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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251前程往事那不是棺材,是船……

    赵漾瞄了眼其他人,声音渐低,“我阿耶说的。”

    赵广昌诡计多端,说的话不可信,但梨花还是接了句,“他还犯病吗?”

    赵漾不答,低头掐破烂的粗布袖口,整个人突然变得沉默。

    和李家兄弟哭作一团的董大先回过神,扶起李家兄弟往外走,“十九娘,你们说话,我与师父进屋休息一下。”

    几人一走,赵漾立刻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着梨花,语速又急又快。

    “村里人不待见我阿耶,路过附近故意大声唾骂,我阿耶心气不顺,便装出犯病的样子要杀人”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其实他脑子是清醒的,我去看他时,他跟我炫耀来着”

    村里人害怕嗜血者,避其如蛇蝎,他就继续做那人人惧怕的嗜血者,这样就没人敢招惹他了。

    见梨花垂头不言,他焦急地拽了拽铁链弄出声响,“三娘,我没骗你,岭南人凶残,咱们只有找到克制他们的办法才能活命。”

    梨花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在荆州冒死救被困的百姓,建东高村,收留感染瘟疫的人,不就为了壮大势力抵御岭南人吗?

    如果鱼腥草真的能治瘟疫,感染瘟疫的百姓就有救了。

    她抬眼,看向他脚腕上的铁链。

    上面锈迹斑斑,蹭了不少在他裤脚上,脚背上也沾了不少。

    这时梨花才注意他没有穿鞋。

    她四处看了看,“怎么不见大伯母?”

    元氏最宝贝一双儿女,不可能任由赵漾赤脚走路干活的。

    赵漾不知她为何岔开了话题,老实回道,“在后边竹屋。”

    族里说元氏心术不正,回来那日就把他娘关了起来,他说,“这样挺好的,她以前就没下过地,在望乡村那会,早出晚归差点累死,现在有族里养着,日子清闲下来后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梨花不置可否。

    元氏有没有年轻她不知道,冲她先前做的那些事,族里不可能好吃好喝供着她的。

    梨花又问,“她可常去看望大伯?”

    自是不能动的。

    竹屋的院门整天都锁着的,没有赵大壮点头,元氏出不了竹屋。

    赵漾道,“她问族里要了些藤蔓制藤甲,天天研究着呢,不怎么去铁皮屋。”

    其实他也不怎么去,倒不是族人阻拦,而是他不知道

    怎么面对那个臭名昭著的人。

    外人可以痛恨谩骂他,他不行。

    因为赵广昌是打心眼里疼他的。

    想到一些事,他屈膝跪了下去,“三娘,鱼腥草确实有神效,你若不相信,可以把我送去东高村”

    他愿意让嗜血者咬一口,然后亲身试药。

    梨花明白他的意思,叹气,“是否有效我会找人验证的,你先起来吧。”

    铁链有锁孔,梨花身上的钥匙就能解开,她问赵漾想不想。

    赵漾摇头,“脚链是我求堂伯拴上的。”

    因阿姐之前算计族人的事,族人对他既厌恶又忌惮,拴着他,能让族人放心些。

    “你”

    哪有少年郎不爱自由?赵漾竟甘愿被束在这儿?

    猜到梨花想说什么,赵漾主动解释,“两位师父不藏私,这些日子跟他们学了许多手艺,三娘,我阿耶做错了事,为人子,替他赎罪是他应该的。”

    梨花一时有些怔忡。

    在她记忆里,赵漾高兴就笑,生气就哭,好哄又好骗,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而眼下,他眉眼沉着,稳重得像个历经风霜的大人,说到‘父债子偿’时脸上没有任何委屈。

    莫名的,梨花想起他几次盯着她额头发呆的情形来。

    不由自主的,她伸手摸向额头,“我额头上是不是有东西?”

    梨花问赵漾。

    赵漾愣了下,先是抬头,然后立刻别开脸去。

    看他的动作,梨花恍然,“我额头上有什么?”

    赵漾目光闪躲,“不知道。”

    “你不是看到了吗?”梨花肯定的说。

    赵漾抿嘴,就见面前的人突然蹲下,特意撩起头发露出额头对着自己,不由得瞪大了眼,“你你怎么这样?”

    梨花冷静地与他对视,“说说吧。”

    仔细想想,赵漾是有些怪异的,明明该随赵广昌投靠石进离山的,半路莫名奇妙被落下了。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总觉得不对劲。

    以元氏对儿子的看重,队伍休息后重新启程肯定要确保儿女是否同行的。

    偏偏,赵漾就是没走成。

    之后在荆州,他处处劝元氏别和自己作对,哪怕面对疼他的赵文茵,他也没偏袒。

    自己和赵文茵起争执时,他反而讨好自己更多。

    梨花自己就是重生的,为此不由得多想。

    “你是不是”

    正要问出口,突然被赵漾打断,“三娘有我阿姐的消息吗?”

    不知他为何问起赵文茵,梨花说,“没有。”

    赵漾顿时塌了肩,“我阿姐虽有些刁蛮,但她人不坏的,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说,可她她对你没有恶意的,你”

    赵漾伸出手,指着梨花额头正中间,“你那东西,本该是我阿姐的”

    梨花蹙眉,“什么东西?”

    赵漾又扭开了脸,不过这次没有沉默,而是支支吾吾的说,“你你自己不是知道吗?你在上面放了木架,还在四周拴了箩筐”

    梨花瞳孔震了震,难掩惊讶,“你说我额头上有棺材?”

    赵漾竟然看得到?

    以为赵漾会承认,谁知他更是惊讶,“你说它是棺材?”

    说着,腮帮子迅速鼓起来,和以前生气一模一样。

    梨花摸了摸正中位置,“不是棺材是什么?”

    “”赵漾撅起嘴,愤怒的瞪梨花,哼哼道,“什么棺材,明明是我阿姐做的船!”

    船么?明明和阿奶的棺材差不多啊。

    眼看赵漾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梨花决定暂时不纠结这个问题,再问,“为何说是你阿姐做的?”

    赵漾横她一眼,不想说话。

    他和阿姐忙活半年才做成的船,竟被梨花当成不吉利的棺材,太气人了。

    梨花往旁边挪了挪,目光再次与他齐平,挑了个轻松的话题道,“既然是船,里头怎么是空的?”

    她发现自己有棺材时,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因知道后面有饥荒动乱,她才开始往里藏东西的。

    赵漾不想看她,然而他跪着她蹲着,根本避不开去,是以不得已与她对视。

    想到什么,一开口便红了眼眶,“阿姐怕我俩太重压得船沉了,里面连根稻草都不敢放,至于这船船的每块木头都是阿姐找来让我藏的”

    那时的梨花,是岭南人手里最下等的奴隶。

    连洞穴都出不了。

    而阿姐正得宠,岭南人并未限制她的行动,所以才想法子存木头造了船。

    他说,“造船共用了三十九块木板,你要不信,数数就知道了。”

    梨花还真没在意棺材用了多少木板,眼下只好奇,“你们也落到岭南人手里了?”

    既然说开了,有些事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梨花问得敞亮,赵漾则噎住了。

    见他不答,梨花又道,“你阿姐选择造船逃跑,也就说当时我们离水边很近?”

    她知道顺江而下能至云州,但不知道还可以去岭南。

    岭南嗜血者众多,他日逃命,南下便是不行了,她望着赵漾,脸上露出希冀之色,“你还记得什么?”

    赵漾的记忆是她没有的,如果能从赵漾的记忆里找到嗜血者的老巢,她也许能先下手为强。

    感觉她语气不对,赵漾立刻警觉起来,“你你不记得了?”

    逃荒以来,她处处针对他阿耶难道不是为报复?毕竟,上辈子是他阿耶继任族长卖了她的,她不记得了?

    梨花心思一动,“大多都不记得了。”

    赵漾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心里存疑,“你记得怎么落到岭南人手里的吗?”

    梨花不答反问,“你说呢”

    赵漾语塞,阿耶为了攀附权贵,出卖了许多族人,这辈子若不是梨花横插一脚当了族长,赵家全族恐怕仍不得保全。

    他苦涩的扯了下嘴角,“我阿耶作恶多端,但他从不曾苛待过我。”

    即便后来他为了讨好石家把阿姐献出去,却始终牢牢护着他,还请先生教他功课。

    “三娘,我阿耶犯下的过错我来弥补,只请你日后碰到我阿姐能手下留情”

    梨花若有所思,“你知道你阿姐在哪儿?”

    赵漾想了想,目光望向南方,“阿姐素来要强,旁人避之不及的人和地,她却是不怕的,阿耶说她养出供人驱使的巨兽后就会回来接我们,我知道他故意安慰我的”

    以血肉将动物豢养成巨兽这事岭南人也琢磨过,结果并没成功。

    阿姐只怕也要失败的。

    以阿姐的傲气,不可能再回族里了,所以他猜测她去了岭南。

    阿姐不记得上辈子的事了,此番前去,定是要吃许多苦头的,他怕阿姐心中存恨,与岭南人合谋杀回来。

    村里人说梨花招揽了许多人,其中还有云州军,若与阿姐对上,梨花必不会留阿姐的性命。

    思及此,他恳切的与梨花道,“三娘,你囤物的船当真是我阿姐造的,她受不住沦为玩物的日子,想逃出海,我们都计划好了,谁知那日洞穴着火你跑了出来,阿姐看你浑身是伤于心不忍,把逃命的机会给了你”

    他举起右手向天发誓,“我若撒谎,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梨花站起,示意他也起身。

    “这事你与旁人说过吗?”

    赵漾急忙摇头,“没,我谁都没说过。”

    要不是她主动问起,赵漾只会把那些事烂在肚子里。

    阿耶害得梨花生不如死,又叫三叔与石家撕破脸惨死在石家人的刀下,他哪儿敢说?而且冲族里对大房的厌弃,真要知道上辈子种种,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

    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后,他整日惶惶不安,哪儿敢与人说?

    看他面露惊惧,梨花不疑有他,“你阿姐为何要帮我?”

    赵文茵打小就看她不顺眼,怎么舍得把逃命的机会给她?

    赵漾也困惑,如实道,“不知道,那会儿太乱了,我和阿姐把船推入水中,上船就能离开,她忽然掉头回去拽你,将你抱进了船里”

    想到那些人发现少人后阿姐可能面临的事,他哆了下。

    轻轻道,“血浓于水吧。”

    然而他记得很清楚,阿姐抱起梨花时哭了。

    那时的梨花瘦得只剩骨架子了,胳膊,手臂,大腿全是伤,和唇红齿白的赵三娘毫不沾边,人也变得傻乎乎的,哪个人都能欺负她。

    也许,阿姐心软了吧。

    那么耀眼明媚的人,最后连他们都不认识了,如何不让人心疼?

    梨花没反驳他的话,最后只问了句,“我是不是过得很惨?”

    赵漾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落在岭南人手里就没有不惨的。

    阿姐虽得宠,却也是绞尽脑汁讨好人换来的。

    梨花什么时候走的赵漾不知道,回过神时,院里已经没人了。

    董大和李家师父从屋里出来,欣喜地对他说,“我就说十九娘宅心仁厚嘛,现在她既答应安顿你阿姐,你就不用担心了”

    赵漾有些晃神,“三娘说的?”

    董大奇怪的看他一眼,“你没听到?”

    赵漾摇头。

    董大上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十九娘让你专心学手艺,日后碰到你阿姐,会询问她的意思,若她改邪归正,会找地方安顿她”

    顾及族里人的态度,让赵文茵回谷怕是不行的。

    赵漾拂去眼角的湿润,咧嘴笑起来,“真好。”

    三娘没有记恨报复,真好。

    想到什么,他慌张抓董大,“我还有话忘记说了,董大,劳烦你再帮我一下。”

    梨花已经过了田埂,与田里除草的人说话,见董大气喘吁吁的跑来,不由得问,“怎么了?”

    董大喘着粗气道,“不是岭南,赵四郎说那儿不是岭南,是云州的一处洞穴”

    这话没头没尾的,董大也不懂,问梨花要不要回去问赵漾。

    梨花道,“不用了。”

    等船造出来会找到那儿的。

    第252章 252地下河要去更远的地方

    当务之急是鱼腥草能否治嗜血症

    张百户托她安顿百姓时教她用肉控制感染瘟疫的人,无肉可用鱼腥草替代,她一直以为是鱼腥草腥的缘故,现在想想,鱼腥草能让癫狂的百姓短暂恢复清明除了让人饱腹,未必不是起了药效的缘故。

    这般想着,她立即去田间找赵大壮。

    老吴氏过世才几日,赵大壮身上还穿着孝衣,硬朗的脸不似往日有神采。

    听完梨花的话,他从善如流,“那我叫人去其他村说一声,鱼腥草不挑地,哪儿都能活,让村民们尽量多栽些”

    说着就准备张嘴喊人。

    梨花及时开口,“我去吧,三壮叔说东高村的围墙大改,趁这机会我正好去瞧瞧。”

    赵三壮回家奔丧只住了两天就走了,走时望着祖坟方向痛哭流涕。

    在以前,家里老人离世,子孙都要守制,而如今,为了生活,连难过都不敢拖长了。

    想到突然年老体衰的阿奶,梨花鼻头泛酸,“要给三壮叔捎什么?”

    赵大壮愣了下,瓮瓮道,“离村时,你堂婶给他煮了六十个鸡蛋,另外备了五十张饼,两罐子猪油,这次就不捎了,对了,你阿奶可好些了?”

    梨花摇头,红着眼眶道,“还是记不住人。”

    赵大壮拍着小姑娘的肩安慰,“年纪大了是这样的。”

    梨花吸鼻子,心里不太能接受,“可上次我回来都还好好的。”

    那时老吴氏也在,还与阿奶斗嘴来着。

    赵大壮脑海里也浮现出亲娘和婶娘吵架的画面,喉头一哽,沉默许久道,“人老了可不就这样?前一刻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摔个跤就没了”

    梨花喃喃道,“可日子明明好起来了啊”

    经历那么多事才有了现在的安稳,为什么就不能多活几年呢?

    赵大壮张了张嘴,竟不知怎么跟梨花解释。

    阿娘总说因为日子好,所以她才敢死,但他要是这么说,以梨花的聪慧定然不会相信的。

    因为他也不信。

    他知道,阿娘的死,不过是油尽灯枯撑不住了。

    为什么撑不住?因为这几年逃难开荒太损耗身体了。

    望着满脸悲伤的小姑娘,他柔声说道,“日子太平,常年绷着的那根筋就断了,筋一断,人就变得松懈,一松懈,各种各样的毛病不就得找上门?”

