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莹和宁儿晒了粮食还要去外面割草。
谷里的秋天短,得赶在入冬前把路边的草割回来晾着当起火柴烧。
她去灶间拿镰刀,唤宁儿背背篓,隔着门和梨花道,“三娘,你陪赵奶奶在家,我和宁儿割草晌午就回了。”
老太太走丢过好几回了,身边不能离人。
梨花进屋整理行李,闻言探头回了句,“多拿把镰刀,我也去。”
“不用。”李莹语气沉稳,“这天恐怕会下雨,你在家守粮就好”
李莹拿着镰刀出来,接过宁儿递来的小背篓背在身上,又嘱咐了句,“抢完家里的粮记得去其他院子瞧瞧。”
有的人坐不住,晒完粮就往外面跑,下雨根本赶不回。
“好。”
李莹这才和宁儿走了。
梨花的行李并不多,除了药罐,还有她常背的布袋。
里面有梨花换洗的衣物,还有几个煮好的鸡蛋。
她问老太太吃不吃,老太太忙甩头,“你阿耶天天给我吃这个,我都吃腻了。”
她道,“白水煮的鸡蛋没有油煎的好吃。”
奈何赵广安不会煮饭,而家里其他人又忙,为了省事,都是用白水煮的。
见梨花把鸡蛋放回去,掏出个竹盒来,她不经好奇,“什么呀?”
“手镯。”梨花把盒子打开,露出数串金光闪闪的手镯,看得老太太直呼,“哪儿来的?”
“南陵。”
鲁小五他们对尸骨爱不释
手,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挑了些金饰。
“阿奶喜欢吗?”
“喜欢。”老太太笑逐颜开,“这玩意套在公鸡头上我就不会认错了。”
“”左右不过是些玩意,老太太想拿来装饰鸡就装饰□□,她高兴就好。
梨花配合的说,“可不就是?”
地下挖出来的银镯子不就被老太太拿来套鸡鸭了吗?
金镯子没什么不同。
想起进院后没看到鸡笼,她问,“咱家的鸡呢?”
“院里要晒粮,养到竹林那边去了,鸭笼也搬了。”
最开始,鸭笼搭在小溪边的,方便鸭子喝水,但随着鸭子越来越多,溪水被它们搅得越来越浑浊,赵大壮便让大家伙把鸭笼移到了田地的交界处,不让鸭子去小溪里游。
梨花纳闷,“为何?”
“担心鸭子生病引起瘟疫。”
老太太拿着镯子戴在手腕试了试,继续道,“不仅如此,鸡鸭兔要分开养,牛和马也是。”
上个月,族里的牛产了小牛,赵大壮害怕小牛养不活,和刘二在牛棚住了好几日,出来时一身屎味。
想到这,她冲梨花眨眼睛,布满皱纹的眼角满是庆幸,“幸好你把村长的位置给你堂伯了。”
就那臭气熏天的味道,梨花哪儿受得了?
梨花好笑,“我记得当时阿奶你不乐意来着。”
农事杂事她本就不擅长,给赵大壮是理所应当的。
老太太似乎也想起自己当时的不情愿了,扁扁嘴,嘟哝道,“我这不是怕他欺负你吗?”
“堂伯不是大伯,哪儿会欺负我?”
老太太点头,“那倒也是,你大伯眼里容不得人,他要得势,绝没咱好日子过”
说起长子,老太太满脸嫌弃,“族里好吃好喝养着他,他非但不知足,还折腾想往外跑呢,他要四郎放了他,四郎不肯,他就骂四郎不得好死,断他升官发财的机会。”
“哦?”梨花侧目,诧异老太太会知道赵广昌的事。
老太太取下镯子,忿忿道,“他现在可会骂了。”
“阿奶见过大伯?”
“我才懒得见呢,是你阿耶说的,他寻死觅活想见你阿耶,真见到你阿耶了又开始发疯。”
“发疯?”
赵广昌的病不是好了吗?
“晃着铁笼子想出来,不是发疯是什么?”老太太呲牙咧嘴道,“也就是你阿耶脾气好,换成其他人,非揍他一顿不可。”
赵广安素来就怕赵广昌,要赵广安顶嘴还手还行,要他主动打赵广昌他怕是没那个胆。
“大伯为什么说四郎断他升官发财的机会?”
“他没说,你堂伯猜跟鱼腥草有关。”
那玩意能治嗜血症,有了它,能治好多人的病,赵广昌估计想以此去梁州谋个小官。
不想聊那扫兴的人,老太太岔开了话题,“这次回来待几天?”
“新益村没什么事了,我去新高村看了青山堂伯后就在家陪阿奶你。”
“你忙你的,阿奶用不着谁陪。”老太太嘴上说用不着,脸上的笑就跟褶子似的越来越密,“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先洗个澡,你多田嫂子给你缝了新衣,试试合不合身。”
多田虽然入赘黄家,但两人生的孩子仍姓赵。
黄月的意思是婆婆生前对她好,第一个孩子就随父姓,第二个孩子再姓黄。
黄月要养弟弟妹妹,梨花不好收她的东西,便道,“她们家人多,有点布料留着给孩子做衣服啊”
“她拿兔子去峡谷那边换的布料”老太太知道黄家的情况,说道,“她给你你就收着,你若不收,她恐觉得你与她生分了。”
赵多田帮族里干活,族里会分她们炭火粮食。
加之黄月又勤快,养了十几只鸡鸭,条件并没想象的差。
她道,“村里人送你东西你就收着,若实在贵重,你就与你堂伯说,他会帮你还人情的。”
村里人疼梨花是因为梨花带他们过上了好日子,太见外反而不好。
梨花道,“那等阿耶回来叫他给黄家送几个鸡蛋去。”
“行。”
族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鸭蛋,送几个给黄家没人会说什么。
梨花洗完澡出来,金灿灿的阳光已经铺满了整个院子,老太太拿着竹耙,慢慢赶稻谷。
她的背微微驼着,脚步很轻,似乎怕踩坏了脚下的稻谷。
阳光罩在她身上,愈发显得慈祥。
“阿奶”梨花擦着湿润的头发问,“篦子呢?”
她声音不大,却给老太太吓得手抖了下,老太太回过神,盯着她的秀发问,“你长虱子了?”
自打逃荒出来,梨花头上的虱子就没断过。
只勤快的那阵子头没那么痒而已。
梨花点头,“对啊。”
“那玩意不好除干净,你得天天洗澡。”说话间,老太太扔了竹耙,大步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挠着头转向梨花。
梨花问,“怎么了?”
“三娘你好像突然就长高了。”她抬起手,比划了下梨花的身高,转身进了屋。
然而刚跨过门槛,脚步又停了下来。
她背着身,身形不胖不瘦,哪怕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一丝不苟的发髻仍能瞧出几分贵气。
她低头看看手,再次转过身来。
“三娘”她望着院里的粮食,松弛的脸上晃过几分惊惧,“我是不是病了?”
梨花心头咯
噔了下,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阿奶为什么这么说?”
“你从近溪村出来就长了虱子,我刚刚竟然忘了。”
“嗐”梨花故作轻松道,“年纪大了不都这样吗?别说阿奶你记不住,阿耶常常拿着水囊找水囊呢。”
“是吗?”
“对啊,不信阿耶回来你问他。”
“不问了,免得他伤心,你不知道,他小时候背不住诗,晚上睡觉都哭呢。”回想小儿子读书时的时光,老太太温柔的笑起来,“你阿耶啊,看着不着调,心里比谁都靠谱。”
做娘的眼里就没儿子的缺点。
梨花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眼看话题扯远,梨花以为没事了,哪晓得老太太拿了篦子出来。
冷不丁冒出句,“病就病吧,阿奶这把年纪,不生病反倒不正常。”
彼时梨花坐在矮凳上,身后的老太太替她梳头。
“阿奶没什么怕的了。”老太太心情豁达,“早点去陪你阿翁也好。”
“才不好呢。”梨花趴在老太太大腿上,满脸不高兴,“阿奶你走了我和阿耶怎么办?往后谁给我梳头上的虱子?”
老太太一手拖着孙女乌黑的秀发,一手握着篦子往上梳。
笑道,“不是还有你阿耶吗?”
“阿耶没空呢?堂伯怕你,给阿耶安排了个轻松的活,你若走了,阿耶就得去种地,他从小没下过地,累着了怎么办?”
“我和你堂伯说,农活不给你阿耶做。”
梨花道,“堂伯表面答应你,等你不在了反悔怎么办?”
老太太哼一声,“阿奶死了也是他婶娘,阿奶给他托梦!”
梨花又说,“堂伯不做梦呢?白天这么忙,谁不是回家倒头就睡?”
“”老太太没辙了,“那怎么办?”
“阿奶你活久一些,堂伯要是阳奉阴违,你就拿棍子揍他,你是长辈,他不敢还手的,而且四爷爷说了,等船造出来,让你选个最好的位置,到时我们乘船捕鱼去,运气好的话能回青葵县呢”
老太太在青葵县住了一辈子,有机会回去肯定想回去。
哪怕只是看一看也好。
“坐船能回青葵县?”老太太惊讶。
青葵县附近没有河流,乘船去不了,但梨花想让老太太有个盼头,便道,“能。”
“船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快了。”
老太太不说话了。
篦子上梳下来的虱子全被老太太用指甲压死了。
前后梳了三遍,见篦子梳不下来虱子了老太太才停手,摸着梨花一头黑发问,“阿奶得的什么病?”
其实她早就察觉自己不对劲了,可每次想问,老三就东拉西扯转移话题,她跟着就忘了。
今个儿突然想起来,怎么也要问出个结果。
“你若不想阿奶难受就和阿奶说实话。”
梨花坐着没动,半晌幽幽道,“不算病,就是记性不好。”
老太太追问,“多不好?”
“逃荒途中的事记不得了。”
第262章 262井井有条周氏想法
逃荒途中的事?老太太笑起来,“年纪大了不都这样吗?”
她以为自己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不成想是忘了些事,仔细回想逃荒那会的悲凉,她道,“有些事阿奶忘了,有些事阿奶都记着呢。”
她把篦子伸到梨花跟前晃,“咱全族人都长了虱子,挨个来借篦子用。”
是有这个回事,梨花回眸看她,“还有呢?”
“你四爷爷中风,你大伯想取而代之,幸得你懂唇语,尽心转述你四爷爷的话,没让你大伯得逞。”
那年干旱,家家户户都没粮,她以为到了青葵县就没事了,不料越走越远,最后走到山里来。
见孙女满含鼓励的望着她,她又捡了几件逃荒的趣事说。
末了安慰孙女,“阿奶的记性的确不如从前,但也没差到要人侍疾的程度,你忙你的,别担心阿奶,阿奶好着呢。”
梨花抱着她大腿撒娇,“阿奶心善,定会长命百岁的。”
老太太捏她的脸,“长命百岁有什么好?牙齿都没了,想啃点骨头都不行。”
她的牙口不好,现在牙齿更是掉得只剩两颗了。
这两颗牙齿还不能嚼东西,太折磨人了,“阿奶都不知道鸡皮是什么味了。”
逃荒途中,梨花没少偷偷给她烤鸡皮吃。
焦黑的鸡皮干香有嚼劲,一块能嚼大半天,而如今,别说鸡皮,鸡肉都嚼不动了。
她张张嘴,表情认真道,“想吃的东西吃不了,长命百岁也没用!”
梨花仰起头问她,“阿奶想吃鸡皮?”
老太太张大嘴,给梨花看豁口的牙,“吃不了了,阿奶只能喝鸡汤。”
老三孝顺,家里炖鸡时,会把她要喝的鸡汤盛出来再放竹笋野菜,可饶是这样,鸡汤始终不如鸡皮吃着鲜美。
语重心长的和梨花道,“你年轻,牙口好,想吃肉就敞开肚子吃,否则到了阿奶这岁数,想吃都吃不了。”
“阿奶想吃鸡皮还不容易?我让阿耶杀只鸡,中午就炖鸡皮吃!”
说炖鸡皮就炖鸡皮,梨花去外面喊赵广安。
赵广安火急火燎的奔去竹林抓了只母鸡回来。
他不止会弹弓,杀牛杀鸡也是好手。
梨花和老太太去灶房烧开水烫鸡毛,水还没沸,赵广安已经拎着死翘翘的鸡回来了。
他喊,“三娘,鸡翅和鸡
脚的鸡皮要剔下来吗?”
