得有识趣之人,士兵多打量了她一眼,漫声道,“投食。”

    梨花斟酌这两字的含义,小心翼翼问道,“送饭吗?”

    “差不多吧。”士兵脸上已是冷漠,明显不愿多言,只是在经过一个撞铁笼子的人前抬脚踹了下笼子凶人,“不老实就继续饿着!”

    笼子里的人已面目全非,但看人的眼神非常阴狠,“杀杀了你。”

    口齿含糊,和当时的罗大他们很像。

    也不知吃了多少生肉。

    梨花悄悄看了眼,外露的皮肤长满了脓疮,有些脓疮好像被抠掉了,留下黑黢黢的指甲盖大小的孔,黑色的血顺着小孔流出来,分外渗人。

    她看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再乱瞟。

    赵广安不如她镇定,啊啊啊尖叫出声,“怪怪物。”

    其他人虽不像他夸张,但无不白了脸。

    连罗四也被吓着了。

    他以为满脸长脓疮已经够恐怖了,谁知还有更恐怖的,他就看了两眼,恐惧顺着脚底蹿到尾椎,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不怕的。”艰难的挤出三个字,才发现嗓子都哑了。

    所到之处,无不是蜂窝似的脸。

    越往里,大家越靠拢,到沉重的铁栅栏时,他们已抱成团瑟瑟发抖了。

    栅栏前的士兵们武装严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怎么这么多人?”

    领路的士兵满脸得意,“运气好呗,魏千户这会儿在营帐里吗?这些都是从益州县过来的,需他

    亲自过眼才行。”

    “千户去王都了,等几天才回。”

    “那这些人怎么办?”

    “关笼子里,明日再做打算。”

    栅栏约五米高,拉开后,露出里面的景象。

    和牛家村低矮错落的茅屋不同,这儿全是铁笼子,像养牲畜似的,每个笼子前都放了个石槽,石槽里有稀碎的骨头,黏哒哒的皮毛,浓稠的生血

    任梨花她们见过的死人再多,也被眼前的画面恶心得狂吐不止。

    “呕”梨花背身干呕,一弯腰,手上的铁链就被前面的士兵拽住,“老实点,否则没你们好果子吃。”

    赵广安战栗不止,趁士兵没注意,紧张凑到梨花耳朵边,“三娘,怎么办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知是不是笼子数量不够,关四人的笼子轮到他们时关了八个,拥挤得连转个身都不行,梨花扒着笼子,喊外面的士兵,“我想撒尿。”

    每五个笼子就有士兵看守,梨花喊了好几遍才有士兵过来,“就地解决。”

    “”梨花脸色通红,“我我们是来磨练的。”

    士兵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听到这话,呲牙怒吼了声。

    梨花没遇到过这种事,本能的往后缩。

    她一缩,士兵就恶劣的咧起嘴笑。

    赵广安怕了,忙搂过梨花,“算了算了,尿裤子里,没人笑话你的。”

    他们前面的笼子里也关押着人,看身形像是老人,但因头发挡着脸,分辨不清男或女,赵广安颤着声问,“老乡,你们来多久了,怎么解决撒尿拉屎的啊。”

    一路走来,没踩着屎尿啊。

    笼子里的人耳聋似的,半天没反应。

    最后,还是士兵替他们答的,“他们没耳朵,听不见的。”

    “”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赵广安惊恐地瞪大眼,眼里满是恐惧,“三三”

    这次是羊入虎穴了啊。

    梨花已冷静下来,“晚上再说。”

    天快黑时,翻腾许久的乌云骤然大亮,紧接着,轰的一声,雷声劈开积云,直刺耳膜。

    赵广安面如死灰,“要下雨了。”

    其他人听命行事,梨花没发话,他们便老老实实的在笼子里待着,尽管脸上满是忧惧,但不曾说过半句泄气的话。

    除了赵广安。

    他这会儿志气全无,“三娘,咱们会死在这儿吗?”

    梨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已观察前面的笼子许久,像士兵说的,那些人的确是聋子,从她们来这儿到被关进笼子,那些人看都不看的,要不是士兵送饭时他们精准的抓到食物,她都怀疑他们瞎了。

    “你们也是来这儿磨练去王都的吗?”梨花粗声问了句。

    赵广安提醒,“他们是聋子。”

    梨花不信,继续找话题,“他们为什么不给我们送饭啊?”

    她们笼子前也有石槽,但槽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士兵像故意忽略她们似的。

    “他们是不是想饿死我们啊?”梨花再接再厉。

    终于,当梨花问到‘饿死我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时’,笼子里的人终于偏头看了过来。

    和梨花想的绝望无助的眼神不同,他们的眼神阴森狠戾,好像夜间蛰伏的蛇,张嘴就能咬下一条命来。

    梨花佯装恼了,“我问错了吗?若不是有好处,为什么不给我们饭吃?”

    这时,有人扒开头发,朝士兵的位置瞟去,和看梨花的阴翳不同,他们的眼神变得迫切,甚至能听到流口水的声音。

    赵广安一哆,忙制止梨花,“三娘,别说了,当务之急,还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吧。”

    罗四难得附和,“这儿不宜久留,十九娘还是早做决断吧。”

    云州也有培养嗜血者的营地,远没有这儿血腥,再不走,他怕树上的兄长他们坚持不了太久,“十九娘”

    “咱出得去吗?”

    “”想到重重守卫,赵广安和罗四的脸色都有些不好,赵广安:“那怎么办?”

    “天黑再说。”

    梨花继续喊话,良久,终于有个暮气沉沉的声音问,“小郎君从哪儿来的?”

    “益州城,城里难民作乱,我们趁机逃出来了,阿叔,你来这儿多久了?”

    那人没回答,而是问梨花,“你今年多大了?”