    梨花眼角悬着泪,闻言,愣了愣,“是这样吗?”

    赵大壮点头,“咱逃荒出来,你二堂爷感染瘟疫你还记不得?当时他把我和你青山堂伯叫到跟前交代后事,我以为他不行了,结果他好了”

    梨花拭去眼泪,认真回想二堂爷在世时的情景。

    二堂爷最先咳嗽发热,怀疑是瘟疫,她自己也吓坏了,私下没少喝药。

    那阵子族里气氛低迷,到处都弥漫着药味。

    好在最后都挺过来了。

    赵大壮轻声问梨花,“知道原因吗?”

    梨花若有所思,“害怕死后被刨了坟吗?”

    老人家非常看重身后事,从老太太逃荒都要带棺材就知一二。

    “不仅如此。”赵大壮说,“他还想留着命找你堂姑。”

    赵八娘杳无音信,全族上下没有比二堂爷这个做阿耶的更上心的,他若不在了,谁还记得那个年纪轻轻就被婆家卖了的八娘呢?

    至于后来为何悄无声息的离世?

    大抵是心里认定八娘已经死了吧。

    听到‘堂姑’,梨花恍惚想起她答应过二堂爷会去寻赵八娘,可时至今日也没兑现。

    “我答应过二堂爷”话音未落,脑子里突然钻出董大气喘吁吁的话,‘不是岭南,是云州的一处洞穴’。

    蓦地,她目光炯炯的看着赵大壮,“堂伯,你说堂姑还活着吗?”

    赵大壮被她突然提高的嗓音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怅然叹了口气。

    旱灾后便是动乱,八娘即使活着恐怕也和死了无甚区别了。

    知道梨花答应过二堂叔什么,担心她头脑发热乱来,赵大壮答道,“约莫不在了。”

    梨花像没听到他的话,自顾往下问,“堂伯,你说堂姑要是活着的话会不会在云州啊?”

    她可不是空穴来风,在青葵县,她和刘二遇到过人牙子,人牙子想买她,跟刘二问价来着。

    当时青葵县快要乱了,她问人牙子买了人去哪儿卖。

    人牙子说去南边。

    但他们并没有去南边,而是在城门口就把人交接了。

    看到那幕,她跟刘二说接手的人不像人牙子。

    人牙子尖嘴猴腮,面相不好,城门口的人却没那种曲意逢迎的气质,尽管车子的确是往南行驶的。

    她心里有个猜测,有没有可能,那些人是买来供人取血食肉的

    见她突然懊恼的拍头,赵大壮吓坏了,忙制止她,“怎么了?”

    “人牙子,我遇到过南边来的人牙子”

    赵大壮皱眉,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梨花道,“他们往南去了,当时云州和岭南也在闹灾,他们带着那么多小女孩去南边干什么?而且他们撒谎了”

    她顿下,喘口气继续道,“他们说越闹灾越能挣到钱,其实不是这样的”

    人牙子想挣钱就得低买高卖,西南闹灾,卖儿卖女的人家多,人牙子可以大肆买人,之后去富庶的地方卖。

    隔壁峡谷就有益州城出来的人牙子,据他说,他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发家的。

    然而青葵县遇到的人牙子却说去南边能挣钱。

    南边也闹灾,多的是卖儿卖女的,他们怎么挣钱?

    而且路途遥远,他们凭什么笃定南边能挣钱?

    除非他们已经找好了买主,知道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为何稳赚不赔?因为买主地位尊贵,再怎么闹灾也拿得出来钱!

    想到这点,梨花呼吸厚重急促起来,“堂伯,只要堂姑还活着,我一定能找到她的。”

    赵大壮眼皮一跳。

    打梨花问他赵八娘是否还活着他就预感不好,果不其然,她竟还想着找八娘。

    赵大壮沉声道,“你有这个心就好,其他的随缘吧。”

    世道这么乱,他绝不敢让梨花涉险。

    “不急,等咱有了船再说。”

    想到赵八娘可能在云州,梨花瞬间恢复了精气神,“堂伯,鱼腥草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明天去东高村看三壮叔。”

    “我让你大吉堂兄和你一起。”

    “好。”

    翌日,梨花和赵大吉刚出门,就遇到寻地下河回来的赵铁牛等人。

    一群人沿水岸找了几日,还真找到了地下河的位置,赵铁牛眉飞色舞道,“那儿水势平缓,外窄内宽,藏几个村的人完全不是问题。”

    出门一趟,他消瘦了些,胡子也长了,乍眼瞧着,像山里冒出来的野人。

    一开口,便是浑厚的大嗓门,“三娘,咱啥时候去南陵县?”

    “等我从东高村回来吧。”

    赵铁牛这才看到她一副要出门的打扮,立刻夺了赵大吉肩头的扁担和箩筐,兴高采烈道,“我陪你。”

    “不用,我和大吉堂兄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先休息,备好路上要的干粮和水”

    赵铁牛还要坚持,附近干活的赵大壮挥着锄头过来,凶赵铁牛道,“臭得都招苍蝇了还不赶紧回家洗澡?恶心谁呢!”

    赵铁牛怕他,当即不敢再说话。

    还扁担时嘱咐赵大吉,“照顾好三娘。”

    赵大吉郑重地嗯了声,“我知道。”

    梨花就是族里的主心骨,他死了梨花也不能死。

    赵铁牛要回家,罗四他们却没地方去,便跟着梨花去了东高村。

    梨花告诉他们鱼腥草能治嗜血症,罗四恍然大悟,“难怪那些人吃了鱼腥草会平静一会儿”

    都以为鱼腥草能肉的替代品,不料竟是药。

    他问梨花,“这么说嗜血症能根治?”

    梨花道,“暂时还不知道,我大伯的症状你们也知道,坚持服用鱼腥草后,现在已经不发病了。”

    赵漾有心救赵文茵,应该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撒谎。

    而且她和赵大壮说了,接下来几天停了赵广昌的鱼腥草,能否根治,不久就有答案了。

    鱼腥草在西南几州算是很常见的野菜,真能治疗嗜血症的话,岭南和云州的百姓就有救了,他忐忑的看向梨花,“十九娘,能否将这个消息传到云州和岭南?”

    梨花瞥他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罗四不安的搓手,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梨花猜他想多了,不由得叹气,“我二伯去云州还没回来,我们这时南下,暴露了他们的行踪怎么办?”

    听他没有拒绝自己的提议,罗四立即扬眉答道,“十九娘说的是。”

    树上的罗大垂眸看了眼自家兄弟,平静道,“十九娘宅心仁厚,不会弃无辜百姓的性命不顾的。”

    罗四重重点头。

    也是初听这事激动过了头,以为消息传回故土,亲戚好友们就有救了。

    殊不知,云州和岭南皆为嗜血者掌控,再好的良药,也要能喂到病人嘴里才行。

    他道,“这事还是不往云州和岭南传了吧,我怕那些人将境内的鱼腥草全烧了”

    为了巩固地位,那些人不惜培养嗜血者,如果知道鱼腥草能治嗜血症,势必会全境铲除的。

    经过云州的事,他已经不相信官吏了。

    第253章 253再进荆州所到之处,没有一……

    世道残破不就是官吏害的吗?

    然而尽管如此,当看到认识的草药时,罗四还是毫不犹豫的连根挖了。

    刚挖的草药带着泥,他边拍掉泥边问梨花,“十九娘,下次回家时,能否允许我们回趟家?”

    新益村建成后,梨花需要人手,他们便收拾包袱住进了新益村,都快忘了自己的家长什么模样了。

    他斟酌道,“扫扫屋里的灰,除除地里的草,村里村外都种上鱼腥草,这样等老家的人来了就有现成的鱼腥草吃”

    背井离乡的人最怕疾与饿,风与雪,他希望千里迢迢来投奔的人进村后有回家的感觉。

    他祈求般的望着梨花,梨花哭笑不得,“鱼腥草既能入药,接下来肯定要大肆种,已种了庄稼的没法种鱼腥草,只能在你们村子外面开荒了”

    山里的村民们乐此不疲的往外扩地,可惜南边太远,否则村民们早去了。

    罗四他们想开荒,梨花自是支持的。

    她说,“到东高村后,我让三壮叔先安排几个人随你阿兄回去守村,等我们从南陵县回来,新益村的事务约莫也全离顺了,到时你和你阿兄他们就回村住”

    罗四自是欣喜,看一眼兄长道,“十九娘需要我们时怎么办?”

    他是普通人,做不到随叫随到。

    梨花想了想,余光瞄向草丛上坐着嚼鱼腥草的鲁小五,商量道,“让鲁小五跟着我,有事我叫他给你们传消息怎么样?”

    鲁小五随他们从云州过来的,算得上自己人,应该

    不会乱传话,罗四应下,侧目问兄长,“阿兄觉得如何?”

    罗大沉眉,“小五贪玩,会不会误了十九娘的大事?”

    低头专心吃鱼腥草的鲁小五听到这话不高兴了,哼哼道,“谁贪玩了?”

    罗大睨他,“谁半道找虫子吃不走来着?”

    鲁小五胀红了脸,反驳道,“那是以前,我现在不发病了。”

    他现在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饮食了。

    那些黑黢黢的虫子他才瞧不上呢。

    鲁小五既然乐意,罗大就不好多说了,只私下叮嘱鲁小五,“十九娘的性命关乎着许多人的安危,你虽负责传消息,但危急时刻要护好她。”

    鲁小五不耐烦,“还用你教?”

    梨花菩萨心肠,她活着,她的族人才会照顾那些来投奔的人,梨花要是出了事,她的族人可能就不管外人的死活了。

    彼时已经到了东高村,梨花被村民们围着嘘寒问暖,鲁小五站在人群最外面,望着梨花的眼神染上了落寞。

    罗大见了,问道,“怎么了?”

    鲁小五扭头,抱胸不想理他。

    然而沉默不过两息又自己转过身来,一瞬不瞬的盯着热闹的人群。

    “我我爷娘亲戚若是来了,也会这般围着我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吧?”

    罗大怔了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笑盈盈跟村民说话的梨花,抬手在鲁小五头顶轻轻拍了下,说道,“肯定啊,鲁家小五乖巧懂事,怎么会不招人稀罕呢?”

    鲁小五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可我以前常常惹他们生气”

    “他们没生气,逗你玩的。”罗大安慰他,“我就是这么逗四郎的。”

    鲁小五摇头,想说不一样,可怎么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抬头呆呆的望着七嘴八舌的村民们。

    村民们上次见梨花还是合力围剿益州城滥杀无辜的难民,梨花这次来,她们便争先恐后说起益州城的事。

    县令死后,益州城的坊主逃往王都去了,难民们担心冤魂索命,亦跑得无影无踪。

    现在,城里就还剩些老弱病残。

    赵青山带雷大他们进城搜了些粮食种子回来,还凿石头将北边的城门封了,防止京都军队南下偷袭。

    庞大娘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高声问梨花,“城里开垦出来的地还种着庄稼,咱要管吗?”

    聚蚊成雷,一进村,梨花耳朵就嗡嗡嗡的响,听到这话,她不假思索道,“管。”

    庄稼就是百姓的命根子,梨花问,“城里还有多少人?”

    “两百来人左右。”终于等到插话机会的人牙子迅速回道,“没有染病的约二十来人,四肢健在的约四十来人”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没有孩童。”

    城里的孩子,都在动乱时惨遭了毒手。

    在场的人只有染病的汉子随赵青山进过城,自认见过血腥的他们仍被城里血流成河的情景惊呆了。

    脏乱的街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头颅四肢,看得人呕吐不止。

    人牙子忍着想吐的冲动道,“满大街的蚊蝇蛆虫,活人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想到那些了无生气的眼眸,人牙子内心悲痛,“十九娘,我问过了,留下来的百姓不曾滥杀无辜”

    “那又怎样!”明白人牙子想说什么的庞大娘拉长脸吼道,“他们染了病,一发病就六亲不认,咱敢收留他们不成?”

    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她可不想跟嗜血者住一起。

    她指着人牙子鼻子骂道,“你想害死我们不成?”

    人牙子连连摆手,“没有村里有小孩子,我哪儿会提议让他们住到村里来”

    “那你说那些干什么?”庞大娘质问道。

    人牙子紧张的看一眼梨花,在庞大娘咄咄逼人的注视下答道,“同处乱世,我的确可怜她们,想问十九娘能否拿些药材给她们。”

    他强调,“她们受了重伤,不吃药会死的。”

    据他们上次进城已经过了数日,没准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死了关咱啥事!”庞大娘气得想扇他嘴巴,“就你烂好心会来事,你想救就自己去救,搭上十九娘干什么?”

    人牙子讪讪,心道自己哪儿敢做主?

    庞大娘冷哼,“真要这么好心早干嘛去了?”

    一个靠贩卖人口为生的竟然会同情别人,装什么装?庞大娘冷冷道,“城里不会有你相好吧?”

    人牙子顿时红了脸,怒瞪着庞大娘说不出话来。

    城里人的遭遇,有人同情有人无视,梨花没有表态,而是问赵青山,“城里没有人跑出来?”

    赵青山见梨花终于问起自己了,急忙扯了扯喉咙,稳重道,“没有,县令的尸骨还在城墙下晾着,谁敢出来?”

    新益村的阵仗太大,城里人认定是戎州冤魂报仇,逃都来不及,哪儿敢往南边来。

    赵青山说,“不过王都那边派了人来益州打听王家的消息。”

    这世上,还关心王家的就王子荆了。

    王秀才死于梨花之手,若被王子荆知道,他日势必要来寻梨花报仇的。

    说着,他挥手让村民们散了,自己领着梨花往住处走。

    他和赵三壮同住,因老吴氏过世,正门上挂了白布。

    进门后,确认没有外人了他才与梨花说,“那时我正好在城里,便自作主张把人杀了。”

    王都派来的人是嗜血者,想到双方日后可能会交手,赵青山果断选择动手。

    他说,“我寻思着弄些石头将王都通往益州的官道封了,这样除非挥兵南下,否则王都的人就过不来”

    赵青山与赵三壮提过这事,但一切要等梨花拿主意。

    他问梨花,“三娘觉得如何?”

    梨花扫了眼屋子,搬来一根长凳给赵青山坐。

    赵青山摇头,“我站着就行。”

    他感染了瘟疫,不敢离梨花太近,唤赵三壮,“你和三娘坐吧。”

    赵三壮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接着刚刚的话题道,“封路虽不能一劳永逸,但能让王都猜忌是岭南人干的,或许不敢轻易越界”

    他赞成封路。

    梨花问,“有那么多石头吗?”