不吃他吃牛,论剔骨割肉,村里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他有自信把鸡脚上的鸡皮剔下来。
梨花道,“不了,家里人少,中午咱炖鸡皮,其他的等二婶她们回来再吃。”
“成。”
大房早就分出去了,而刘二叔他们又在族里厨房吃饭,不和她们同灶,到时留半碗给他们就行。
她看釜里起泡的水,说道,“鸡汤炖好了给族里端两碗去。”
老太太明白她的意思,族里有奶娃,鸡汤是给奶娃的。
“听你的。”
这只母鸡是开春才养的,体型不算大,但肚子里有好几颗成型的鸡蛋。
赵广安说,“鸡蛋给你刘二叔留着,他爱吃。”
在他眼里,刘二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有鸡蛋,当然要留给刘二。
梨花说好。
李莹和宁儿背着草回来时,满院都飘着鸡汤味儿,宁儿丢了背篓,雀跃的跑进屋,“阿奶,咱家炖鸡汤了吗?”
“是啊。”灶台边洗菜的老太太乐呵道,“中午吃鸡皮,晚上吃鸡肉。”
宁儿欢呼,“有鸡肉吃了。”
村里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鸭兔,但没看到谁家杀来吃的。
族里倒是会杀鸡鸭兔给大家伙改善伙食,但常常肉少菜多,分到她们碗里的都是鸡血鸡肠子之类的。
根本不好吃。
她搓搓手,想上前帮老太太洗菜,老太太好笑,“去外面坐一会儿,鸡汤好了我叫你。”
“好。”宁儿舔舔唇,眼睛直勾勾往烟雾腾腾的铁釜里瞄,“阿奶,多久能好啊?”
“马上了。”
鸡皮炖的鸡汤油珠多,梨花撇开油沫,舀了两碗黄澄澄的鸡汤出来,“宁儿,和莹娘端去给族里,回来咱就开饭。”
“我洗个手。”说着,转身唤李莹,“莹娘快来。”
鸡皮炖了很久,没牙的人也能吃。
老太太连吃了好几块,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李莹和宁儿不太爱软烂的肉,吃了一块就不吃了,但鸡油拌的米饭好吃,两人吃了两大碗。
吃完问梨花,“三娘,晚上咱还能吃这个吗?”
“能啊。”
鸡油拌饭是跟汤九郎学的,汤家没粮,但说起吃,汤九郎能说上几天几夜。
讨论造船图纸的这几天,汤九郎天天来家里蹭饭,嫌隋婶的厨艺太普通,自己口述教授了隋婶几道米饭的吃法,其中就有鸡油拌饭。
蒸熟的米饭放进香喷喷的鸡油里翻炒,再撒点盐,香得人流口水。
梨花自己也吃了三碗米饭。
吃完有些意犹未尽,“晚上试试鱼油拌饭。”
“家里有鱼油吗?”
“有。”
宁儿摸着肚子跑出去,“天什么时候黑啊?”
老太太忍俊不禁,“天黑就该忙了。”
天黑时,下山的人就该回来了,对村里的人来说,那才是忙的时候。
运回来的粮食是湿的,找地将其摊开晾着,还要把夹杂的草挑出来,还得有人守着,防止鼠虫偷吃。
所以夜里并不轻松。
老太太生病后,晚上直接睡了,但今个儿精神好,当听到哒哒哒的车轮声后,她扛着竹耙提着灯笼出门了。
赵家开荒的田地远,只有运粮的人回来。
基本都是妇人和半大的孩子。
乍然看到老太太也在,黄娘子惊慌不已,“老太太,你怎么来了?”
太阳落山她们就推着粮车出发,这会儿已经快要半夜了。
往常这个时候,老太太都打鼾了才是。
“睡不着,我出来帮忙,家里炖了鸡,你们快回家吃饭吧。”
对于老二接回来的女人,老太太是怀着同情接受的,但相处久了后发现她比其他两个儿媳稳重得多,是以慢慢处出感情来。
“车子给我,你们快回去吧。”
说着就要去推车,黄娘子受宠若惊,正要阻拦,但见梨花站在边上,心头登时一喜,“三娘回来了?”
难怪老太太容光焕发,竟是心头宝回来的缘故。
“嗯,婶子听阿奶的罢,车子给我们。”
她和老太太不行还有赵广安呢。
赵广安识趣,迅速上去推车。
运回来的粮食怎么晾晒赵大壮早就安排好了,基本每家的院子都有分配到晒粮的任务,所以大家运粮食回家直接往自己家院子走就行。
两人推一辆车,周氏和女儿也在。
看到梨花,周氏心情复杂的问了句,“你二伯可有消息?”
已经好久没看到赵广从人了,因着黄娘子,以前她还跟赵广从吵架,随着下山收粮,她觉得没必要了。
这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在意其他作甚?
梨花过去替周氏的活,平常语气道,“没有,但估计快了。”
“哎。”周氏叹气,“他要回来你就叫他回家里住吧。”
戎州整个地界都没人了,但岭南和云州还乱着,她可不想赵广从有个三长两短,于是,她又补充了句,“往后我不和他吵架了。”
梨花偏头看她。
农忙的缘故,周氏整个人黑了一圈,脸颊凹陷,瘦得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
梨花用力,推着车往前走,说道,“该吵还是得吵,二婶你有气别憋着。”
赵广从逛青楼的事族里没有任何风声,否则以阿奶的性子,必会请四爷爷出面打人的。
周氏看了眼夜雾笼罩的山谷,淡声道,“都过去了。”
说起来,黄娘子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跟了赵广从,只怕连尸骨都没了,何须和她怄气呢?
而且黄娘子进门后对她和儿女还算敬重,这么久下来,跟朋友没什么两样了,她说,“往后咱们好好过,其他的就不去想了。”
说这话时,她看着扯衣服擦汗的黄娘子。
黄娘子偏头看她,眼里满是动容,“谢谢。”
周氏摇摇头,拉着女儿走了。
以女儿的年龄,待在村里晒粮食也没人说什么,但周氏不希望女儿什么都不懂,坚持要带她下山。
半个月下来,女儿晒黑了不少。
进院后,她问女儿,“明天还随我下山吗?”
“要。”
她不明白赵文茵为什么总想去外面,但看村里人这么敬重梨花,她忍不住也想出去瞧瞧。
这也是周氏的目的。
周氏摸摸女儿的头,“去灶房盛鸡汤,吃完先睡,阿娘晒了粮食就回来。”
白天院里晒的粮食已经收进屋了,梨花和赵广安把推车上的粮食倒竹席上就开始忙活。
梨花没有晒过粮,老太太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回屋睡觉时,双手满是稻穗划破的血痕,老太太心疼不已,“晒粮的事你就别管了,明天就下山去东高村,回来再去望乡村瞧瞧,那边耕地少,村民们去外面打猎了,也不知会不会迷路”
望乡村梨花肯定要去,不过推迟一两日不碍事。
她说,“明天再说吧,阿奶,睡觉吧。”
村里的鸡开始打鸣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翌日,周氏她们午后出的门,梨花和她们一道,还有村里其他人。
她们和梨花说,“太远了,运粮食回来太麻烦,这次出去,我们可能要等好几天才回来了,大壮的意思是山下天气好,粮食晒干再回来。”
这些日子之所以来回奔波是不放心村里。
大人都出去了,岭南人攻来怎么办?
可梨花回来就不一样了,村里有了主心骨,她们能放心忙秋收的事了。
第263章 263村里来狼怪异
梨花隐隐懂了,问道,“还有多少亩?”
“那我可估不出来。”族里人咧嘴笑道,“开荒那会卯足劲的干,哪儿想起要量啊。”
多少亩地她不知道,只知道产量很高,比梨花家秋收那会还要壮观。
梨花道,“要不要请些人帮忙?”
“不用。”
农忙前赵大壮就去其他村说了,谁家忙完就去山下帮忙,过后拿粮食作为谢礼,隐山村,富水村,望乡村的村民都有去。
再请人,就得去新益村了,那儿太远,来回一趟的干粮就不少。
她们摆手,“人手够用了。”
梨花点
头,表示知道了。
经过隐山村,见山顶上有人,她抱着药罐往山顶走去。
隐山村的库房建在山顶上,这样谁上山偷东西谷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梨花到山顶时,村长正带着人准备下山.
看到她,村长笑眯眯道,“昨夜回来得晚,就没进谷寻你。”
梨花把药罐给他,寒暄几句就下山去了。
东高村的秋收已经结束了,这两日忙着圈地盖屋。
因为俘虏们安分守己,积极劳作,顺利晋升为村民。
既是村民,就得有属于自己的住处。
赵青山作为村长,早出晚归的张罗此事。
已成耕地的不能改成宅基地,因此只能去山上。
山野渐黄,秋风捎来阵阵凉意,梨花还没进村,便看到山间穿梭的人影了。
庞大娘蹲在田埂上割草,隐约听到脚步,回头一瞧,登时兴奋大叫,“十九娘来咯,快叫村长回来。”
田里干活的人齐齐直起腰,笑容跟着爬上了脸颊。
“村长,村长,十九娘来了”
呼唤声渐渐蔓延到山里,枯枝败草间,但看一群汉子停下脚步,半晌后,震耳欲聋的喊声刺破天际。
“这就回来了。”
说完,一群人宛若滚落的山石,唰唰唰的冲了下来。
梨花看得心惊,生怕他们刹不住脚摔了。
尤其是赵青山,他年纪最大,摔着骨头就完了。
没等她提醒,抱着草过来的庞大娘道,“村长带人进山寻宅基地的,这次秋收,有五十四名俘虏升成良民,村长带他们选地建新房呢”
村里的俘虏是之前攻村扰民抓捕的。
一直拿铁链拴着。
两天前,村长帮他们拿了铁链,接受他们为东高村人了。
想到梨花不了解那些人的品行,庞大娘道,“他们坦白做过恶,刚被咱抓后没少骂人,但现在已经老实了,其中有十几个在大家的撮合下成了亲,成亲那天,他们发誓会效忠东高村。”
庞大娘也曾握着锄头驱逐攻村的人,深知非我村民,其心必异的道理。
此番为俘虏说话,也是认可他们品行的缘故。
梨花看向关押俘虏的地方。
草篷旁边多了两间茅屋,茅屋的墙裂了缝,缝隙用茅草堵住。
茅屋前杵着竹竿,上面挂着打补丁的衣服。
她问,“还有多少俘虏?”
“二十多个。”庞大娘顺着她的视线朝茅屋望去。
茅屋的墙壁是俘虏自己砌的,砌墙时,死缠烂打的找村长要了些尸骨嵌在墙上。
前几天的暴雨冲刷墙壁时将尸骨掩进了墙里,离远了什么也看不到。
她说,“他们早晚也会成村里人的。”
人牙子闲暇就找俘虏聊天,从戎州饥荒,益州动乱,再到岭南瘟疫,极力渲染外面的恐怖,吓得几个俘虏自戕,绝不敢往外跑的。
至于其他人,恨不得通宵达旦干活成为东高村人,哪儿会生出其他心思?
说起人牙子,庞大娘忍不住八卦,“听说人牙子以前有个姘头如今在十九娘手里做事?”
混熟了,平日聊天就会漏些从前的事出来。
她这才知道人牙子和十九娘早就相识了。
梨花背着背篓,不疾不徐的往村里走,回道,“她已经嫁人了。”
芳娘子也许跟过人牙子,但她和张百户私定了终生,知道张百户可能已经死了,芳娘子不打算嫁人了。
这是族里人同她说的。
日子安稳后,峡谷那边的人也动了成亲的心思,芳娘子是管事,安福镇过来的汉子有心娶她,但芳娘子拒绝了。
梨花问,“他想跟芳娘子重修于好?”
“不知道。”庞大娘再嘴碎也不敢乱说,如实道,“他没说过。”
“他既没说,咱就当不知道吧。”
人牙子对芳娘子是有几分情谊的,否则不会收留芳娘子她们,分别时还赠与钱财首饰。
庞大娘点头,“是这个理。”
到村口时,山上的人已经回来了,赵青山跑得满头大汗,问梨花,“怎么这时候来了?”
“农忙了,给你们背些肉来。”
肉是族里晒的肉干,猜到她要来东高村,昨天天不亮赵娥就给她背来了,梨花把背篓给他,“村里的粮食够过冬吗?”