    梨花顿了下,往大了说,“十五了,阿叔问这个作甚?”

    “十五啊。”男子语气陡然失落起来,“我看你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怎么就十五了。”

    盛世年间,殷实人家的男娃八九岁的确有她这个身量,梨花道,“老家闹饥荒,营养不良造成的,阿叔,我们何时能吃上饭啊。”

    士兵没有搜她们的身,是以水和干粮都还在。

    只是为了不引起注意,到现在她们都不曾进食。

    男子是斜前方笼子里的,听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但就眼前的局势,劳壮力也要被磋磨得不成人样,因此她猜不出对方的年纪。

    男子转过身,撩起一缕一缕的头发,露出千疮百孔的脸颊来。

    逢闪电劈下,照得男子的脸愈发触目惊心,他张嘴,吐气如蛇信子般,“你给我一只耳朵我就告诉你。”

    梨花这才注意到他的两耳没了。

    “滚!”赵广安捂住梨花的耳朵,恶狠狠的瞪回去,“敢打我三郎的主意,我杀了你。”

    男子缓缓放下头发,将神色隐于头发下,“给我一只耳朵,我叫人给你吃的,是你们能吃的。”

    他看出她们没有感染瘟疫了,梨花眼皮一跳,顺着他的话问,“什么吃食?”

    “你先把你的耳朵给我。”

    “呸!”赵广安伸手挡在梨花跟前,“想都别想。”

    刚说完,豆大的玉珠就啪啪啪的砸了下来,霎时间,天地满是啪啪啪的雨声,梨花的背篓在进笼子时被士兵收走了,几人顿时成了落汤鸡。

    雨一来,夜色纷至沓来。

    很快,面前的铁笼子越来越少,直至最近的铁笼子消失在视野里。

    “怎么不点火把”赵广安不喜欢黑暗,尤其在这种陌生地方,天一黑,笼子里的怪物仿佛会冲出来,“人呢”

    雨太大,他的声音湮灭在雨声里,久久无人回应。

    暴雨如注,梨花怀里的火折子多半派不上用场了,棺材里的灯笼也没法用,她拍赵广安肩膀,“阿耶,你们给我挪个地,我想办法开锁。”

    雨水糊脸,眼睛都睁不开,梨花试了好几把钥匙才把锁打开。

    开门的哐当声响起时,梨花总觉得周围有些诡异,然而顾不得那么多了,这儿不比牛家村,多待一刻都可能没命。

    她摸黑走到隔壁笼子,打开门后,顺势将武器递了过去。

    摸到熟悉的倒刺,赵铁牛差点哭出来,天知道受制于人的感受多痛苦,他抬手扶额,挡住额头上往下流的雨水,忍不住问梨花,“怎么找回来的?”

    “我有我的法子。”

    武器分出去后,梨花又将盔甲和蓑衣递过去,“待会咱往后面走。”

    前面有好几百士兵,以她们的力量冲不出去,只能往后撤。

    “好。”

    夜色如墨,连残灯都没有,梨花将几个铁笼子全部打开,等所有人都穿戴好才发令,“四人一排,罗四在前带路,找机会联络罗大,闻五带八个人断后,铁牛叔你保护我阿耶”

    赵铁牛皱眉,“你呢?”

    “我从侧边走”她有防身的武器,危及时刻也能保护好自己。

    调整好呼吸,她声音一沉,“走。”

    没有火光照明,她们只能摸黑前行,好在她们是最后进来的,后面的铁笼子是空的,且穿了蓑衣,即使撞在铁笼上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

    第238章 238竟是陷阱先藏起来

    大家握着惯用的武器,摩肩接踵钻进草丛里。

    这儿是几

    座山的交界处,北边是座草木葳蕤的山。

    山的地势先平缓而陡峭,想走出去,先得进山。

    罗四双手拿刀,边走边剔掉横生的枝桠,同时还学鸟叫联络树上的兄长。

    不知是不是雨太大的缘故,直至进山都没得到回应。

    雨混着风,砸得斗笠乱歪,然而谁都没心思扶一下,因为伴着雨越来越急,脚下的雨水已汇聚成溪了。

    进山时天气晴朗,他们穿的草鞋。这会儿双脚没入雨水里,顺水而流的碎石滚到脚背上,打得脚一下一下的疼。

    赵广安受不住,走两步便得抬脚缓缓。

    赵铁牛察觉到了,用力拽他胳膊,“怎么了?”

    天地间满是哗哗的雨响,赵广安根本听不清身边人和自己说话,咬牙走了一会儿,见脚下的雨流忽然清晰起来,他脸色大变,“有人”

    这一嚷嚷,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雨水在斗笠上织成了雨幕,他看不清大家伙的神色,只感觉到胳膊上的手在抖,“堂兄”

    刚喊出两个字,边上的草一晃,梨花走了出来,“赶紧走。”

    赵广安想问怎么回事,头顶突然轰的一声,像要把耳膜震破。

    随即,天陡然一黑,方才浑浊的雨水瞧不见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身子一轻,左胳膊被人架住托起扔到一块坚硬的背上。

    赵铁牛的声音又粗又急,“三堂弟,我背你。”

    赵广安听到这话时,四周满是淌水声,他挣扎着要自己走,刚一动,一双冰冷而湿润的手就覆了过来。

    手小小的,掌心满是雨水,又冰又凉,他怔了下,不再乱动了。

    知道他懂了,梨花便缩回了手,叫后面的人补上赵广安的位置,完了她跑到最前面问罗四,“发现你兄长他们了吗?”