    “有。”赵青山道,“前年益州官府不是鼓励开荒吗?百姓将铺路的石头挖了,加上石墙宅墙拆下来的封路够用了”

    梨花看他,“堂伯算过了?”

    赵青山老实点头。

    经历过赵家建屋修路后,每间屋要多少木头茅草,每条路要多少石头他都知道。

    他道,“我看过了,八里外有处狭窄的山路,我们就以那儿为界砌个七八米高的石墙,再在墙这边挖些陷阱,阻止王都的人来。”

    那儿是必经之地,封了那儿,王都想进来就得绕深山。

    山里地势复杂,王都的人不敢冒险的。

    赵青山问梨花的意思,“三娘觉得如何?”

    “就这么办吧。”

    将来她们会有自己的船,到时候去益州走水路也是行得通的。

    他将山里发现地下河的事说了,并说了位置,“哪天要是遇到不得不逃命了就从暗道进山去地下河。”

    赵青山眉头紧皱,“不回山谷了?”

    “不回。”

    东高村的人数不少,寻常难民和嗜血者造不成多大威胁。

    能让全村逃命的威胁,只有大军压境。

    那时,山里的村民说不定也要往外逃。

    赵青山脸色凝重,“希望永远不会有那天,对了,城里的百姓怎么处置?”

    像人牙子说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些四肢都没了,活着也是受罪,可赵青山又下不去手给他们个痛快

    梨花说,“他们知道张百户等人的消息吗?”

    不料她会问起张百户,赵青山惊了下,心里五味杂陈,“张百户已经死了。”

    遇到王都来的嗜血者那天,他见到几个百姓偷偷为小兵收尸,一问之下才知道小兵是程副将手里的人,程副将被召回王都后就以谋逆罪被关进了监牢。

    益州城的小兵们知道程副将

    活不了,但仍守护百姓到最后一刻。

    说答应了程将军要跟益州共存亡。

    为啥王都的嗜血者时,他顺嘴问了句程副将的境况。

    嗜血者以为他是程副将的人,态度极为傲慢,甚至称呼他为逆贼。

    就因程副将偷偷送走了益州城的百姓,以致他手底下的人全部被处以极刑,而程副将极其家眷全部送进了前锋营。

    王都所谓的前锋营就是培养嗜血者的地方。

    想到程副将的下场,赵青山苦涩的牵了牵嘴角,“这世道,好人难活啊。”

    梨花听了心里亦不好受,还是赵三壮转移了话题,“三娘看到村外的魂幡和白骨了吗?自打上次见了新益村的阵仗,我们也四处收集尸骨,拿尸骨嵌墙了。”

    他为此自豪,“别说,乍眼瞧着还真渗得慌。”

    哪怕白天也总觉得到处有乌鸦飞。

    梨花道,“瞧见了,是挺恐怖的。”

    赵三壮:“跟新益村比谁比较恐怖?”

    梨花:“差不多。”

    遍野魂幡,宛如巨大的坟场,尸骨累累,一进来,仿佛进了某神秘的部落,莫名心惊胆寒。

    梨花突然就想到了赵铁牛说的蝎子毒蛇,心道要不就养养?

    梨花跟赵青山一说,赵青山顿时精神一震,“已经养着了。”

    赵铁牛那人说风就是雨的,见到赵青山就喋喋不休吹嘘养蝎子毒蛇的好,赵青山被缠烦了就答应下来。

    蝎子不好找,但毒蛇蜈蚣还是有的。

    赵青山让村民们捉到有毒的就送到他这儿来,他自己养。

    他回屋将自己的陶罐子抱出来。

    赵三壮看得头皮发麻,制止道,“吓到三娘怎么办?还是不给三娘看了吧。”

    赵青山有心显摆,可真要吓着梨花确实不行,便轻轻敲了敲坛子,想弄出点动静给梨花听。

    梨花好奇,“里头是什么?”

    “这坛子是蜈蚣,蛇在竹篓里,那玩意速度快,就不抱过来了。”

    听说赵文茵养竹壳虫的事后,他也琢磨着弄些自己的血喂蛇跟蜈蚣,然而又怕养出巨型蟒蛇,便歇了心思。

    梨花也想到北边山里遇到的巨兽了,问道,“村里蛇多吗?体型如何?”

    “不多,体型和以前没差。”

    “它们吃什么?”

    “蚁和蚯蚓”赵青山道,“以前没养过,但基本就喂它们这些,没饿死应该是吃的吧。”

    梨花也没这方面的经验,让赵青山小心些,别被咬到了。

    赵青山道,“我晓得的。”

    梨花在东高村住了两晚,离开时带走了雷大几兄弟,接下来要去南陵县找造船的图纸,归期不定,让雷大他们帮忙守罗大他们的村子。

    想到日后会有无数云州人来,罗大将村子重新命名为云新村。

    云州人的新家。

    去南陵县时,梨花去了趟地下河那儿,如赵铁牛所说,外面平平无奇,里面却别有洞天,水面宽,但两岸裸露的石壁有凹凸的空地。

    虽然不宽,却也够两三人并肩站立了。

    罗大他们虽然已经来过,但再次进来,仍感慨,“这儿易守难攻,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梨花沿着水边形成的石地走到头,思忖道,“太过潮湿,提前囤粮放于此处怕是会发霉”

    罗大道,“粮食藏在附近山里即可。”

    对于囤粮,没有比旧朝更好的法子了,粮食囤于地下,经年不坏,罗大说,“十九娘放心的话可将这事交给我来办。”

    “好啊,不过要等明后年了。”

    山里的村民们虽然到处开荒种粮,可每次她从外面带人回来都是山里给的粮。

    赵广从这趟要是顺利的话,山里还要养许多人。

    罗大懂她的意思,“南陵县回来我们就开荒种地去。”

    “好啊。”

    这趟出行,她们走的水路,新益村造不出船,造竹筏没问题。

    再进荆州,比梨花上次来更为荒芜,途径的村落在草木里露出个尖尖的头,滴雨的屋檐,遮风的门窗皆藏在了茂盛的荒草深处。

    所到一处,没有遇到一个活人。

    有汤九绘制的河流舆图,她们算着天数到了南陵县。

    和汤九口中的渡口不同,梨花眼前的渡口快被杂草覆盖,只露出一角泛黑的木板地。

    第254章 254蛇鼠成群蛇鼠成窝

    眺目望去,拱翘的木板边,森森白骨如过江之鲫,依稀可见战时的血腥场景。

    梨花道,“应该就是那儿了。”

    罗大点头,“待会容我们先去探路,没危险了你们再进城。”

    如今的局势,他们不仅要防嗜血者,还要防旧朝衙门和猛兽!

    罗大回头喊了两人,待竹筏靠岸,三人迫不及待的走了。

    剩下的人将竹筏稍微往外划了划,防止有人袭击他们。

    罗大他们动作快,须臾就看不到人影了,其他人百无聊赖,不禁打起尸骨的主意,“十九娘,我们能将岸边的尸骨捞回去吗?”

    自从用尸骨装饰围墙后,他们看尸骨就跟看柴火一样,看到了总想捡回去。

    梨花说,“没有重物的话就捞些回去。”

    脚下的竹筏是用冬竹做的,竹子挺直厚实,载上百斤重物不成问题。

    如果这趟没有找到造船图纸,捡些尸骨回去也算收获了。

    闻言,有人按耐不住了,双眼放光道,“那我们先挑些好的出来?”

    新益村和东高村已经建成,村里不需要

    尸骨了,但云岭村还未着手装饰,他不想错过任何恐怖惊悚的尸骨。

    别说他,罗四也有些意动,跃跃欲试道,“我也去!”

    梨花看出他们的心思,并不阻拦,只提醒,“小心水蛇。”

    话音刚落,几个人噗通声跳进水里,出发来荆州前,他们专门学了凫水,途中就跳水洗过澡,眼下离岸边这么近,更不怕被淹死了。

    几人游到尸骨堆,边伸手捡骨边振振有词的念道,“跟我们回去吧,我们那儿虽然偏僻,但胜在安宁,你们去了后要好好庇佑我们,往后每年我们会以肉供奉你们的”

    这话是跟东高村的妇人学的,她们捡尸骨时总要絮絮叨叨说许久。

    说这样捡回去的尸骨更威风慑人,能保佑村民平安。

    罗大回来时,斑驳破旧的码头已经摆了无数洗净的头骨和四肢。

    罗大一愣,困惑的看向水里乐此不疲的人,“怎么回事?”

    罗四抬头解释,“十九娘容许我们带尸骨回云岭村,那些都是没有受伤的尸骨!”

    头骨恐怖能堆成门楼,腿骨坚硬能做武器,挂在围墙上随取随用,罗四不禁高兴,朝兄长道,“谨防有人来,大兄,你们先找地把尸骨藏起来。”

    罗大愣了愣,视线落到梨花身上,决定先说正事,“城里没有行人的痕迹,但蛇鼠蚁虫有点大,十九娘你走路时注意点,别被咬了。”

    梨花点头。

    上岸后,一行人合力将竹筏拖进一处荒芜的屋里才往城里走。

    汤九说南陵县水运发达,比附近几县繁华,可眼前的旧城破败,青石砖的地面缝隙间长满了杂草,尸骨横了一地,老鼠大摇大摆的穿行,宛若它们才是这座城的主人。

    梨花拢眉,“怎么这么多老鼠?”

    罗大摇头,“不知。”

    街道两侧的店铺招牌在风吹日晒里已没了颜色,铺门摇摇欲坠,随风吱呀吱呀的响。

    铺子一片凌乱,桌椅板凳,陶瓷瓦罐等物经年未扫,全成了灰色。

    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骨上还挂着金银玉石,如今都随蒙灰的主人黯淡了。

    罗大已经知道城里的情况,仍免不了感慨,“若无战乱,这儿该是何等繁华”

    罗四东看西看,偷偷瞟梨花。

    梨花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转身,罗四立即低头道,“那些是金银玉器吧?”

    合寙没有集市,村民们似乎也用不着钱,可钱就是钱,见钱不捡会遭天谴的吧?

    他直言,“我能捡些回去吗?”

    说着,余光瞄向左前方,目光一顿,“十九娘,快看!”

    罗四指着不远处一座灰扑扑的店铺道,“那些瓦上竟然没有青苔,运回去的话咱是不是就有黑瓦房了?”

    村里的屋顶全是用茅草搭的,三四年就得换草,否则会漏雨,黑瓦就不同了,只要瓦不碎,能用几十年!

    想到这,只觉得那些瓦比金银还值钱。

    不止瓦,还有瓦下的廊柱,廊柱后的砖墙,砖墙上的木窗

    眼看他激动得脸都红了,梨花忍俊不禁,“不要那些尸骨了?”

    “不要了”罗四双眼放光的盯着左前方,斩钉截铁道,“瓦更好”

    有人不赞成,高声道,“瓦不好,柱子更好,你看那柱子上面的漆没褪色,搬回去的话往村口一杵,谁赶来?”

    语毕,立即有人反驳,“山里有的是木头,还缺两根柱子不成?要我说,撑柱子的石墩更好,合寙没有石场,去哪儿找这几块石墩?”

    戎州以前是有石场的,但离新益村很远,而且那儿的石头早被村民们搬空了。

    现在想要石头,得去更远的地方。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了。

    几息,罗四拍腿,“的确如此。”

    他赞成搬石墩。

    但石墩太重了,如果压沉了竹筏,他们就只能游回去了。

    这么一想,再看石墩就满是遗憾了,“有船就好了”

    那样看到什么搬什么,哪儿用得着纠结?

    梨花说,“咱先去汤九郎说的藏书阁瞧瞧”

    其他人立刻兴奋起来,“走!”

    找到图纸就能造船,有了船就能再来南陵。

    思及此,心里也不遗憾了,而是围着梨花问,“十九娘,往后有了船我们能再来一趟吗?”

    梨花哪儿不明白他的意思,边看路边回道,“不打仗的话就来。”

    这儿没有岭南驻军,也就说岭南和荆州已经休战了,如果继续相安无事,等造出了船,她们能去许多地方搜寻货物。

    罗四道,“打仗劳命伤财,只盼荆州和岭南能消停两年。”

    让他们休养生息,囤足逃难的粮食。

    不过是否打仗不是他说了算的,罗四索性不想了,岔开话题道,“藏书阁还有多远?”

    梨花道,“找到县学就能找到藏书阁。”

    虽然两侧的店铺已经面目全非了,但南陵县学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后经过无数次翻新,县学名称以石碑雕刻,蒙尘亦能看到,梨花说,“到前边路口右拐试试”

    如罗大所说,街上的蛇鼠不少,有些在墙角都成窝了。

    兔子野鸡倒是少见。

    这点明显和山里不同,山里也有蛇,但并不常见。

    想到某阵子泛滥的兔子,再看蹿出来又溜走的老鼠,梨花脸色沉了沉,“你们说,这些蛇鼠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扔的?”

    罗四专心看着梨花脚下,生怕她不留神被蛇鼠咬了,听到这话,微微抬了下眼皮,“十九娘为何这么说?”

    有些事并无

    根据,全是梨花的猜测,她道,“这儿已无活人,按理不该有这么多蛇鼠才是”

    毒蛇食肉,老鼠爱粮,怎么会在这儿繁衍生息?

    罗四想了想,斜眼向兄长询问,“大兄可懂?”

    罗大没有作声,突然,脚边的尸骨下爬出一条黑灰纹的蛇,他下意识抬脚踹,待蛇飞出去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急切道,“别碰它们,也别杀,小心报复!”

    南陵已是蛇鼠的地盘,惹来它们抱团就麻烦了。

    他道,“用刀勾了它们甩出去就行。”

    完了想起梨花的话,思索道,“十九娘觉得背后之人想干什么?”

    梨花不言。

    背后之人不仅在山里圈养巨兽,还通过动物毒害岭南人,目的昭然若揭。

    要知道,岭南人嗜血也是遭人陷害所致。

    她低头看向脚下,声音有些闷,“据说岭南人北上击退了外敌,难道旧天子容不下他们?”

    她和汤九郎说了近几年的事,汤九郎怀疑旧天子忌惮岭南人,从而率先发难。

    梨花起初也这么认为的,路上这些日子反复思考后她又觉得不是。

    旧天子若有这样的心计,何不将此计用在外敌身上?

    问罗大,也是想听听他的想法。

    罗大道,“自古以来都有功高盖主的名将,但岭南住的都是些犯过错的人,哪儿值得旧天子如此惦记?”