赵青山喜滋滋的接过背篓,看着地上的粮食道,“过冬没问题,但要吃到明年秋天怕是难。”
没办法,村里嗜血症的人太多了。
虽然鱼腥草压住了他们体内的嗜血症状,但吃得多改不了。
他领着梨花往住所走,边走边道,“但我想好了,房屋盖完就带人去山里打猎挖野菜,整个冬天不吃粮,留着明年春种的时候吃。”
春种后再向族里要粮。
“不吃粮不行。”梨花说,“粮食省着吃,不够了问族里要,等明年开春把益州城里的地种上庄稼就好了。”
赵青山皱眉,不赞成继续拿族里的粮养村民。
可梨花发了话,他无法反驳,便道,“到时再说吧。”
也是,新收的粮食还没收进粮仓,接济的事不急,梨花又问,“烧炭了吗?”
这两年的冬天冷得非比寻常,没有炭火,根本过不了冬。
“烧了的,柴也备得足,冬天再冷咱都不怕。”
东高村的粮仓和库房建在村子正中央,四周都是村民,没人敢打粮食的主意,赵青山道,“族里忙完了没?要不是急着盖屋,我都想回去帮忙了。”
但梨花把东高村交给他打理,他不能让梨花失望。
想着,他给梨花指新屋的位置,“依着他们的意思,想把房屋建在一处,可山上的地势凹凸不平,也就那儿的地稍微大点。”
赵青山嘴里的他们自然是俘虏。
梨花问,“房挨着房就没有地种菜了”
牛家村的房屋就密密麻麻挨着,看得人心生压抑。
村里人不怕住久了心情不好?
赵青山道,“我也这么同他们说的,但他们说离得近安全,还说荆州好多村子都这么建的。”
梨花不置可否,“那就按他们的意思吧。”
毕竟是他们住的。
“要不要去看看?”赵青山问。
左右无事,梨花点了点头。
赵青山先回去放背篓,然后领梨花往山里去。
村里的孩子在山里捡柴,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赵青山留意着周围,粗声提醒,“就在附近别走远了,小心遇到野兽吃了你们。”
村里人不怎么上山,便是擅长打猎的人也忌惮得很。
因为山里来了群狼,晚上经常听到狼叫。
孩子们毕恭毕敬的说好,完了问赵青山,“村长,我们什么时候设陷阱捉狼啊?”
他们没吃过狼肉呢
“过阵子吧。”赵青山敷衍道,“等大家都不忙的时候。”
东高村人多,为了生计,就没不忙的时候。
孩子们不懂,全都满脸期待,甚至交头接耳讨论狼的吃法。
赵青山感慨,“还是小时候好啊。”
什么都不怕,还敢捉狼。
梨花震惊,“山里有狼?”
这片山不算高,狼群怎么会来这儿?
赵青山也想过这个问题,思忖道,“估计北边山里跑来的,兔子野鸡等动物南迁,狼群没了口粮,只能跟着南迁,可苦了咱,一到晚上就睡不着。”
总害怕狼群突然跑下山伤人。
碍于村外的田地,又不敢贸然捕捉,头疼得很。
他问梨花,“三娘有办法驱走狼群吗?”
梨花想了半晌,轻问,“堂伯你见过它们?”
“没有。”
“那凭什么说是狼?”
“声音啊”
等等,赵青山脸色变了变。
声音是能模仿的,如果有人模仿狼群的叫声怎么办?
一股冷意从赵青山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梨花,“三娘怀疑是人作祟?”
“是与不是,确认一下就知道了。”
夜里天黑如墨,怎么确认?赵青山太阳穴突突直跳,问她,“罗大他们最近忙什么?”
罗大他们身材魁梧,又擅
长爬树隐藏,这件事交给他们再合适不过。
梨花折根树枝捏手里,不着痕迹的望向秋意染黄的山岭道,“他们回云岭村了,堂伯别急,我这就去云岭村找他们。”
怎么可能不急?益州城往北的城门已经封闭了,真是人,多半是北边山里的益州人。
可他们在南下的必经之路砌了尸骨墙,又在墙这边挖了陷阱,那些人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他朝山上看一眼,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会是铁笼子里出来的怪物吗?”
益州把活人当在笼子里,久了就没正常的。
挣脱出来更不足为奇。
梨花不答,沉默的往山里跑,赵青山怕她出事,亦步亦趋跟着。
直到头顶树木遮日,周围光线昏暗时梨花才停下。
她拍打着脚边的矮木,眼睛溜溜四处转,像在寻找什么。
跟来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以为梨花还要继续往里走时,梨花突然转过身,小脸平静的看着他们道,“估计是狼群,你们傍晚早点收工,沿村子周围烧上火把,狼群怕火,看到火就不敢来了。”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完全不紧张。
但赵青山盯着梨花,一颗心直往下沉。
因为他想起从青葵县出来的那次,梨花细心安排他们装成送丧队伍出城,没透露半点城里的情况。
第二天发现城门戒严,禁止商人外出时他们也只是庆幸跑得快。
直至经历这么多事情后才察觉哪儿是运气好?分明是梨花察觉到不对劲催促大家提前出了城。
莫名的,和这次很像。
梨花临危不乱,他的心却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没有多问,而是对跟来的村民说,“回村准备火把,无论多少狼,都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264章 264战前准备守株待兔
村民们应是,转身就回去了。
梨花逗留片刻也下了山。
山里落叶堆积,鞋子踩在上面噗噗噗的响,赵青山走在梨花身后,目光阴狠的环视着四周,一副随时要拼命的阵仗。
和他并肩行走的赵三壮看他东张西望,胳膊轻轻撞他,“怎么了?”
“嘘”赵青山严肃的比了个手势,低声道,“专心看路。”
赵三壮不明所以,但看他连短刀都掏了出来,比口型,“狼来了?”
赵青山没回。
但握着短刀的手收得很紧。
受其感染,赵三壮也摸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如临大敌的盯着四周。
人一紧张,脚步不自觉的放轻,走了好几步的梨花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他们,“怎么了?”
赵三壮耸肩,眼睛瞥向脸色晦暗的赵青山,“问他。”
赵青山皮肤黑,脸上无甚表情,心想梨花既然不肯说出实情,必是时机未到,那他自然要帮忙瞒着。
他解释自己的反常,“我怕附近有狼群,咱要是闹出太大动静会惊动它们。”
梨花朝他身后看了眼,缓缓道,“村里听到狼叫是晚上,可见白天它们不会出来。”
赵青山忙不迭点头,但拿短刀的手没有放松过。
到山脚时,握刀的手满是汗,他自己浑然不觉,见周围没人,上前半步,神秘兮兮的问梨花,“三娘,你老实说,夜里嚎叫的不是狼对不对?”
梨花诧异的抬头,黑黢黢的眼神映出他凝重的面庞来。
赵青山道,“我虽没见过狼,却也知道任何族群迁徙都会留下踪迹,可刚刚我们在山里并没找到狼群行走逗留的痕迹。”
说着,他顿了顿,深呼吸道,“我猜有人抹除了那些痕迹。”
后面的赵三壮听得心惊肉跳,“什么意思?”
谁抹除了痕迹?
梨花不知赵青山如此敏锐。
她坚持走到遮天蔽日的树下就是想找狼群的线索。
狼要觅食,肯定会折断拦路的枝桠,但她发现枝桠折断处较高,普通狼群奔跑时不可能到达那个高度。
并且,狼群夜间出没,四周却没有小动物的残骸,也没狼屎之类的。
她怀疑山里来的不是狼。
“我知道你瞒下消息是怕村里人乱了阵脚,才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就又要乱了,村里人受不了,闹出事就麻烦了”
没完没了的动乱只会让大家心无斗志,要么寻死,要么豁出去抢劫。
梨花这样,是为了村里的安稳。
“三娘,你同堂伯说实话,让堂伯心里有个底。”
外人进来不是小事,梨花没想过要瞒着赵青山,点头道,“确实是人。”
赵青山心头一紧,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那咱们咋办?”
“当做狼群处置,将全村人聚到一处,夜间安排人巡逻,我去云岭村搬救兵。”
山里有多少人还不清楚,谨慎起见,必须搬救兵。
倒是可以进山,但她害怕遭跟踪暴露山里位置,去南边是最好的。
赵青山皱眉,“咱们应付不了吗?”
村里像他这样感染了嗜血症的人不算少,加起来打不过那些人吗?
梨花摇头,“不知道。”
赵青山垂眸,脸上满是思量,“此去云岭村路途遥远,你独身一人,遭到伏击怎么办?”
赵三壮附和,“对,三娘你不能走。”
梨花身边没人,遇到事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他拉住梨花,“三娘,咱们人手也不少,打起来不见得会输。”
何况他们还有密道。
大不了打不过就跑。
反正不能让梨花独自离开。
赵青山点头,“是啊,村里的俘虏正愁没有立功的机会呢”
怕梨花不答应,他又道,“他们不知道身份败露了,咱可以佯装不知,来个请君入瓮!”
梨花纠结。
可能和罗四他们在一起久了,御敌这种事,她下意识觉得罗四他们在胜算会大一些。
然而仔细想想,罗四他们没来时,她和族人们活捉过闻五他们,围杀过岭南人,论狠劲,普通人不输嗜血者的。
思及此,她有了决断,“回去后,让大家伙先磨刀,太阳一落山,就把粮食和孩子送去密道。”
粮食和孩子是最重要的,梨花提醒,“记得备些水。”
“好。”赵青山应下,“要如实告诉大家缘由吗?”
转移粮食和孩子不是小事,不说的话,大家伙肯定会胡思乱想,不利应敌,所以还不如实话实说。
梨花道,“说吧。”
赵三壮担忧,“有人怕死想逃怎么办?”
尽管村里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但不能不考虑。
梨花正色道,“不战而退即为敌。”
既然是敌人,断不能活着离开。
赵三壮举了举手里的短刀,龇牙咧嘴道,“我去说,谁要退怯,当场送他个全尸!”
赵青山捏他的肩,“就你这身板,好好守在三娘身边就行了,其他事交给我。”
说着,向赵三壮展示自己粗壮的胳膊,“我可不是好惹的主。”
不等赵三壮反驳,大步往村里去了。
他一块地一块地的走。
日头升高,地里的人默契收了家伙回村吃饭。
吃完饭便拿了家里的锄头,镰刀等铁器去井边乘凉。
井边有两块磨刀石,大家轮流磨刀,擦擦擦的声音直到天黑才消失。
明月高悬,围墙里的尸骨在月色下泛着森然的光,村民们裹了衣物,把孩子送到赵青山院里,“去吧”
孩子们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走了进去。
赵青山摸摸他们的头,“别怕。”
送走最后一个孩子,他挪动石板把密道口盖住,完了又抱柴火铺在上面。
出去后,见院外站着许多面露不舍的人,指着月色道,“运气好,谁都不用走。”
这
条密道是所有人的后路。
他希望他永远都不走密道。
院外的人点头,脸上闪过果决,“是。”
“点燃火把吧。”
既是要把人引下来,火把就不能太亮。
巡逻的人也不能太多,否则引起怀疑,那些人不出来怎么办?
村口住的俘虏打头阵巡逻,其余人抱了竹席沿小路铺开。
大家背靠着背,锄头长刀等物什被抱在怀里,静静望着玉盘似的夜空发呆。
赵青山巡逻回来,看大家浑身紧绷眉头紧锁的样子不禁道,“睡一会儿吧,有事我会喊你们的。”
“睡不着啊。”双手紧抱锄头的庞大娘压着嗓音道,“我怕阖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她没活够,还不想死。
赵青山劝,“干了一天活,累得头晕眼花的,不赶紧睡一会儿,待会儿挥不动锄头怎么办?莫怕,晚上我守着,绝不让你们悄无声息的死了。”
庞大娘还是睁眼望天。
不是不相信赵青山,而是嗜血者太凶狠了,没准一露面就一口咬死赵青山。
她朝赵青山摆手,“我不困,你忙你的吧。”
赵青山和赵三壮商量轮流守夜,这会儿围墙附近没人,得去哨楼上瞧瞧。
于是,他也不再多言,余光瞥到摇扇的梨花忍不住说了句,“有你三壮叔,你别怕,尽管睡。”
梨花把手里的蒲扇给他,“我这就睡了。”
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她可不想干等。
身子往竹席上一躺,立刻闭上了眼。
昨晚在山里睡的,睡得并不好,此时有叔伯守着,很快便睡着了。
地上的热气氤氲,竹席暖烘烘的,梨花感觉自己脖子上有汗,但当她渐渐感觉到凉意时,袖子被人用力的扯了扯。
一睁眼,便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看着她。
“三娘,听到了没?”