    “没。”罗四心里也急得不行,刚刚闪电划亮天际,他才发现出事了。

    这座山没有关押人的铁笼子,但散在草里的竹笼子数不胜数,他猜这儿可能是养动物的地,今晚若走不出去,天亮就麻烦了。

    他眺向四周的树,雨水糊了一脸。

    “十九娘,我们要想想天亮后该怎么办才行”

    竹笼子不算大,可谁知道里面养的是什么?

    兔子山鸡也就罢了,就怕是蛇蝎之类的毒物,他说,“天亮后,那些人肯定会搜山找咱们,一旦被捉住下场肯定凄惨,而且”他顿了顿,语气突然沉重,“还不知道竹笼子里的是什么呢”

    梨花找他也是为这事。

    不过眼下还有件更恐怖的事,“罗四,你说我们一路过来为什么没有撞到那些竹笼子?”

    她看过了,竹笼子散乱分布在山里,可罗四带路竟让他们巧妙的避开了那些笼子

    罗四瞳孔一缩,不由得回头看向来时的路,斗笠下的脸血色全无,“有陷阱。”

    话音刚落,就见四周渐亮。

    不同于闪电划过时能看清脚下的路,身侧的树,此刻,他们站的位置仍是黑的。但不远处,火光亮着的地方,无数人矮矮挤挤的往这儿走来。

    他们杵着拐,动作慢吞吞的,宛若暗夜的阴兵。

    其他人也瞧见了,方寸大乱,“十九娘,怎么办?”

    距离约四五十米,梨花心下大骇,左手往外一挥,手里顿时多了几只灯笼,一只丢给罗四,“跑!”

    队伍乱了,梨花腿短,两下就被罗四甩开了距离。

    趁这机会,她将手里的灯笼分给其他人,到赵铁牛时,赵铁牛腾出一只手要捞她,她屈膝一闪,避开了,“铁牛叔,你们先跑,我随后就来。”

    赵广安惊慌不已,“你要去哪儿?”

    说话间,赵铁牛迈出去。

    后面的人追上来,梨花给他们递灯笼,“别跑散了。”

    一句话的功夫,赵铁牛已放下了赵广安。

    梨花的嗓子哑了,也不知大家听清楚她的话了没。

    那些人等他们进了山才追过来,想必笃定她们跑不了。

    越是这样,越不能分开。

    劈开的山路逼仄,梨花的裤脚刮过枝桠,擦擦擦的响。

    不知何时,赵铁牛跑去了她后面,“三娘,甭管他们多少人,只要我活着,绝不让你死。”

    他的声音又响又沉,抱着弓弩的赵广安嘴唇打颤,“对。”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忽然停下。

    紧接着,头上的树剧烈一颤,许久未露面的罗大他们从树上跳了下来,“十九娘。”

    他们的衣服早被雨水淋湿,鞋子也不知哪儿去了,落地后,向梨花拱手,“追咱的是这座山的杂工,约两百多人,论武力,咱绝对打得过”

    他还有未尽的话,梨花回头望去。

    估计没料到她们有灯笼照明,刚刚那一跑,与那些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梨花问,“那些兵呢?”

    打赢后面那些人还不行,要打赢山里那些兵她们才有活路。

    见罗大郎他们回来,其他人纷纷围了过来。

    罗大郎擦一把脸上的雨,脸色凝重,“山里驻扎的士兵差不多有两万,我找过来时,他们已整队准备出发了。”

    他给梨花指益州兵卫所位置,“离这儿两里左右。”

    众人脸色煞白,“那怎么办?”

    他们这一趟不过五十几人,怎么与两万兵对抗?

    梨花哑着声又问,“山那边可去看过?”

    现在最重要的是明确往哪儿跑。

    罗大望向渐渐逼近的人群,语速加快,“山的背面有村庄,村庄里有多少人暂时不知,不过看那些耕种的田地,人数估计不少,咱想活命的话,只能进村。”

    有人纳闷,“为什么?”

    冲他们白天看到的,只要是人就危险。

    想安全,还得没人的地才安全。

    罗大直言,“我猜那些是士兵们的家眷。”

    “那就翻山”梨花当机立断,“罗大,我给你们弓弩,你们断后,其他人继续往山上跑”

    她打手势,让其他人继续跑,然而大家都站着不动,“你呢?”

    “我和罗大他们一起。”

    “不行!”赵广安反对,“你不会爬树,落那些人手里了怎么办?”

    他可记得铁笼里的汉子想要她耳朵来着。

    他还要再说,突然狂风大起,灯笼一飘,霎时黑了下来。

    那些人的灯笼也熄了。

    黑暗中,罗大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大家的脚程,翻过这座山到村庄最早也明天晌午了,那儿既是安顿士兵家眷的地方,肯定有重兵把守,大家若日夜不歇的赶路,哪儿有力气进村”

    他道,“我提议找个隐秘的地休整,我带人击退那群人就与你们汇合,等休息好了,咱再一鼓作气冲进村。”

    只要不让梨花涉险,赵广安什么都答应,因此,他第一个附和,“就这样,三娘,你随我们寻地等罗大他们。”

    说完,伸出手拉梨花,“罗大有经验,咱听她的。”

    熄灭的灯笼点不燃,梨花摸黑将东西递出去。

    情况紧急,罗大没问弓弩哪儿来的,东西接过手就分出去,“十九娘,往右跑,右边有山泉水,山下喝的水都从那儿来的。”

    “嗯。”想到什么,梨花又递了个竹盒塞到罗大怀里。

    罗大一抱住就双眼放光,“十九娘”

    “动作快点。”梨花往前走,“解决掉他们就走。”

    “好。”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罗大的声音亢奋了许多。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隐隐闻到了肉香,罗四叮嘱兄长,“水囊里没水了就接雨水喝,别碰山里的东西。”