    这点和梨花想到一处去了。

    梨花看他,“你觉得背后之人会是谁?”

    罗大皱眉,梨花既问背后之人的身份,必是笃定此乃有心人作祟。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摇头,“不知。”

    根据以往的经验,谁得利谁就是幕后主使,然而现在天下四分五裂,好像谁都没讨着好。

    各节度使称帝又如何,礼乐崩坏,民生凋敝,他们还能舒适几年?

    想到民生,一道灵光在脑海一闪而过,他默了片刻,低低道,“十九娘可还记得益州山里的粮食?我觉得找到藏粮的人也许能问出答案”

    太平盛世,谁会居安思危把粮食藏进深山?

    除非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未雨绸缪为自己留条后路!

    经他一提醒,梨花立刻想到了荆州挖粮那次。

    戎益两州山里的粮食都无人看守,荆州不仅派人看守,还设了陷阱,导致有人中了毒。

    她若有所思的往前走,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你在岭南从军时可听过荆州节度使?”

    罗大已经不太记得军营里的事了,但仍然努力回想,“荆州富庶,荆州节度使比其他节度使高贵,因此甚少与岭南往来”

    岭南节度使也曾在京城呼风唤雨,有人说因为得罪宫里的人,被贬到岭南来的。

    军营里大家众说纷纭,不知真假。

    不过梨花这么问肯定有她的道理,罗大说,“汤九郎是荆州人,他或许听说过荆州节度使”

    读书人的消息总是要灵通些的。

    梨花黯然,“罢了,回去再说吧。”

    第255章 255活人养蛇想活,总有法子活……

    不知驱走了多少蛇鼠,日影西斜后,她们终于找到了县学。

    围墙坍塌,县学里栽种的树肆无忌惮的伸出枝桠来,宏伟的石碑仍在,却无往日朗朗读书声。

    铜门斜开了一条缝,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上头还挂着几根指骨,罗大伸手一碰,指骨就掉在了地上,抖落起淡淡的灰尘来。

    县学的教书先生也有藏书,所以县学也要搜的。

    罗大先探头往里瞧了瞧,骤然,一条黢黑的蛇从门背后跃起,惊了罗大一跳。

    好在他反应快,残影跳进视野时,他赶紧往后退。

    蛇撞到门上,咚的一声滚落。

    罗大提到挡在身前,如临大敌道,“十九娘,里头的蛇怕是不少,搜图纸的事交给我们,你在外面别进来。”

    说话时,他横刀阔斧的跨了进去。

    因不知道蛇鼠会不会抱团攻击,一路上遇到蛇鼠都是以驱赶为主。

    这次也是。

    他微微屈膝,将刀尖对着蛇,然后趁它还没缠上来时迅速扬手将其甩了出去。

    罗大正要往里走,走廊的屋檐上又坠了一条蛇。

    门外的罗四看得心惊肉跳,县学的蛇似乎要比外面的蛇多,他大喊,“阿兄,你小心些。”

    罗大没应,因为他感觉到了来自头顶房梁的视线。

    掀眼皮往上一看,浑身汗毛倒竖。

    七八条蛇盘在房梁上,立着脑袋直勾勾盯着他。

    他已经很久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了,而眼下,被几条蛇逼得后背起了寒意。

    罗四看他站在那儿不动,顿感不好,“阿兄,怎么了?”

    “房梁上有蛇,找图纸的事我一个人去,你们护好十九娘。”

    罗大尽量不与房梁上的蛇对视,心里量好脚下与走廊外的距离,忽然往前一个翻滚,落在了台阶下。

    罗四暗暗攥紧手里的刀,随着罗大的动作深呼吸着。

    梨花眉头紧锁,“县学怎么会这么多蛇?”

    罗大已经离开了走廊,但院里有几株大树,他怕树上也有那玩意,并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动,罗四就更紧张,“阿兄?”

    “无事,我想想先去哪间屋”

    走廊尽头有座半圆形拱门,他留下句“在外面等我”后就迅速跑进了拱门,其他人想进去帮忙,刚到门边,耳边就响起窣窣的爬行声。

    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但就是莫名让人害怕。

    罗四一把拉住要进去的人,不容置喙道,“别惊动了它们!”

    他阿兄还要从这儿出来呢。

    再者,谁知道门背后藏着多少蛇?

    想到这点,在场的人都白了脸,尤其是之前信誓旦旦还要再来南陵的,此刻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

    一会儿后,里头的动静消失了,众人不由得弯下腰往里看,暗自嘀咕道,“什么都没有啊?”

    “没有才可怕。”罗四冷着脸,严肃的望着渐渐灰暗的院子,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阿兄到哪儿了”

    汤九郎说县学的格局都差不多,授课的讲堂位于正中,两侧是斋舍和先生的居所,因离藏书阁不远,南陵县的县学并无自己的藏书楼,所以大兄只要进先生居所搜一搜即可

    但前门便这般惊悚,后院会是如何光景?

    他盯着院里渐渐黯淡的光,某一瞬,瞳孔骤然一震,“看!”

    几米之外的门里,无数毒蛇顺着屋檐滑下地,挨挨挤挤的往拱门里爬去。

    密密麻麻的脑袋,竟比捅了蚁穴还夸张。

    罗四的声音不自觉发抖,“我阿兄怎么办?”

    其他人无不震惊,震惊之余,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钻进天灵盖,好似簌簌抖落的雪覆了上去。

    “这”鲁小五舔了下唇,眯着眼道,“这些蛇能吃吗?”

    他道,“能吃的话我就进去抓”

    抓完蛇就能大摇大摆进去了。

    罗四瞪他,“不能乱吃东西!”

    鲁小五体内的嗜血症好不容易才得到控制,罗四可不想因蛇群前功尽弃,他呵斥鲁小五,“你若不听话,往后就守村,我们去哪儿都不带你!”

    鲁小五瞬间乖巧下来,“我就问问,没想吃蛇肉!”

    梨花慷慨,出行时备足了水粮,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才不想吃来历不明的食物。

    蛇群速度快,说话的间隙,过半已往后院去了。

    鲁小五看得拧起了眉,“不是说蛇吃老鼠蚊虫吗?蛇群爬过树下怎么不停下来吃蚊虫?”

    蛇吃蚊虫是他在街上亲眼所见,县学的蛇却对蚊虫不感兴趣,难道后院有肥硕的老鼠等着他们?

    他将心里的疑惑一说,四周顿时陷入了沉默。

    直至最后几条蛇的影子爬入后院不见了,他才听到梨花说,“后院怕是有蹊跷,走,咱去西边瞧瞧!”

    从西边过来时,并不知道倒塌的围墙属于县学,是以并没理会。

    现在想进去,只能走偏门了。

    也是这时候,梨花才仔细看清那株肆意生长的树。

    树木高过了隔壁屋的屋顶,繁茂的枝叶盖住了天光,树下黑黢黢的,尤为渗人。

    罗四焦虑不安,“里头会不会有蛇?”

    “肯定有!”梨花语气笃定,“没发现周围没有蚊虫吗?”

    知道这儿是县学后,梨花更多是感慨,可有了鲁小五那番话,梨花就察觉到了树下的诡异。

    她吩咐身后的人,“找只老鼠来”

    这件事不难办,老鼠很快就捉来了,梨花让他将其丢到树下。

    老鼠已经半死不活了,落到树下后,叽叽叽的跛着脚逃窜,奈何动作缓慢,半天才从树影处爬了出来。

    又等了会儿,梨花道,“树上应该蛇,走吧”

    饶是如此,大家还是将梨花护在最后攀了进去。

    树后是茂密的细竹林,一进去,树叶的腐朽味扑鼻而来,间或夹杂着某种腥臭,直令人作呕。

    梨花急忙憋气摸口鼻巾,一个个递出去道,“快戴上!”

    这次出行,她将所有可能用到的东西都带上了,要用时手往腰间的布袋一掏就行。

    索性口鼻巾不占地,不会引起怀疑。

    罗四等人果然没有起疑,虽然在益州暴雨夜战时他们怀疑过梨花哪儿来的弩箭,但又随着梨花在山里找到粮食消除了。

    梨花本就是有大智慧的人,阴差阳错拿到益州军的弩箭不足为奇。

    是以,拿到口鼻巾的人默默戴上,戴上后不忘跟梨花说,“尺寸刚刚好呢。”

    戴上口鼻巾后梨花才敢轻轻呼吸,说道,“合适就好,前面的记得护着脸,别划伤了。”

    这种地方,小伤口也会要人命的。

    “知道了。”两人在前,左右砍竹子开路,不大的竹林,不多时就走了出去。

    天光黯淡,衬得周围更加阴森了。

    最前边探路的人跺着脚上的鞋道,“下雨了吗?怎么感觉脚下黏哒哒的呢?”

    恍惚反应过来是什么,顿时鸦雀无声了。

    罗四担心梨花受不了,“十九娘,我背你吧?”

    “不用,蛇的粘液算什么?逃难时,我还走过血泊呢”梨花虽然觉得恶心,但没到不能忍的程度,“检查好身上的竹甲,咱先去后厨弄些火把!”

    罗四等

    人异口同声,“是。”

    院子里的甬道被荒草覆盖,一行人走了半圈才找到县学的后厨。

    满地的尸骨已经禁不起大家的惧怕了,进去后,大家熟稔的抱柴捆柴火。

    出来时,夜幕已经罩了下来,偌大的地万籁俱寂,连只活物都感受不到。

    一路听惯了虫鸣鸟叫,乍然安静,大家都不习惯。

    鲁小五找话,“你们说蛇群去哪儿了?”

    梨花思忖道,“应该没去斋舍和先生居所。”

    若是跟罗大厮杀起来,罗大不可能不求救的,他们进来有一会儿了,始终没有听到人声,可见罗大是安全的。

    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罗四,罗四暗暗松了口气,“阿兄无事就好,那我们是去跟阿兄汇合还是找蛇群?”

    梨花犹豫了片刻,答道,“先找罗大。”

    他们有火把,拐出去就遇到了过来查探情况的罗大,许是觉得树上危险,他走路来的,“斋舍我去过了,里头都是些科举类的书,并无任何图纸。”

    梨花问他,“你看到蛇群了吗?”

    “没有。”罗大如实道,“但我听着声儿了,往讲堂后面的祠堂去了。”

    他的任务是图纸,根本无心顾及其他。

    想到他进来时说了让她们在外面等,结果她们仍然进来了,他不由得问,“出了什么事?”

    “你进来后,一大群蛇也进来了。”

    罗大想问怎么会这样,转而忆起梨花问他的话,目光一凝,“这些蛇真是人养的?”

    没主的畜生可不会天黑就往屋里走!

    他难以置信的睁大眼,“县学里有活人!”

    只有活人才能养蛇!

    梨花没有表态,接着问他,“讲堂后面是什么地方?”

    “约莫两层楼高的阁楼。”罗大道,“我还没去过。”

    天一黑,暗处的蛇就更容易偷袭他,他想早点出去,是故不曾乱逛。

    “咱要不要去瞧瞧?”

    “不了。”梨花不想节外生枝,“先找图纸要紧,我们打着火把,找我们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如果我们贸然前去打扰了人结仇怎么办?”

    蛇群癫狂起来什么样梨花没见过,也不想见。

    罗大颔首,“那我带你们去先生居所。”

    能在县学授课的先生都是德高望重的人,他们好风雅,居所布置得淡雅恬静,纵使无人打理,也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梨花已经认识许多字了,进屋后直奔书架。

    书架空了大半,上头积满了灰,梨花拍掉灰,轻松就认出了书名,可惜里头长了虫,书页都朽了。

    接连好几本都这样。

    罗大他们也没找到有用的书,正想提议去隔壁看看,外面院里突然亮起了火光,似乎有人来了。

    罗大正要开口询问,就见空中飞来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

    下一刻,几条蛇在门口立着扁头往里张望。

    罗大心头一窒,大喊,“谁?”

    余音未落,梨花的声音插了进来,“我们是良民,打西陵那边来的,久闻南陵富庶,特地来寻粮食的。”

    一番话,梨花说得又急又快。

    罗大有口音,被误认为岭南人就麻烦了,因此她才着急开口。

    “西陵县早先经历了几场暴雨,整个县城都没粮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过来的。”初来乍到,梨花只能柔弱示人,“打扰了的话我们立刻走。”

    说着,给屋里人打手势,示意大家退到她身后去。

    她个子最矮,自然要走前边。

    路过地上血肉模糊的老鼠时,她面不改色的瞥了眼,很是淡然。

    以鼠饲蛇不失为一个法子,回去后与堂伯说说,没准东高村能成养蛇之地。

    老鼠刚死,肉还新鲜,几条蛇幽幽吐着蛇信子往里爬。

    梨花走边上给它们腾位置,见蛇并没攻击自己,松一口气的同时往院里望去。

    来人共四人,俱笼罩在黑色的大氅下,最前的两人提着灯笼,目光如炬的注视着她身后。

    梨花识趣的拉过罗大解释,“别看他长得唬人,性子最善良不过了,村里的屋舍,围墙,田地都离不开他们。”

    看衣着站姿,四人里没有明显的领头人,梨花只能自顾往下说,“他们也是受迫害的良民!”

    第256章 256又一城空去更远的地方

    四人的脸隐在大氅的帽檐下,神情不明。

    梨花又拉过鲁小五说一通,当屋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吞咽声时,左边提灯笼的人打破了沉默,“他们是岭南人?”

    尽管面前的人有意卖乖讨好,但那声‘谁’他们还是听到了。

    他不仅是岭南人,还是嗜血者。

    梨花也不隐瞒了,脆声道,“他们来自云州,云州军捉了他们家人培养成嗜血者,他们不想同流合污,北上逃难遇到了我们,这世道本就难,咱老百姓若不抱团,单是泛滥的野兽就有要了咱的命!”

    梨花跟戎州和益州人相处得最久,官话多少沾了两州的音。

    问话的人又道,“你是益州人?”

    毕竟,世人眼里的戎州人已经死绝了。

    梨花自不会露底,附和道,“对啊,益州也乱了,我们没地去,只能往山里跑,不止我们,荆州人也进山了”

    不知面前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但这儿是县学,许是读书人也不一定。

    于

    是,梨花又道,“我们碰到一户汤姓的秀才,就是他让我们来南陵的。”

    四人又不说话了,梨花便舔着无辜脸继续说,“还有李姓的铁匠,他们说岭南和云州勾结,趁人不备攻打荆州,荆州王为了保存兵力,舍了几城,害得几城百姓沦为岭南人的食粮”

    说话时,梨花目不转睛盯着四个人。

    她发现说到舍了几城事,右边提灯笼的人双手微颤。

    梨花心里有了数,故作愤怒道,“戎州数万冤魂未散,荆州王怎么能心安理的弃城!”

