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牛走得快,带起的风吹得兜帽直
往后翻。
坐车的话,还得腾只手压帽子,她抖了抖肩头的雪,望着对面高耸的山丘道,“再走七八里有废弃的粮仓,咱去那儿休息片刻再走。”
李解正要说好,后边木桶后探出个脑袋抢了他的话,“十九娘怎知那儿有废弃的粮仓?”
风太大,说话直往喉咙钻。
梨花喉咙干得受不了,手伸进腰间的布袋,摸了个灰色的口鼻巾出来。
戴上后答道,“我家的。”
“赵家开荒开到这儿来了?”鲁小五反问了句,随即觉得不对。
赵家的田地离新益村尚且有点远,何况这儿了。
李解恍然,问梨花,“要回去瞧瞧吗?”
赵家是从近溪村出来的,在山里时,赵家人常聊以前的事,满心满眼都是村里的人和事。
难得路过,回去瞧瞧也无妨。
“不了。”梨花摸着大黑牛身上的毛,眸光敛在帽檐下晦暗不明。
李解听她说,“那儿是桑树村,近溪村还要往里走几里才是。”
逃荒太匆忙,担心遭人状告,族里没有知会任何人,回去碰到熟人,不过徒增怨恨。
当务之急是把盐运回去,不想节外生枝。
李解揣度梨花的心思,没有多劝,倒是鲁小五有些困惑,“村里或许有人活下来了,十九娘不想带他们走吗?”
梨花善良宽厚,连他们都肯收留,何况同村人了?
难道她觉得村里没人了?鲁小五自作聪明地说,“岭南人没有掘地三尺,有人活下来不足为奇,盐泉镇不就有活人吗?”
话音刚落,便见李解甩来个冷眼。
他讪讪地闭上嘴,脑袋缩了回去。
李解看向梨花,声音像树上抖落的枯枝,低低沉沉的,“历经家破人亡,东躲西藏,再好的人心性也大不如从前,三娘子,待会碰到谁都别带进山”
梨花抬头,如墨黑的眼里闪过震惊,“你”
“人心复杂,眼看战事将起,小心些总是对的,三娘子若不便,交给我处置吧。”
梨花眨眨眼,几息的功夫,眉睫上又扑了雪。
她浑然不觉,一瞬不瞬盯着李解,“你不觉得我不近人情?”
“人情远没性命重要。”李解端着脸,严肃道,“如果因为旧人害了山里人,不值得。”
“我也这么想的。”梨花呼出口气,语气轻松不少,“若是平日,我可以寻块地安顿他们,领着他们盖屋开荒,但我们即将进山,引狼入室的话就完了。”
之前在东高村,赵青山因杀人后难受不已。
天晴时,他提着肉去祭拜那位老四,同梨花说,“堂伯杀他们还有个缘由,他们的家没了,又在益州经历非人的折磨,心性多少有些扭曲,我冒险收留他们的话,恐会连累其他人家破人亡,三娘,你素来聪明,但人心的黑暗了解得太少,好多人是我不好我也不要你好的”
“嗜血症发病时真的不能控制吗?不见得我觉得更多是想拉着其他人赴死罢了。”
说这话时,赵青山露出无地自容的神色,“堂伯感染瘟疫那会,恨不得世上的人都有瘟疫”
尽管这个想法很短暂,却也存在过的。
“三娘,你在外面的时候多,凡事多留个心眼。”
赵青山杀人这事已叫她反思了许多,得知赵青山有过的心思,她想得就更多了。
是故,鲁小五问出那句‘不想带他们走吗’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
她同李解讲自己真实的想法,李解赞成的点头,“是该如此。”
梨花不经问他,“你和莹娘生病时,可憎恨过其他人?”
雪覆在李解脸上,衬得他眉眼冰冷且凌厉,他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我恨所有康健的人。”
也恨所有家人和乐的人。
梨花挑眉,揶揄道,“那你岂不恨极了我?”
“没。”李解面色一慌,急急道,“没恨。”
遇到梨花时,他已经过了恨的阶段了,满脑子都是怎么和阿妹活下去。
看他急得脸都红了,梨花不逗他了,“我信。”
感觉气氛好些了,鲁小五又探出头,盯着梨花的背影道,“十九娘,我也没恨过你,虽然艾草的味道不好闻,但我也天天佩戴着艾草。”
梨花眉眼弯弯的回头,“我不信。”
鲁小五举手,“我发誓。”
“得了吧。”罗四拆他的台,“莫以为十九娘不懂云州话就由着你骂。”
鲁小五跳脚,“谁骂人了?”
罗四张嘴就要重复他说过的话,鲁小五赶紧捂耳朵,“啊啊啊我不听,我就是没骂过十九娘。”
梨花咯咯笑起来,“骂就骂吧,不让我听着就行。”
鲁小五瞪罗四,哼哼唧唧的推车去了,但嘴里怎么也不承认骂过梨花,索性反咬一口,“罗老四,你还说我,你背后怎么骂十九娘的你忘了吗?”
“忘了,你仔细说说?”
“哼”鲁小五撇嘴,“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他要是骂粗话,梨花生不就想起以前他说的话了?想到这个,烦躁的捶车板,“罗老四,你给我等着!”
梨花笑声更大了。
有鲁小五逗趣,没多久就到了废弃的粮仓前。
粮仓的门遭人用蛮力撞开,如今只剩个边框,李解把大黑牛拴在树干旁,和罗四钻进粮仓查看。
梨花爬上牛车,检查桶里的盐。
盐是湿的,她怕里头发霉,好在天气冷,盐结了块,没有发霉的迹象。
跳下车,见鲁小五拿着刀要去割草,梨花及时喊住他,“草湿的,不割了。”
“那咱烧什么?”
雨雪渐大,鲁小五换上蓑衣仍觉得冷,见梨花望着对面的树林,他踮起脚看,“那边有村落吗?”
“穿过桑树林就是桑树村了,没柴的话去村里找。”梨花朝鲁小五挤眼睛,“不过我觉得粮仓里有柴火。”
鲁小五还没问,李解和罗四出来了,“里头暖和,我们去里头休息吧。”
雨雪天黑得快,本想着架釜煮点粥吃了继续赶路,但夜色来得快,粥煮熟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雨和雪簌簌往下掉,天地一片静寂。
在荒野待习惯了,骤然进到封闭的地方鲁小五颇为紧张。
粮仓里的尸骨已经被他们清理了,周围除了霉味,就是白粥的清香。
鲁小五坐去门口,望着浓稠的夜问梨花,“咱们在这儿生火,桑树村的人看得到吗?”
“看不到。”梨花坐在火堆旁,双手举着淋湿的衣服烤。
鲁小五又问,“这儿的冬天都是这种雨夹雪吗?”
也太冷了些。
梨花道,“常年是这样,偶尔会下大雪,但没有山里冷。”
山里入秋后就开始冷,山下的话入冬后才会冷,鲁小五嘟嘴,“那也比云州和岭南冷,如果山里更冷的话,我们进山怎么办呀?”
“我堂伯会准备过冬的衣物的。”
刚进山那年,好多人往被子里塞树叶,据山里人说,茅草和稻草更取暖,搬去地下河的话,山里人肯定会提前做好准备。
梨花道,“别担心,山里的冬天不无聊的。”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门口的鲁小五突然往上立了下脑袋,“有人。”
丢下这话,整个人像猴子似的蹿了出去。
梨花把衣服一扔,双脚就往柴堆跺,“快熄火。”
李解抱着木碗过来盛饭,闻言,轻轻放下碗,“李二,你随小五去瞧瞧,其他人护着三娘子去外头。”
粮仓密不透风,不利于反击。
外头野草丛生,便于藏身和逃跑,李解抽出后背的长刀,跟着追了出去。
火堆已经熄了,烟雾肆起,呛得人想咳嗽。
梨花舍不得这
么多车盐,说道,“别管我,都去帮小五。”
她想支开他们,偷偷把盐放棺材里。
棺材的木架塞满了,放盐的话得把架子上的东西舍了些。
正想分神腾位置,门口忽然刮进一阵风,伴着鲁小五的惊呼,“二东家,是二东家他们回来了!”
去云州前,闻五教了白家兄弟怎么吹哨声。
这是他们的暗号,鲁小五钻进荒草就听到了若有似无的鸟叫,他一问,对方说云州来的,主家姓赵。
不是二东家是谁?
梨花听完,脸色一黑又一黑。
跑出去几步的李解脸色也不好,但火熄了,没人瞧得见。
他叫李二再去探探。
鲁小五意识到了什么,嗖的一身冲了出去,“我也去。”
罗四扶额,“这小五,做事越来越直白了。”
梨花已经摸黑走到了推车边,手搭在装盐的桶上,沉吟道,“算日子,我二伯他们也该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儿遇到。
“三娘子,粮仓不能待,先出来。”
粮仓是石砖砌的,堵住门口的话,里头的人无处可逃。
梨花站着不动,犹豫要不要把盐囤进棺材,回道,“搬几桶盐出去。”
是啊,哪怕跑也得带些盐走。
李解吹凉一根火折子,借着火折子的光走向梨花,并和其他人说,“来的不是二东家的话,曾大你们背着盐和三娘子先走,我和罗四断后。”
曾大体型壮硕,和罗大差不多。
由他们护着三娘子逃跑,应该能安全回村。
怕梨花不同意,又道,“大东家曾经回来过,我知道往哪儿跑能藏身,三娘子你安心走,等我们甩掉他们就回去。”
梨花蹙起眉,没有点头也没摇头,沉默的帮着把桶抬出去。
只见淅淅沥沥的雨雪尽头,荧荧火光在夜幕下闪烁着,仿佛盘旋的游龙。
梨花若有所思,“说不准还真是二伯他们。”
岭南人可不会这么规规矩矩的赶路。
果然,一会儿后,李二和鲁小五带着两个身裹稻草的黑脸男子回来。
“见过十九娘”男子看到他弯腰作揖,梨花一时没认出来,问道,“我二伯呢?”
“在后头。”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梨花她们,白家兄弟激动得说话声音在抖,“二东家很是挂念十九娘你,若知你在此处,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第272章 272云州惨状竟是幸运的
想到后头的人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兄弟两转身就要回去,“我这就告诉二东家去。”
探路的还有几个汉子,好好潜伏在草丛里,陡然听到说话声,小心翼翼跟了过来。
鲁小五察觉到暗处的窥探,朗声道,“还不快出来见过十九娘?”
赵广从不远千里把他们带回来,自然知道谁是当家作主的人,刺骨的风将鲁小五的声音吹散时,几个披着茅草的汉子走了出来,“见过十九娘”
李解重新生了堆柴火。
火光一起,照亮了几人的轮廓。
白家兄弟忙招他们上前,介绍道,“这是我白家镇的亲戚,白阿四,白阿六,白阿七。”
说着,手指着另外几个,“这是隔壁镇的吴家人,依次是阿越,阿匀,阿钱,阿蒙。”
梨花微微颔首,几人忙低头,无所适从抓着腰侧茅草,不敢看梨花的眼睛。
他们脸上的脓疮结了疤,脸上坑坑洼洼的,怕吓着梨花了,是以脑袋埋得低低的。
梨花状似没感觉到他们的局促,平常语气道,“两人回去复命,其他人进去收拾粮仓,今晚咱就在这儿过夜了。”
白家兄弟率先冲进倾倒的荒草林,“这事交给我们吧。”
既是故人,便用不着逃跑了,罗四重新进仓,试图将熄灭的柴堆拨燃。
白阿六等人后进去,见数辆推车皆是满当当的桶,有些不知所措。
罗四道,“我们只清理了小片地,里头空间大,你们把尸骨捡出去,生两堆火吧。”
几人忙点着头忙活去了。
里头蜘网密集,稻草干燥,脚踩上去擦擦擦的响。
等柴堆复燃,罗四烧了根木棍递给他们,离最近的吴阿越接过,惴惴的指着堆一起的尸骨道,“尸骨上的衣服能给我们吗?”