    进山前,每个人身上都装了干粮,吃十来天不成问题,所以他不担心兄长饿肚子,就怕他渴了乱喝水。

    “晓得了。”罗大郎回了句云州话,然后就往树上去了。

    重新摸黑往右边山里去,大家不可避免的撞到了那些竹笼子。

    竹笼子编织得细密,上面又搭了层草篷,是以里面有动静大家伙也不知道是啥。

    况且,逃命的关头,没人对这些玩意感兴趣。

    赵广安一直拉着梨花的手不肯松开,且不知是不是害怕梨花回去,走两步他就要喊一声三娘,然后梨花应声了他才敢呼吸。

    后面响起鬼哭狼嚎的哭喊咒骂时,梨花发觉牵着自己的手收紧了。

    她心里不是滋味,“阿耶,我在呢。”

    被赵广安护着,她一路没再被枝桠刮着,但雨水冲刷下来的碎石磕着脚很难受。

    不知过去了多久,后面那些声音消失时,前面的罗四喊,“没有竹笼子了。”

    赵广安心头一喜,“看到山泉池了吗?”

    恍惚想起到处都是黑的,即使有山泉池哪儿看得见?他整个人失落下来,“没走错方向吧?”

    呢喃的话,罗四是听不到的。

    不过有人也有这个担忧,替他问了出来。

    罗四回,“等我阿兄回来就知道了。”

    罗大郎从军多年,辨别方向这种事是不会出错的。

    这时候,有个行伍出身的人确实能让人踏实。

    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罗大郎他们找来,眼瞅着雨渐渐小了,追他们的士兵速度会越来越快,大家急忙找梨花拿主意,“十九娘,我们还找那山泉池吗?”

    夜风呼啸,吹得树木宛若狼嚎,一人问完,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梨花问罗四,“前面是什么地方?”

    半路上,她给了罗四一根火折子,让他感觉不对劲时就吹亮火折子瞧一瞧。

    “我看一看。”罗四答了一声,然后往前几步。

    下一刻,萤火似的光亮起,罗四喊,“竹林。”

    这儿的地势比其他地方陡,但脚下没了碎石,脚踩上去软塌塌的,估计是竹叶所致,她说,“咱去竹林里找找,再找不着山泉池,咱就不找了。”

    罗四他们先去探路,梨花她们在后面跟着,从铁笼子里出来,他们就饿得不行了,坚持到这已是筋疲力尽。

    然而梨花没有发话,哪怕干粮在怀里兜着也没人偷吃,就在他们以为无功而返时,探路的人去而复返,“找到了,但不知道是不是。”

    竹林深处,有个浑浊的水池,水池边铺着竹子,竹子延伸到山下。

    今夜风大,竹子与竹子相连的地方被风吹断了,梨花过去时,罗四小心翼翼护着火折子的光让梨花看,“照我阿兄所说,山里人喝的山泉水都来自此处的话,那这儿应该就是了。”

    说完,他举起火折子往四周照,“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人。”

    一圈下来,人没瞧见,瞧见了一间草篷。就在水池左边几米位置,草篷后有面石壁,石壁上有凿出来的石阶,估计极少有人走,石阶上布满了青苔。

    赵铁牛看了后立马想到了树村西面那片石壁,赶紧回去告诉梨花,“上面怕是有人。”

    “咱吃点东西就走。”梨花靠赵广安坐着,草篷四面通风,待久了肯定会生病,她说,“你让罗四过来歇歇,我去捡点柴火回来。”

    第239章 239山里有粮?没那么苦

    黑灯瞎火的又下着雨,哪儿有柴火捡?

    赵广安不肯,伸手抓她,只抓到斗笠上滴落的雨,吓得他声音一抖,“三娘”

    哗哗作响的竹林里,梨花的声音在草篷外响起,“我很快回来。”

    大家蓑衣里的衣服是湿的,走着恐不觉得冷,一停下来估计就浑身冰冷难受了,所以必须弄点柴回来烤火。

    她弓着腰,双手护着刚吹亮的火折子往前,尽量离草篷远点。

    之前拿灯笼是迫不得已,眼下大家伙肩挨肩的坐在草篷里,她再凭空拿出一堆柴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何况,她并没囤柴火。

    棺材就那么大点地,逃荒时,她只囤了米面粮油衣衫鞋袜,在棺材外绑上箩筐后,她囤了锄头药材,进山后,她用木棺做支撑,在堆满货物的棺材上放上木板,拼接成了上下两层的木架。

    木架最上层放的武器,给罗大他们的弓弩就是这么来的。

    此刻木架已经空了,她将木板劈断,又将锄头上的木棍拆下来

    没错,她囤了五花八门的东西,但就是没有柴火。

    木棍砍成几小段后,见底下木板最左侧的酒坛好像没怎么动过,已经想不起里面装的什么了。

    她揭开压坛口的粮包一瞧,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

    不是清新的果香味的酒,而是纯正的米酒。

    她想起来了,在粮食铺时,她将赵广昌的酒坛收进了棺材,进山后的冬天很冷,她隔三差五给赵

    广安喝这个酒,去年山里酿了刺泡儿酒,赵广安没再问过,加上她又去了荆州,都忘记还有这么个酒坛了。

    坛子里没多少酒,去西陵县后,她将买的酒倒了进去,是以这会儿坛子仍是满的。

    她腾了个小罐子装酒,然后抱着那些柴火往回走,边走边喊赵广安,“阿耶,你们在哪儿”

    双手不空的她没办法用火折子,只能站在原地等。等的间隙,还得让柴火和罐子淋雨,这样才不让人起疑。

    赵广安本就担心她,她一走,他就摸到草篷的柱子边候着,听到梨花的声音后,他焦急地喊罗四,“快,三娘叫我呢,快把火折子给我。”

    雨已经停了,但竹林里仍淅淅沥沥的,借着蚕豆似的光,赵广安和罗四快速往声音的源头跑去,待看到梨花怀里满满当当的柴火后,赵广安又惊又喜,“哪儿来的?”