月亮隐去,夜色黑了下来,梨花不适应的揉揉眼,凝神细听。
簌簌的落叶声中,呜呜呜的狼嚎不高不低的钻进耳朵里。
梨花道,“后半夜了?”
“是啊。”赵青山哑声道,“他们来得一天比一天晚了。”
村里人最初听到狼声是刚入夜,地里的俘虏收工回家,路上看到山里大片树木晃动,紧接着就有狼声响起。
之后,狼声越来越晚。
眼下都到了后半夜。
他问梨花,“他们会来吗?”
“不知道。”
村里人原本就睡不着,此刻听到狼声,更加清醒了。
甚至有人向梨花提议,“咱们人数不算少,要不索性冲出去和他们拼了?”
这片角落没有燃火把,梨花看不到说话的人是谁,回道,“不行。”
在山里作战对嗜血者来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能会赢的局面进山后绝对输。
那人不死心,“咱就一直这么等?”
“对。”
那人不说话了,但也没走。
赵青山叫住他,“知道你立功心切,但敌暗我明,咱贸然动手,掉进他们的陷阱里也不知,左右咱有的是时间,先这样耗着吧。”
都是普通人,谁愿意白白去送死呢?
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老实听命令行事。
等天际泛白,山里的狼声消失,大家伙才各自拿着家伙回家。
回家打个盹,天亮就出门劳作。
晚上收工,又开始整装待发。
孩子们也配合,白天在村子周围捡柴,晚上安静的去密道过夜。
连续五六天都是如此。
这几天,粮食晒干了,用麻袋装好搬到密道里,地里的草割回村堆成草垛。
当秋雨淅淅沥沥的降临时,田里的二次稻穗已经开始泛黄了。
地里的菘菜种顺利冒出了嫩芽。
第265章 265官兵叛逃人心都是肉长的……
天蒙蒙亮,赵青山就挨个通知给菜苗施肥的事,结果被这场雨搅黄了。
把密道的孩子们放出来时,他像往常般警告,“山里有怪物,不能乱跑,如果被抓走,没人会救你们的。”
对于村长的唠叨,孩子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就一窝蜂的散了。
到院子里发现下雨了,又齐齐扭过头问,“下雨了,还放鸡鸭出去吗?”
村里养了四十多只鸡鸭,平日由这帮孩子们照料,白天放出去觅食,傍晚赶回笼即可。
今个儿起雾了,视野模糊,肯定不能放出村,赵青山说,“关在笼子里吧。”
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跑了。
赵青山封好密道,正要转身查看罐子里的蛇和蝎子,外面匆匆来了人,“村长,屋后有动静,估计是他们来了”
梨花在灶房热米饭,下山时,阿耶给她煮了大半釜米饭要她放棺材里,热一热就能吃。
趁赵青山放孩子,她赶紧跑灶房忙活。
不料釜里刚冒烟就出了事,她抽出灶膛里的柴棍往泥灰一插,抬脚就冲了出去。
赵青山握着铁枪,面色肃杀,“通知其他人,立刻去村口集合,三壮呢?”
“他们先去了。”
天光熹微,夜里巡逻的队伍还没撤,发现屋后有异样后,赵三壮一边派人传话,一边往村口去了。
到村口时,大门上的门闩还没取下,一群拴着铁链的俘虏站在那儿,满目惊慌。
听到脚步声,他们慢慢转身,见是赵三壮,手使劲指向外面,哑声道,“他们来了吗?”
赵三壮无声的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开,想上前扒开门缝瞅瞅外面的情况。
刚到门边,便感觉头顶发凉,有道阴森的视线从头顶射来。
抑制住心底的惊惧尖叫,他僵着头往上看。
这一看,直接软了腿。
张牙舞爪的秀发下,一张脓包鼓起的脸直勾勾盯着他,血红色的瞳仁嵌在凹凸不平的伤痕下,宛若干涸的泥地突然生长出双眼睛来。
“啊”他身形一晃,不自觉往后退。
俘虏们亦被围墙上的脸吓到了,撒腿就跑。
脚腕的铁链擦过地面,铛铛铛的响。
随着这一声响,俘虏们似乎恢复了理智,跑出去最远的俘虏抱紧铁棍,脸色苍白的跑了回来,浑身哆嗦道,“现现在怎么办?”
四五米高的围墙,他们什么时候爬上去的?
这句话拉回了赵三壮的思绪,输人不输阵,他昂首挺胸的瞪回去,大喊,“什么人,怎么跑到我们村来?”
俘虏听得皱眉。
两军交战,扯那些干什么?直接找竹竿把人推出去才是。
反应快的俘虏掉头去拿竹竿,留赵三壮同那人对峙。
那人双手抓着围墙上的尸骨,目光像渗血的野兽,操着粗哑的声音问,“你们是谁?”
他歪着头,往后看了眼。
墙外估计站着他的同伙,双方以眼神交流着什么。
赵三壮迅速擦脸,害怕雨水模糊视线失了先机,是以并未回答。
那人似乎没了耐性,用蛮力拽下块尸骨砸过来,怒吼道,“东高村的人呢?”
话完,双手撑着墙头用力,竟是要跳进来,赵三壮心下大骇,“跑!”
打不赢就跑,梨花说过无数回了,他必须听。
他脚底抹油似的狂奔,俘虏们一愣,跟着他往村里跑,边跑边喊,“嗜血者来了,快跑啊。”
赵青山带着人出去,撞见的就是这幕。
赵三壮他们踉踉跄跄的,身后墙头上,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漆黑的人蹲在上面。
他一巴掌拍在赵三壮头上,“跑什么?”
赵三壮脸色乌青,一副喘不上气的模样,“嗜嗜血者。”
赵青山又给他一记,“这儿谁不嗜血?”
“”
不待赵三壮说话,赵青山不耐烦地把人推开,“后边待着去。”
最先冲出来的是感染瘟疫的,知道赵青山有心护着赵三壮,识趣的把他往后推,并小声对他说,“这儿有我们,你回去把孩子们先安顿了。”
密道口不大,安顿孩子需要不少时间。
赵三壮放心不下,但这事是早就商量好的,赵青山带人应敌,他负责妇孺孩子的转移。
于是,他嗯一声,掉头就跑。
残影中,眼角瞟到一抹坚毅的身形,顿时一慌,“三娘,快随我走。”
脚一顿,伸手就要拉梨花,但还没沾到梨花的衣角就被梨花躲了去。
“三壮叔,你先回,我瞧瞧去。”
地面湿了,走路有些打滑,因此梨花的速度并不快。
她到时,赵青山正跟墙头上的人喊话,“东高村以前的村民搬走了,这儿现在是我们的地盘,不怕死就进来。”
赵家族人不知道这儿的事,估计仍在地里收粮,无论如何,这些人绝不能放走。
一旦放他们走,山下的族人可能就有危险。
他摆出副嚣张架势,“怎么,不敢吗?”
墙头上的人呲牙,眼里凶意毕露,“以前的村民去哪儿了?”
赵青山道,“还能去哪儿?益州官吏残暴,村民们早被他们杀了。”
梨花猜他们是益州山里出来的,多半是益州人无疑了,此刻看他打听以前的村民,少不得添油加醋描述村民们的死相。
墙头上的人手握成拳,气势汹汹的跳下来要杀他。
赵青山举起铁枪,声若洪钟道,“他们是被益州官吏所杀,你找我们撒气有什么用?”
“益州城没人了!”那人咆哮道。
赵青山面不改色,“是啊,都搬去王都了,搬去王都享福了,你想报仇,到王都去!”
说话时,他和众人不动声色将人围了起来。
这么多人围杀一个人,够了。
忽然间,衣角被人从后扯了下,梨花的声音传来,“你问他认不认识窦康,永乐村人。”
赵青山不明白梨花打什么主意,却也照做,“你从山里来,可认识永乐村的窦家人。”
那人迟钝的晃了下脑袋,血红的眼珠锁着赵青山,“你是永乐村人?”
“不是。”赵青山隐隐明白梨花的意思了,直言,“我家对窦家人有恩,永乐村的房屋在地动时垮塌后,我们来这儿安了家。”
出门在外,虚虚实实才不容易暴露。
这是跟梨花学的。
那人眼珠上掀,表情呆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一抱着竹子来的俘虏小声问赵青山,“现在动手吗?”
赵青山回头问梨花的意思,梨花摇头,“再等等。”
这时,对面的人眼珠微动,表情活了起来,阴恻恻瞪着赵青山道,“你们不是益州人!”
即使赵青山说的益州话,但他还是能听出区别来。
赵青山把铁枪往地上一杵,“我不是益州人,他们是!”
他侧身,一穿着绸布短衣的汉子走了出来,愤愤不平道,“从益州城被舍弃的那天起我就不是益州人了。”
这是地道的益州话,被围在中间的人眼前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
约莫许久看不到人,外面响起砸门的声响。
与此同时,墙头又冒出个脑袋。
和面前的人情况差不多,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脸上脓包覆住了五官,只给人一双瘆人恐怖的眼。
赵青山吩咐身边人,“开门,让他们进来!”
这样才好一网打尽。
领会到他意思的俘虏蹒跚上前,取下门闩的一刻,立即跑进来十几个皮肤肿胀的人。
其中四个还穿着盔甲。
许是长途跋涉,盔甲上沾满了草。
“你们是什么人?”一握着铁棍的人大摇大摆走上前,望着赵青山问道,“怎么会在东高村?”
赵青山仍是那句,“这儿是我们的地盘。”
开门的俘虏看一眼赵青山后走了出去,须臾又拖着沉重的铁链回来,先是朝赵青山点点头,然后阖上了大门。
赵青山脸上波澜不惊,问穿盔甲的人,“你们来这儿作甚?”
“这儿是老四的家!”
这人嗓子好像也受过伤,声音又粗又哑。
赵青山态度坚定,“这儿不是益州的东高村,是合寙的东高村。”
“合寙?”十几人面面相觑,顿时极为愤怒,“你们是岭南人?”
“岭南人?”赵青山嗤鼻,“打着我们合寙幌子滥杀无辜的人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赵青山的话让一行人迷惑起来。
他们眼珠一翻,表情又僵住了。
这似乎是他们思考时的反应,赵青山问,“你们是益州军?”
哪怕以前是良民,但进了军营就是朝廷的走狗,赵青山问,“怎么就你们,其他从军的人呢?”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对方也意识到了,冲赵青山呲牙,“这儿是老四的家。”
“早就不是了。”赵青山语气蛮横,“后蜀亲自舍弃了这片土地,这儿是合寙。”
合寙两字再次让一行人陷入了沉思。
良久,刚刚说话的人道,“之前在山里带走孩子们的是你们?”
听他说起梨花她们在益州深山遇到的事,赵青山暗暗握紧了手里的枪,“不知道。”
“这是老四。”他拉过最先翻墙进来的人,主动解释,“我们当初强行被征兵,但心里恨得很,前阵子趁有人造反,偷偷跑了出来。”
赵青山言简意赅,“你们叛逃了?”
“那种朝廷不值得我们为其效力!”
第266章 266围杀走狗派兵
一行人咬着腮帮,恨意翻涌,连带着脸上的脓包微微颤动。
脓水外流,显得整张脸愈发恐怖。
赵青山敛目,状似低低叹息,“那你们该早点回来的啊”
早点回来,或许能见到亲人最后一面。
再抬头,他眼里露出浓浓的悲痛,和善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话题转得太快,雨中的人表情再次呆滞,半晌后,他望着滴水的屋檐开口,“这儿是老四的家,哪怕老四的家人不在了,但他生下来就是这儿的人,理应在这儿生活。”
这番话引得最先爬墙进来的人动容,血红色的眼里浮出莹莹水光。
“你们也别走了,咱就在这儿找块地,安安静静度过余生。”
梨花站在赵青山身上,听到这话,不禁探头偷偷瞄了眼。
一行人中等个,看脸明显感染了嗜血症,但腰侧的手指甲却不长,有雨的缘故,看得不怎么清楚,但和隋氏肆意疯长的指甲肯定不同。
收回视线时,最前边的人注意到她,眼睛明显一亮,但转瞬便低下了头,装作没看到梨花的样子。
梨花蹙眉,刚要扯赵青山衣服,便听赵青山道,“村子不大,但给你们腾块住处还是没问题的”
他侧身,指着离最近的茅屋道,“你们看看那儿如何?”