    是啊,荆州兵力强大,岭南人攻来时,荆州王连派兵抵御的想法都没有!

    百姓的命就真的不是命吗?

    右边提灯笼的人呼吸渐重,滔天恨意带着面罩震动起来。

    声音哑得像过筛的沙,粗声问梨花,“益州王御敌了?”

    梨花瞬间泄了气,沮丧道,“若是这样,我们何至于千里迢迢来南陵寻粮自救?”

    “我就知道!”那人明显控制不住情绪,愤怒的瞪向左边同伴,“天下就没有好官!与其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在这儿养蛇,不如和他们鱼死网破!”

    说着,一把扯了脸上的面罩,然后从腰间取下一物含在嘴里。

    下一刻,沉闷的顿声从他嘴里溢出,屋里分食鼠肉的蛇像泥鳅似的溜出来。

    梨花神情微顿,故作好奇问道,“这些蛇是你们养的?”

    那人没答,只离去时斜了同伴一眼,“我明日就带着我的蛇去荆州城!”

    荆州节度使称王后,选荆州古城为王都,以前他们商量着时机成熟去岭南报仇,但他改了主意,去岭南前,他要先去荆州城讨个说法。

    身居高位,作贱百姓,强敌来时拿他们给外敌果腹,敌退后要他们献祭家人。

    生在这样的地方,让他感到耻辱!

    蛇已伴着顿声离开,一人捡起地上的面罩,叹气道,“南陵的粮食早被老鼠祸祸了,你们来错地方了”

    拍掉面具上的灰,他又补充了句,“不想白跑一趟的话可以捕些鱼虾回去。”

    “真的吗?”梨花迫不及待的接过话,“只是我们没有捕鱼的经验,你能帮帮我们吗?”

    梨花素来不怕麻烦人,厚着脸皮道,“我们带了药材可以分你们一些。”

    拿着面具的手一顿,男人抬头看梨花,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小郎君多大了?”

    梨花道,“十二了。”

    “能走近点吗?”

    男人的声音透着股死气,罗大下意识要阻拦,梨花却松开他的手腕走了上去。

    男人站直,将面具给身边人,然后抬手在梨花头顶比划了下,声音略显哽咽,“十二岁是这么高啊”

    梨花的身高在同龄人里算高的。

    而且她是女子,比同龄的男子更要高一些。

    不过梨花并没纠正男人的说法,只觉得面具的人充满了悲伤。

    想了想,她说道,“我阿奶说我要是活在太平盛世的话会更高点!”

    男人收回手,在自己下巴位置比了比,点头道,“是啊,没有这场祸乱的话,你该到我嘴巴位置了。”

    说完,他慢慢转身,邀请梨花,“要不要去我们的住处看看?”

    后面的罗大急得不行。

    这些人善恶未辨,梨花就这样跟他们走了,出事怎么办?

    眼瞅着梨花要答应,罗大喊了声,“小郎君”

    出门在外,梨花都是男子装扮,自然要称郎君。

    梨花回头看了眼罗大,故作为难的与男人道,“能把他们也带上吗?”

    男人迟疑,以眼神询问同伴。

    握着面具的人叹息道,“一起吧。”

    偌大的南陵只剩下他们几个老东西了,等江雨一走,他们恐怕也没多少时日了。

    面前的人,可能是他们生前最后的客人了。

    抱着这个心思,他主动说起南陵县的事来。

    “岭南人最先攻进西陵,西陵城破后,周遭几县跟着沦陷,南陵临水,有人坐船逃了,我们年事已高,舍不下县学便留了下来”

    一路上都是男人耐心地说话。

    县学有地道,是早年间一在县学扫地的汉子挖的。

    汉子本意是挖地道去藏书阁偷书给家中独子看,地道被发现后,当时的山长感念其爱子之深,并没让人封地道。

    这次战乱,他们就趁机藏进了地道。

    半月后出来,南陵已经没有活人了。

    梨花认真听他讲,并不插话,但后边的鲁小五忍不住,问男人,“你的家人呢?”

    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人,逃生都会带着家人。

    男人说了这么多,只字不提家人,鲁小五觉得奇怪。

    男人身形一僵,脊背忽然塌了下来,“死了。”

    死尸堆积,引来无数蛇虫,看南陵待不下去了,他们就想去王都。

    途中遇到官差,不由分说把他们抓进军营训练成嗜血者,说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家人受不了恶心的食物,在军营自杀了。

    家人一死,军营里的人认为他没了用处,就把他放了。

    无地可去,他又回了南陵。

    阁楼近在眼前,他没有回答鲁小五的问题,而是指着阁楼四周的茅草窝道,“县学里的蛇夜间都歇在这儿,别怕,它们吃饱了,不会袭击你们的。”

    人心复杂,鲁小五可不信他的话,又问,“你们为什么会养蛇?”

    男人道,“城里都是蛇,不把它们养熟活不了。”

    别看他说得风轻云淡,养这些蛇可费了不少功夫。

    好在成功了。

    他问梨花,“你们那儿的蛇多吗?”

    “不多,但村里也有养蛇的,因为没有经验,关在罐子里的。”

    男人道,“江雨有经验,待会你问问他吧,这世道,能养些毒物就养,没准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他没骗梨花,岭南退兵后,荆州军曾经来过,名义上是帮助存活下来的百姓,实则带他们去军营做嗜血者,可城里除了他们根本没有活人。

    荆州军认定他们是一户人家出来的,不想放过。

    是这些蛇吓退了他们。

    他以这事劝梨花,“养蛇不是什么怪癖,回村后,你要好好支持村民养蛇。”

    从这群人的态度,他当然知道梨花是领头人。

    虽不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但能收服外地人为自己所用,这个小郎君肯定不容忍小觑。

    梨花应道,“好。”

    阁楼里除了丢面具回来的男人,还有两个人。

    陡然看到这么多生人,两人明显很紧张,“怎么把人带到这儿来了?”

    阁楼八面通风,不过全用木板挡了起来,边上还有草帘做隔断。

    进门左手边的草帘后是床榻,右边是摞高的陶瓷罐。

    注意到梨花的目光,男人解释,“那是从蛇身上弄下来的解药。”

    什么解药他没说,不过上头有蝇虫徘徊,梨花猜是腥物。

    “江雨”邀梨花过来的男人唤了声收拾行李的人,“他们不会捕鱼,你能否花两天教教他们,两天后再走。”

    对江雨要去王都讨说法的事他似乎并不反对。

    给包袱打结的江雨没应,但鼻子里发出声冷哼,“还改不了老毛病是不是?真以为自己还是受人敬仰的教书先生,以教书育人为己任?”

    对于江雨的嘲讽,男人并没不快,又道,“顺便教教他们怎么养蛇,这么好的技艺,没了传人多可惜?”

    说完,他侧目问梨花,“会识字吗?”

    梨花道,“会一些。”

    “我那儿有几本珍藏多年的书,走的时候带走吧。”

    梨花半点不扭捏,“多谢,我会好好保存的。”

    胡乱打了个死结的江雨又是一声冷笑,“哟,还真找传人呢!”

    男人没说什么,转身走向右侧草帘,不多时抱了个罐子出来,“这里头有解蛇毒的药,

    到时一并带回去吧。”

    梨花再次致谢。

    江雨又哼了声,但并未阻止。

    接下来两天也尽心尽力的教梨花他们捕鱼的技巧,纵使他说话恶声恶气的,但梨花对他并不反感。

    明明说好的两天,江雨多教了两天。

    最后一天教养蛇,担心他记不住,江雨口授时,先生特意找了纸笔记下,完了装订好,缝上书皮交给梨花。

    当泛旧的书皮摊开在梨花眼前时,梨花心里五味杂陈。

    她甚少与陌生人交心,但在他们面前,梨花觉得无地自容。

    可能因为她隐瞒了来南陵的初衷。

    但他们还是愿意倾囊相授,还将捕鱼的船给了她们。

    收好这份心意,她问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不要随她离开。

    先生笑了笑,“不了,江雨走后,我们决定把县学的围墙修一修,我年轻时在这儿进学,年老在这儿教书,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

    梨花又问江雨,“先生怎么去王都?”

    王都外重重守卫,江雨闯得进去吗?

    江雨仍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为了复仇我筹备这么久,还怕区区几个走狗?”

    梨花习惯他这副语气,道,“我偶然得了份过所可以赠与先生。”

    这是她心里能送出去的最贵重的礼物了。

    江雨狐疑的瞥她两眼,“你确定管用?”

    梨花不确定,但江雨是荆州人,过所在他手里应该管用的。

    正要说点什么,江雨不耐烦地摆手,“得了吧,我这是去报仇的,又不是去投靠谁的,还要哄着那帮龟孙子不成!”

    梨花想给他支招,其他人忙使眼色,示意她别说了。

    江雨要去,就让他去吧。

    江雨他们夜间要守蛇,住在阁楼的,梨花她们被安排住进了斋舍。

    梨花睡在最里边,罗大负责守门。

    不知是不是离别在即,梨花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躺着与罗大说话,“罗大,你说江先生能顺利到王都吗?”

    “要看他自己了。”

    朝廷重视人才,江雨有养蛇的本事,肯和颜悦色展示才能的话肯定能。

    否则够呛。

    门是从隔壁屋取下来新装的,门框缝隙处被塞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也漏不进来。

    罗大靠着门,放轻声音道,“咱也明日走吗?”

    他去过藏书阁了,并没找到造船的图纸,而且他们得了搜捕鱼的船,以此研究应该能造出船,但他还是问梨花的意思,“咱要不要去其他县找找?”

    江雨教了他们怎么织渔网,怎么挑时机,怎么选地点。

    有这些经验,只要在水域就不会饿死。

    梨花道,“不了,先把渔船划回去。”

    ‘去’字刚落下,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伴着江雨恼恨的话音,“快起来,死人了!”

    梨花一个翻身,打地铺的罗四他们也醒了,扯着嗓门回,“谁死了?”

    说话时,罗大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边墙上挂着盏灯笼,罗大取下拿在手里,问远处的江雨,“先生,出什么事了?”

    江雨教他们捕鱼养蛇,担得起一声先生。

    “还能什么事,那几个老东西死了呗!”

    江雨气冲冲的,说完就负气走了,梨花她们过去时,五个人扭曲的躺在地上,已经断气了。

    江雨粗鲁的拎起人放床上,伤痕累累的脸上仍能看出不爽,“几个老东西估计怕我走了没人给他们收尸,故意走我前面的!”

    他哼哼,“疼成这样都没吭一声,真够狠的。”

    床角有白沫,估计疼得受不了从床上滚下地的。

    姿势也跟常人不太一样。

    梨花上前帮忙时,见江雨捏了衣角擦拭先生嘴角的血渍,动作快,但很轻。

    擦干净血渍又缓缓抚平先生前襟的褶皱,嘴里仍哼哼哼的,但没再说话,转身出了门。

    五人很快被放置在了床上,梨花问端着水盆进来的江雨,“天亮还走吗?”

    江雨一怔,当即反问,“为什么不走?”

    将水盆往床边一放,拧了里面的湿帕子擦洗床脚。

    梨花有样学样,也打了盆水进来,并和江雨道,“先生们的后事交给我们吧。”

    先生们既没挽留江雨,想来是支持他的。

    “是该交给你们!”江雨看她干了自己的活,将帕子往盆里一扔,粗声道,“不止他们的后事,外面的围墙你们也得修好,免得到了底下还要遭几个老东西念叨!”

    梨花说好。

    江雨又没了话。

    罗四把盆里的水端出去倒了,回来和梨花说,“我们去找五口棺材来”

    “不用!”江雨道,“拿草席卷了埋了就是。”

    罗四皱眉,“那多无理”

    江雨白他一眼,“不分青红皂白就闯进别人的地盘不无理了?”

    “”罗四说不过他,老实等梨花发话。

    四日相处下来,梨花了解江雨的秉性,他这么说肯定是几位先生以前交代好的,便道,“按江先生说的办吧。”

    江雨挑了下眉,“难怪你小小年纪就得人心,论眼力见,他们确实赶你差远了。”

    他弯腰,从床下拖出个箱子,“老东西给你的东西都在这,修完围墙记得带走。”

    说完,一脚将箱子推了进去。

    家里老人过世,晚辈都要守夜,梨花不准备回去睡了,喊罗大,“你带人去棺材铺看看有没有能用的香蜡纸钱,有的话拿回来。”

    江雨双手抱胸,难得没阻止。

    当香蜡的味道在阁楼蔓延时,江雨和梨花坐在火盆前,沉默的烧纸钱。

    火光照得江雨的脸像斑驳的树影,明暗分明。

    梨花认真端详几眼,到底还是将罗大的计策说了,“荆州缺人,知道你有养蛇的本事肯定会招安,借这个机会,你可以顺利的靠近王都”

    至于能不能进城就要看朝廷有多重视人才了。

    江雨睨她,“不然呢?”

    梨花朝他咧嘴,“不然就找几块五颜六色的布搓成绳子挂在腰上,哪日我要是去王都就去寻你,对了,记得找块显眼的地方,太隐秘了我怕看不见。”

    “”江雨瞪她,“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的?”

    梨花慢慢拿起膝盖上的纸钱,坦言,“这是最好的了。”

    江雨语塞,半晌,哼道,“看不出你小子这么会气人!”

    说到这,他才后知后觉发现知道几个老东西死后这人没掉过泪。

    于是,他又接了句,“真够冷血的,老东西压箱底的东西怕是送错人了!”

    梨花朝床榻位置望去,先生们容颜安详,已不见初死时的狰狞了。

    江雨不仅给他们擦洗了身子,还给他们换了干净的衣衫,乍眼瞧着,几人像睡着似的。

    隔着青烟,几人的面容倒是有些模糊了。

    她定定望着他们,眼神坚定,“村里有秀才,先生的书不会蒙灰的。”

    “呵”江雨冷笑,“谁知道呢”

    梨花要答,察觉膝盖上的纸钱没了,手伸向他脚边的竹篮。

    无意间瞥到门口,之前还黑黢黢的,不知什么时候透出了灰白的光。

    天,亮了。

    她看向不停往盆里烧纸钱的江雨,喉咙哽了哽,“先生的脸怎么伤的?”