    梨花胳膊肘指了下后面,“估计有人吃独食偷藏了酒不小心被我找到了。”

    赵广安垫脚扫了眼,声音低了几分,“还有吗?”

    “都在这儿了,阿耶,我闻罐子里的好像是酒”她的斗笠往后斜得厉害,以致额头鼻尖扑满了雨,但她嘴角上扬,显得很开心,“快接着,我抱不动了。”

    赵广安忙不迭伸手抱起柴棍上的罐子,喜上眉梢的说,“还真是酒。”

    对于梨花的话,他没有丁点怀疑,嘴里喃喃自语,“有酒怎会没有下酒菜?”

    梨花怀里的柴被罗四抱了去,她故意甩了甩胳膊,装作累着的模样道,“即使有下酒菜估计也被雨冲走了,幸好罐子重,否则哪儿会便宜咱?”

    “也是。”赵广安心里的那点遗憾瞬间没了,“有柴和酒该知足了。”

    回去时换梨花举火折子,没风的缘故,火折子的光亮了许多,赵广安怕罐子摔了,专心看着脚下,罗四则时不时偷瞄梨花,似乎有话想说。

    他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有两件事不同寻常。

    一是梨花给的灯笼,二是阿兄他们的弓弩。

    梨花哪儿来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梨花泰然自若的问他,“有事?”

    委实心里太好奇,罗四不由得问,“十九娘怎么弄到的灯笼和弓弩?”

    梨花不讶异他会这么问,她独自出来捡柴火也在琢磨怎么解释,蓑衣和武器可以说背篓里拿出来的,灯笼和弓弩没法说。

    她道,“我摸到那些竹笼子了,最开始很害怕,害怕里面窝着难民,可连续好几个竹笼子都发出声响,我以为是坟包,就大着胆子把手伸进去摸了下”

    赵广安不知道还有这事,好起来的脸霎时白了个彻底,拉过她仔细检查,“你,你没被咬到吧?”

    “没。”梨花吸了吸鼻子,一副害怕不已的样子,“我反应快,摸到灯笼就缩手了。”

    竹笼子里有灯笼似乎说得过去,罗四垂眼思索时,梨花接着说,“那些被关押的人喝的血就是这么来的,他们养牲畜,但不直接杀,而是放它们的血,好几个竹笼子都有血腥味。”

    想到石槽里凝固了多层的血,罗四不作声了。

    梨花又说起弓弩,“那些士兵把背篓和弓弩堆在一起,我拿背篓时顺便拿了些弓弩,不说是怕你们觉得我惹麻烦”

    士兵发现弓弩少了肯定会搜查谁拿走的,她们逃出来了还好,若还

    在铁笼子里,肯定会遭报复。

    说完,梨花低下头去,“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错!”赵广安拉过梨花,愤慨道,“那些弓弩是对付咱的,我要是你,我不仅拿,我还烧了一了百了。”

    他这一说,罗四心里的疑虑消失了,忍俊不禁道,“那玩意是铁制的,烧不坏。”

    赵广安顿了下,哼道,“我不管,必须烧。”

    “”

    “三娘,往后再遇到这种事记得叫人,不说放火烧他们的武器,乱丢一通让他们清理也好啊。”赵广安恨自己没寸步不离跟着梨花,竟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问梨花“三娘,他们的弓弩多不?”

    “多。”

    “哼”赵广安愤愤不平,“明明是为京都和岭南准备的,现在竟全用来对付咱了!”

    挑起战事的是上位者,吃苦受罪的却是老百姓,这世道,真他娘的不公平。

    “三娘,咱这次回去也多打些弓弩,来日谁要闯进咱的地盘,咱就用弓弩退敌”

    罗大他们几个人就射杀了上百人,弓弩的威力可见一斑,他说,“每个人都得会用弓弩才行”

    他瞄得倒是准,就是经验不足,思及此,他问罗四,“你会用弓弩吗?”

    “不太会。”罗四道,“军营里有专门的弓弩手,我和阿兄不是。”

    赵广安瞪大眼,“你阿兄不是弓弩手都那般厉害,那军营里真正的弓弩手岂不更厉害?”

    真攻进益州,他们打得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赵广安忽然想到件更重要的事,“对了,你阿兄他们为啥到现在都没出现?”

    解决掉那群人就该追上来了才是,可这么久过去都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罗四拢紧怀里的柴,眺向黑不可测的山林道,“他们估计引开那些士兵去了。”

    为了给他们争取逃离的机会。

    梨花也是这么认为的,偏赵广安没想到,既惊讶又感动,“要不是他们,咱恐怕凶多吉少。”

    罗四明白兄长的想法,梨花揭开嗜血背后的残酷,不辞辛劳的医治他们,供他们吃供他们住,还派人回云州寻他们的家人,这样善良的小姑娘,哪能让她困于这冰冷的山里。

    他说,“阿兄他们心甘情愿的。”

    换成他,他也会这么做。

    不为别的,为心底那点残存的良知。

    而且比起阿兄他们的踪迹,他更在意一点,“十九娘,你说那些人咋知道咱们会逃跑?”

    不在他们出笼子时抓他们,反而等他们跑了后再追,太奇怪了。

    梨花想了想,“估计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规矩吧。”

    笼子里少了耳朵的汉子,脓包被挠破成黑孔的疯子,谁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呢?

    正想着,前方有人唤她,“是十九娘吗?”