尸骨四分五裂,衣服自然跟着碎成了块。
罗四道,“可以。”
吴阿越喜出望外,疤痕密布的脸在火光下抽了抽,一看就是高兴的。
罗四突然想起了阿兄,在满脸流脓水的日子里,阿兄从来没笑过,因为没有能让他高兴的事。
他忍不住问,“云州怎么样了?”
梨花帮着抬桶,进来便听到这话,也很好奇,放好桶后,借着光走了过来。
她一靠近,吴阿越立即低下了头。
动作迅速,让梨花想忽略都不行,她道,“脸上的脓疮开始好了,坚持吃药,不会留疤的。”
吴阿越点点头,还是没有抬眼。
罗四伸出手,轻轻拍在他肩头,“我阿兄也曾满脸流脓,十九娘非但不嫌弃,还亲力亲为帮忙熬药,你莫觉得见不了她”
“我没有。”吴阿胀红
脸道,“我官话不好,怕十九娘听不懂。”
这路上,他已经很努力的学官话了,但总是转眼就忘了,怕身边人念叨,这才跟着探路。
“慢慢说,十九娘听得懂。”
吴阿越迟疑了下,缓缓说起云州的情况来。
“云州乱得无法了,最开始里长进村说组织巡逻军,被选上的人有工钱领,那批人失踪后,县里就开始进村捉人,除了身体残缺的独居老人不捉,其余人无论男女老幼,通通抓进青岗山的山洞关着”
“每日不给饭,只给几块没煮的肉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吃生肉,喝生血,但还是吃不饱”
于是,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杀掉来抢食的人。
进洞时,里头约莫有几千人,不到半月,就只剩两三千人了。
吴家的孩子,老人,体弱的女人,在内斗里全死了,而且不知何时,他们越来越嗜杀,尤其闻不得腥味,一闻到腥味就又饿又痒。
那种痒,只有杀人才能缓解。
他将吴家的遭遇一五一十讲出来,自相残杀的细节也没省略。
罗四的脸刷的一下沉了,“他们竟是比岭南还残忍。”
任由族人互斗,留那最冷血善战的人为他们所用。
罗四问,“二东家怎么碰到你们的?”
“二东家同白家镇的人进山挖药材路过山洞,杀了看守我们的兵,每日喂我们吃鱼腥草活下来的。”
这个过程不太和睦,吴阿越没细说,罗四又问,“你们怎么随他来了合寙?”
吴阿越人不傻,登时明白罗四的意思。
为了活命,他们双手沾满了亲人的血,哪儿值得人信任?
他垂眸,高大的肩像风吹倒的树塌了大半,“还想活吧,我自知没脸去见阿耶他们了,但我尤不甘心,不甘心害我家破人亡的人在世上活得好好的。”
“二东家说岭南人不得好死,我们还年轻,即便不能杀进岭南报仇,也能熬死他们后鞭他们的尸。”
赵广从能言善辩,为了多笼络些人手,这种话的确能信手捏来。
梨花道,“路上可有遇到岭南人?”
岭南人狂妄自大,连攻两州后,恐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合寙,落单行走也是有可能的。
尤其岭南还在云州藏了女人。
吴阿越腮帮微绷,咬着后槽牙道,“碰到了。”
梨花脸色微变,“哪儿碰到的?”
“在两州交界处,他们不知从哪儿弄了群孩子,让孩子跑,他们在后面追。”
孩子?想必就是荆州送的了,梨花问,“后来呢?”
“二东家要我们扮鬼杀了他们后,扒了他们的皮挂在树上震慑岭南人。”
他做事从来没那么认真过,看到那帮畜生皮骨分离,日日风吹日晒,他只觉浑身痛快,仿佛踩在软绵绵的云端般舒适,他怕自己的嗜血症没压住,半夜偷偷嚼鱼腥草吃。
遇到同样睡不着的白家人,知道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走出大山,他就告诉自己要活到岭南人全部死绝。
所以一有不适,他就吃鱼腥草。
鱼腥草能抑制嗜血症是赵漾发现的,那时候赵广从已经去了云州,怎么想到让大家吃鱼腥草的?
梨花暂时压下这个疑惑,又问,“那儿附近可有河流?”
“没有。”
也就说那儿不是关押女人的地方,梨花略微有些失望,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那些孩子可有活下来的?”
“现在没有了,他们染了病,走到盐泉镇时死了。”
那些孩子多数是荆州衙门捉的,也有些是大人为了活命主动送的。
他们死前,无不念着生养他们的亲人,奈何世道残酷,小小年纪就落得个客死他乡的结局,想到永远被丢弃在大山里的亲人,渐渐红了眼眶,“二东家带了他们的骨灰回来,说生前不能护他们安康,愿守护他们死后的安宁。”
要知道,在云州,人死后不得安宁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他的家人到现在都尸骨不全。
听出他的哽咽,梨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合寙和云州的气候不同,你们怕冷的话,夜里多生几堆火。”
吴阿越应好。
外面风雪交加,梨花让李解把釜里的粥分了,重新添水煮粥。
吴阿越他们没有饭碗,捡了几片巴掌大的树叶盛粥。
云州也种水稻,但这两年田间荒废,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粥了,猛地得了粥,如牛饮水似的几口就没了,不想浪费,盛粥的树叶一并吃了。
动作快得让人无从阻止,李解反应过来时,有些担心,“会不会闹肚子?”
几人舔着嘴边的残汤道,“不会,我们什么都能吃。”
赵广从他们在三四里外,一时半会到不了,梨花坐在火堆前,同他们说起住处的安排。
吴阿越说,“罗四郎已经同我们说过了,我们不挑的。”
目光扫过草上坐着的其他人,眸光暗了暗。
刚刚,李二问他认不认识嘎里镇的李家人,他不知道怎么说。
离开大山后,他们去了云州好几个城镇,但大多都是空城,底下的村寨也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后来,他们抓到了几个浑身溃烂的云州军,赵广从掏出份名单挨个询问,云州军不认识,却也根据赵广从提供的住址说了些消息。
噶里村,铜门村,长水寨等十几个村寨的人遭绞了头挂军营门楼上呢。
因为造反。
李二的家人应该都死了。
他张张嘴,想安慰李二两句,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罗四也正百感交集。
既怕家人活得生不如死,又怕他们接竿造反。
心里如天人交战。
梨花安慰他,“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期望你和你阿兄长命百岁的。”
“可我希望他们还活着,哪怕奄奄一息,也到了合寙再闭眼。”罗四朝后面瞥去,“这样,他们就知道世间仍有安宁的地方,不必害怕死后神魂动荡无法安息。”
说着,他顿了顿,眉眼尽是落寞,“哪怕他们可能已经没法去想这些了。”
嗜血者是不会想这些的,梨花心里不是滋味,拿赵广从的话安慰他,“若是这样,咱就熬,熬得他们年老体衰了咱杀去岭南为万千冤魂报仇,为万千冤魂收尸”
“十九娘”罗四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真挚道,“我替阿耶他们谢谢你。”
旁人或许说说而已,但梨花不是,她既承诺了人,必会守诺。
可能会迫于时局往后拖延,可一旦有机会,她不会辜负任何待她真心的人,她能给活人一个庇护所,自然也能给死人一个长眠地。
他理了理衣摆,屈膝跪地,“罗四愿受十九娘差遣。”
看他目光坚定,不似方才恍惚,梨花下颌一扬,望着黑暗里慢慢靠拢的队伍道,“那帮大家建新屋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
赵广从过来已经是许久后的事了。
云州这趟把他折腾得不轻,梨花差点没认出来。
一身草衣,瘦得跟竹竿子似的,一进仓就呜呜痛哭,“三娘哪,二伯遭罪了啊。”
他身后,还有数道战战兢兢的人影,“阿泽?阿泽?”
被叫到的汉子怔怔抬起头,“你是?”
“我是你包叔啊”话音未落,眼泪已如决堤的洪水涌了出来,“集市卖肉的,你小时候,你阿耶常抱着你来买肉”
“你是坊仄镇的杀猪匠?”
“是啊。”汉子颤巍巍的往前迈了半步,泪雨如下道,“你都这么高了啊。”
明明不过是活在记忆里的不怎么熟悉的人,但在此刻,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心情激荡得无以复加,阿泽和他弟弟跑过去,握着对方的手泪流满面。
汉子哭得身子发软,“你阿
耶他们没等到啊”
没等到什么不言而喻,阿泽哭红了眼,想到嘎里村的情况,他哭着问,“我们村还有人吗?”
“有几个还活着,但他们认不得人了,认不得人了啊。”
云州军只要年轻人,幼童,老人,全死了。
他儿子从军不久,他也被抓去了军营,以为是想效仿先前的做法,在他们父子间选一个做嗜血者,结果不是。
他们关着他,日□□儿子杀人。
最后,儿子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其他家的情况也是如此,拿至亲之人要挟年轻人照他们的做,直到最后六亲不认。
“早知今日,当初不该逃的啊。”汉子后悔不已,“像你们的话,起码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啊。”
阿泽他们属于先进军营的,那时上头的人还没彻底疯癫,懂得用哄骗的方式,以家人操纵丧失理智的人,而如今,云州除了旧时的官吏士兵家眷,普通百姓都沦为了杀人的牲畜。
第273章 273温暖时刻受伤了
如今的云州,已是烈火炼狱。
他悔恨交加的捶自个儿胸口,哭得泣不成声,“是我害了阿朗啊。”
阿朗本来能像面前的兄弟两一般好好活着的,是他鼠目寸光,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哭得几近晕厥,后面挑着箩筐进仓的云州人跟着抹泪。
双脚发软坐地的赵广从亦哭花着脸道,“三娘,我以为我回不来了,你没去云州,不知道哪儿的人成什么样子了”
“浑身脓疮,不会人言,看到活物就龇牙咧嘴的扑过来,比山里的狼还凶狠恐怖。”
梨花找了张干爽的帕子擦他身上的雨雪,柔声安抚他的情绪,“这儿是咱的地盘,没有嗜血者,别怕啊。”
赵广从置若罔闻,遥遥望着东摇西晃的火,怔神道,“云州我是不敢去了啊。”
“不用再去了。”梨花放慢语调,学幼时赵广安哄她睡觉的口吻,“今年粮食大丰收,鸡鸭兔数不胜数,回去后,你安心补身子,其他事交给堂伯他们办。”
“农忙那会我回了趟山里,伯娘很担心你,说往后不和你吵架了,你喜欢黄娘子,就和和美美过日子吧。”
她不怎么关注这种家长里短的事,不知道因为黄娘子二房闹掰了,且僵持到今年。
听到黄娘子,赵广从的目光恢复了丝清明,“她还好吧?”
“秋收人手不足,她随族里人下山收粮,人晒黑了些,但精神头不错。”梨花说,“闲暇时,她天天去山庙为你祈福”
黄娘子以前是什么性子梨花不知,自打进了赵家,从没偷过懒。
她不会农活,便从简单轻松的开始做,适应后,就跟婶娘们做一样的活。
山里人说起她,多是称赞的。
赵广从虚虚叹了口气,“人好好的就行,其他不重要,你阿奶呢?”
“以前好多事阿奶都忘记了,我告诉她你去云州解救水深火热里的百姓,她满脸骄傲,直言这事只有你能办成!”
赵广从定定瞧她一眼,瘦削的面庞透出几分惊讶,“她真这么说?”