茅屋的屋顶毛毛躁躁的,可见搭屋顶的人手艺不高,又或者做屋顶的草选得不好,以致茅屋看上去寒碜得很。
穿盔甲的人甩手,“那怎么好意思?”
说罢,转身询问其他人的意思。
就在他开口时,刚刚好言好语的赵青山突然举起铁枪,“给我杀!”
‘杀’字一落,周围的村民们立刻如滚石般冲了过去。
虽不知赵青山怎么突然变了脸,但真要留这些人在村里他们肯定不乐意。
既然不乐意,那么迟早要翻脸,与其这样,不如先动手。
盼着立功的俘虏们抱着竹竿,远距离拍打他们,嘴里振振有词地喊着,“杀”
俘虏是没有长刀锄头等武器的,索性已经染了瘟疫,便赤手空拳地扑上去抓人。
这几天赵青山私下教授过,交手时他们用力桎梏住对方的手脚,自有人补刀。
最先挨刀的是穿盔甲的汉子,他刚转身就被笨重的竹竿拍了下,随即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不等他反应过来,数道人影砸了下来,压得他心窝钝痛。
“贱民!”他唾口大骂,手往身上一抓,脑袋往上一挺,张嘴便咬住对方肩膀。
在军营时,没有不害怕他们的?
然而,这帮村民不是普通人,他咬住对方一块肉,对方连叫都不叫一声。
他脑袋往旁边一扭,正要像往常般咬掉对方一块肉下来,脖子忽然一痛。
一股秋寒的凉意直往血液里钻。
他已经很久没感觉到冷了,此刻,无边的冷意从脖子蔓延全身,连牙齿都冷得打颤。
“快,没死,再捅一刀!”
身上,被他咬出血的村民兴奋的喊着。
他怎么不害怕?不可能。
他松开嘴,想看看对方的表情。
距离慢慢拉开,他的脸映入视野时,又一股凉意钻进脖子更深处。
嘴里的腥味分不清是村民的还是他的,淹得他快窒息了。
明明是他最喜欢的腥味,怎么就受不了呢?
他慢慢倒下,嘴里开始往外溢血。
俘虏捂着受伤的肩,黝黑的脸上满是喜悦,“村长,这个人头算我的不?”
“算!”赵青山应了句,拔脚便往前去了。
没料到会遭算计,一行人慌张的想逃,却见大门关上了,一群脚戴铁链的人堵住了路。
一行人呲牙,阴狠道,“知道我们是谁吗?”
俘虏们摇头,紧接着身子一弯,视死如归地迎过。
知道逃不过被咬的下场,他们索性先下手为强,扑倒人张嘴就咬。
俘虏立功的机会不多,谁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有人被咬住了脖子,鲜血横流还不忘拼尽全力喊,“我的,这个人头是我的。”
上百号村民围杀十几个嗜血者,并不难。
赵青山发话,留了个活口。
那个自称是东高村旧人的汉子。
他被俘虏咬伤了半边脸,又在泥水里滚了几圈,更加血肉模糊了。
村民们井然有序的收拾其他人的尸体,他被生锄头架在地上动弹不得。
饶是如此,他仍呲着血腥的牙冲赵青山挑衅,“杀了我你们也活不了。”
赵青山冷笑,拿铁枪戳他脸上的脓包,看他痛得往后缩才收手,“你觉得我会怕?”
一句话噎得对方说不出话。
赵青山慢悠悠地蹲下身,一副颇有耐心的样子,“说说吧。”
“哼”对方嗤一声,不屑地扭过头去。
赵青山再次举枪,枪口直直插入对方脸上的脓包里,“不说,我就把你扒了皮晒树上!”
“你敢!”
“你可以试试”
这时,拖着尸体出去的村民回来问,“村长,这些人扒了皮丢山里吗?”
“丢什么山里?挂去后山的半山腰,看是否有人来给他们收尸?皮的话留着喂蛇和蝎子”
汉子惊悚的扭过头,满脸不可思议,“你你们是梁州人?”
只有梁州人热衷养蛇蝎等毒物。
赵青山温柔的笑了笑,“还是说说你吧,你是东高村人?”
知道对方不是善茬,汉子没有犹豫,“是又如何?”
“不如何,我就纳了闷了,益州衙门杀死你家人,你仍这般忠心耿耿,难道真是益州养的狗吗?”
汉子不答,但冰凉的铁枪在脸边指着,他不敢沉默,抿嘴道,“人总要往前看。”
“家人亲戚活该白死?”
汉子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眼珠颤抖着往上翻,露出大片污浊的血红,嘴角不住的抽搐,宛若失去了神智。
赵青山不急,慢慢等着。
良久,汉子咆哮着捶地,“要杀要剐随你们,反正我们不回去,益州就会出兵这儿,甭以为你们藏得好就没事,先前你们杀了岭南人,岭南人正愁找不着人报仇呢!”
赵青山心下一骇,嘴上不承认,“谁杀岭南人了?”
“甭管谁杀的”想到什么,汉子大笑起来,“这次都会算到你们头上!”
听这意思,益州和岭南要合力围剿这儿?
赵青山心里六神无主,面上却不显露,“益州和岭南冰释前嫌了?”
“谁知道呢?”汉子放松的躺回去,“我会死,你们也活不了,你们占了东高村,该死!”
世上所有的人都该死。
赵青山转身看梨花,“怎么办?”
出来得急,梨花没有穿蓑衣,这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站在锄头前,居高临下的问地上的人,“你们是益州培养的嗜血者?”
“不是!”汉子再次暴怒,“我们才不是那等下三滥的货,我们是益州的勇士。”
即使身死,但会受益州人祖祖辈辈供奉的勇士。
“还勇士?”赵青山嗤鼻,“连家人亲戚都护不住竟想当勇士?你脑子怕不是被其他人吃了吧?”
懒得和他鬼扯,赵青山问正事,“益州何时会派兵?”
“你猜?”
“”赵青山握紧枪,语气不快,“看来还是不够痛!”
枪口正要往他脓包里戳,汉子忙道,“入冬,他们入冬就会来。”
“岭南呢?”
岭南和云州勾结,岭南人若出兵,云州也会同行。
赵广从去了云州还没回来,此番如果跟云州兵遇上,怕是凶多吉少。
担心对方撒谎,这一次,赵青山使劲戳开汉子脸上的脓包,直至戳到骨头才停下,“岭南呢?”
汉子痛得说不出话,想骂人,又怕引来更痛苦的折磨。
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他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便道,“不知道,千户没说,但荆州有意掺和一脚。”
荆州也卷进来了?
赵青山转动手腕,看铁枪在血肉里乱搅,又问,“荆州和益州勾结了?”
汉子痛得哇哇叫,“岭南拉拢云州,益州联合荆州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益州派兵南下,不怕遇到岭南人吗?”问话的是梨花,她不信益州会和岭南合谋分天下。
别的不说,益州真想议和,书信或使者不可能不经过合寙。
荆州拿女人做交易是想换取休养生息的机会,益州距离远,怎么可能在岭南没有攻过去前就主动认输。
汉子已经痛麻木了,乖乖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出来时,千户并没和我们说太多。”
“那千户怎么和你说的?”
汉子闭上眼,哑声道,“要我们查探戎州地界有多少人,有机会的话获取你们的信任,为日后做准备。”
“为日后什么做准备?”梨花追问。
汉子睁眼,隔着细密的雨看向头顶的人,无力道,“打仗吧。”
受京都威胁,益州并无多少地界,这两年瘟疫横行,人口也减少了很多。
朝廷的意思,估计想活捉戎州地界的人,男人充军,女人留着日后讨好岭南用。
荆州就是用女人换取了暂时的安稳。
朝廷想效仿这个做法无可厚非。
第267章 267宁肯错杀不要怕
这是他们私下讨论出的结果,至于到底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梨花又问了几个问题,汉子侧过身,脸颊埋进泥里,嗓子像堵了大石,央求梨花,“能把我埋在进村的构树林里吗?”
他阿翁的坟包在那儿。
他想回到家人身边。
说来也怪,主动进入勇士营后,他从没想过家人,每日除了操练,便努力克制内心的杀欲,被选中来这边刺探情报,高兴地也是可以为所欲为
而此刻,记忆里的人像奔腾的水涌进他脑海里。
重病不愈的阿翁,身形佝偻的阿奶,沉默寡言的阿耶,唠唠叨叨的阿娘
他想喊人,一张嘴,低沉的呜咽溢口而出,忽然又想起离村时的光景。
阿娘跟在后面,依依不舍的抹眼泪,边哭边喊,“四郎,莫哭,等两年就回来了,到时阿娘多养两只鸡,待你回来就有鸡蛋吃了。”
家里人多,鸡蛋只给干重活的兄长们吃。
估计听到他私下发的牢骚,那日阿娘才会说那么一句。
“阿娘”他喃喃缩成一团,想抱住自己,但身侧架着锄头,手脚无法自由伸展。
最后,他奋力的仰起头,隔着湿润的裤脚朝外面望去,“对,对不住。”
这话带着浓浓的哭腔,却不知与谁说的,四周的村民脸上满是雨,低头看他一眼,心知他可能要死了,问赵青山,“给留全尸吗?”
赵青山垂目,细雨铺满的眉眼衬得他心神有些恍惚。
良久,他举起铁枪,狠狠扎进汉子胸口,一瞬要了他的命,“既是东高村旧人,便留个全尸葬去构树林吧。”
汉子不知道,那片构树林已经开出来种上了粮食。
他抽回铁枪,淡漠的交代,“外头的尸体扒了皮挂去后山四里外,让三壮亲自去办。”
“是。”
村民们拿走桎梏汉子的锄头,拖着尸体出去了。
雨势不减,赵青山站了会儿,和梨花往回走。
铁枪上的血混着雨在枪尖聚成血滴往下掉,腥味在鼻尖萦绕不散。
梨花浑身湿透了,纠结要不要趁四下没人拿把伞出来,还没动,便听赵青山道,“三娘,你会不会觉得堂伯杀孽太重?”
梨花侧目,一时没明白。
赵青山顿步,细雨覆住的面庞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们也是苦命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千辛万苦回村,落得个惨死的下场”他低头看手里的铁枪,枪尖的血滴密集的滴落,上面的血越来越少。
他怔怔道,“杀他们的人甚至连个活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曾几何,他竟也像那些权势滔天的人那样视人命如草芥了?
梨花可能不知,无论这帮人是不是益州派来的奸细,他早已打定主意杀了他们。
为此,他提前吩咐了村民们,所以他喊‘杀’时,其他人没有半分惊讶,毫不犹豫就冲了上去。
路上满是鞋子踩出来的脚印,这会儿积了水,一脚下去溅起无数的水花。
这会儿水花染了血,是红的。
梨花看他盯着地面发怔,不知他的低落从何而来,像哄阿耶般伸手抓他的衣角,轻声道,“堂伯,他们是坏人。”
“嗯。”赵青山抖抖腿,声音夹了丝哽咽,“堂伯没杀错人。”
可他仍低着头,握枪的
手甚至在抖。
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事。
回想他应付那些人的招式,以为他不喜欢虚以委蛇那套。
赵青山老实,在近溪村时,可能连撒谎都不会,然而刚刚,他亲自设套杀了人。
哪怕他们是坏人,但在赵青山眼里,从来只有被迫应敌,何曾主动攀谈算计过人?
梨花晃他衣角,小声问,“堂伯想回山里吗?”
以后可能还会有这样的事,她不想赵青山像现在这般落寞。
赵青山愣了愣,看她的眼神满是温柔,“堂伯这么威武,回山里种地会不会可惜了?”
“可是那样堂伯不会难过。”
没错,赵青山现在就是在难过。
梨花真心实意道,“三娘希望堂伯开心。”
东高村的人和事都安顿好了,没有赵青山也出不了乱子,他和三壮叔回山里,重新找个人打理村里的农事杂事就行了。
她满脸担忧,看得赵青山心里一软,“堂伯没有难过,只是有些害怕”
梨花道,“没有探清楚情况,益州不敢出兵,即使出兵,也绝不是因为我们杀了几个小兵”
东高村有祸,绝不是赵青山的缘故。
“不是怕这个”赵青山摊手,露出握铁枪的手心。
上面密密麻麻满是老茧,他摸着老茧道,“堂伯的这双手以前只会种地,后来为了活命,不得不拿起武器杀人,堂伯自认杀的都是坏人”
梨花从善如流,“这次也是。”
赵青山摇头,“这次不一样这次哪怕他们是好人,堂伯也会杀了他们。”
梨花素来护短,当即不假思索拍马屁,“堂伯做得对。”
以为梨花会惊讶,不料她是这种反应,话头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滥杀无辜,哪儿就做得对了?”