    “是。”梨花应了声,加快脚步,“我捡了柴回来。”

    一时,草篷里坐着的人通通起身围了过来,待柴火啪啪啪烧起来,大家这才整理身上的衣衫。

    刚进草篷时,地上尚有干燥处,随着他们歇息走动,身上的雨滴到地上,整块地都湿了,梨花挨赵广安坐着,手托着赵广安脱下来的衣衫在火上烤,整个人沉默得很。

    其他人也默默举着衣服烤,喝了酒,身上已没那么冷了,而且这么久都不见士兵追来,心知是罗大他们做了什么。

    一放松,话就多了起来,新益村的汉子道,“十九娘,遇到这事谁都没料到,你心里千万别难过。”

    他怕梨花自责。

    走官道是梨花的意思,拿过所通关也是梨花做的主。

    眼下前有狼后有虎的,她肯定不好受。

    “新村再好,但终有一日我们会回来寻失散的家人,这趟是免不了的。”他坦言,“现在想来,幸好咱来得早,铁笼不牢固,真要晚来几个月等益州养出了吃肉嗜血的巨物,我们一进来就是死。”

    “是啊”新村的人心有余悸之余又庆幸这次来了,虽然淋了雨,好在有惊无险。

    对梨花,他们心里愧疚更多,歉意的望着梨花道,“十九娘,拖累你跟我们受罪了。”

    梨花带他们开荒建屋过上了新生活,为他们千里迢迢的来到此地,当牛做马都不能报答。

    几个汉子别过头,眼泪簌簌往下落,“十九娘,你要是大官该有多好啊。”

    这样,百姓们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梨花在想明天进村的事,冷不丁听到吸鼻子的声音,喉咙哽了下,故作轻快的说,“我咋不是大官,整个合寙国就我一个首领呢。”

    是啊,他们不再是四处逃难的无根之人,他们有自己的国,合寙。

    前一刻还流泪的汉子迅速抹掉眼泪,郑重其事道,“首领是部落的称呼,十九娘,你是国主,合寙国的国主。”

    梨花觉得首领亲切,倒是不知里头有这个讲究,“哦?”

    “汤九郎说的,他是秀才,肯定不会胡说的。”

    汤家虽是荆州人,但村里人并未将城里的事怪到汤家头上,冤有头债有主,让他们家破人亡的是益州征兵,是乱杀无辜的难民,和汤家并无关系。

    因此,平时碰到汤九郎都会打招呼寒暄几句。

    这才知道国主和首领的不同。

    “十九娘,汤九郎很敬佩你呢,他说你是他遇到过的最厉害的人,在他心里,武后都不如你。”想到汤九郎对梨花的评价,汉子道,“武后靠丈夫获得权势,你是凭本事让我们过上安稳生活的。”

    武后已经过去几十年了,那时候海晏河清,文人墨客如过江之鲫,梨花可不敢自比武后,岔开话题道,“还冷不,罐子里还有酒。”

    “不冷了。”

    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还不知,罐子里的酒自然能省则省。

    罗四和赵铁牛去了山上,赵铁牛害怕山上住着人,说什么都要上去瞧瞧,见上面除了树还是树,心里直泛嘀咕,进草篷还问梨花,“三娘,你说荒山野林的谁吃饱了饭没事干挖石阶啊”

    总共二十五级石阶,刚好爬到石壁上。

    梨花双手累了,换了个姿势,“会不会是有人想跑私下凿的?”

    “看青苔怕是凿了有些年头了。”想不明白,赵铁牛懒得想了,脱下蓑衣,光溜着身子挤到赵广安身边坐下,“干了没?”

    赵广安替他烘衣服,闻言,轻轻摇头,“没呢。”

    见梨花忽然安静下来,他把衣服还给赵铁牛,拿回自己的衣服,轻声问梨花,“是不是困了?”

    梨花摇摇头,目光落在面前的火堆上若有所思。

    罕无人至的地方多出人为的痕迹太违和了,以致她想到了峡谷里仅有的桂花树和树下的粮食。

    她扶着赵广安肩膀起身,“我出去走走。”

    “???”赵广安满脸不解,却也说道,“我也去。”

    梨花拒绝得干脆,“不用,我就在附近看看。”

    赵铁牛似是明白了什么,撞赵广安胳膊,“三娘拉屎你跟着干啥?”

    “”

    赵铁牛屁颠屁颠起身,“三娘,要不要我给你刨坑啊。”

    “”赵广安瞪他,“不能小声点吗?三娘不要面子的吗?我还在,刨坑哪儿轮得到你”

    “就你这胳膊,刨好坑估计天都亮了,梨花拉裤子里了怎么办?”

    “我胳膊怎么了?我胳膊细照样能刨坑!”

    “呵”赵铁牛嗤鼻。

    赵广安怒了,“你什么意思?”

    眼瞅着两人要吵起来,梨花无奈开口,“我不拉屎。”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责备。

    梨花以为他们安生了,谁知没走几步就听赵铁牛说,“别贴着石壁走啊,那儿都是屎尿。”

    梨花:“”

    第240章 240兵分两路顺利进村……

    如他所说,一走近石壁,某种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她戴上口鼻巾,径直走向泥色脚印的石阶。

    石阶上的苔藓被鞋子蹭掉了些,露出石壁原来的颜色,她弯着腰,仔细观察四周的草木。

    暴雨刚歇,低矮的草软塌塌的倒了一片,除了几株遭砍伐后残留的树桩,并没发现与众不同的地方。

    正思索时,身后传来赵铁牛讨好的声音,“三娘,找什么呢?”

    她转过身,就见他和赵广安抱着刀凑过来,赵广安态度积极,“我跟人借了把大刀,绝对好使。”

    “”真当她来拉屎的?

    她颇为头疼的皱了皱眉,“阿耶,我办正事呢。”

    “三娘,你可别憋着,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梨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直截了当的说,“我怀疑周围藏有粮食。”

    站在梨花注视许久的树桩旁的赵铁牛大惊出声,“哪儿?”