“是啊,阿奶说你面面俱到,做生意这方面天赋异禀。”梨花狡黠的添了句,“比大伯厉害多了。”
“哼”赵广从下巴一仰,倨傲道,“你大伯素来就不如我。”
梨花忙不迭点头,“可不是吗?大伯为人自私,看族人觉得是拖累,哪儿有二伯你的大义凛然?”
这一夸,给赵广从夸得浑身舒畅了,索性夺了梨花手里的帕子,胡乱的在前襟拍拍还回去,“三娘,你不知道这趟多凶险,我差点就折在里边了,幸好我机灵,懂得诱杀术”
他盘腿坐正,一板一眼的说起诱杀云州军的事情来。
看他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李解贴心的端了碗温热的水给他。
赵广从仓促的抿一口就继续叭叭叭个不停。
他走过四个县,十几个村镇,救回五千多人,途中死了两百多人,病了五百多人,还有八百多人的嗜血症没好。
一桩桩,一件件,耐心地说给梨花听。
直到仓里传来大片均匀的呼吸声他还意犹未尽,同时也反应过来有件正事没办,“三娘,你们还有艾草或鱼腥草吗?那八百多人还是会犯病”
靠在旁边推车旁的李解接过话,“艾草熏着了,鱼腥草也吃了,今晚应该不会闹了。”
赵广从这才发觉周围的人大多都睡着了。
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吵着他们?”
李解逡巡一眼,大家靠着彼此,睡颜极为安详,答道,“不会。”
“嗐”赵广从捧着不知道换了几次的碗,说道,“云州话难懂,到云州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环境陌生,同去的人要打探消息,根本没心思和他闲聊,所以看到梨花才收不住。
梨花道,“你们没受伤吧?”
“我受了点轻伤,胡大他们的伤要重一些,不过都养好了。”说到这个,赵广从变得忐忑,“三娘,族里不会嫌弃我们染了嗜血症吧?”
受伤后,他就日日吃药,先是艾草水,艾草没了就挖草药吃。
目前为止,他没有任何想吃生肉喝生血的想法,胡大他们也是如此。
“怎么会?”梨花说,“嗜血症能治好的,大伯那么严重的情况都好了,何况是你们。”
赵广从面露喜色,“能治好?”
“是啊,鱼腥草搭配蒲公草忍冬花治嗜血症有奇效,隋婶感染瘟疫后指甲见天长,长时间服用这三样药材后,指甲正常长了。”
知道鱼腥草能治嗜血症后,叶大夫和李大夫就往里添了两样药材。
对饱受指甲尖长的人来说宛如神药。
她托人把配方送去东高村了,过不久,东高村的人也会得到治愈。
赵广从喜极而泣,“那他们有救了啊。”
天知道路上他有多惶恐,这八百多人的嗜血症如果压制不住,对合寙来说就是拖累,没准还会成为敌人。
有两天他都纠结要不要杀了他们算了。
想到救他们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真要杀了就赔大了,这才咬着牙带回来的。
幸好没杀,他松了口气。
梨花不知他的想法,说道,“村里摘了上百袋忍冬花,囤了几百袋蒲公草,回去就给他们熬上。”
那八百多人手脚被缚着,头上还罩了个竹笼子,伤不到人。
粮仓住不下,他们就在仓外蹲着,露出双阴翳的眼望着漫天飞雪。
大几千人,梨花她们的米当晚就煮完了,翌日清晨,将收集的鸡头米准备煮了,刚揭开桶,睡眼惺忪的赵广从说道,“我们有米。”
云州田地无人耕种,回来的路上,他们收了成千上百石稻米。
他喊人,立即有几个壮汉挑着箩筐进来,“十九娘,煮这些米吧。”
说是米,大多裹着稻壳,颜色黄黄的,赵广从解释,“赶着回来,没来得及脱壳,三娘,你的伙食你自己弄,我们就吃这些。”
有李解在,梨花不缺精粮吃。
天亮前,他嗓子哑得发不出音,梨花偷偷摸了两个鸡蛋给他吃。
了解梨花的饮食,自不会让她吃粗粮,“我们不讲究的。”
他在云州常常说起梨花,云州人都知道这位宅心仁厚的十九娘,于是跟着劝,“是啊,我们糙惯了,十九娘不用管我们。”
饶是如此,梨花还是把鱼油和盐分了出去。
她的棺材里有上百颗煮熟的鸡蛋,偷偷给胡大他们拿了几个过去,“这趟辛苦了,回去后,我让族里好好给你们补补。”
昨晚忙着安慰赵广从,没来得及和他们说话。
胡大他们看似不在意,心里却不太好受,以为自己染病,梨花怕传染故而疏远了他们。
冷不丁被塞了鸡蛋,一群人脸上皆露出愧色,“十九娘”
“二伯和我说了,这病能治,别怕。”
简单的一句话,让众人忍不住红了眼。
第274章 274不要低估不要低估人们想活……
梨花矮身,温声细语道,“天冷了,我让人去桑树村找找有没有衣服床褥,有的话晚上给你们用。”
去云州时,没想过会拖这么久,是故没有准备厚衫。
胡大等人身上全是稻草编织的衣服,手艺潦草,穿着肯定不舒服。
桑树村就在对面,要不了多长时间。
胡大他们受宠若惊,慌忙起身要拦,然周围尽是瘦骨嶙峋身心疲惫的云州人,根本不知道拦谁。
呆呆收回视线道,“草衣瞧着臃肿,御寒的效果却不错,穿着它在山间行走,也不惹眼,我们都习惯了,委实”
委实没必要费那个功夫。
梨花打断他未尽的话,“有没有还不知道呢。”
胡大语塞,心道往回搜村没来过这片,衣衫被褥定然是有的,他低下头,见手背漆黑,像晒焦的树干似的,忙在衣服上擦了擦,问道,“要把村里的房梁石头弄回去吗?”
“不了。”梨花直起身,眺向晨雾下的桑树林,雪已经停了,雪堆铺满整个视野,宛若荒野长出了白花似的。
她说,“先填肚子,天明咱就赶路。”
胡大打起精神,“是。”
李解没有给梨花开小灶,他们出门带了两口釜和两个炉子,全拿来熬鱼腥草水了。
鱼腥草除了生吃,炖汤,还能熬水喝。
担心那八百多人犯病,李解和罗四亲自盯着,故而没管梨花。
梨花也习以为常了,去外面捡了几把雪回来,借火融化后拧帕子洗脸。
赵广从见了,忙挤到她跟前来,“三娘,还有鸡蛋吗?”
昨夜哭过的缘故,他双眼臃肿,声音瓮瓮的,说话时目光闪烁,心虚得很。
毕竟睡前才吃过鸡蛋,这会儿厚脸皮的讨要不合适。
梨花面色如常,没有半分不愉,收了帕子就从布袋捞了十来个鸡蛋给他,“二伯你许久没沾过鸡蛋,吃多了恐会肚子痛,记得捣碎了拌着粥吃。”
“好。”赵广从欣喜的摊开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两个就行了,太多我吃不下。”
梨花眼珠转了转,忽然压低声,“我看二伯底下做事井然有序,余下的鸡蛋就给底下管事的吧。”
说着,她又捞了十个鸡蛋出来,“逃出云州只是开始,接下来建屋开荒才是重头”
梨花点到即止,赵广从恍然大悟,对管事好,管事才会忠心,否则管事带头挑事,他这趟岂不赔本了?想清楚这点,
他正色道,“那也该三娘你去”
“你们朝夕相处,公甘共苦,我露面不合适,二伯你去吧。”
这是有意提携他了?想到去东高村做村长的堂兄,他隐隐明白了什么,郑重道,“二伯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梨花是国主,他这个亲二伯做个村长怎么了?
顿时,整个人像斗胜的公鸡,昂首挺胸的兜着鸡蛋走了。
梨花上前把人拉住,“胡大他们这趟遭了不少罪,往后我要留在身边的。”
人分亲疏远近,胡大他们追随她的时间久,自然不能给赵广从。
赵广从这会儿满心都是自己当官了,哪儿会反驳她,理直气壮道,“当然了。”
梨花是国主,没有自己的人怎么行?
片刻后,看他和十几个壮汉坐一起说得口沫横飞,十几个壮汉满脸感动落泪,不由得好笑。
李解回来看到这幕,不禁好奇,“三娘子笑什么?”
“我让二伯打理云岭村。”
李解瞄了眼人堆里的赵广从,若有所思道,“二东家的确合适。”
赵广从能说会道,安抚人心这块无人能及,他还怕死,这样的人做事不冒进,再就是他听话,无论梨花的要求多危险,他都会去做
梨花点点头,偏头看向外面,“李二他们回来了没?”
“还没。”李解道,“我找三娘子是想问问接下来的打算,五千多人全在云岭村安置吗?”
这群人里有六百多岭南人,岭南乱时,他们逃去云州避难,结果落到云州人手里。
云州人痛恨岭南人害得云州民不聊生,他们也恨云州人害得他们家破,途中就发生过几次口角了,继续下去,保不齐哪天会打起来。
他和梨花讲里边的事,梨花蹙眉,“大家都是受害的无辜人,是朝廷衙门的错,何至于窝里斗起来?”
山里也有遭益州兵迫害的妇孺,她们对益州人深恶痛绝,然了解两州面临的处境后,她们不恨益州百姓了。
她们恨岭南人,恨戎州兵,恨益州兵。
恨带给她们苦难的人。
“心里知道做不到吧。”李解道,“始作俑者太远,只能骂骂眼前人。”
“情况严重吗?”
“有次吵红眼打起来了,随后二东家把他们隔开,还是隔空对骂。”李解也是刚刚听说的此事,心想要是把他们全部安置在云岭村,恐怕迟早得生乱。
梨花想了想,“罗四怎么说?”
“消除不了他们对彼此的恨意最好分开住。”
这样的话就得再寻地方了,电光火石间,梨花想到个地,“你觉得竹溪县怎么样?”
竹溪县沿山而建,耕地不及云岭村辽阔,但江里鱼产丰富,不会饿肚子,搬去那边的话,离新益村近,彼此能互相照应,以后水运也方便。
李解问,“竹溪县依山傍水,位置不错,云州人过去还是岭南人过去?”
梨花迟疑了。
真以地域区分的话,横在双方间的仇恨恐怕真就难以消除了。
“我想想吧。”
釜里的粥好了,赵广从安排底下的人盛粥,趁吃饭的间隙,重新清点人数。
夜里寒冷,有些人睡着就醒不过来了,好在昨晚炭火足,没有人离世,一圈下来,他扯着嗓子喊,“吃饱了整理好物什,等外出的人回来我们就走。”
附近是他家的田,逃荒那年他家田地休耕,所以没有粮种落到地里供他们收庄稼。
他再三警告,“没有命令,不能四处跑!”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为了给这帮人立规矩,赵广从着实费了些心思。
交代好后,他进仓收拾他的东西。
他们推着车去的云州,到云州后,东西全丢了,为了囤物,现编了许多背篓。
他的行李就是个背篓,里头装着他的盔甲武器,以及在云州挖的人参和灵芝。
梨花给他腾了个地,让他把背篓放推车上。
刚把背篓搬上车,外面响起阵喧嚣。
梨花往外走,“定是李二他们回来了。”
桑树村的人有没有逃掉梨花不清楚,此番不过让他们碰碰运气而已。
哪晓得每个人都两手不空,衣衫被褥,椅凳斧鑊,刀锄箩篓,凡是日后能用到的物什通通带了回来。
与此同时,还绑了两个人回来。
“我们一进村就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在那儿扒死人的衣服”李二揪着其中一人的衣领,问梨花,“十九娘,怎么处置他们?”