    “干什么?”江雨捏着纸钱一角放入火上,愤懑道,“丑着你了?”

    “很威风!”

    没想到梨花会这么说,江雨愣住了,直到火苗从纸钱蹿到手尖他才反应过来撒手。

    纸钱离手,迅速在火里化为灰烬。

    他没个好气的瞪梨花,梨花道,“真的很威风,我大堂伯要是在这儿也会这么说的。”

    江雨别开脸,没吭声。

    梨花兀自说道,“闹瘟疫时,有疫病者袭村,我大

    堂伯和他们交手时受伤感染了,他老威风了,总想去外面闯一闯!”

    “他要是认识先生,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的。”

    “先前没和先生说,村里的蛇就是他养的,除了蛇,他还养了蝎子,蜈蚣,什么东西毒养什么,要不是鬼魂太过虚无缥缈,没准他会弄几只恶鬼养着”

    “”江雨撇嘴,一副‘你就鬼扯吧’的表情。

    梨花道,“真的,不信你问罗大他们”

    江雨哼哼,“他们是你的人,当然帮着你说话。”

    而且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梨花的用意?

    但他去意已决,不会改的。

    又拿起一沓纸钱伸进火盆烧完,他起了身,沉沉嘱咐道,“记得把围墙修好。”

    说完,拍拍手里的灰,拿着包袱就出了门。

    随他离去的还有庞大的蛇群,它们像嗷嗷待脯的小鸡,乖巧忠诚的跟在江雨身后。

    梨花站在门前,朝渐行渐远的背影喊,“我大堂伯在益州城以南”

    ‘先生若觉得我撒谎可亲自去问’这句话在梨花舌尖顿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条蛇消失她也没有喊出来。

    她垂下手,落寞的转了回去。

    院里挖坟的罗大安慰她,“人各有志,这也许是先生明志的方式吧。”

    想到什么,他朝晨曦处大喊,“愿先生此去得偿所愿!”

    梨花回过神,扯着嗓门重复,“愿先生此去得偿所愿!”

    如果仇恨难消,那就祝他得心愿得偿吧。

    昨晚得知老先生们的死梨花没哭,这会儿却红了眼眶,连续喊了好几声。

    已经走到前院的江雨吹着顿曲,在跨门槛时忽然回望。

    蛇群看他怔忡不言,跟着垂下了高昂的脑袋。

    不过也就一瞬,下一瞬,顿曲再起,蛇群又鼓舞起精神,抖擞的往外爬去。

    路过一堆尸骨时,顿曲再消,但听吹曲的人自言自语道,“都蒙灰了,看得出颜色吗?”

    嘴上这么说,扒拉彩色绸衣的手却没停顿。

    其中有一小蛇贪玩,钻进衣衫里,他无情的抓起丢开,“别给我弄脏了!”

    梨花不知道有这一插曲,修完围墙已经是八日后的事情了。

    离开这日,艳阳高照,落败的长街静悄悄的,不见任何蛇鼠的踪迹。

    乍然如此,罗四竟有些不习惯,与梨花感慨,“江先生这一走,南陵算是彻底空了。”

    人走了,蛇鼠走了。

    往后数年,南陵就是彻彻底底的空城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木箱,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等到了破旧的码头,大家各司其职搬东西上船时他才怅然的说道,“十九娘,等两年若有机会,我们能否来南陵为先生们扫墓?”

    梨花抱着渔网,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应道,“好。”

    第257章 257荆州太平善良的人总不能活得……

    受战乱波及,好多人都不能为亲人收尸。

    在山里安顿好后,村民们就建了山庙。

    庙里供奉着各路神仙,但凡闲暇,村民们就会去祈福,不止为活着的人,也为死去的人。

    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纵使祈福,谁又真正放得下?

    今年春,四爷爷便与其他村的人商量,想给死在灾年里的人办场祭礼。

    望在他们逝世的第三个年头里,能收到来自亲朋好友的祭奠。

    虽然晚,但活人不曾忘记。

    在青葵县,人去世的第三年是要大办的,称大祭,南陵县是什么风俗梨花不知道,但几位先生的后事既然是她操办的,那就按青葵县的习俗吧。

    她把渔网扔上船,回去搬鱼油。

    与罗四错身时,轻轻道,“先生的大祭我也来。”

    有江先生送的这艘渔船,赵大匠他们依葫芦画瓢也能造出船来吧?

    罗四也是这么想的,踩在摇晃的渔船上,他郑重道,“听说有人会祭舞,十九娘能否请她们教教我们?”

    梁州部落的祭舞流传了上千年,定能让离世之人等到想等的思念。

    他想学。

    会祭舞的是安福镇来的人,目前住在峡谷里,山里谁想学祭舞上门一说,她们有求必应,不知能否请动她们去新益村。

    梨花走向装鱼油的箩筐,抱起最上面的油罐,见罗四还等着,便道,“好。”

    她们不想下山的话,就请族里人会祭舞的人出来一趟好了。

    罗四站在船尾,见梨花回来,伸手抱过她怀里的油罐,问她,“你乘船还是坐竹筏?”

    竹筏没有篷,雨天只能穿蓑衣。

    渔船有遮风避雨的位置。

    梨花偏头看了眼草丛里推出来的竹筏,十几天光景,竹筏透亮光滑的表面就落满了灰,颜色黯淡不少。

    她想了下,说道,“竹筏吧。”

    “那就重物全搬到船上来。”

    天天随江雨捕鱼,这艘船能装多少东西罗四已经心里有数了,只是在看到草丛里的那些尸骨时犯了难。

    刚来时,一行人看到尸骨就兴奋不已,甚至精挑细选了好一会儿。

    可好像没法带回去了。

    江雨给了他们几罐祛蛇毒的药罐,他们又在城里搜到些衣料布匹,加上梨花看上的铁片铁块,零零星星加起来就有一艘船了。

    见鲁小五弯腰捡头骨,他喊道,“小五,头骨不要了,船装不下。”

    鲁小五回,“我把它们挂在我身上!”

    “”罗四顿感头疼。

    鲁小五素来就有些顽劣,这事只能让罗大出面说。

    要捎的东西多,罗大他们又回城了,等把最后一车铁块运回来时,鲁小五全身上下都挂满了人骨。

    白霜霜的人骨,撑得他整个人胖了一圈。

    他颇为得意,冲罗四道,“这样就不占地方了吧。”

    他的脖子上挂了四颗头骨,头顶还有一个,相较而言,他自己的头反而不怎么惹眼了。

    罗四扶额,“随你吧。”

    这话就像一个口子,让其他人看到了光。

    麻溜的把东西搬上船后,一行人急不可耐的往草丛跑。

    不一会儿,一个个从头到脚挂满了人骨,走路不小心碰到对方,梆梆梆的响。

    罗四捏了捏眉心,问罗大,“这样会不会惊动河岸两侧的人?”

    谁知道河岸两侧有没有岭南人?

    鲁小五蹦蹦跳跳的跑到梨花面前炫耀胸前的头骨,往日死气沉沉的脸上少有露出些许天真,罗大忍俊不禁,回罗四的话道,“有人看了会不害怕吗?”

    罗四不吭声了。

    罗大拍拍他的肩,吆喝道,“收拾好了就启程吧。”

    “好吶!”众人齐声高喊,兴奋不言而喻。

    船和竹筏齐头并行,逆水的缘故,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

    但有渔网,累了就将船靠岸捕鱼,一路倒也不无聊。

    船进入竹溪地界时,岸边的树已经泛黄落叶了,写着‘到岸’两字的布幡在秋风中高高飘扬着,字迹早已模糊了。

    但罗大还是发现了不同,指给梨花瞧,“那儿的树少了,水边多了排整齐的石头,肯定是村里人知道我们要在这儿上岸,将这儿修了一番。”

    任何时候,被人惦记总是高兴的。

    他很久没笑过了,骤然咧起嘴,给玩尸骨的鲁小五吓得直哆嗦。

    小心翼翼问梨花,“罗家大兄怎么了?”

    岸边水草茂盛,梨花需踮起脚才能看到一角鲜亮的石头,回道,“他心里高兴。”

    任这天下怎么乱,总有人互相帮衬记挂着彼此。

    确定不是自己做错事,鲁小五抚摸着胸前漂亮的头骨往船尾去了。

    随着船渐渐靠近,一群村民涌了出来。

    “一看到船就知道是你们回来了,十九娘,地里的粮食大丰收,咱不会饿肚子了。”

    “老族长教我们晒菜干,腌菜蔬,这样寒冬也有东西吃了。”

    说话间,船靠拢了,村民们放下农具,上前牵船头的绳。

    将绳子拴在岸边原有的木桩上,吆喝后面的人去推车来运东西。

    江面平静,人走动时,踩得船往后荡,村民道,“你们先上来歇息,搬运的事交给我们来就行了。”

    村子附近的庄稼快收完了,妇人们在村里收尾,汉子来这边开荒。

    劲儿大得很。

    但罗大于心不忍,一个个又黑又瘦的,都快成皮包骨了,哪儿搬得动船上的铁块?

    他道,“时候还早,等推车来了再说吧。”

    船上有煮熟后晒干的鱼虾,他分给村民们,“这玩意嚼着发干,但香得很,你们尝尝”

    村民们不好意思,摆手道,“不饿呢。”

    “尝个鲜。”罗大道,“咱有渔船,以后想吃这玩意简单得很。”

    不顾村民们推辞,他强行给了大半桶鱼虾出去,催着让大家吃。

    抵不住他的热情,村民们拿起一条小鱼干塞进嘴里,顿时惊住,“咸的呢”

    村里的盐快没了,大厨房做饭基本吃不出盐味儿,猛地嚼到咸咸的鱼干,欣喜不已。

    罗大抓了几只虾放嘴里慢嚼,粗犷的面庞略显满足,解释道,“用盐水煮的。”

    网到这些鱼虾时,梨花想油榨后保存的,可罗四想把鱼油带回来给村民们吃,苦口婆心劝了许久。

    梨花这才想到用盐水煮的法子。

    村民们已经多日没吃到多盐的肉了,不敢嚼快了。

    得知是用盐水煮的,不禁问,“南陵县找到盐了?”

    “没。”罗大咽下嘴里的虾,又抓鱼干吃,答道,“南陵县的先生送的。”

    盐不多,梨花得了盐随手放到腰间布袋里的,煮鱼虾估计都用完了。

    琢磨村民的话,他问,“村里没盐了?”

    “有,但不多了。”

    汤九郎找李解说了这事,李解的意思是等梨花回来再做打算。

    赵广从去云州还没回来,闻五他们又去了梁州,暂时没有人手找盐。

    此刻梨花回来,村民们便把这事说了。

    “十九娘,村里的盐顶多还能吃五六日,往后怎么办啊?”

    农闲时不沾盐还行,农忙不吃盐浑身使不上劲儿,因着要开荒,村里仅有的盐大多添到了他们的伙食里。

    村里的孩子都不忘记盐的味道了。

    梨花已经到了阴凉处,闻言,沉吟片刻道,“容我想想吧。”

    盐泉镇有点远,又在南边

    ,得安排好才行。

    “不急。”村民们信任她,说道,“我们就是与你说说,农忙后不吃盐死不了人,我们担心的是明年开春”

    开春播种,不吃盐的话体力跟不上。

    梨花家里有长工和短工,这点道理自然知道。

    农忙的油水要管够。

    她道,“开春肯定让大家吃上盐。”

    得了这话,村民们的心落回肚子里,重新聊起村里的事。

    老族长见识多,来村里后,在农事上帮了他们许多,不仅如此,他还教大家怎么养鸡鸭,怎么在稻田里养鱼。

    在场的哪怕自诩为庄稼老把式,但比起老族长也是自愧不如的。

    也是认识老族长后,村民们才知道梨花带着全族人活到今天何等不容易。

    村民道,“十九娘这趟辛苦了,村里的事有我们,不会乱的,你回山里休息几日吧。”

    他们知道老太太生病了。

    不忍心梨花这般奔波劳累。

    她这个年纪,本该活在族人庇佑下,而不是东奔西走为族人和他们撑起一片天。

    梨花莞尔,“好啊,回村待两天我就回山里。”

    有了推车,搬运铁皮铁块就轻松多了。

    梨花本想搬轻点的货物,还没动,立即被村民拉住,“这事哪儿用得着十九娘?我们来吧。”

    “别看我没了只胳膊,力气都在呢,推不了车就挑担子,最差还能背背篓”

    为了讨兵役,自断胳膊的不在少数,初始可能会觉得丢脸,如今只庆幸自己没为那些狗官冲锋陷阵。

    单手把扁担扛在肩头,找话和梨花聊,“南陵县有岭南人驻扎吗?”

    “没有。”梨花帮不上忙,便捡了地上的农具往回走,说道,“岭南攻下荆州五县后,荆州王主动求和,岭南人全退回自己的地界了。”

    村民难以置信,“岭南人这么好说话?”

    不像啊。

    “当然没那么好说话。”浑身挂满尸骨的鲁小五冷冰冰开口,“但耐不住荆州给得多啊。”

    难民没懂,“荆州给什么了?”

    “女人啊。”鲁小五掐住胸前的头骨,眼里怒火滔天,“岭南没有新生儿,荆州王便把荆州女人送过去为他们生孩子!”

    这是江雨说的。

    岭南人攻进南陵的那天,江雨全家躲进地窖逃过一劫。

    地窖的存粮吃完后,他与城里活下来的人结伴去王都寻求庇护。

    途中没有遇到盘查身份的官兵,顺利进了重兵驻守的建州,建州过去就是王都。

    五天的路程,他以为再熬五天就得救了。

    谁知还没出建州城,官兵大街小巷的抓女人。

    小到十来岁的,大到四五十岁的,凡是女人,通通不放过。

    那时他才知道荆州未战已降,且拿女人去求和。

    为了不让妻女受辱,他放火烧了难民营,本想跟妻女共赴黄泉的,天不遂人愿,妻女死了,他活了下来。

    “荆州的太平,是拿女人换的!”鲁小五满脸不屑,“我要是荆州人,非捉了荆州王的妻女丢去岭南不可!”