    梨花从来不空穴来风,她虽只是怀疑,想来八九不离十了,见梨花盯着他脚边的树桩,他大喜过望,“这儿?”

    说着就要开始刨。

    梨花伸手拦下,解释道,“我们还要去山背面的村庄,来不及了。”

    如果有粮,估计就这几株树桩附近了。

    为了方便日后寻粮,埋粮食的人应该栽种了独特的树作记号,但山泉池那边搭草篷需要木头,许是树被砍了也不知,她说,“我们回来时再挖。”

    赵铁牛宝贝似的抚摸着雨水浸湿的树桩,满脸惋惜。

    赵广安则震惊,“我们回来还走这条路?会不会太凶险了?”

    这是回戎州最近的路,绕行的话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要知道,北边山岭的那些怪兽还没放出来呢

    她道,“我已经有法子了,罗大他们身姿矫健,到时让他们在东面闹出动静引走山里人,我们趁机跑出去。”

    “关卡那边呢?”

    “硬闯。”

    想通关必须要跟益州兵正面交锋,赵广安鼓舞起精神,“好,我提前爬树上找位置埋伏,射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

    赵铁牛满脑子都是粮食,根本没心思听他们父女两讨论了什么,听梨花答好,他冷不丁问道,“粮食落到别人手里了怎么办?”

    这可不是几升几石,而是成百上千石,真要落别人手里,他会整天整晚都睡不着的。

    “估计不会。”梨花直起腰,收起口鼻巾,露出脏兮兮的脸道,“否则早就被挖出来了。”

    赵铁牛仍不放心,尤其想到他站了一会儿可能留下脚印惹人起疑,赶紧跳开,“山里人会不会根据我们的踪迹推算出这儿有古怪啊?”

    他不想高看任何人,可牵涉到粮食,由不得他不多想。

    梨花顿住,然后抬脚缓缓后退,“那咱先走,装作没来过这儿的痕迹。”

    赵铁牛连连点头,嘱咐傻站着不动的赵广安,“回草篷,动作轻点,不要留下了脚印。”

    看他和梨花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赵广安也慎重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几分,“这事要不要告诉罗四他们?”

    “可以说山里有古怪,但别说山里有粮食。”

    防人之心不可无,赵广安觉得谨慎点是好的,提醒赵铁牛,“你别大咧咧的说漏嘴了。”

    “肯定不会。”

    他边走边想应对大家伙的说辞,哪晓得压根没人询问,自进山大家就绷着神经,好不容易有个歇息的地,衣服半干大家就穿着睡了。

    天仍是黑的,也不知还有多久天亮。

    梨花让想守夜的罗四眯一会儿,她看着。

    她个子小,晚上不睡觉,白天可以趴赵铁牛背上补觉。

    当稀薄的天光刺破云层和竹林时,她拍了拍身边的人,“阿耶,醒醒,咱该走了。”

    待赵广安悠悠转醒,她又去叫其他人。

    经过逃难,大家已习惯睁眼就起床收拾赶路的生活了,尽管天才麻麻亮。

    他们穿蓑衣,梨花给他们分干粮。

    山风寒凉的清晨,梨花给他们的干粮是温热的,她解释,“我埋柴灰里的,还热着,大家赶紧吃,吃了就走。”

    篷檐已经没滴水了,但竹叶上汇聚着露水,时不时啪嗒一声。

    雾气笼罩,昨夜惊心动魄逃离的大山陷入了白茫茫的雾境里,赵铁牛在前带路,罗四和闻五他们负责断后。

    不知罗大他们做了什么,这一次,她们顺利翻过了山。

    到罗大说的庄稼地时,天已经快黑了,地埂上铺满了草,一天过去,草枯得能做柴烧了。

    梨花她们蹲在地势凹陷的豆苗地,小心翼翼探头望向庄稼地尽头的村庄。

    村庄靠着山,山林葱郁,瞧不见里头的景象,罗四道,“山里应该没有士兵驻扎。”

    有的话兄长肯定会说。

    因此,他们要做的就是闯进村,抓几个村民问清楚那些从军的人哪儿去了,还有官府抓走的孩子。

    和京都的战事传开,益州官府声称会誓死保护那些孩子,当时有好多人家把孩子送去了衙门,哪晓得后来闹地动,好多人家没把孩子接回来。

    罗四说,“我和闻五去探探情况如何?”

    梨花趴在温热的枯草上,目光灼灼的说,“看看村口有多少士兵再说。”

    “没看到。”闻五探一下头又缩了回去,“我看了好几眼,只看到了门楼”

    罗四点头,“的确没人。”

    赵广安皱眉,“会不会收到消息埋伏起来准备袭击我们?”

    说着,害怕的往四周看了看,“闻五,你观察下周围有没有藏人的地。”

    “周围没有人。”闻五行伍出身,对于附近有没有人还是能确定的,他宽慰赵广安,“三东家要是害怕躲到我身后来。”

    “那怎么行?”赵广安握住梨花的手,“我得保护好三娘。”

    夏日的夜繁星璀璨,即使在地里也能看到村庄的茅屋轮廓,和荆州难民村的破败不同,面前的村庄屋舍俨然,一派阔气景象。

    等天黑的工夫,赵铁牛将附近的豆苗全扯了。

    这个季节,豆荚已经有点鼓了,但豆子还嫩着,庄户人家都会等豆子黄了才收割,但赵铁牛等不了,他崩的一声压开豆荚,取出里面的豆子吃起来。

    边吃边给其他人说,“有这些豆子,左右不会白跑一趟了。”

    赵广安瞪他,“小心被村里人看到。”

    这个村少说七八十户人家,真扛着家伙和他们拼命的话就完了。

    他看向天上的星星,觉得等下去不是法子,斟酌道,“三娘,我们要不要冒充益州兵混进去看看?”