其他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动身了,骤然看到两张白皙的脸,好奇的围了过来。
云州气候独特,整个云州极少有皮肤白的人,戎州四季分明,山水养人,皮肤白嫩的郎君娘子都有,后来开荒种地,再白的人都黑了。
像梨花,刚逃荒出来时粉雕玉琢的,现在英姿勃发,无人怀疑她女扮男装。
而眼前的人衣衫破旧,发髻凌乱,但难掩好肤色。
梨花打量他们一眼,两人顿时抖如筛糠,强咬着牙不作声。
不见梨花回答,李二看向李解,“二人不是岭南人。”
岭南人没有这么懦弱温顺的人。
李解也瞧出来了,心下有些为难。
迁村在即,突然冒出两个身份不明的人不是什么好事,偷瞄梨花的表情,琢磨着把人拖下去杀了。
正要开口,身后传来赵广从惊喜的喊声,“黄四郎,你怎么在这?”
双膝跪地,双手被束的人听到这话瞪大了眼。
眼睛在赵广从脸上定了半晌才不确定的张嘴,“赵二郎?”
赵广从在家排行老二,认识他的人可不就叫他赵二郎?
听到熟悉的称呼,赵广从兴奋的挤到最前边来,“是我。”
这话一出,地上的人奋力挣扎着要站起,“真真是你,你还活着?”
李二怕他们挣脱伤人,牢牢按住他的肩。
赵广从朝李二摆手,“莫伤着人。”
梨花没说话,赵广从以为她不认识地上的人,主动说道,“这是桑树村黄家人,黄村长的四子,往年帮我们家收过粮食。”
桑树村有赵家的地,农忙时,桑树村的人会来赵家做短工。
工钱是从赵广从手里拿的,赵广从自然认识他们。
“你怕是不认识。”赵广从和颜悦色道,“黄四郎干活肯下苦力,比他几个兄长勤快得多。”
看他向旁边的人介绍自己,黄四郎不由得端详起头顶的人来,心想赵广从既说‘我们家’,那他就是赵家人了。
莫不是大房的长子?
记忆里赵家大房的长子好像更高更魁梧些,五官没有这么好看。
赵广从有儿子,年龄似乎对得上,他熟稔的打招呼,“郎君都这么大了?别说,和二郎你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呢”
“???”赵广从不敢细想自己听到了什么。
三弟的闺女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诚惶诚恐的看看梨花,又看看黄四郎,生硬地说,“不像吧,我年轻时没这么聪明能干!”
“哪儿会?二郎你性情敦厚,从不短谁家的工钱,处事周全,从没见你跟谁红过脸,私下我阿耶常要我跟你学呢。”
“是吗?”赵广从摸摸头,高兴得忘乎所以,“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黄叔从没跟我说过,他要早和我说了,我教教你也无妨的。”
“”梨花斜赵广从一眼,一言难尽。
几句话就叫他飘飘欲仙,这样的人能当村长吗?
在她思量的注视下,赵广从瞬时回神,悻悻道,“嗐,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对了,你们在村里干什么?”
黄四郎会察言观色,不再回忆过去,回道,“回来找几床被褥,二郎,你们这是去哪儿?”
赵广从觑着梨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村里其他人呢?”
黄四郎知道他在试探,但眼前的情形,撒谎不是好办法深思熟虑后说道,“在山里,你们逃荒走了后,我们也搬进了山,本想着等老天爷下了雨就回来,哪晓得来了帮凶残的山匪,阿耶察觉不对劲,带着我们逃往梁州”
赵广从震惊,“你们去了梁州?”
“没有,在一座山里迷了路,又遇大雪封山,我们便在山里住了下来。”
“后来呢?”
“雪融化后我们继续往西走,走到一个寨子前,一问才知岭南攻进戎州了,他们怕收留我们惹来麻烦,轰我们走无法,我们又回了山里。”
说着,他幽深的目光变得迷离,“这是战乱的第几个年头了?”
赵广从慢慢竖起手指头,黄四郎悲苦的笑了笑,“我阿耶也这样说。”
三年光景过去,以为仗打完了,想着回村继续种地。
哪晓得山野荒芜,白骨森森,方圆百里连个活人都没有。
赵广从叹气,纳闷道,“山里待得好好的,回村作甚?”
“落叶归根,再远都想回来瞧瞧,我们此番回来也不为别的,山里湿气重,想抱几床褥子回去,不料会遇到你们。”
赵广从沉吟,“你们没察觉粮仓这边有人?”
“我们从西山村回来的,天亮才进村,哪儿会注意到这么多?”
若在山里,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警觉,但山下太荒芜了,就没多加查看。
他问赵广从,“你们过得怎么样?”
“嗐,东躲西藏,谈不上好坏。”赵广从理智回拢,自不会泄露底细,敷衍的应了句,仔细琢磨他的话,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遇到山匪是怎么回事?”
岭南人都杀来了,山里竟还有土匪?
“估计从南边来的,一行三四十人,见人就杀,跟疯子似的。”黄四郎咬牙切齿道,“我们和甘泉村合力才把他们剿灭了。”
为此牺牲了许多人。
他们五兄弟,死了三个。
“西山村的事估计也是他们干的!”想到赵广从不知道西山村全村被灭的事,他道,“前不久下山,路过西山村,村里白骨累累,且具具四分五裂,死状凄惨得很。”
说了这么多,他竟不知道凶手是岭南人?
赵广从惊呆了,“你”
你们怎么活到现在的?赵广从很想问,但黄四郎先一步开口,“对了,刘大和我们一起的,如果知道你们还活着,他肯定很开心。”
刘大是赵的长工,要不是黄四郎提起,赵广从都快忘记这号人了。
“他怎么和你们凑一起去了?”
当日逃荒,刘大和他媳妇老娘在村里看家,没理由进山的啊?
问完就见黄四郎眼神飘忽不敢看自己,赵广从不懂,“怎么了?”
黄四郎纠结要不要说实话。
刘大说赵家抠门,没给他们留粮,他搜遍整个灶房也没找到多少粮,想出去追人,跑到村口看到有字,猜是出了事,顾不得收拾行李就进了山。
第275章 275回村过年路过
他骂赵家阴狠歹毒,明知会乱还故意让他们守家,诅咒赵家不得好死。
黄四郎不想挑拨离间,避重就轻道,“住村里取水不方便,你们走了不到两天他就带着全家进了山。”
赵广从没有生疑,吩咐人解开他的绳子,扶他起身道,“山里大概还有多少人?”
黄四郎扭了扭手,忽略手腕上的疼痛,苦涩道,“周围几个村的人加起来活了不过百人。”
那晚,村里人想去近溪村弄点粮,看到赵家挑着水从山里出来,赶紧回村说了,他爹召集村民商量后,决定进山逃荒。
天不亮他们就拖家带口往山里去了。
比赵家北上逃荒的时候还要早。
以为先占着水源就能跟其他来打水的村民要钱要粮,谁知后面发生了这么多事。
想到草草掩埋的兄长们,喉咙涌出股涩意,想哭,但他忍住了,只道,“早知道就厚脸皮跟着你们走了。”
也许不会吃这么多苦。
说着,他注意到人群后搁着许多辆推车,车上堆着上下两层木桶,且周围的人披着草衣,戴着草帽,俨然准备走的样子。
他慢慢屏住了呼吸,“赵家二郎,你们这是在外面安了家准备回去了?”
“是啊”赵广从看他鼻尖通红,隐有哭意,软了语气,“我们逃荒去了山里,后来在山里安了家,眼下年关将至,该回了。”
黄四郎垂下头,一时没了话。
赵广从眼睛斜过梨花,见她微不察的朝自己点头,福灵心至道,“你们要不要跟我们走?”
黄四郎错愕地抬起头,使劲眨了眨水光浸润的眼,“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闹事,老实开荒干活就不算麻烦。”
想起在赵家做短工的日子,黄四郎问,“有工钱吗?”
赵广从愣了愣,笑容在脸颊绽开,“想要工钱的话也行。”
黄四郎意识到什么,摇头,“不要工钱,要粮食行吗?”
“行。”
赵广从回答得极为干脆,黄四郎身边的汉子不停扯他衣服,很是着急。
黄四郎恍然不觉,握住对方的手道,“这是近溪村的赵地主,饥荒那年,他们家没有低价买地,反而开仓放粮救了许多人,跟他们走,日子肯定不会差的。”
一番话很是熨帖,赵广从笑眯眯道,“既然这样,我叫人和你回去趟。”
他往后一扭,五个牛高马大的壮汉站了出来。
黄四郎欣喜若狂,“来回可能要耽搁些时候,赵家二郎,你们先走,我们收拾好了就来追你们。”
赵家的队伍这么庞大,休整要许久,以他们的脚程,
肯定追得上。
“成,我们北上走官道。”
商议好后,赵广从就大声吆喝启程,看热闹的人立刻散开,排列成整齐的队伍,跟着前头的人走了。
赵广从和李解推辆车,梨花扶着车板走。
寒风呼啸,所有人都埋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走。
草鞋踏过积雪覆盖的地,噶滋嘎滋的响,没多久,赵广从就感觉双脚热烘烘的,好像泡在热水里。
他问梨花,“三娘怎么突然想收留黄四郎他们?”
要不是梨花使眼色,他断不会主动邀黄四郎北上的。
梨花轻描淡写,“遇到了就帮衬一把吧。”
赵广从不信,但要他人前质疑梨花又没那个胆儿,便道,“看黄四郎的模样,当真是傻人有傻福了。”
杀人的明明是岭南人,他们竟说是山匪。
这点梨花也没想到,尤其看黄四郎忌惮她却很信任赵广从的样子,梨花不禁感慨,“这样也好。”
翻过两座山头,积雪融了些许,枝头的雪堆哒哒哒往下面滴。
走几里赵广从就要清点人数,洁白的官道上满是鞋子踩出的泥泞,走路打滑,每次回来他都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然后摆出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三娘,我能坐车上歇会儿不?”
梨花没笑话他,“把口鼻巾戴上,小心灌了冷风着凉。”
“好吶。”赵广从跑两步,得意洋洋的叫鲁小五停下,他要坐牛车。
鲁小五嘟嘟囔囔的伸手拉他,转身时,瞥到荒凉的田野间有人,和梨花道,“白阿六他们领着人回来了,咱们要等他们吗?”
“去前边村子等吧。”
她私下吩咐白阿六他们把人全带回来,如果有人不从,直接杀了。
行踪既然暴露,断没有留着人出卖他们的道理。
梨花对村里的人不熟,让赵广从出面寒暄。
李解在边上观望,队伍重新出发时,李解告诉她,“看着都是些老实人,除了那个叫刘大的,白阿六说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来追我们,刘大磨磨唧唧不乐意。”
梨花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为何?”
“害怕二东家在村里说不上话,黄四郎说当家作主的是赵家后,他又支支吾吾扯别的理由”李解想不通,刘二叔在赵家并没遭受排挤,相反,念他途中护梨花的份上,老太太和三东家很依仗他。
刘二婶生了孩子后,老太太就让在村里干活,有空照顾妻儿。
刘大既是他的兄长,不该避赵家如蛇蝎才是。
李解问,“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赵家的事?”
梨花冷笑,“他素来只巴结我大伯,估计看我二伯得势不安吧。”
“三娘子可要带他回山谷?”
“带回去干什么?”梨花话语间毫不掩饰对刘大的厌恶,“他还能有刘二叔受欢迎不成?”
如此,李解便不多问了。
梨花从不无缘无故的讨厌某个人,既对刘大不喜,必有自己的原因,李解道,“我看他不是安分守己的,路上肯定会打听刘二叔他们”
“刘二叔不是拎不清的,之后他若找你打听,你就问问他老娘媳妇怎么没的。”
李解猜到了什么,心神一凛,“是。”
不过刘大识趣,没有问到李解跟前来,只在队伍休整时凑到赵广从跟前问。
“二东家,我阿弟这几年过得可好?我在近溪村,不知攻来的是岭南人,他没缺胳膊断腿吧?”