“人心隔肚皮,这种时候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梨花隐隐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了,迅速说道,“叔伯婶娘他们全下山了,若因识人不清害了族人得不偿失!”
她掷地有声道,“村里可以有俘虏,但不可以有来历不明的人。”
赵青山摸摸她的头,叹息了一声,“你不觉得堂伯太狠了吗?”
“狠点好,三娘眼里,堂伯比任何陌生的无辜者都重要。”
梨花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心思,她始终没忘记自己之所以拯救拉拢收留其他人的初衷是为了活下去。
救人是为了活,杀人何尝不是呢?
梨花毫不犹豫的说,“堂伯,你不动手三娘也要动手杀掉他们的。”
她语气认真而坚决,赵青山不禁有些疑惑,“那你为何问他认不认识窦康?”
以他对梨花的了解,攀交情就是想结交的意思,那帮人从益州来,如果甘心依附,会是东高村的助力。
毕竟,眼下合寙腹背受敌,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梨花莞尔,俏皮道,“我那是故意试探呢,他说他是东高村人,谁知道有没有撒谎?”
当然,那些人要是真叛逃出来的无辜人,她的确不会杀,而是会带去云岭村交给罗大他们,以免发疯误伤了村里人。
他问赵青山,“堂伯难受是因三娘的缘故吗?”
他以为自己想笼络他们为自己所用?
赵青山垂眼,“不是。”
他只是厌恶自己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以前就是个普通老百姓,逃荒那会,日日祈盼有个善人能收留他们,让他们不受流连失所之苦。
现在,他有了包容他人的条件,却做起了侩子手。
梨花牵着他继续往回走,柔声道,“与人打交道,三娘经验尚浅,堂伯若察觉有异,自行处置便是,三娘还是那句话,在三娘心里,你们是最重要的。”
何况这帮人本就有问题。
普通叛逃回来的官兵看到老村有人,怎么可能躲在暗处装神弄鬼?
这么一想,她想留下他们的想法好像欠考虑了。
这帮人错漏百出遭她察觉到了,人心复杂,遇到滴水不漏的,她岂不就中计了?
人哪,还是不能太善良。
难怪赵青山一露面就言语挑衅对方,估计想激怒对方先动手,减少心里的愧疚。
梨花手伸向布袋,摸出一把伞撑开,继续道,“堂伯,我们历经万难才活到今天,不能因为一次疏漏就功亏一篑了,有时候,杀错人也比被反杀好。”
她也要记住这个道理。
“嗐”回想自己方才的心情,赵青山算明白何为庸人自扰了,夺过伞替梨花遮雨,问起其他事,“益州出兵的事怎么办?”
“我们封了益州城的北城门,又在通往王都的必经之路砌了高墙,益州盯上我们是早晚的事,但他们的人有来无回,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接下来活计照做,闲暇时砍些竹子回来做竹筏,越多越好”
赵青山立刻想到前阵子找到的地下河,说道,“待会我就着手去办。”
“竹筏做好后,叫三壮叔回山里说一声,让山里人搬到地下河那边。”
“粮食呢?”
“一起。”
不止东高村,其他村也要开始准备了。
雨停后,梨花就去了新益村,在戎州旧城外碰到秋收的族人,梨花同他们说了这事。
族人们愣了老半天,指着路边晾晒的草,怅然道,“这些草不管了?”
原本想多囤些草,趁入冬前翻新下屋顶的,现在用不着了?
梨花看了眼堆得整整齐齐的草,说道,“先晒着,没乱的话就运回村翻新屋顶。”
乱的话就不管了。
不仅是草,地里的庄稼也是。
族人们不舍,却也知道轻重缓急,叮嘱梨花,“保不齐益州还派了其他奸细过来,你独自出门不行,我们送你去新益村吧。”
“不用,这条路我已经走习惯了,遇到人也应付得来,婶子,你们忙。”
“此去新益村可不近,要不你等着,我回村把马给你牵来?”
去年下山,梨花还会骑牛骑马,现在孤零零的走路,得多累啊?
不待梨花回答,收了农具就往山里跑,梨花不想耽误她,忙道,“我这会儿不累,等累的时候去地里牵头牛就好了,前边有咱族里的人吧?”
“有的。”
开荒时,顺着山脉从北到南,南边还有族里人。
“那我走了啊”梨花挥挥手,沿着长了草的官道走得飞快。
族里人还要说什么,遭其他人劝住,“随三娘去吧,她是族长,身子骨可不能弱了。”
“这么热的天,我怕她中暑,我看她布袋瘪瘪的,也不知道干粮够不够吃,嗐,瞧我这记性,应该给她几个鸡蛋揣兜里吃的。”
然而梨花已经走远了,这会儿如果叫她,也不知她听不听得到。
梨花不知道族人的担心,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割过穗的稻田,撒了种的山地,心里像装满粮的粮仓般充实。
第268章 268战事将来主动前往竹溪县……
秋高气爽,草木渐黄,在十里外的官道旁,梨花遇到了挑着担子往回走的赵大壮他们。
少不得把东高村的事又说了一遍,让他们备好逃生的竹筏。
赵大壮满头大汗,将担子搁在路边,往地上一坐,边抹汗边干着嗓子道,“竹筏的事我会安排,你别担心”
他取下腰间的水囊,仰头大口大口灌水,继续道,“今年粮食丰收,回村我就让人舂米,尽量赶在入冬前把粮食运过去”
不止粮食,族里的鸡鸭兔也要挪过去。
还有生火的柴,取暖的炭,煮饭的釜和鑊。
接下来还有得忙。
他问梨花,“要派人去北边山里盯着吗?”
家业太大,如果等益州军攻到近前才逃就晚了。
梨花道,“我叫罗大去。”
罗大威猛,又擅奔跑,盯梢传消息确实最合适,
赵大壮道,“我记得他们喜肉,可要杀些兔子送去?”
“不用。”
叔侄两坐在路边的树下,仔细商量迁村的事。
“咱们几个村的人多,到地下河后,我们住上河,东高村和新益村的普通村民住中间,染嗜血症的住下河,如何?”
“堂伯你安排就是。”
赵大壮又说了牲畜的处置。
鸡鸭兔不杀完,留几十只去地下河养,今年谷壳多,够鸡鸭兔吃了。
牛和马能载货,全养着。
柴和炭火的话多留些在村里,因为地下河潮湿,弄太多过去受潮也没法用。
梨花认真听着,说道,“局势复杂,堂伯你们外出记得多留意四周,一有不对劲就跑。”
“堂伯知道的。”
这时,从晒场装了粮的其他人也过来了,知道不久有战事,嘴里骂一通,不甘心道,“三娘,咱们上万人仍打不赢他们吗?”
实在受够逃难的日子了。
其他人齐齐望着梨花,眼里满是希冀。
梨花想了想,“即使要打,也要藏起来仔细谋划才行,咱们死了不打紧,不能让山里的孕妇孩子受我们连累。”
众人明白这个道理,叹息一声,想杀敌的心劲儿瞬时泄了个干净。
“罢了,能藏就藏吧,大不了重新找块地安家。”
以嗜血者的阴狠,山里的房子多半留不住了,石门处的吊篮,小溪上的木桥估计也会被毁。
“三娘,我们之后还回谷里安家吗?”
山谷里住久了,不想去其他地方了。
梨花道,“回,赵家的祖坟在谷里呢。”
是啊,差点忘记赵家的祖坟已经迁到了谷里,真要走的话,不可能不迁坟。
梨花想早点到新益村,因为并没逗留太久,分别时,听到族人唉声叹气感慨,“哎,咱不过想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呢?”
刚说完,立即有人安慰,“难就难吧,能活就好,麻溜点,这趟回去就不来了。”
梨花牵走了一头牛,累了就坐着牛赶路,不累就走路,这样披星戴月走了数日,到新益村时,村民们已经拿着刀收二次稻了。
稻穗金黄,村民们站在里边,像驱赶鸟雀的稻草人,分外惹眼。
稻田尽头的河面上,带草篷的竹筏飘在上面,在夕阳下显得安静而美好。
“四爷爷,我回来咯。”她扯着嗓子喊一声,周围忙碌的人立即抬起了头,回应道,“十九娘回来啦,老族长划船去竹溪县了,天黑才回呢。”
“四爷爷造出船了?”
“是啊。”
梨花怀里抱着草,边走边喂牛吃,不禁高呼,“四爷爷真厉害啊。”
“是啊。”
村民们高兴的附和声,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运气好还能网到鱼哦。”
虽然船不大,但很结实,竣工那日,十几个汉子站上去船都没沉,村民们朝梨花道,“十九娘先回去休息,老族长回来我们叫你。”
“好吶。”
梨花顺了顺牛背,快速的进了村。
村里到处是茅草,围墙上也覆着厚厚的一层。
从外面拖着柴棍回来的孩子们欢天喜地的给梨花指墙上的草,“这些草是我们割回来的,先生说天冷了铺地上睡觉暖和。”
“先生说得对。”
“十九娘,你怕不怕冷?怕的话等茅草晒干了我把我的那份给你。”
梨花眉眼弯弯,“我怕冷,但我有茅草用。”
“哦,隋婶给你备了。”
“是啊。”
和他们说着话往里走,隋氏和李解不在家,院门锁着,梨花问孩子,“知道先生去哪儿了吗?”
“云岭村。”
“他去云岭村做什么?”
“鲁五郎请先生修围墙,说咱们村的围墙鬼气森森的,想把云岭村的围墙修成这样。”
想到鲁小五爱不释手的那几颗头骨,梨花心里跟明镜似的,又问,“先生晚上回来吗?”
“回来的,罗大叔跑得快,天黑会背先生回来。”
梨花不问了,拿钥匙开锁,进院后先去后院看族里送来的鸡。
赵大壮说前些天送了二十只鸡来,担心四爷爷舍不得吃,让她过来后就把鸡鸭杀了给四爷爷补身子。
隋氏出门时把鸡放了出来,这会儿满院都是鸡屎味。
见石槽里的水快没了,她去打了半桶水将石槽装满,然后找扫帚扫地。
赶鸡回笼时,隋氏回来了,她不知去哪儿了,头上,衣服上沾了草,把背篓往地上一扔,眉开眼笑的跑了过来,“李解说你最迟这两天就回来了,真叫他说中了。”
她伸开手,帮着赶鸡,说道,“山里下雨了吗?”
“下了,收回去的粮食晒不干,后来直接在山下晒场晒干才运回去的。”
“这儿也下雨了,瓢泼大雨,说来就来,村里抢粮食都来不及。”隋氏说起家常,“老族长膝盖痛,天晴才好了,李解要送他回山里,他怎么也不走,五天前船一造好,就跟赵大匠和汤九郎划船去了竹溪县。”
外面那条河不宽,船想在水面顺利通行,自然不能太大。
不过哪怕是艘小船,也很值得骄傲了,梨花问,“他们网鱼去了?”
这些鸡已经适应小院生活了,梨花和隋氏一赶,鸡就乖乖往鸡笼走。
隋氏上前关鸡笼,笑道,“有船了,不网鱼怎么行?汤九郎那人多馋你还不知道?李解不在,他天天缠着我给你煮鱼吃”
幸好梨花走前给了她半罐子盐,否则家里的盐根本不够吃。
对于汤九郎的喜好,梨花没多说,“四爷爷吃得多吗?”
“还行,你堂伯让我隔天炖只鸡给老族长吃,老族长说吃腻了,天天跟着汤九郎吃鱼虾。”说到这,隋氏心下惴惴,“没做好你堂伯交代的事,他知道了怕会生我的气吧。”
“堂伯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隋婶你别多想,四爷爷年纪大了,他想吃什么就煮什么吧。”
隋氏点了点头,把背篓里的草倒出来,问梨花要不要杀只鸡炖汤。
梨花要忙那么多事,伙食差了可不行。
“四爷爷不是网鱼去了吗?晚上咱吃鱼吧。”
在南陵回来的路上,梨花偷偷藏了些鱼虾,这次从东高村过来,无聊了她就嚼鱼干。
想到待会能吃到新鲜的鱼,她忍不住舔嘴唇,“隋婶,蒸半釜米饭,我要吃两碗米饭。”
隋婶知道她的食量,笑着说好。
这晚,有汤九郎在,米饭吃得一粒不剩,回去时,他摸着肚子意犹未尽,看得隋氏忍不住发牢骚,“哪家秀才是这副模样啊?十九娘,咱会不会被他骗了啊?”