    说的是荆州,他却将牙齿咬得咯咯响。

    村民不自觉想到云州。

    云州挨着岭南,云州女子只怕也难逃一劫的。

    鲁小五怕是想到远在云州的亲人了,村民哀哀叹气,“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天下大乱,男子尚且难活,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随着荆州太平的缘由揭开,气氛变得压抑沉闷。

    这让村外的人以为梨花没了,坐地痛哭。

    哭声传到村里,树荫下拼小船的老村长动作一顿,双腿发软往地上倒。

    打下手的李解扶好他,声音哆嗦道,“约莫谁家的孩子打架,我出去看看”

    扶老村长在椅子上坐好,大步跑了出去。

    过门槛时,双脚似乎不听使唤,差点绊倒。

    老村长盯着他,表情怔怔的,像被人夺了魂儿。

    清扫完鸡笼出来的隋氏看他如老僧坐定,轻轻唤了声,“老族长?”

    他是赵家的前任族长,在村里,村民们都是这么称呼他的,隋氏也如此。

    她缓缓上前,想问他怎么了。

    还没到树下,听外面传来喊声,“十九娘没死,十九娘没死。”

    “呜”椅子上的人忽然捂住脸,嘴里溢出声若蚊吟的呜咽,“没死,三娘没死”

    老人家的口齿模糊,不过隋氏听懂了。

    隐隐明白老族长刚刚为何那样,她大声重复,“十九娘吉人天相,好好的呢。”

    梨花不知道谁起的头,当看到李解疾风一样冲出来时,她哭笑不得,“你也以为我没了?”

    李解站在梨花两步外,脸色苍白的望着她,半晌,坚定摇头,“不信。”

    赵家都说她是有福之人,怎么会死?

    他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抖。

    他拿过她腰间的布袋,像平常落后她半步,缓声道,“下次出门,我随你一起吧。”

    他发誓要用命报答她的。

    梨花想起盐的事,点了点头,“行。”

    第258章 258意外之喜压箱底的图纸

    这两日天好,稻谷和大菽晒到了村道来,推车全堵在了后面。

    梨花答应李解后,唤人来清路,远处气喘吁吁跑来的汤九郎举手高呼,“车子直接过,别怕碾碎粮。”

    稻谷已经晒得差不多了,车轮能碾碎的话能省许多功夫。

    梨花不懂,斜眼问李解的意思,李解点头,“按他的意思来吧。”

    须臾,载着铁块的推车碾得稻谷吱吱吱响,村民们被两车铁块惊住,七嘴八舌的询问南陵的局势。

    梨花捡了些大家感兴趣的说,“南陵县富庶,县里的店铺多数维持着原样,铺子的货物也在,只是受鼠虫啃咬,基本都不能用了”

    村里的孩子们围过来,罗大兴冲冲的分鱼干,给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梨花跟着笑起来,说道,“南陵的鱼虾多,多得根本吃不完,最后要么熬油要么晒成了鱼干。”

    经梨花一描述,南陵成了无主的富地,村民们心动不已,“那怎么不多弄些鱼虾回来?”

    铁块铁片啥的戎州旧县有的是,鱼虾则稀罕多了。

    馋嘴的忍不住偷偷舔嘴唇,讨好的问梨花,“十九娘,再去南陵能捎上我们不?”

    梨花会心一笑,“等村里有船了,每户都可以派人出去。”

    在山里,随着堂兄弟们外出次数增多,赵大壮开始鼓励其他村的人下山。

    找回来的物件大头给公中,小头分给出力干活的人。

    这样既能获得更多,还能培养大家的胆量,一举两得。

    新益村也可以用这个法子。

    外面危险,但有很多村里没有的,村民们几经思量,试探的问道,“缺胳膊断腿也能?”

    “人勤快服从命令就行。”

    出去找物品并非健全之人就行,探路的,盯梢的,干重活的,时间长了还得有人会生火煮饭

    所以只要人勤快,不偷懒,听领头人的话就行。

    村民又问,“女子也行吗?”

    “行。”

    村里本就女子多,如果让她们一直待在村里也不是法子,梨花说,“女子的话要先跟罗四过过招,他同意了才行。”

    会功夫,出去才不容易丧命。

    村民知道梨花是为她们好,信心满满道,“那我再多练练。”

    自打围杀益州城的恶人后,村民们胆子大多了,应该不怕杀人了。

    梨花鼓励她们,“好好练,往后机会多的是。”

    除了先生赠予的书,其他东西梨花全让人推去库房,和身前的李解道,“留三罐药送山里,鱼虾和油拿去大厨房,其他的先做好登记”

    村里颁布了公法,库房的东西自然要登记好,方便日后奖赏用。

    李解看到车上的布匹了,问,“要送些布给山里吗?”

    “不了。”

    山里有织布的娘子们在,应该不会为布料发愁,梨花提醒,“药罐要避光放在阴凉处。”

    “好。”

    李解随罗四他们往库房的方向去了,梨花回去看四爷爷。

    一进门,就见老人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泪痕,估计刚刚哭过。

    “四爷爷”梨花脚一抬,跑过去握住老人的手,笑盈盈道,“南陵没有岭南人,我们这趟安全着呢。”

    老村长手指粗糙,手背长满了褐色的斑,就这么被梨花握着,他有些不自在,但没有挣开,而是温声温气的问梨花,“没饿肚子吧?”

    算日子,她们比说好的回来得晚。

    他怕儿子准备的干粮不足,让梨花在外面饿着了。

    “没。”梨花挺起背,眉眼得意,“我会捕鱼,伙食好着呢,没看我又长高了?”

    老人的背比年初时又驼了些,看梨花自然比走时高。

    “长高点好。”老村长拍拍小姑娘的手,“长高点跑得快,逃命不怕坏人追。”

    这是什么道理?梨花心里好笑,嘴上没反驳,“四爷爷在造小船吗?”

    她看到树下摆着的小船船身了。

    构造比渔船复杂。

    确认她没事,老村长这才把目光投向桌上的小船,精神矍铄道,“大船费时费力,一旦失败就得损失大批木头,我和赵大匠商量先造小船试试”

    小船摆在木桌上的,旁边还有没打磨的木头,削木头的刀具

    梨花弯下腰,盯着小船左看右看,赞许道,“四爷爷的手艺愈发精湛了。”

    老村长知道她故意哄自己开心的,翘起嘴巴道,“再精湛也要造出船才算,否则都是白搭。”

    “我在南陵得了搜渔船,交代罗大他们拖回来,到时四爷爷可以仿着渔船来。”

    这么说,就是没找着图纸了,老村长也不难过,而是瞪梨花道,“那还不赶紧去看看?”

    “罗大去库房那边了,渔船估计要傍晚才拖得回来,四爷爷,你与我说说小船怎么造的吧”

    老村长的木工是跟隐山村的李木匠学的,以卯榫拼接而成,入水会不会沉,会不会进水还没试过,但梨花既感兴趣,他当然知无不言。

    从选木到尺寸修改,老村长操着别扭的官话,讲得津津有味的。

    罗四他们回来老村长都不知,口干舌燥时恍惚察觉头顶有阴影罩下,下意识抬头,这才看到了罗四。

    他扯扯喉咙,看向罗四身后,“你阿兄呢?”

    “去竹溪县拖渔船了。”罗四夸了两句船,偏头问梨花,“箱子要搬你屋里吗?”

    箱

    子是他和李解搬回来的,就在脚边放着。

    梨花看了眼,兴致勃勃道,“先看看里头有哪些书吧。”

    箱子上铺着一层油纸布,足见先生何等看重。

    箱子落了锁,但钥匙插在锁孔里的,梨花拿着钥匙一拧锁就开了。

    罗四道,“先生既如此宝贝,怎么任由钥匙留在上面呢?”

    “估计害怕钥匙丢了吧。”梨花先取下锁,然后捏着箱盖往上抬。

    箱子一打开,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层油纸布。

    布上面落满了洞,看形状像是被某种小动物咬过。

    她掀开布,露出没有书皮的书来。

    罗四不识字,但耐不住好奇,探头往里瞧。

    最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正中间还有画,正要细看画的什么,梨花忽然惊呼起来,“是图纸!”

    是造船图纸!

    她小心翼翼的拿起书,指着正中间的画,“和汤九郎画的船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这幅画更为精致,不仅标注了船的尺寸,还把其中的构造标注得清清楚楚。

    她给李解瞧,李解点头,“的确是图纸。”

    李解拿起箱子里的其他书,稍微平静的心有些激荡,“这份是手札。”

    造船匠人的手札。

    罗四恍然,“老先生是匠人?可他没说自己会造船啊?”

    说完隐隐觉得不对,老先生在教学教书,不可能是匠人,而且老匠人最耿耿于怀的就是没有钱财疏通,导致全家不能乘船逃命

    李解从罗四嘴里知道了南陵的事,思量道,“没能乘船是老先生的心病,他收集这些书,估计是想回到岭南破城前造船弥补那份遗憾吧。”

    当年,他接受不了爹娘的死,在脑子里反复祈祷时光倒退。

    他就是死也会保护他们。

    这也是梨花教他杀人时他毫不犹豫就答应的原因。

    他想习武,这样哪怕是在梦里回到那天,他的爹娘不会死。

    李解道,“有了图纸,我们是不是就能造出船了?”

    “肯定!”老村长的眼神大不如从前,但他努力睁大眼想看清图纸四周的小字,声若洪钟道,“快叫汤九和赵大匠来。”

    话音刚落,就听门哐的一声响。

    汤九郎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道,“来了来了。”

    他的速度赶不上罗四等人,明明一块从库房过来的,他慢了好一会儿。

    缓两口气后,他一鼓作气的跑到箱子前,眼冒绿光道,“快给我看看图纸。”

    第259章 259家人团聚重建竹溪县

    汤九郎见多识广,尚且能凭记忆画出船和不分构造,眼下有了图纸,简直如虎添翼。

    等赵大匠一来,噼里啪啦像燃炮竹似的说起来,别说赵大匠,梨花听完都生出一种她动手也能造出船来的自信来。

    四爷爷更是神采奕奕,叫隋氏多煮点饭,吃完饭继续跟汤九郎讨论船的细节。

    汤九郎对这个安排满意无比,朝灶房喊,“隋嫂子,我喜欢白粥,熬白粥啊”

    他爱贪便宜是真,但没到恬不知耻的程度。

    整个赵家,只有梨花能顿顿吃白米饭,他不敢和梨花比,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白粥。

    考虑到梨花她们远行刚回,伙食估计会好点,他便大着声补充,“如果能煮个鸡蛋就更好了。”

    前几日,赵家送了几百个鸡蛋和鸭蛋来,既是给老族长和李解补身子的,也是为梨花回来准备的。

    隋氏还不了解汤九郎?平日连把蒲扇都要贪的人,有机会吃好的怎么可能放过?

    碍于梨花在,她没有还嘴。

    只问梨花,“晚上要杀鸡吗?”

    后院的鸡开始下蛋了,赵家的意思是梨花回来先紧着梨花吃,吃完了他们再送。

    “杀”梨花说,“杀五只鸡,两只鸭”

    “不用。”罗大知道鸡鸭是为他们杀的,忙道,“我们吃了鱼,暂时不馋肉,鸡鸭养着下蛋吧。”

    体内的嗜血症已经很久没犯了,甚至两天不熏艾草都没事,委实没必要浪费那么多肉。

    梨花天天和他们一起,自然清楚他们的身体状况,说道,“今天吃肉,明天吃素。”

    罗大想了想,添了句,“那往后咱隔一天吃肉。”

    对此,鲁小五略有微词,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耗费精力。

    趁大家没说正事,他连忙问梨花,“十九娘,我们能回趟云岭村吗?我想把尸骨拿回去”

    进村后好多人打他尸骨的主意。

    甚至开始商量尸骨摆那儿最好,若不趁早回云岭村,他怕遭人偷了。

    说好回来就让他们回云岭村的,梨花道,“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她安排了人帮忙守云岭村,鲁小五他们再晚回去都有住的地儿。

    得了梨花点头,鲁小五撒腿就往灶房跑,嘴甜喊道,“隋婶,我帮你烧火啊。”

    归心似箭,吃完饭鲁小五他们就走了。

    罗大他们也想回村瞧瞧,放下筷子就没了影。

    院里坐成排的人突然就不见了,老村长笑着感慨,“人啊,还是有个家好。”

    汤九郎吃得满面红光,旁人都搁筷了,他还捧着碗鸡汤慢慢喝。

    闻言,附和道,“是啊,要不是十九娘收留,我们一家老小不知道在哪儿饿肚子呢。”

    “你们家男丁多,在哪儿都能活,只要不遇着岭南人。”

    提到岭南人汤九郎就忍不住想念老家的亲人朋友,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愧

    疚。

    荆州之乱他早有察觉,却没能带亲朋好友避开这场祸乱。

    他们到地下也在怪自己吧

    “哎”

    碗举到嘴边,忽然喝不下去了,给赵大匠,“瞧你最近都瘦了,多喝点鸡汤吧。”

    赵大匠斜他一眼,满脸戒备,“滚!”

    “给你喝鸡汤还有错了?”汤九郎垂下眼,喃喃自语道,“有多少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少他娘的给老子灌迷魂汤!”赵大匠嗤鼻,“老子不上当。”

    “喲,聪明了嗦。”

    赵大匠最受不了汤九郎这副贱兮兮的嘴脸,当即就要骂人,还没开口,被老族长打断了,“吃不下就搁着吧,咱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图纸是有了,但多处构造要求极高,能否做出来还不好说。

    刷船的油也是问题。

    因此并不是有了图纸就能松口气的。

    他将这些问题抛出,汤九郎撑着下巴,慢悠悠道,“船身刷桐油就行,至于其他,只能大家多费些心思。”

    船要是造价便宜,荆州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老村长道,“所以还得多囤些木料才行。”

    造船是大事,翌日,梨花将开荒的人叫了回来,全部去山里伐木。

    之前砍回来的木头晒得差不多了,赵大匠和老村长先动工。

    为此,梨花在罗四他们在河边搭了两间草篷在里面造船。

    老村长沉浸其间,过去后就不回来了,早晚都在那边。

    梨花回山里时,问他有没有话捎回去,专心画尺寸的老村长连头都没抬一下,“让你堂伯别记挂我,我在这儿快活着呢。”

    为人子,总是想尽孝的。

    堂伯要料理山里的事,没法在四爷爷跟前伺候,怎么会不记挂?

    梨花心下酸涩,又问,“有话给我阿奶吗?”

    老太太的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为此,她阿耶都不念叨着下山了。

    老实在山谷陪阿奶。

    老村长停了动作,就在梨花以为他没什么要说了想走时,老村长叹道,“和她说,有了船先给她坐!”