赵广从以前就对刘大为大房办事颇有微词,又知梨花不待见他,哪儿会和他交心,酸他道,“好着呢,他媳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也置了田地,养了鸡鸭,日子风生水起呢。”
刘大果然酸得不行,阴阳怪气道,“阿娘惨死,死不瞑目,他倒是过得自在。”
赵广从心里发笑,嘴上却温温吞吞的,“你阿娘咋死的?为啥死不瞑目?”
刘大像哑巴似的,半晌不知怎么回答。
赵广从摆手,“没事就回去待着吧,待会要清点人数了。”
刘大眼里闪过嫉妒,却又没辙,只能忿忿不平的走了。
之后,他不再问刘二,而是想方设法的往赵广从跟前凑,赵广从清点人数,他就屁颠屁颠跟着挡风,赵广从推车,他就在前边拉,连赵广从拉屎他都要在边上递竹片。
旁人问起,他就直言不讳的说是赵家的长工,签了契约的。
赵广从底下的人以为赵广从想重用他,待他极为客气。
冬日昼短夜长,在刘大的殷勤下,队伍晃悠悠到了云岭村。
天色灰蒙,村外的树光秃秃的,树上的魂幡破旧,让人们想到多年没扫的坟。
在西南,清明上坟才会挂魂幡。
而眼前,高扬的魂幡云屯雾集,乌鸦立在枝头,仿佛枯枝结满了黑色的花。
风一吹,山野呜呜呜的响,好似勾人魂魄的咒语。
白阿六他们走在最前边,速度越来越慢,待看到围墙里五花八门的尸骨,差点惊喊出声,“这”
谁家围墙上有这么多白骨?这这不会是鬼村吧?
他们驻足不前,后面的人不由得伸脖子瞧,这一瞧,尖叫声刺破天际,“鬼啊,东家,东家”
尖锐刺耳的声音惊得树上驻足的乌鸦乱飞,堪比那边蝗虫过境。
“鬼,有鬼啊”
“别怕!”赵广从压着草帽,飞奔进村,三步并两步爬上哨楼,大声道,“这是合寙的辟邪物,岭南人凶残成性,此物能震退他们!”
乌鸦素来不吉,怎么辟邪?在场的云州人闻所未闻,惊疑地望着赵广从。
赵广从也觉得自己有些夸张了,挺了挺脊背,从容道,“这儿聚集着戎州的冤魂,他们无辜枉死,对岭南人怨念深,有他们在,会保佑我们击败闯入的岭南人。”
“否则,诸位以为我们怎么活下来的?”
是啊,若无神力,他们怎么战胜蛮横的岭南人?
围墙下,有人胆战心惊的问,“今后我们就住这儿了吗?”
会不会太阴森了点?
赵广从似乎看出他们的想法,提高音量道,“没错,这儿就是大家的新家,阴森恐怖算什么,只要能安稳度日就行!”
他迎着风,伸手指向周围,“这儿地势平坦,可耕种的田地多,住在这儿大家才不会饿肚子。”
话音一落,人们急忙向四周望去。
前后临山,山与山间隔远,这儿以前肯定多耕地,住这儿不愁没地,且荒草枯树有潺潺流水声,住这儿不怕缺水。
思及此,心思活络的人跑了出去,在一处荒草间跺着脚问,“我能在这块地上建茅屋吗?”
风刮得赵广从眯起了眼,他犹豫了下,“行。”
一时,人群骚动起来,眼看大家要开始圈地,赵广从扯着嗓门喊,“房屋之事不急,马上过年了,我们去山里过年,开春再回来。”
“带你们来就是让你们认认路,哪怕附近还荒着,但明后年,这儿就会屋舍林立,人丁兴旺。”
这个画面一钻进脑海,笑脸就不自觉的多了,赵广从又喊,“记住这儿,往北走!”
除入冬的那场雪后,一路都是天晴,眼下找到了新家位置,队伍不像前两天死气沉沉了,话题也多了起来,让梨花想到了年关赶集。
摩肩接踵的人,纷乱交融的话。
她和赵广从说,“村子建成后,要不要在村子间开个集市?”
“卖什么?”
梨花语噎,片刻后,兴致勃勃道,“回去问问汤九郎的意思。”
比新益村的围墙先跳进视野的是村外树上的魂幡,这次,人们没有害怕,而是兴奋地欢呼,“到了,前边就是新益村了。”
语气熟稔得好像回自己家似的。
赵广从笑吟吟道,“没错,那儿就是咱合寙的新益村了。”
“别说,第一眼瞧着魂幡吓人,现在瞧着竟然觉得十分亲切,看来我天生就该是合寙人哪”
不知谁了这么一句,惹得周围人哈哈大笑,笑完忍不住附和,“我也是呢。”
村外的地里没人,但河边的草篷外堆着柴火,立着晾衣服的竹竿。
看多了破败荒凉的小院,猛地看到活人居住的痕迹,莫名让人掉泪。
尤其是地里的菜蔬,一窝一窝煞是喜人,地里没有杂草,表面的土泛着新,明显刚除草不久,哪怕不见人,大家伙眼里已经蹦出无数鲜活的人影了。
最前边的白阿六等人被眼前的景象收服,浑身舒畅的扬起了头。
见小路上有人来,朗声喊,“十九娘,村里来人了。”
梨花瞧见了,回道,“是村里的秀才。”
汤九郎天天在村口等着,乌泱泱的队伍一出现,他就赶不及迎了上去。
风吹得他脸颊通红,说话喷着白色的雾,“十九娘,你们总算回来了,这几日你叔伯天天派人来问,都准备派人去南边接你们了。”
连日赶路,梨花脸上略显疲惫,却也忍不住笑他,“汤九郎的益州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汤九郎瞪她,然后翻开嘴唇给她看里面的水泡,“我都急上火了,十九娘还有心情开玩笑呢,回去后,可得舀两勺盐补偿补偿我。”
任何时候,占便宜才是汤九郎的目的。
第276章 276乌鸦有主江先生
梨花眺向围墙上盘旋不去的乌鸦,恍惚生出种归家的踏实感,爽朗道,“待会儿找李解要。”
这是应了?汤九郎哈哈气,声音真切了几分,“多谢十九娘。”
说完,热络的走到李解身侧,帮他推车,“先生辛苦了。”
李解嘴角抽搐,斜眼瞟他,汤九郎不察,舔着笑脸问,“这趟除了盐,先生还有什么收获?不瞒先生说,自打月余前北边有敌来袭,我日夜忙活进山的事,导致心力交瘁,噩梦频频”
他按向眼下,“这儿是不是黑得像鬼打的?”
李解和他打交道最多,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心神一动,说道,“我也是。”
“???”汤九郎懵了,这让他怎么接?
“安排大几千人的吃喝拉撒之余,还要提防暗地的戎州旧人,我亦多日不曾阖过眼了。”李解点了点太阳穴,一副弱不禁风的神情道,“你来了,这辆车就给你负责吧。”
“???”汤九郎惊得睁大眼,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他无非想问问南下有没有寻到宝贵的药材,李解怎么还装上柔弱了?见李解缩手回去不准备推车,他忙拉住人,随意寻了个话题,“什么戎州旧人?”
不管李解乐不乐意,用力把他的手压在推车手把上,自己老实推着另一边往前走。
李解扯了下嘴角,没有拆穿他的小动作。
边走边道,“回来路上,发现四个地方有活人出没的痕迹。”
“为何说是戎州旧人?”
“一处有暗道,一处钻木取过火,一处有房屋修缮过”
岭南人以合寙自称,可不会做人做的事,汤九郎略微思量,又问,“还有一处呢?”
“他们自己说的。”
汤九郎再次惊住,“你你们遇到他们了?”
益州往合寙派兵了,东高村,望乡村,新益村都发现了他们的踪影,好在他们早有准备,把人骗出来杀了,可益州派了多少拨人暂不可知,若是有兵南下,藏匿起来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他首先想到的是李解他们暴露行踪,没准会被跟踪,又或者混进队伍伺机而动。
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就怕落到益州手里后出卖他们。
他焦急四顾,“我怎么感觉背后有双眼盯着我们?不会就是他们吧?”
“”李解被他一惊一乍的弄得头疼,“急什么?”
“益州人来势汹汹,我担心他们捉了人要挟人为他们办事,十九娘与人为善,容易受人蒙骗,引狼入室。”他扫了一圈,视线锁在赵广从身边的汉子身上。
这汉子皮肤较其他人偏白,和赵广从说话点头哈腰的一副狗腿样,一看就没安好心。
“二东家身边的是谁?”
“赵家以前的长工。”李解没有回头,见村里还有人出来,他笑着挥了挥手,低低道,“他和大东家感情深厚。”
汤九郎和赵家人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赵家的行事作风。
他们任劳任怨,大小事只听族长差遣,盲目又固执。
梨花和大东家不对付,和这长工的关系就不可能好,捋清楚这点,他微微松了口气,随即纳闷,“他怎么想着讨好二东家的?”
擒贼先擒王,打仗尚且如此,何况巴结讨好人了?
这长工不怎么聪明。
汤九郎心里这般评价。
为此,神色彻底放松下来,“他们怎么躲开岭南人的屠杀的?”
“运气好,动乱前逃去梁州了。”
桑树村的老村长是个人精,害怕不为赵家接受,私下坦白了进山的原委。
甘泉村靠卖井水赚得盆满钵满,知道近溪村在山里找到了水源就想占为己有,连夜进了山,等近溪村打水的人走了就迅速圈地,同时派人把山里有水的消息送去其他村。
前几日相安无事,后来就冒出了山匪。
一番厮杀,村里人死了大半,他们也因杀了人不敢下山,不得已才逃往梁州。
听李解说完前因后果,汤九郎感慨,“因祸得福了啊。”
不进山的话,都得死。
李解点头,“是啊。”
这些人在山里待了三年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连看到山下没人也只以为打仗死人的缘故,纵然因杀人心里惶惶,却也好过虎口逃生的日子。
汤九郎扭过身,面露忧色,“十九娘会带他们回山里安顿吗?”
“不会,三娘子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哪怕有些情谊,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想起汤九郎那句‘受人蒙骗引狼入室’,李解睨他一眼,“三娘子聪慧伶俐,杀伐果决,你不该那么说她。”
‘与人为善’听着像好话,实则拐着弯骂梨花蠢,汤九郎自个儿不可能不清楚。
想明白李解指的什么,汤九郎捂嘴咳了咳,“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村里除了汤九郎,李大夫也在,尽管梨花此行带了药,但赵家怕她受伤,让李大夫在村里候着的。
听到外头的动静,他把鸡炖上才出来的。
“十九娘可有受伤?”
梨花已经跳下车,和大黑牛走在一起,闻言,摇头道,“没受伤,村里人进山了?”
没进山的话,地里肯定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李大夫点点头,见后头跟着几千人,没有多言,“进村休息会儿吧。”
周围的乌鸦数量庞大,埋尸骨的那株树上尤其多,压得树枝都弯了。
一靠近,扑腾着翅膀簇拥而来。
梨花一惊,下意识抬手挡,谁知它们在头顶盘旋两圈,直直落在了车上,背篓上,箩筐上
起先引起几声惊叫,很快就为惊喜声掩盖。
“它不咬人呢。”
“它这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乌黑光亮的羽毛,细长伶俐的嘴巴,落下后,齐齐向天空长鸣,叫人心神俱震,心底深处莫名滋生出敬畏之感。
犹记得她出门时还没出现乌鸦,梨花隐有不安,“怎么会这么多乌鸦?”