她家没有读书人,却也知道读书人何等讲究。
这汤九郎从头到脚就没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梨花吃得满足,坐在树下乘凉,闻言笑道,“汤九郎是有真才实学的。”
村里的公法就是汤九郎提的。
隋氏摇摇头,迅速收走桌上的碗筷回灶房去了。
院子忽然安静下来,梨花有些不习惯,偏头望着老村长,“四爷爷哪日回山里去?”
老人家腿脚不便,留在这儿危险。
老村长躺在椅子上,慢悠悠摇着蒲扇,悠闲自得地说,“大船还没造出来呢,慌什么?”
“山里没有做竹筏的经验,四爷爷你要回去守着才行。”
“竹筏又不是船,你堂伯有法子的。”他铁了心要在村里造大船,梨花不依,“出了岔子怎么办?日后我们要在竹筏上吃住,散架了怎么办?”
不等老人反驳,梨花一锤定音,“等下李解回来我让罗大送你回去。”
“我”
梨花打断他,“我是族长,你得听我的。”
“”老村长睁眼瞪她,梨花学他的模样慢悠悠道,“族里的规矩不能丢。”
“”
于是,罗大送李解
回来时,梨花托他送老村长回家,顺道提了接下来的安排。
罗大曾是小兵,多少了解战争的局势,直言,“益州建国才多久?不会打咱们的。”
梨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她素来爱做最坏的打算,如实道,“我怕益州猜到我们的想法,来个出其不意。”
“益州朝廷根基不稳,一旦开战,必然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们绝不敢冒险的。”
罗大耐心分析益州目前的处境,“见过荆州的怯战求和,益州更加忌惮岭南,出兵攻打咱们的话,无论输赢,只怕都要被其他州残食的”
“如果我是益州王,绝不会对戎州出兵的。”罗大振振有词,“戎州夹在中间,实力越强,越会成为岭南北上的阻碍,傻子才把这个阻碍除了呢。”
梨花正要点头,但听李解问了句,“要是益州拿咱们向岭南示好呢?”
益州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岭南攻打戎州,警告益州不准插手,益州便将城里的戎州人驱逐出境,甚至还殴打凌虐。
现在为了争取机会休养生息,出卖他们不无可能。
罗大看他一眼,又看看梨花,脸色凝重,“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是那样的话,他们还有活路吗?
没等他想出应对之策,梨花扯着嘴角冷笑了声,“真要那样,咱就挑拨离间,让他们窝里斗去!”
李解若有所思,“行。”
挑唆这种事,他们也是做过的。
“三娘想怎么做?”
“这事先不急,罗大,你回去收拾两身衣物,明天送四爷爷回去,然后叫两个人跟你去北边,盯着益州的动向就行了”
“南边呢?”罗大提醒,“二东家他们去云州没回来呢。”
“二伯心思敏锐,若有乱的苗头,肯定会提前回来报信,我和李解在这儿等他们”
“要不要派人去那边接应他们?”
“先把去地下河需要的物什准备好了再说。”梨花看向李解,“村里的人手要重新安排一下了。”
“我待会我就挨家挨户通知。”
地里的粮食不能落下,所以收粮的人照旧,但施肥的,捡柴的,割草的,挖药材的通通停手,改去砍竹子,扯藤条,为做竹筏用。
骤然收到这个消息,村民们紧张不已,“要打仗了吗?”
“不好说,十九娘的意思是备好竹筏,他日真起战事,咱有逃的地。”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安道,“是岭南还是益州?”
李解眺向北边,回了两个字,“益州”
“因为我们杀了益州城的官吏吗?”村民们战战兢兢的问。
益州城的恶吏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杀人是为了报仇,益州朝廷对他们出兵也是为给恶吏报仇吗?
那他们当初是不是不该冲动?
心里渐渐生出悔意,面前的李解就摇头,“不是,他们想巴结岭南,拿咱们做人情。”
村民们脸色煞白,“怎怎么会?”
“朝廷不仁,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李解没错过他们刚刚的表情,冷漠歹毒的是朝廷,却让无辜百姓后悔杀了恶人,世道当真容不下他们吗?
李解阴冷的笑了笑,“欺软怕硬不就是他们最擅长的吗?”
村民们哑口无言。
半晌,一断了胳膊的村民打破沉默,“砍竹子扯藤条就行了吗?要不要挖陷阱设埋伏?”
摇曳的火光中,他抬起半截胳膊,神情悲凉,“他们不让我活,我偏要活,我不仅要活,我还要他们死!”
他咬着后槽牙,额头青筋直跳,“先生,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既承认是合寙人,就绝不给你们拖后腿!”
是啊,他们是合寙人,和益州没有瓜葛了。
益州想找他们报仇也好,拿他们讨好岭南也罢,他们都不会乖乖任其摆布的。
想清楚这点,争先恐后的问李解,“先生,还要做什么?要不要囤些柴火?水上风大,冻着了怎么办?”
“先生,要不要提前备干粮,乱起来怕是没地做饭”
“先生,要不要囤些削尖的竹子,谁凫水追咱咱就插他”
“先生”
七嘴八舌的场面李解压根插不进去话,直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李解才道,“我会列个单子,到时大家按单子上的物什准备就好了,眼下先做竹筏”
大家伙安静下来,异口同声说了声好。
对于战事,他们好像没有想象的害怕。
第二天,按照李解的吩咐,上山的上山,下地的下地,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第269章 去找井盐天冷进山
梨花也没闲着,老村长走了后,她带着李解罗四等人去了趟盐泉镇,想赶在进山前囤些盐。
盐泉镇盛产井盐,是戎州最富裕的村镇,没乱时,镇上极其繁华,比青葵县还热闹,为避免有人私下贩盐,进出盐泉镇都需经受盘查。
是以临镇的人们不乐意来。
但谁家娘子若是嫁到盐泉镇,那是整个娘家人都能在村里横着走的程度
而如今,屋舍破败,荷田荒芜,俨然成了荒山野林。
最前边探路的鲁小五不颇为怀疑,“十九娘,盐泉镇是这个方向吗?”
就在方才,他专注追荒草间奔跑的兔子,不留意脚下,一脚栽进花叶叠叠的荷田里。
幸好他会凫水,否则得吃大苦头了。
饶是如此,身上的短衣还是湿了,他抖抖滴水的裤子,拿长刀轻轻拨开身前的草,皱眉道,“没有路了。”
远处的灌木林里耸立着青砖瓦屋,屋子鳞次栉比,好似大雨后破土而出的蘑菇,一簇一簇的,梨花说,“应该就是那儿了。”
鲁小五苦大仇深,“但过不去啊。”
这趟出门,梨花赶了辆牛车,他们又每人推了辆独轮车,想过去得有竹筏才行。
梨花说,“你带两个人游过去瞧瞧,我们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路。”
脚下没路了,可以退回去绕行试试。
鲁小五不情愿,“水里会不会有蛇啊?”
自打南陵回来,他就有点怕蛇。
他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可眼下藏不住了,脸拧成了麻花道,“我怕蛇咬我。”
梨花倒是没想到这茬,“你先换身衣服,我们找其他路。”
稻田辽阔,梨花她们试了几条路都走不通,眼看天快黑了,现在不过去就只能等明天,李解道,“三娘子,你同小五在这儿守车,我和罗四他们过去罢”
梨花是女子,沾了凉水对身体不好,罗四道,“听先生的吧,十九娘,荷叶密集,水下藏着什么还不知,先容我们去探一探吧。”
“那你们小心点。”
梨花寻了块平坦的地,和鲁小五割草安置车和牛。
晚霞渐暗,周围时不时响起动物蹿过的窸窣声,鲁小五往梨花身边靠了靠,“十九娘,草丛里会有蛇吗?”
人多时,有人替他杀蛇,而此刻就他跟梨花两人,谁杀蛇?
梨花蹲着身,一手握刀,一手抓草,动作利索得不像生手,感觉到鲁小五的害怕,她说,“莫怕,我保护你。”
鲁小五看她,脸红得像傍晚的云霞,张嘴指着自己的牙道,“我是嗜血者。”
嗜血者的牙齿尖利如刀刃,会需要梨花保护?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梨花失笑,“你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现在的他们,只是感染了嗜血症的普通人罢了,梨花说,“怕蛇没什么,谁没怕的东西呢?”
鲁小五好奇,“十九娘怕什么?”
梨花怔了怔,把手里的草往远处一甩,望着远处夜幕道,“岭南人。”
关于落到岭南人手里后的遭遇,她完全没记忆了,可能是她太害怕不想面对导致的。
所以,岭南人仍是她的噩梦。
这世上就没有不怕岭南人的,鲁小五没多想,握着手里的刀说,“我会保护十九娘你的。”
梨花朝他笑了笑,“好。”
两人很快就拾掇出来了一块地,竹席往上一铺,坐着很是舒服。
夜色袭来时,远处亮起了火把,李解喊她们,“三娘子,再等会儿,我们挖个缺口,把田里的水给放了。”
梨花正要答好,倏地想起汤九郎的话,问道,“田里的水咸吗?”
“不咸。”
答话的是鲁小五,落水后他呛了一口水,故而尝到了味道。
这时,李解也回了句不咸,梨花喊,“你们先找找井的位置,我和小五明个儿再过来。”
鲁小五胆小,摸黑游过去怕是不敢的。
李解应了声,接着便打着灯笼和罗四他们走了。
微弱的火光很快消失在朦胧的屋舍间,梨花拿了铁釜架在地上,准备烧明天要喝的水。
车上有柴火,鲁小五抱柴回来帮忙烧火,找话题聊,“你说镇上还有活人吗?”
他总觉得梨花她们能活,其他戎州人也能活。
梨花去取车上的水桶,动作顿了顿,“有的吧。”
这片地界,除了她们还有活人。
赵文茵就遇到过。
“咱要收留他们吗?”鲁小五往火堆里丢柴,瘦削的脸不像以往阴翳,“来日打仗,他们肯定躲不过的。”
梨花没想过这个问题,把桶放地上,挨着他坐下,纠结道,“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鲁小五无聊,拿棍子戳火星子玩,叹道,“好多事我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修围墙,罗四想把他收集的头骨留些给以后的村里人,说云岭村太小,等云州那边的人来肯定得往外边扩,到时建围墙需要尸骨。
问他愿不愿意。
他抱着头骨,半天没吭声,当时周围人都笑他小气。
他不高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到梨花懂得多,便把这事翻出来说了,并问梨花,“十九娘,你会不会也认为我小气啊?”
他对那几颗头骨是何等喜欢梨花看在眼里,哪儿会说他小气?
答道,“不会,烈日炎炎下捡了那么久才捡到这几颗最漂亮的,当然要摆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啦。”
鲁小五连连点头,随即有些气愤地说,“但他们都笑话我。”
“故意逗你玩呢,云岭村以前不曾有人去,周围的尸骨多的是,哪儿就非要你手里那几颗!”
“是这样吗?”鲁小五回忆那日的场景,犹记得先生也咧着嘴笑了呢,竟是开玩
笑的?他歪着头,仍很疑惑,“为什么逗我?”
“喜欢你啊。”梨花脱口而出。
嗜血症压制住了,大家心里紧绷的弦松了,又逢修围墙这样的高兴事,可不得拿年幼的鲁小五取乐?
鲁小五眨眨眼,不自在的低下了头,抱怨道,“怎么这样啊?”
“亲近的人才会这样。”
鲁小五愣了愣,“是吗?可以前我们很提防彼此的”
军营里的嗜血者并不是安分守己的,私底下,他们会攻击弱小的人,因为杀了他,就能获得他的家人,他就亲眼看到一对夫妻哄杀一个年轻人,然后将对方年幼的妹妹活活咬死的场景。
所以,他对其他人始终存有戒心,绝不让兄长离开他半步。
其他人也是如此。
现在变了?