    虽然后半夜更黑,但那时人们也更警觉,眼下趁着昏暗的月色行事最好。

    梨花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只派几个人去打探情况不行,需所有人一起行动,这样即使遇到几个难缠的也能以最短的时间控制住局面要挟其他人。

    她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沉静道,“拾掇拾掇就过去。”

    半山腰大家伙就把蓑衣脱了,现在穿的是粗麻或棉衣,梨花让大家互相帮着盘发理衣,一丝不苟后就往村里去。

    既是益州兵,自然要走大路。

    门楼上有值夜的人,梨花她们还没走近对方就发现了她们,先回头喊村里人,然后扯着嗓门问梨花她们,“你们干啥子?”

    闻五是正儿八经的益州人,用乡音回道,“你们村头来了陌生人没得?”

    门楼上安静了瞬,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

    闻五记得送他们进山的士兵提到过魏千户,不由得回道,“我们是魏千户手底下的,魏千户刚去王都山里就出事了,所有人都出动了,我们也只有出来三。”

    “啥子事?”

    “不晓得哪个龟儿子没把笼子关牢,里头的人跑了,我们这趟就是来找人的。”

    ‘龟儿子’是益州骂人的土话,门楼上的人没作声,直到后面楼梯咚咚咚传来脚步声他才大声问,“你后面那个是干啥子的,为啥子弄么矮呢”

    他说的是梨花。

    想到要跟村民交战,梨花被簇拥在正中间,听到这话,闻五拉过梨花站在自己

    身侧,高声说,“他是魏千户亲戚的娃儿,来凑热闹的,不管他就是了。”

    门楼上刚刚只有一人,几句话的工夫,上面挤满了人。

    他们的目光先是落在梨花脸上,然后又落在一口流利土话的闻五身上。

    那人道,“这两天没看到陌生人,是不是跑得其他地方去了哦。”

    闻五从善如流,“有没有人来村头找过嘛?”

    “没得。”

    “照规矩,我们要找一哈,要不然二天出了事我们要遭殃。”闻五他们走得不算快,在门楼前的栅栏外站定,仰起头和上面的人说,“而且不出事就算了,一出事你们也受罪。”

    门楼上的人交头接耳了番,期间,时不时有眼神投向梨花。

    赵广安心下紧张,攥着梨花衣角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同意时,突然有人喊,“老六,给他们开门。”

    正想问梨花啥时候动手,却看里面站了几十个扛锄头的人,每个人都五大三粗的,看到他们,眼睛亮得跟饿了已久的狼似的。

    赵广安不安,轻轻扯梨花衣服。

    梨花拍拍他的手,目不斜视,严肃得很。

    闻五和梨花最先进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就在栅栏徐徐阖上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话音,与此同时,面前的村民们脸色一变,皆有些不知所措。

    门楼上的人更是嗖的一下冲下来往村里跑去,边跑边回头叫梨花,“快随我来。”

    什么人让村民们这般害怕?

    遐思间,抬脚跟上了村民的步伐,只见他带她们左拐进屋舍间的小路,紧接着跳进屋檐下的水沟。

    闻五愣了愣,拉着梨花停了下来,肃然道,“去哪儿?”

    领路的人没有回头,语速又快又急,“你们不是益州兵吗?山里的难民跑出来了,你们得找个地埋伏抓他们啊”

    他脸色白得吓人,“后面有块空地,到时我们把人引过来”

    闻五不信,但村口那边似乎闹了起来,汉子急着回去,对月光阴影出冒出两个妇人道,“带她们过去。”

    刚刚扛着锄头的那帮汉子们在最后面跟着,摩肩接踵的一大群人在后面催,“快点,误了大事我找你们百户告你们去!”

    妇人佝着背,转身继续往里走,“那些人凶残成性,我们能不能活命就靠你们了啊。”

    她们的惊慌惧怕不像假的,梨花愣了下,选择跟上。

    出于不熟悉地形,赵铁牛和梨花换了位置,他素来心大,悄悄给闻五使眼色,让闻五问问怎么回事。

    闻五开口,“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妇人嗯了声,接着不说话了。

    昨夜暴雨,水沟低洼处积了水,鞋子踩上去吧唧吧唧的响。

    就这么七拐八绕走了十几条水沟,仍然没看到汉子口中的空地,倒是本该歇息的村民们都跑出来开始掏水沟,远处响起粗噶的咆哮,“大晚上不睡觉掏水沟”

    其余的话有些听不清了,梨花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哪晓得妇人忽然停了下来,“估计出事了”

    她给梨花指位置,让她们自己过去,然后跟另一个妇人往回跑,跑了几步,忽然回头跟梨花说,“一定把他们都杀了哈。”

    伴着妇人消失的拐角,水沟里的村民也默契的向村口的方向跑。

    一时间,偌大的村里仿佛只剩下她们一行人。

    这事怎么想怎么怪,赵广安忐忑四顾,“他们不会想把咱引到空地杀了吧?”

    不是他胡思乱想,罗大说村庄有益州兵看守,可他们一路过来没有看到一个益州兵,现在连领路的人都不见了,他拉住梨花,“不行,咱不能上当,闻五,你身手好,你去妇人说的西北方看看真假”

    闻五瞥向胳膊硬得跟石头似的赵铁牛,没有辩驳,而是问梨花,“十九娘觉得该如何?”

    话音刚落,一阵凄厉的哭喊从南边村口传来。

    真有难民跑了出来?梨花半信半疑,“闻五,你偷偷回去看看村口发生了什么事,罗四,你去西北方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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