“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李大夫言笑晏晏的看向落在肩头的乌鸦,忍不住想伸手抚摸它的羽毛,又怕它咬自己,是以不敢抬手,“村里人发现时,已经到处都是了。”
梨花想到泛滥的兔子,蹙眉道,“山里有吗?”
“有房屋的地方就有乌鸦,不过你十四叔说隐山村较少”见梨花面露遐思,李大夫道,“我觉着乌鸦有灵性,益州人来就是它们先察觉到的,后来猎杀益州人,它们也帮了不少忙。”
这儿离东高村远,东高村送‘敌来’的消息时,他们已经知道村子附近藏有益州人了。
猎杀益州人,乌鸦更是功不可没。
他如实描述当时的情况,梨花眉头蹙得更紧,“我二伯说乌鸦是合寙的辟邪物。”
李大夫点头,“二东家倒也没说错。”
当时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不料乌鸦真的帮他们杀了闯入的敌人。
这时,一只小乌鸦停了梨花腰间的布袋上,它昂着漆黑的头,‘呀~呀~’叫个不停。
她抬起胳膊,它瞬时飞了上来。
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乌鸦立上来的一瞬,所有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织成了张黑色的网,罩在梨花头顶。
李大夫啊了声,差点栽倒。
李解拔刀就冲了过来,浑身戒备的望着头顶密不透风的鸦群,“三娘子,它们好像是有主的。”
“我知道。”梨花仍望着手臂上的小乌鸦,初始只注意到它浑身通黑,凑近了才发现它脚上绑着绳子。
一根泛旧的彩色绳子。
不知怎么,梨花想起了南陵的江先生。
离别那日,他领着万千蛇群,从容坚定朝王都走去的身影。
他说,“不必劝我,我意已决,若成,家人能安心长眠,不成,化为冤魂继续和他们纠缠。”
江先生去意已决,梨花拦不住,便祈盼他日能为他收尸立碑,央求他在腰间系块彩色的布,然而直到他走远也没答应。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抚向乌鸦的羽毛,“李解,是江先生的乌鸦。”
赶来的鲁小五和罗四等人顿住。
“江先生来了?”鲁小五扭着脑袋四下张望,慢慢反应过来,激动地跑上前,“我瞧瞧江先生的乌鸦王,没事了我也养几只。”
江先生养蛇有蛇王,乌鸦自然有乌鸦王。
想到将来有这么多乌鸦围着自己飞。
鲁小五的话也变了,“不行,我待会就逮只乌鸦自己养,我要云岭村遍地是乌鸦。”
梨花正难受,听到这话,忍不住想象遍地是乌鸦的情形,难过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些,“江先生天赋异禀,养什么都听他的话,你想像江先生那样的话,要多花功夫才行。”
江先生教了她养蛇的办法。
因为忙,到现在她都没静下心做。
这次进山,得好好养这些了,她走向路旁,捡了片叶子放嘴边。
短促的曲子一响,如蜂巢的乌鸦顿时散成雁字形,随即又排成方阵。
其他人看得惊讶连连,更有人问,“十九娘来自梁州吗?”
据说只有梁州才有这类秘法。
赵广从的嘴还张着,“三娘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刘大已经知道梨花做了赵家族长,但赵广从没有讲逃荒路上的事,在刘大眼里,梨花仍是那个整天外出听书看戏的小姑娘,担不起一族之长。
此刻看到她驱使鸦群,一股冷意从头顶灌下。
“三娘子不会中邪了吧?”
第277章 277喂养乌鸦亲自
他记得三娘子在饥荒那年突然癫狂,六亲不认,只能将其锁在家里,三东家四处寻医问药,终于在小蛇山求到了符水,三娘子喝了符水后恢复了清醒,但后来有没有发病他就不清楚了。
回忆间,头顶的乌鸦重新拢成密不透风的网,唰唰唰的俯冲下来,他心头一悚,下意识的屈身抱住了头。
受惊吓的人不在少数,或目瞪口呆,或失声尖叫,无不脸色苍白,瞳孔大瞪,就在他们以为乌鸦会啄人时,黑压压的残影忽然涌向四周,稳稳的立在枯黄的枝头,如老僧坐定。
场面寂静,回过神的人们呆滞的转动眼眸,下一刻,雷鸣般的掌声接连响起。
赵广从想起刘大的话,面色不愉,“你才中邪了,三娘蕙质兰心,乌鸦亲近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刘大不敢惹他,忙道,“是是是,是我胡说八道……”
“哼…”赵广从斜眼瞟他,“三娘是我赵家族长,岂容你说三道四,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传到三弟耳朵里……”
刘大心里直叫苦,赔着笑央求,“怪我嘴贱,求二东家饶命!”
赵广安宠女的名声人人皆知,这事要被他知道了,铁定没自己好果子吃。
鸦群震起的尘土在空气里弥漫,赵广从不愿磨嘴皮子,冷笑道,“下不为例。”
乌鸦落树后梨花就五味杂陈的领着人进了村,村道上堆积的柴火已然不见,往日晾晒药材的院墙支起了茅草屋檐,整齐而利落。
汤九郎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梨花看哪儿他就开口解释,“屋檐能保护院墙不受雨淋,大雪纷飞时,乌鸦有个躲的地方。”
茅草缝隙处,依稀能看到竹篾的鲜黄,可见屋檐是这几日才弄的。
梨花点点头,转身唤赵广从,说道,“院里收拾得干净,让大家寻空地休息,明早进山。”
家家户户的院门都关着,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进去了人肯定会弄乱。
赵广从飞快的往后面跑,边跑边传达梨花的意思。
大家伙不敢忤逆梨花的意思,天黑时,抱了几捆稻草垫地上睡的。
翌日起床就将稻草捆好放回去,顺道拿扫帚把地扫了,离去时,整个村子如他们来时般纤尘不染。
桑树村的老村长蹲在背篓里,双手攀着儿子的肩,一步三回头的说,“赵家好洁,你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别让他们嫌弃。”
黄四郎低头看眼自己的穿着,这三年没置办新衣,衣服旧得发灰了,因为要打猎,奔跑时衣服上沾了许多草浆,以致看上去脏兮兮的。
他抿了抿唇,说道,“赵家不是那样的人,碰到赵家二郎那天,他穿得不如我。”
“人家是为了混淆视听,故意穿旧,咱哪儿能和他比?”想到赵广从消瘦的身形,老村长感慨万分,“想赵家从前何等风光,现在竟……”
这时,手背忽然一痒,他眯起眼看去,一根黑色的羽毛躺在手背上,轻飘飘的,像树叶刮过皮肤。
想到以曲驱使乌鸦的小娘子,老村长喉咙发涩,“瘦又如何?能把族里的小姑娘养到这般年纪,强过很多人了。”
他家四个孙女,一个都没活下来,甚至连儿子都搭了进去。
“进山后,我会找赵老四套套近乎,看能否给你讨个媳妇,就这知道,阿耶不指望你生子延续香火,只望有个知冷心热的陪着你。”
黄四郎不喜这个话题,望着远处山林道,“山里冷,阿耶你把褥子披着,别着凉了。”
“好。”
黄四郎颠了颠背篓,跟着大家的步伐走,走着走着,感觉肩头的手垂了下去,他不安的仰起头叫人,“张五…”
被叫张五的汉子伸出手探向老村长的鼻前,回道,“没事,瞌睡了而已。”
黄四郎心头微松,爬坡时,怕阿耶摔着,他慢了下来,很快就被张五他们甩开了距离,赵广从的声音穿过寂静的山林飘来,“往里走会冷,大家捡些树叶囤着取暖用。”
他无力的瞅向弯腰捡树叶的人群,膝盖有些弯不下去,就在这时,旁边伸来只手,“把老村长给我背着吧。”
黄四郎直愣愣的看向来人。
他叫不上对方的名字,但他记得他是赵广从的人。
白三郎道,“我体型特殊,背个人就跟背个空背篓似的。”
想了想,他又道,“十九娘让我来的。”
黄四郎杵着木棍,僵在原地动也不动,后面的人认识白三郎,帮腔道,“三郎人好,不会骗你的,进山的路不好走,给他背着吧。”
“我…”黄四郎不知说什么好,但听背上的阿耶开口了,“劳烦小郎君了,替我谢谢十九娘。”
“十九娘不在意的。”
白三郎示意黄四郎放下背篓,随即抱出里面的褥子,把褥子四只脚戳个洞,绳子穿过洞系紧,将老村长套在褥子里背起来,绳子绕过前腰打结。
这样老村长不仅舒适,还不怕透风,白三郎和黄四郎道,“山里有雪,多捡些树叶。”
说完,轻松往前去了。
刘大看到后,偷偷找黄四郎问,“你和三娘子搭上话了?”
梨花较以前的模样变化大,他快认不出来了,而且听赵广从的意思,梨花说一不二,不太好相处,黄四郎是怎么入了梨花的眼的?
黄四郎摇头,前面的人多,只留了些细碎的树叶给他们,就这样还得动作快才能捡到。
因此没心思搭理刘大。
看他抢食般的冲向斜前方的树叶,刘大心下不屑,“那十九娘为什么接你爹过去?”
“不知道。”
刘大笃定他没说实话,又去问甘泉村的张五他们,张家和黄家是亲戚,互帮互衬没红过脸,听了刘大的话,张家人一脸茫然。
“许是体谅他的不容易吧。”说着,忍不住夸梨花,“难怪赵三郎宠闺女,就三娘子这性子,搁谁家不宠着啊?”
刘大想反驳,在他看来,三房的人只懂花钱享乐,连大房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心不在焉的附和了句,嘀咕道,“三娘子是女子,赵家怎么会选她当族长?”
“要不怎么说该他赵家繁荣昌盛呢?”张家人艳羡道,“咱们嫌弃女人力气小吃得多,但赵家却把女人当成心间宝,有劲一处使,日子能不好吗?”
别看他们平安活了下来,但这三年经历的事可不少,夫妻反目,兄弟阋墙,父子互厌,母女相残…
如果说赵家的敌人在岭南,而他们的敌人则在家里。
“哎,错了啊,错了啊。”
刘大面色一僵,不自然的扭头走了。
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张家人满脸惋惜,“他娘同地主家的老太太感情好,如果活着,刘大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啊。”
“可惜了啊。”
这话传到梨花耳朵里,梨花脸上甚是平静,倒是赵广从略微不解,“怎么听着里头有事呢?”
彼时已是晚上,大家在一处外凸的石壁下休息,赵广从坐在火堆前,思考张家人话里的意思,“佟婆子难道是刘大害死的?”