梨花去过岭南,知道嗜血者阳奉阴违的手段,说道,“那是以前,以前受嗜血症操纵,容易丧失理智杀红眼,现在不会了,处得自然好。”
鲁小五戳了戳烧得正旺的火,脸上仍是落寞,“也不知道二东家什么时候回来”
这么久,去趟京城也该到家了,可赵广从他们仍杳无音信。
梨花知道他想家人了,柔声道,“最迟入冬就回来了。”
水烧开后,她将空桶装满,完了和鲁小五去田边打水,把其余桶也全部装上开水。
四野无人,两人没有熄灭柴堆,而是拖了竹席过来睡在上面。
快睡着时,田里传来动静,梨花瞬时睁了眼,“李解?”
“是我们”
李解他们又回来了,一行人没有亮灯笼,梨花能听到衣服滴水的滴答声,“怎么回来了?”
“盐泉镇有人。”李解走近,放下背上的桶,“三娘子,你瞧瞧这是不是盐?”
梨花翻身站起,目光落在火堆边的木桶里。
里头白花花的,像冬天的雪,她问,“哪儿来的?”
“井壁上刮下来的,我们尝过了,咸的,汤九郎说盐泉镇的井盐是井水晒干剩下的东西,和这个对不上。”
梨花伸手勾了点放嘴里,点头,“是盐。”
她家就是卖盐的,绝不会弄错。
至于为什么跟汤九郎说的不一样,回去问问就知道了,但这个绝对是盐,她问李解,“这种盐多吗?”
“多。”
这趟出门,带得最多的就是桶,因为汤九郎说盐融在井水里,要连水一块运回去。
过荷田时,他们背了好多个桶。
话音一落,其他装盐的桶也放了过来,除了其中一桶有点脏,其他桶里的盐都很干净。
鲁小五喜不自胜,直接抓一把放嘴里,转瞬就呸呸呸吐了出来,“怎么这么咸?”
“盐不就是这个味?”罗四
好笑。
鲁小五哼哼,实在太咸了,伸着舌头找水喝。
梨花看得摇头,问起正事,“你们看到人了?”
“没有。”李解也渴了,看旁边桶里有水,拿了自己的水囊装水,说道,“我们在一间院里发现生过火的痕迹,旁边还有碎小的骨头,看样子有人在那儿烤过肉吃。”
罗四补充,“盐井很深,井壁上有豁口,口子周围光滑,似是经常有人进出造成的。”
因为这个,他们才决定回来。
梨花和鲁小五不熟悉地形,被抓走就麻烦了。
“周围没异常吧?”
“没有。”梨花面露沉吟,半晌后,指了指他们脖子上的铁项圈,“是岭南人吗?”
四爷爷回族里时,她让四爷爷托李家兄弟打一批铁项圈,照着岭南人脖子上的铁项圈打造的。
动身时,族里叫人送来了。
她们脖子上都戴着这玩意,想的是运气不好碰到岭南人能周旋片刻。
罗四摸了摸铁项圈,摇头,“不知道,我们没看到人。”
弄到盐就回来了。
梨花道,“那先换衣服睡觉,明早去瞧瞧”
第270章 270发现鸡米留信
夜里黑,又不熟悉地形,天亮进镇最合适。
李解抱来竹席铺在梨花旁边,双手抱膝坐着道,“田里除了荷还有大片像鸡头的果实,我怀疑是镇上的人种的”
鸡头?梨花搜刮记忆,小声问,“鸡头米吗?”
李解没见过,答不上来,斟酌道,“能吃吗?”
种荷田里的东西,大抵是能吃的吧,李解后悔没摘两株回来,但听梨花道,“能吃,只是我没见过它的样子,逃荒以前,我和阿耶在饭馆吃过”
青葵县不种鸡头米,以致那玩意价格昂贵不说,每年饭馆里也只卖几天,常常她们去的时候就卖完了。
盐泉镇富裕,有人种鸡头米似乎也说得过去,她问李解,“有采摘过的痕迹吗?”
“没有。”
梨花又沉默下来。
鸡头米秋日成熟,种它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迟迟不摘,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朝远处望了望,夜色笼罩,掩住了往昔气派的小镇,她道,“罢了,明个儿再说吧。”
无论怎样,有了盐,这个冬天能吃好了。
梨花高兴的闭上眼,呼吸渐渐均匀。
醒来时,头顶的天已经泛起了灰白的光,火堆熄了,只剩微弱的火苗。
李解在整理被子,这个时节,晚上不盖被子会冷,尤其在风大的荷田边,夜风像裹着冰渣子似的往骨头缝了钻,罗四撑了几息就撑不住,老实披上了被子。
罗四最先醒,这会儿查看桶里的盐,感觉到梨花的目光,两人无声的看了过来,压着声道,“要备早饭了吗?”
赵家送了新米,这趟出门,他们带了两袋米。
路上偶尔会蒸米饭吃。
想到接下来有场硬仗,自然要先填饱肚子。
“多蒸点米饭,吃不完搓成饭团带身上。”梨花不赖床,醒了就收拾席褥,怕吵着还在睡的人,她声音很轻,“咱不是有盐了吗?早饭吃鱼油拌饭吧。”
鱼油是新益村自己熬的,想着盐泉镇隔得远,给备了一大罐。
路上舍不得吃,到现在还有大半罐呢。
没人不喜欢油拌饭,罗四弯了弯眉,嘴角勾起一抹笑道,“那我拿釜。”
釜是铁制的浅釜,受热快,所以米饭很快就蒸好了。
香喷喷的味道弥漫,馋醒了睡梦中的人。
见青烟袅袅中,釜里有个膝盖高的木桶,嗖的下坐了起来。
不惧寒风刺骨,麻溜的掀了被子,挨挨挤挤的往釜前凑,待看梨花从车上抱来装油的罐子,直咽口水,“十九娘,咱吃油拌饭吗?”
稻谷装仓的那天,全村人都吃了顿油拌饭,之后就一直惦记着。
尽管路上也生过火煮饭,但煮的是粥,没法和米饭比。
梨花笑吟吟道,“是啊。”
“啊?”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大家伙一时忘了反应,半晌后,搓手东走走西转转,眼睛绿幽幽的往荒草里瞄,恨不得捉几只兔子捡几个鸡蛋回来锦上添花。
事实也真逮了兔子,兴奋地围着梨花转圈圈。
遇到梨花那天起,他们就不怎么说话,平日有事也是找罗四兄弟两。
而此刻,他们举着兔子,手舞足蹈的笑着。
知道他们想什么,梨花忍俊不禁,“料理兔子太耗时了,拿草拴着丢车上,等去了镇上再吃。”
她让罗四蒸了两大桶米饭,敞开肚子吃恐怕都吃不完。
肉留着晌午或晚上吃正好。
得了这话,大家伙少不得面露遗憾。
但是等浓郁的油味扑来,大家伙啥心思都没了,像乖乖等待喂食的鸟,排成了一字形。
好久没大快朵颐了,最后,两大桶米饭吃了个精光。
洗了碗筷出发去小镇,鲁小五摸着胀鼓鼓的肚子嘟哝,“怎么像断头饭呢?”
罗四一掌拍过去,动作不重,但语气微恼,“不能说点吉利的?”
鲁小五摸摸头,不吭声了。
到了荷田前,田里的水位明显低了许多,露出了几条铺满荒草荷叶的小路来。
李解砍了根树枝伸进水里,竟没见底,可见水不浅。
他道,“牛车过不去,三娘子,你和罗四他们守在这儿,我带其他人过去。”
小路把面前的荷田分成了几块,饶是如此,荒草覆路,推车依旧过不去,稍不留神,还容易掉水里。
这会儿的水,梨花掉进去肯定会生病。
因此,兵分两路是最合适的,留罗四等正常人在这边,他带嗜血者冲锋陷阵。
余光瞥到跃跃欲试的鲁小五,低低道,“小五也留下。”
“为什么?”鲁小五已经脱了外衫准备下水了,怒视李解道,“你瞧不起我?”
他承认南陵回来后自己的胆子确实变小了,但他始终是嗜血者,遇事比普通人强悍。
李解下巴点了点荷田,“荷田里好东西,罗四他们收上来,你和三娘子帮着晒。”
鲁小五将信将疑,“什么好东西?”
“三娘子会与你说的。”
昨天背回来的盐是湿的,趁出太阳了得晒晒,想到这点,梨花决定留下来,嘱咐李解道,“你们小心些,真要碰到人,该动手就动手。”
李解诧异地看她一眼,捏着外衫的手不动了。
梨花知道他为何惊讶,在以前,她可能会试探对方的底细看是否能拉拢他们。
然而这样行事,被对方蒙骗也不知,她不想李解因为她瞻前顾后陷入危险中,提着嗓音说道,“无论在哪儿,都不能轻信人言。”
这是她在东高村反思得来的。
阳光破云而出,像轻柔的纱铺在她身上,温柔却又坚定,李解迅速解了外衫,“知道了。”
他们背着桶,先脚下水,脚一沾水,齐齐打了个哆。
梨花道,“先捧水打湿心窝,适应后再动。”
随着他们的动作,涟漪一圈圈荡开,片刻后,最前边的李解拨着水往前游去。
须臾,他拽着几根挂鸡头的细藤回来,抬手将其往上面一抛,说道,“三娘子,这就是我说的鸡头了,你瞧瞧”
梨花捡起,鲁小五新奇的凑过来,“什么啊?”
“鸡头米。”
鲁小五不曾听过,“鸡头米是什么?”
“一种米。”
说话时,梨花用力掰开外皮,露出里面圆圆的小果实,鲁小五啧了声,“不是莲子吗?”
梨花抠下颗小果实给他,“再看看呢?”
鲁小五想说他家门前就有池塘,还能认错莲子不成?
拿过小果实捏了捏,又凑到鼻尖嗅了嗅味道,惊奇道,“莲子不是这个味,这是什么啊?”
却也不是梨花在饭馆里吃的鸡头米,想到什么,她拿指甲轻轻刮开小果实的皮,笑逐颜开道,“鸡头米,炖骨头汤很香,或者煮熟了加糖水一起吃也好吃。”
“没吃过。”鲁小五学梨花刮开皮放嘴里嚼,顿时有些失望,“没有油拌饭好吃。”
不过看梨花开心,他没再多说,而是问,“要下水摘吗?”
“把盐晾开就来摘。”
小镇上还有人,也许是这片荷田的主人也不好说,可要梨花白白错过这个机会肯定是不能的,她说,“咱摘几麻袋就行。”
“好吶。”鲁小五已经知道水里没有蛇了,帮着把盐晾在竹席上,像泥鳅似的滑入水中。
一行人动作快,不久就将鸡头堆成了小山。
接着又爬上来帮着把里面的鸡头米弄出来。
日头升高,麻袋装满时,李解他们回来了,“镇上的人好像不在,我们弄了盐就回来了。”
凿盐的动静大,镇上真有人,不可能听不到,一旦听到,多少会露出点踪迹,但整个小镇静悄悄的,感受不到半分活人的呼吸,也没任何诡异的身影。
他把桶给上面的人,自己仍泡在水里,思忖道,“要不要仔细搜一下?”
梨花的手满是浆,侧身在打湿的茅草上擦了擦,继续专心掰鸡头米,应声道,“不用了,咱们的目的是盐,取了盐咱就走。”
李解眸色沉沉,似有忧色,“他们反过来跟踪咱们怎么办?”
“不是有小五他们吗?”梨花抬头,瞥向身侧专心致志摘鸡头米的鲁小五,会心笑道,“回去时,让小五他们走后面就行了。”
这倒是个法子。
镇上的人即使染了瘟疫,变得嗜血嗜杀,但没经过正经训练,跟踪探路肯定不如鲁小五他们。
遐思间,上面的人把空桶还了回来,他拖着就要走。
转身时,听梨花说,“回来时,在显眼的位置留个话,告诉他们益州和岭南要进戎州捉人的事。”
李解回头看她,“他们会信吗?”
“想活下去的人会相信的。”
李解张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梨花低着头,没留意他的反应,兀自往下说道,“桶装满,咱就该启程回去了。”
周围的树秃了大半,即使出太阳也不像之前暖和。
深秋,怕是要过了。
这不,回去的路上就下了雪。
细碎的雪夹着雨,不多时就湿了路。
梨花牵着牛,眉眼扑了雪,直眨眼,李解连忙夺了她手里的绳,“三娘子,我扶你去车上坐吧。”
“不了。”梨花抬手擦眼,“车上风大,更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