    人老了,说没就没了。

    如果心里有个念头的话,应该能活久一点。

    脑海里浮出老伴儿乐呵呵的脸,他及时拉回思绪,催门口的梨花,“趁日头不晒快走吧,我有李解照顾,没事的。”

    船没造出来前,他不会回族里的。

    这话他没跟任何说,但梨花看出来了,百感交集道,“那四爷爷,我走了啊。”

    老村长全神贯注的丈量尺寸,似乎并未听到。

    梨花独自回的山里,穿过隐山村南面的陷阱,走过幽深的荆棘林,在白雾萦绕的清晨进了村。

    村里的哨楼经过翻新,愈发隐秘了。

    楼上的村民看到梨花喜笑颜开,“荆棘林晃动我就猜到是十九娘你回来了。”

    梨花挑着箩筐,眉眼蒙着白雾,视物有些模糊,看不清哨楼上的人长什么样子。

    但归家的喜悦难掩,笑眯眯问道,“怎么猜到的?”

    “南面的陷阱重新布置过,你族兄弟们都栽了跟头,当时赵村长就说只有你能顺利通过”

    大家深信不疑。

    是故看到有人闯入时没有大喊大叫。

    他下去帮梨花挑担子,顺势问起新益村的情况,梨花道,“今年收成好,村民们过冬应该不成问题了,山里收成怎么样?”

    “我们村的收成比去年差,好在去山下开了荒,算下来粮食比去年多了几十石,能吃到明年秋。”

    今年粮食多,村里的意思是囤点粮,以防将来发生天灾。

    他道,“谷里的话粮食比我们多一些。”

    赵家人多,又是最先下山开荒的,收成再差都比他们强。

    最近更是天天都有运粮食的车回来。

    不过,他们并不羡慕。

    赵家的粮食多,养的人也多,峡谷,东高村,新益村,全靠赵家的粮食才能活命。

    想着,他问梨花,“怎么没看到老村长?”

    “他要造船,抽不开身。”

    “新益村真要开水运?”

    山里人开出来的田地离新益村不远,赵家给老村长送东西时,村里人跟着去了,知道新益村在着手造船的事。

    说话间,他夺过了梨花肩头的扁担,自己挑着往里走。

    梨花跟在他身后,边看村子的变化边道,“是啊,有了船,村民便能以捕鱼为生。”

    鱼能饱腹,这的确是个法子。

    “船造出来了吗?”

    “没呢。”

    经过一块地,梨花指着地里的嫩苗问,“这是什么?”

    “菘菜苗,前几天撒的种”

    “这个时节就种菘菜了吗?”

    “地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村的地少,是以没有休耕的说法,倒不是不爱惜土地,而是实在太穷了,只能多施肥,多种地。

    他道,“菘菜熟了先摘给十九娘你吃!”

    梨花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其他意思,笑道,“你们留着吃,我家有呢。”

    她家院子里弄了膝盖高的松土,老太太在里面种了草药菜蔬,所以她家不缺菜吃。

    “谷里还没人家种菘菜呢。”

    赵村长讲究,丰收后的田地要全部施两遍肥才种其他的,离撒菘菜种估计还有十天半个月呢。

    梨花道,“那到时我要在,我拧一窝尝尝。”

    “到时我给你送来!”

    到石门前男子放下担子走了,梨花喊他,“我拿了几罐药回来,每个村一罐,你和村长说一声,叫他来拿。”

    公中的东西只能村长出面。

    “好吶。”

    最近守石门的是赵广安,倒不是他偷懒,故意捡这轻松的活,而是老太太想孙女了,每天吃过早饭就来这儿守着。

    赵广安怕她磕着绊着,便厚着脸皮讨了守门的活计。

    这些天去山下收粮食的人都从峡谷那边的石路回来,压根没他的事,他就只能来这儿睡觉。

    当山上住着的人家喊梨花回来了时,他还迷迷糊糊做着美梦了。

    直到感觉有人踹他,他才睁开了眼。

    老太太拽着他衣领,奋力往石门拖,“三娘回来了,快开门。”

    “真的?”他一个翻身坐起,喜出望外的看向石门,“三娘”

    要不是老太太病了,他就随梨花去南陵了,南陵虽然沦为了荒城,但百姓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肯定多,也不知梨花她们带了什么回来。

    门一开,他便迫不及待的问,“南陵有岭南人吗?城里的东西多不?你们带了啥回来?”

    猝不及防的询问给梨花问懵了。

    也是没料到守门的会是她阿耶,以致没立刻回。

    见她不答,老太太嗔小儿子,“三娘才回来呢。”

    她疼梨花,却也没忘记小儿子也是她的心尖宝,是以语气软绵绵的,并不凶。

    赵广安如梦初醒,上前接她的扁担,“来来来,阿耶来。”

    他的力气不如常年干活的赵铁牛,挑担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梨花不和他争,上前挽了老太太手臂,“阿奶怎么也在?”

    老太太被她问得一愣,左看右看,满脸费解,“是啊,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给我撑腰啊”赵广安挑着担子走向坚实的木篮,语气自然,“我不想下地干活,求堂兄让我来守门,你怕族里人骂我,给我撑场子来了。”

    第260章 261农忙时节母慈子孝

    在老太太眼里,小儿子仍是好玩享乐的人。

    农活不会,脏活不行,为了农忙出份力,只能来守门。

    就这样族里人仍不满,当着老三的面说闲话。

    担心老三被吓着了,她特意来给他壮胆的。

    “瞧我这记性!”老太太拍自己脑门,“说好要跟三娘你告状的,你费尽心思帮大家躲到山里,她们竟背着你骂你阿耶,你得好好收拾收拾她们!”

    说完又愣住。

    梨花是晚辈,哪能和族里长辈对着干?

    正纳闷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往竹篮里放箩筐的赵广安说话了,“三娘耳根软,不是她们的对手,阿娘,这

    事还得你出面。”

    老太太点头,“对,咱骂她们去!”

    “现在不行,她们出去收粮食了,傍晚才回来。”

    老太太再次点头,“那就等晚上!”

    赵广安让山上的人帮忙盯着外面,他先送梨花和老太太家去。

    田里的稻穗已经割完了,剩下半截稻杆留在田里,鸭子穿梭其间,嘎嘎嘎的叫着。

    梨花先试探老太太的病情,接连说了好些人名。

    隋氏,罗大,闻五,窦娘子,雨顺,元家人,叶家

    除了赵家族人和姻亲,其他人都不记得了。

    老太太抓着梨花的手,表情有些茫,“你说的那些是什么人?”

    梨花瞅赵广安,后者冲她摇头,梨花状似没看到,指着旁边无人居住的房子道,“闻五他们就住在这儿,以前是益州兵,落到咱们手里就为咱们卖力了,我去南陵时,他们和铁牛叔去了梁州”

    房子天天都立在这儿,老太太天天路过,哪儿可能忘?

    “益州人能和咱一条心吗?”

    “能啊,益州有好人,新益村的人就是我从益州救回来的呢。”

    老太太听得新奇,“还有这事?”

    “不止益州人,我还救了许多戎州人,干旱那年,戎州人去荆州逃难,被荆州关起来做苦力,是我和叔伯他们救了那些人。”

    老太太瞠目,不可思议的看向小儿子,“三娘这么厉害?”

    赵广安与有荣焉,“也不看看谁教的。”

    怕老太太察觉自己生了病,谷里的人都是顺着老太太的话往下说。

    老太太觉得族里人瞧不起他,他就故意诋毁族里人骂他,让老太太心疼他,天天围着他转。

    这样老太太就不会东想西想,以致跑到哪儿去了都不知。

    此时看老太太眼里亮晶晶的,明显对外面的事感兴趣,他立刻揽过话题,“三娘是我带大的,我又是阿娘你带大的,三娘越厉害,越表示阿娘你教子有方!”

    老太太登时笑没了眼,“哪有人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这功咱得认,整个赵家,没有比咱三娘更出息的了。”

    这话好像勾起了老太太某些记忆,她骄傲的昂了昂头,道,“三娘可是你四叔亲自推上去的族长,能不出息吗?”

    “对了三娘,没受伤吧?”她侧过身,检查梨花身上有没有带伤。

    梨花摇头,看老太太撩她的袖子,若有所思道,“阿奶知道我去哪儿了?”

    “荆州啊,开水运需要船,你去荆州找造船图纸了啊。”老太太脱口而出,随即隐隐觉得不对劲,“我记错了?”

    她知道自己记性大不如从前了,但不至于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吧?

    “没记错。”梨花双手抱住老太太胳膊,亲昵道,“阿奶记性最好了,这次去荆州,碰到几个善良的先生,他们教了三娘好多东西呢。”

    老太太诧异,“南陵还有活人?”

    “现在没有了。”梨花说,“养蛇的江先生要去王都报仇,其他先生准备先去陪家人了。”

    老先生压箱底的书籍里除了图纸还有信。

    信里写了他自尽的缘由。

    初遇战乱,他怕死贪生,随着家人过世,支撑他活下去的便是每年清明给家人烧纸,等江先生会养蛇了,就想看看那些蛇能否为他们报仇。

    知道江雨去王都必死,没本事为他收尸,只能选择先死。

    李解说老先生用自己的死向江雨表达愧疚。

    亦或者他早有死志,怕自己的死让活着的人感到孤独,所以选择死在分别前夕。

    这样江雨不必顾虑身后,卯足劲往前冲就行。

    汤九郎说完这番话满脸哀伤悲怆,回去时步伐趔趄,仿若喝醉了酒。

    可能从不曾萌生出死志,梨花对几位先生的做法似懂非懂,小脸蹭着老太太胳膊道,“阿奶也要多陪陪我们。”

    老太太一时没明白‘先去陪家人’的意思,见梨花跟自己撒娇,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应道,“好好好,阿奶答应你。”

    抚摸着孙女脑袋道,“你四爷爷身子骨怎么样?”

    半月前,隐山村的老村长没了。

    再不久,就该她和老四了。

    老四要操心的事多,身子骨没她硬朗,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梨花道,“四爷爷沉迷造船,精神好着呢,他说等船造出来先孝敬阿奶。”

    长嫂为母,这世上,能排在四爷爷前面的只有阿奶了。

    “你四爷爷这么说?”老太太啧啧称奇,“他也不怕到了底下你四奶奶同他拼命。”

    她可记得那个妯娌看自己不顺眼得很。

    “不对。”老太太改口,“等你四爷爷看到你四奶奶时也是个死人了,死人还拼什么命啊?”

    “???”赵广安满目愕然,不敢相信老太太的逻辑这么严谨,给闺女使眼色,示意她多找点话题聊。

    赵大壮下山了,晒粮养鸡等事全交给了赵娥。

    太阳将出,她领着人晒粮食,纵然看到梨花回来,也只能隔着距离喊,“三娘,回来了就好好休息,要什么就喊我,我叫人送过来。”

    “好。”梨花回,“我先回家,晚点来找你。”

    来山里后,孩子们也能撑起半边天了。

    在近溪村那会,大人下地干活,孩子们就追逐乱跑,常常饭点都见不到人。

    如今,都安静的帮家里干活了。

    想起家里的弟弟,梨花问,“阿弟呢?”

    赵广安道,“随你多田堂兄他们下山运粮食去了,农闲打猎,农忙干活,谷里的人都这样。”

    不止赵书墨,李莹也开始跟着赵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到家时,李莹正展开竹席往地上铺,看到梨花,高兴的往她身后看。

    见梨花身后没人,小嘴抿了抿,脑袋慢慢低了下去。

    梨花朝她招手,“村里忙秋收,他要守着开库房,这次便没回来,不过他托我给你带了礼物。”

    听到礼物,小姑娘眉眼一抬,笑容再次灿烂,“什么礼物呀?”

    “他没说。”

    小姑娘震惊,“阿兄怎么能不和你说?”

    梨花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何这般大,反问,“为何要跟我说?”

    “你是三娘啊”

    没有梨花,她们兄妹早死了,梨花救了她们的命,她们这辈子都要为梨花出生入死。

    像刘二叔和刘二婶那样。

    刘二叔无论大小事从不瞒着梨花,阿兄怎么可以?

    她生气了,另一边铺竹席的宁儿跑过来戳她脸蛋,“莹儿你怎么了?”

    李莹鼓起腮帮,“阿兄瞒着三娘给我礼物。”

    宁儿来赵家后,玩得最好的就是李莹,但照顾她最多的是刘二媳妇,刘二媳妇怀孕时还给她烧洗澡水,所以没少听刘二媳妇念叨赵家的事。

    她记得刘二媳妇说过,家里的事都要问过东家才行。

    梨花是东家,李解瞒着她不好。

    她安慰李莹,“那我们不和你阿兄玩。”

    李莹纠起眉,“不行,那我是阿兄。”

    宁儿学她摆出纠结的模样,“那怎么办?”

    李莹没遇着过这种事,哪儿知道怎么做?

    老太太在旁边看得笑出声,“你阿兄捎些礼物给你,哪儿用得着问三娘?”

    她问梨花礼物在哪儿,亲自从筐里拿出个盒子给李莹,“你阿兄想着你,你莫和他怄气才是,快看看吧。”

    李莹小心接过,余光却留意着梨花的表情,“三娘会生我阿兄的气吗?”

    “不会。”

    李莹这才放了心,咚咚咚跑回屋放盒子,出来继续铺竹席。

    晒粮食都是李莹和宁儿在忙,赵广安习以为常了,倒是梨花不好意思,帮着她们把粮食摊开才回了屋。

    注意到院里没有婴儿的哭声,问,“刘二婶呢?”

    “和你刘二叔下山干活去了,孩子抱去娥姐儿那边了。”

    大人要忙,孩子全丢族里由赵娥带人照顾的。

    老太太在灶房烧水,说起这事就有怨言,“我想给他们看孩子,你刘二叔怕累着我,硬要抱去族里,我身子骨多硬朗啊,会被孩子累到?”

    累是不会累,就怕老太太把孩子抱出去忘记抱回来。

    这个时节,谁知道谷里有没有毒蛇毒蝎子?

    刘二把孩子抱去给赵娥是对的。

    梨花心里这么想,嘴上没这么说,而是说,“抱去族里好,这样阿奶你能做更多事。”

    赵广安还要回去守门,放下箩筐就出来了,跟着附和,“三娘说得对,咱家的艾草,车前子,紫苏还要阿娘你浇水施肥呢。”

    换作赵广昌这么说,老太太劈头盖脸就得骂他狼心狗肺,竟要她一把年纪还下地干活。

    轮到赵广安,老太太甘之如饴,“知道你宝贝那些药材,阿娘会替你照顾好的。”

    “阿娘你多费心,我守门去了啊。”

    “看看水囊有水没?没有的话记得装满”

    “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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