他脑子里浮的画面是岭南人杀他们时,刘大怕死,把佟婆子推出去给自己挡刀。
“猪狗不如的东西!”赵广从呵斥,“也不想想谁把他拉扯大的,不行,这种人不能留在身边,得把他…”
他朝李解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李解看着梨花,面上无动于衷。
“留着吧。”梨花漫不经心道,“看在刘二叔的面上暂时杀他不得。”
刘二对赵家忠心耿耿,如果知道自己杀了他兄长,心里肯定会起隔阂,为那样的人不值得,梨花说,“等到了地下河再说。”
在山里走了三天,萧瑟枯黄的树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着厚厚积雪的枝桠。
乌鸦驻在枝头,不离不弃的跟着,羽毛上沾了雪也不曾悄悄离去。
梨花变得忙起来,
运盐的事交给李解,她则带着人去刨雪,乌鸦吃谷物,也吃虫子幼鸟,她每天要刨无数虫子,捉无数幼鸟喂乌鸦。
想到江先生教的,喂食时,她会把乌鸦引到无人的地方,自己坐在背篓边,边吹曲边往天空投食。
山里清幽,乌鸦扑棱着翅膀的声音压过了雪堆坠地的声响,她越来越喜欢乌鸦啄食后落在她肩膀和脚边的感觉。
这日,梨花像往日抛幼鸟时,几只盘旋的乌鸦忽然张着嘴啄向堆雪的树干旁,啄两下,扭着身子幽幽盯着梨花看。
第278章 278到地下河欣欣向荣
梨花似懂非懂的踏进雪里。
乌鸦瞬时扇着翅膀,亲昵的飞向她的肩膀,站稳后,直勾勾望着琢出印子的雪地。
梨花迟疑片刻,寻了根干枯的树枝戳向乌鸦琢过的雪。
积雪轻盈,树枝轻松的没入地里,一指长度后,似乎戳到个坚硬的物什,她顿了顿,忙换了短刀用力刨。
白雪覆着下,一只野猪不知死了多时,肉已经腐烂发臭了
皱着眉正要起身,肩头的乌鸦动了,它们飞向野猪的尸体,柔软的脚在野猪上来回踩,末了低下头,迫不及待的琢向那块腐烂的肉。
霎时,枝头上站着的乌鸦蜂拥而至,很快就将硕大的野猪琢得只剩骨头。
梨花看愣了眼。
今日以前,她从不知乌鸦爱吃腐肉,汤九郎他们向乌鸦提供的是谷物和虫子,幼鸟是梨花亲眼看到它们觅食,而如今,隐隐发现乌鸦可能最爱的是腐肉。
因为在荆州,死人数不胜数,乌鸦能安逸的生存繁衍。
江先生怎么驯化乌鸦的梨花不知,但江先生满心复仇,定不会心血来潮找乌鸦来驯养,之所以这么做,定是遇到的乌鸦群过于庞大
沉思间,乌鸦已餍足的回到枝头,眼珠黑溜溜的转
梨花回过神,吹曲往队伍走去。
人们习惯乌鸦为伴,看到黑森森的乌鸦,蒙在口鼻巾下的脸露出喜悦来,朝白雪皑皑的山林深处喊,“十九娘,准备启程了吗?”
雪越来越深,没过了人们的脚踝。
进山以来,又死了十几人。
除了身边的家人亲戚,其他人已经麻木了,连安慰都甚少,他们只想早点到目的地安心睡个觉。
是故语气有些急切。
“走吧。”梨花托着只乌鸦从树后走出来,脆声道,“雪地难行,大家咬咬牙,翻过这座山就好了。”
牛车卸了,梨花翻身爬上牛背,由赵广从牵着牛绳继续走。
乌鸦立在她的肩上,时而飞到她的兜帽上,高昂着头看向远处,宛若梨花最忠实的护卫。
赵广从时常抬头露出羡慕的眼神,羡慕之余,又有些遗憾。
心道早知道不在云州耽搁那么久,这样就能随梨花去南陵,没准也能学个驯养动物的小曲。
“三娘,等云岭村建好了,你去哪儿别忘了叫上我。”
他也想像梨花这样威风。
梨花垂头看他一眼,没有拒绝,“好。”
赵广从心下窃喜,梨花主意大,但待自己人从不吝啬,她既答应了,就决不会反悔,想到日后自己也有动物簇拥着自己,不由得挺直了背。
“三娘,二伯不会丢你脸的。”
梨花不知他为何说这话,认真说了声好。
山里风大,所有人都戴着帽子和口鼻巾,然而仍挡不住刺骨的风,是以梨花应了句就不说话了。
这日后,她不再四处寻觅虫子幼鸟,而是带着乌鸦出去觅食,当哗哗的流水声从前方传来时,乌鸦们已经能熟稔的觅食了。
冬日水面结冰,江面变窄,流水声并不大。
饶是如此,仍让冰天雪地里行走多日的人们感到振奋,有种苦日子到头的感觉。
赵广从先忍不住问,“三娘,我似乎听到水声了,要到了吗?”
“嗯。”梨花晃了晃脑袋,震飞兜帽上的乌鸦道,“再走几十米就停下,我让鲁小五去知会声,你趁机清点好人数,讲讲咱们的规矩。”
地下河是逃难所,可不能因一些人不动规矩暴露惹来敌人。
赵广从脸色冷肃,“我知道怎么做。”
赵家并不怎么约束众人的言行,但私下绝不能打架斗殴,绝不能恃强凌弱,赵广从经常溜达,看得很紧,目前为止没有发生过抢夺他人财物,欺压弱小之事。
他把绳子给李解,自己往回走,边走边问是否有人重病离世或遭人欺辱之类的。
赵广从的嗓门很大,李解瞥一眼,同梨花道,“二东家越来越有村长的样子了。”
比起赵青山,赵广从行事更圆滑细腻,从云州回来,他坚持不懈的清点人数,有时一天高大七八次。
怕人不明不白死在同行人手里,怕外面混进了人不知道,怕妇孺遭人欺辱。
知道他的用心,人们对他更加敬重信服。
“凡事想成生意,他就会用尽全力去做好。”梨花从来就知道赵广从的长处,如实道,“他要是家中长子,赵家族长的位子就是他了。”
李解讶异。
梨花没有过多解释,“往后我准备把外头的事交给二伯。”
李解琢磨她话里的‘外头’什么意思,后边的人追了上来,小心道,“二东家说快到了,可要我们捡些柴火?”
到处是雪,捡了柴火也点不燃,梨花说,“到了再说吧。”
队伍停在雪地里,咳嗽声比前两日少了,赵广从清点完人数后,命人架釜熬药,自己回去跟梨花复命,“今个儿没有人离世,我让人熬点药给病重的人服下”
桑树村的老村长仍在白三郎后背上,他头上盖着草,整个人都缩在褥子里。
听了赵广从的话,他沙哑着声喊,“赵家二郎,能给我半口药吗?”
“你又没咳嗽”赵广从下意识说了句,说完看到气喘吁吁跑来的黄四郎,不自在地说,“你阿耶没病,他这是心理作祟”
黄四郎点头,阔步走向白三郎,伸手在老村长背后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李大夫医术高明,他说你没病就没病,阿耶,你别胡思乱想。”
大夫说他爹忧思成疾,操劳过度,普通药并无什么用处。
他知道阿耶的病因何而起,不知道如何能让他好受点。
“阿耶,马上就能看到赵家老村长了。”黄四郎说些老人家在意的事,“老村长要是看到你,肯定高兴,要知道你去过梁州,会更加佩服你。”
“是吗?”干枯的茅草下,老村长不太确定的声音响起。
黄四郎立即道,“是啊,老村长没去过梁州呢。”
以前几个村长聚一块就爱吹牛,吹自己种的庄稼如何好,吹自己家的鸡下蛋如何勤奋,吹自己儿子如何争气,去梁州这种事太适合吹嘘了。
厚褥子里传出两声笑,伴着老人家沾沾自喜的声音传来,“这块我比他厉害,他这辈子没出过戎州呢。”
听到‘戎州’,黄四郎不安地瞄了眼梨花,见她目光平静,不像生气的样子才回了句,“谁说不是呢?”
赵广从想为自家四叔说两句公道话。
之所以没走出戎州是益州坏事的缘故,而且若非为了留在山里种地养活更多人,四叔要去荆州和益州的话没人拦得住。
想到桑树村经历大劫,到底没有反驳。
“四爷爷喜欢新鲜事,老村长你多和他说说梁州的事,他喜欢听。”梨花眉眼弯弯地接过话,“他现在沉迷木工活,老村长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跟他学,日后新房建成了,不用找人打家具啥的。”
这话换来半晌的沉默。
就在黄四郎以为他爹不会作声时,他爹开口了,“赵老四竟有这门手艺?”
“和山里人学的。”
“他身子骨怎么样?”
“还算硬朗,就是闲不住,整天都得找点事忙。”
“嗐,还是他有福。”桑树村的老村长心情复杂地感慨,“我就是想忙也忙不起来。”
在山里的这三年,全靠打猎和挖野菜过活,夏秋两季还好,冬季极为难熬,要不是为了儿子,他早不想活了,赵老四不仅有地种,还有木工做,比他强太多了。
不等他生出自卑,听小姑娘脆生脆气道,“那是以前,到地下河就不一样了,有老村长你忙得。”
“是吗?”桑树村的老村长忽然有些好奇,“我还能做什么?”
“做木工啊,搬家搬得急,家具那些没有搬出来,你是长辈,不用出去巡逻,但要给四爷爷打下手,帮着打些日常要用的家具”
黄四郎登时明白了梨花的用意,附和道,“阿耶,听三娘子的安排吧。”
火已经生起来了,进山的日子,人们煮饭熬药用的全是雪水,省了找水的麻烦。
药熬好后,刘大不知怎么弄到半竹筒,端来给黄四郎,“黄叔身体不好,快给他喝了吧。”
黄四郎皱眉,低低道,“我阿耶没病。”
老人家那是心病,吃药没用的。
他知道刘大是好心,道谢后小声说,“你喝吧。”
好不容易弄到药,还回去太可惜了,不如自己喝了,黄四郎不认为自己的想法错了,谁知刘大沉了脸,不满质问他,“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
黄四郎震惊,“怎么会?”
他们是共患难的人,哪儿有得罪之说?
“我看你对我不像以前热络了。”刘大埋怨。
黄四郎哑然。
不是他刻意疏远刘大,而是他爹让白三郎背着,休息时他就要过来陪他爹说话,没法向以前跟他们聊天,不止刘大,就是张家人他都没空钻一起捉兔子啥的了。
他解释,“我阿耶身边离不得人。”
“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刘大虚起眼,偷偷瞅向旁边的白三郎。
他一直以为白三郎是二东家的人,直到他提出帮忙背老村长,刘大这才知道他是三娘子的人。
因为没有三娘子点头,二东家不可能插手黄家的事。
第279章 279水上生活暖和舒适
他有意和黄四郎套近乎,黄四郎怎么会感受不到?
目光瞄过去,如实道,“我这儿没什么事”
“黄叔呢?要我替替白三郎吗?”
黄四郎迟疑,“他没说便是不用吧。”
白三郎五官硬朗,看上去凶巴巴的,做事却极其周到,老人家憋不住尿,每天要尿好几回,白三郎从没不耐烦,便是夜间也贴心的用褥子裹着他爹去撒尿。
他爹慢慢已经适应了,换成其他人,
心里又会别扭不好意思。
与其那样,不如欠白三郎一个人的人情算了。
刘大心下失望,只得厚着脸皮寻赵广从说话,“二东家,怎么停下了?”
赵广从抱了两张竹席铺雪地里,正往上面铺草,听到这话,转身看他,“山里人多,咱若这么过去,被当成敌人怎么办?”
而且以他对赵大壮的了解,地下河附近肯定有陷阱。
他惜命,可不想冒险。
刘大不知道赵家为了抵御敌人做过什么,仍是不解,“谁大框小框往山里带啊?再说了,三娘子有特技,派几只乌鸦回去传信就好了啊?”
草铺好了,赵广从轻拍两下,喊喂牛吃干草的梨花坐着休息会儿,余光斜着刘大,“三娘子用得着你教?”
刘大被堵得哑口无言。
赵广从冷着了,一屁股坐下,双手伸至腋窝下取暖。
手暖和了些,见刘大站着不动,语重心长道,“三娘能任族长,自有她与众不同之处,她说什么咱照做就是,想那么多干什么?”
刘大点点头,一副如醍醐灌顶的模样。
赵广从靠着树干,准备小憩一会儿,刚阖眼,旁边的草突然塌了下。
睁眼一瞧,竟是汤九郎,顿时不悦,“你怎么来了?”
为了方便清点人数,哪些人走前边,哪些人走后边是早安排好的,汤九郎是新益村人,分到胡大他们阵营里,此刻怎么会来这儿?
汤九郎怀里抱着被子,坐下后,脸埋进被子里,声音略显含糊,“胡大他们手里没草了,我来这儿坐一坐。”
“”赵广从不喜,却也不好说难听的话,只道,“你坐了三娘坐哪儿?”
“三娘子过来我让她。”
赵广从无话可说,索性由着他去了。
熬药时,惧冷的人们生了火,互相靠着睡觉,赵广从嫌麻烦,腋窝夹得紧紧的,快要睡着时,忽然听到了簌簌的声音,同时听到汤九郎哀怨说下雪了。
山里的雪如疾风骤雨,又密又凶,他瞬时睁了眼,大喊,“下雪啦,别睡觉。”
手撑着树干站起,吆喝着朝人堆走去。
雪天睡觉容易冻死,这几日发生过好几起了,赵广从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山林。
雪一来,风就更大了,地上的柴火很快被风刮飞,火星子没入雪地,嘶嘶嘶几声便彻底熄灭,梨花顺着牛背,脸色也变得严重,“罗四,白阿六,你们去帮二伯。”
两人应是,随即追着赵广从的背影跑了。
雪越来越大,渐渐模糊了视野。
赵广从回来时,眼角铺满了雪,“三娘,雪太大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话音刚落,前头树上飞过道黑影,鲁小五双手趴着树,声若洪钟地喊,“十九娘,你堂伯让咱们过去。”
梨花看向赵广从,后者搓搓手,忙转身招手,“收拾好行李,走咯。”
他亲力亲为惯了,怕后面的人被落下,迈着沉甸甸的步子往后去了。
梨花和李解把盐桶架在牛背上,自己牵了牛绳往前走。
雪落在她眉睫上,像裹了层霜,鲁小五跳下地,要背她,梨花摇头,“没多远了,我自己走吧,我堂伯他们可好?”
“好着吧,我急着回来传话,没和他多聊。”
“你看到他时他在干什么?”
“铺草,他们设的陷阱被野猪破坏了,他带着人来补陷阱。”风雪交加,说话只能用吼的,鲁小五声嘶力竭道,“雪太厚了,他们走不快,便在前边等我们。”
山里起雾了,大雾萦绕的深山,光线越来越昏暗。
明明没多远的路,硬是走了许久。
赵青山举着火把,扛着锄头,和几个口鼻遮严实的青年站在白茫茫的荒草前。
梨花想喊人,一张嘴,发现喉咙干得发疼,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忍了回去。
赵青山沉默的走上前,牵了梨花的手就往前走,“雪大,别说话。”
和他一起的青年们默契的走向后头,梨花不知他们事先怎么商量的,片刻后,她绕过蓬松的草地,站在了一块石头上。
江面结冰,但底下仍有流水声。
赵青山放下锄头,抬手拍飞梨花兜帽上的乌鸦,“累着了吧?”
“还行。”梨花跺跺脚,目光望着不远处的石梯,“那条石梯路是堂伯你们铺的?”
地下河的入口就在面前,上次来时,这儿是块坡,坡上草木葳蕤,要抓着树上的藤蔓才上得去。
而现在,杂乱的草木被劈开了条石梯路,路两旁还立着栏杆。
赵青山骄傲,“不是我们还有谁?”
他指着入口上方,“乌鸦歇息的藤蔓也是我们布置的,都说乌鸦不吉,有它们看门,不信益州人敢大摇大摆往里冲!”
说着,刚刚飞走的乌鸦又立在了兜帽上,赵青山欲抬手,梨花拉住他,“这乌鸦认人。”
赵青山瞠目,“它”
不知想到什么,他再次将其拍飞,看它飞两圈又落到梨花头顶后,眼睛顿时亮起来,“你怎么做到的?”
“江先生教了我曲子。”
南陵的事梨花和赵青山说起过,之前在东高村,梨花还教过他怎么吹曲,他对着养蛇的罐子吹过,并无什么用处。
他不由得怀疑,“难道我养的蛇不喜欢听曲?江先生可好教了其他法子?”
“没有了。”
“哎,可惜了,江先生要是活着,我非拜师不可。”赵青山叹息声,忽然挤着眼睛道,“你看看入口上方还有什么?”
入口的位置较高,又被斜长的树遮住了些,梨花仰头望去,只注意到黑黢黢的乌鸦,以及晶莹剔透的雪。
“还有什么?”
“猜你就看不到。”赵青山神秘兮兮道,“还有我养的蛇和蝎子。”
梨花仔细看了看,老实道,“我看不到。”
“看不到就对了。”赵青山笑没了眼,“这样谁来谁找死。”
梨花没养过蛇,却也知道蛇要冬眠,不由得问,“冬天的蛇还咬人吗?”
“怎么不咬人?”赵青山一板一眼道,“我喂了它生血,益州人来了,它闻着味儿也会咬他们的。”
梨花微微蹙眉,有心细问,但后面跟上来的人连连发出哇哇哇的感慨,她只能将话题压下,说起眼下的正事,“竹筏还有多少?能安顿四五千人吗?”
“没问题的。”赵青山望着走出山林不断惊叹的人们,“走,咱先进去。”
地下河长,哪个村住哪儿早就说好了的,山里人住上流,新益村住下流,现在多出几千人,就只能让新益村的人往里挪。
她扶着栏杆,慢慢走上台阶。
突然,兜帽上一轻,乌鸦抖着脑袋上的雪,直直朝入口上方飞去。
与此同时,后面树上的乌鸦发出粗哑的叫唤,急速追了上去。
枯败的藤蔓间,挺立的鸦群乱飞,抖得雪簌簌往下坠,赵青山张大嘴,“这是怎么了?”
梨花也不知。
一阵扑腾中,梨花带来的鸦群稳稳立于藤蔓上,仿佛蜿蜒盘踞的长蛇,叫人心惊胆寒。
赵青山眨眼,“它们这是融为一体了?”
‘了’字落下,就见一只黢黑的乌鸦落在了梨花兜帽上。
他抿抿嘴,端着和蔼可亲的语气冲乌鸦道,“往后就守着三娘,赵家不会亏待你的。三娘,它喜欢吃什么?回去我叫族人多备点。”
“它喜欢腐肉,会自己觅食,我能解决的。”
梨花继续往前走,鲁小五牵着牛跟在她后面。
许是渴了,他伸舌头接雪吃,闻言,和赵青山说道,“赵村长,上头的乌鸦是从东高村跟来的吗?”
“不知道啊,我们刚来时这儿没有乌鸦,不知从哪儿飞来的。”
赵青山回头看他,瞥到背着桶的李解,折回去帮他,“给我吧。”
“我行的。”李解朝他笑笑,“青山叔你牵着
三娘子,路滑,别让她摔着了。”
雪很大,但风小了,萦绕的雾气也散了,比在山林里时轻松得多。
石梯铺到了入口,入口左侧,是水流冲刷山石形成的石壁,石壁崎岖,形成了小路,还没进去,梨花便感到阵阵暖意。
暖和得梨花眉头都舒展了。
里头灯火辉煌,看守的人看到梨花,殷切挥手打招呼。
他们坐在竹筏上,面前是削好的竹篾,他们手指灵活的翻着竹篾,正在编竹帘。
“十九娘,这儿比村里暖和,适合过冬呢。”
“那往后每年咱都来这儿过冬。”梨花冷了一路,忽然有块暖和的地,喜欢得很,“你们不嫌搬家麻烦的话。”
说起搬家,几人皱紧了眉。
搬家不麻烦,麻烦的是过雪山林,他们进来时遇到大雪,差点迷路,明年再来的话,得赶在大雪封山前才行。
“明年再看吧,这儿再好,种不出新鲜的菜蔬啊,对了,十九娘你路过新益村看到地里的新苗了吗?没有被糟蹋吧?”
“没有,长得好着呢。”
“那就好,我们进山,最放不下的就是那几亩地了。”
寒暄时,梨花望向里头,只见竹筏铺满了整个江面,竹筏四角立着竹竿,上头挂起了竹帘,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有利于保护各家隐私。
“当时卯足劲做竹筏,运进山才发现多了”赵青山看着面前随波轻晃的竹筏,轻快道,“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石壁间杵着诸多火把,内凹处还烧着炭,旁边的牛趴在草堆上,无聊的甩着尾巴。
赵青山的视线顺着她看向角落,表情无奈,“可能光线不好,牛进来后就懒洋洋的,整天都趴着不爱动,你阿耶怕它有病,还牵到外面仔细检查了番,后来发现啥病没有,就是懒了。”
搬家时牛出了大力,因此知道牛只是懒了,赵广安没少夸牛聪明。
也是赵广安名声好了,这事搁前几年,族里非讽刺他不可。
地面不平,梨花走得极为小心,想到随自己出去的大黑牛,不禁转身回头。
鲁小五拽着牛绳,一脚踩到竹筏上。
大黑牛不安,缩着脑袋不肯迈腿,鲁小五大喊,“走啊。”
石壁形成的小路逼仄幽暗,大黑牛通不过,走竹筏是最快的。
鲁小五又吼了几声,最后还是李解拿过牛绳哄一通把牛哄到了竹筏上,为此,鲁小五不满,“它为什么不听我使唤?”
“我以前放过牛。”李解简单解释了句,问梨花,“牛迁到哪儿合适?”
“前面竹帘前吧,桶全部放那儿
,把盐分了再说。”梨花翻过石壁踏上竹筏,“我牵牛,你把几个村的村长叫过来,就说分盐了。”
鲁小五嘴角动了动,“跑腿的事交给我吧。”
“隐山村的人看你脸生,恐会害怕。”
隐山村的尽是妇孺,胆子小得很,鲁小五不好坚持,“那我牵牛绳。”
地下河暖和,连水也是暖和的,后面进来的云州人既欢喜又惋惜,“位置要是再高点,就会在山间形成瀑布,外面的人就更加这儿有人。”
梨花想和赵广从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罗四和白阿六也没回来,心下不安,“不会出事了吧?”
“可要我去找找?”鲁小五浑身有干不完的劲儿,说着就要走,梨花道,“再等等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赵大壮他们过来,看到裹着褥子的桑树村村长,赵大壮又惊又喜,“叔”
黄老村长扭头,浑浊的目光落在赵大壮身上,声音微哑,“赵大郎,你来了啊,叔都快认不出你了。”
赵大壮撑着石壁,慢慢走上竹筏,走到黄老村长面前,“村里事多,我老了一大截,叔不认得也正常,倒是你老人家一点没变,还像以前一样精神”
“老咯。”黄老村长捋着胡须,往日病恹恹的脸堆满了笑,“老得走路都要人背咯。”
第280章 280互相学习制毒,织布,泡酒,……
黄老村长枯瘦如柴,笑起来时,嘴角四周满是深邃的沟壑。
他望向赵大壮身后,“你耶娘身子骨怎么样?”
“我娘已过世,阿耶亦比不得从前了。”赵大壮牵了牵唇角,掩饰不住的失落,“还是在村里的时候好,天晴下地干活,下雨串门聊聊天”
“是啊。”黄老村长满目惆怅,“可惜回不去了啊。”
村里的茅屋塌了,田地荒芜了,往昔埋头苦干的邻里也没了。
往日种种,只能在心里回忆了。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哀叹道,“老天爷不开眼啊。”
赵大壮安慰他,“人活着就好,我阿耶出去网鱼了,等他回来看到你,非跟你喝两杯不可,黄叔,你先休息,等会去我家坐”
他还有要事,黄老村长不好耽搁他,摆手道,“你忙,忙完了咱再好好叙叙旧。”
赵大壮颔首,这才走向摆放整齐的木桶,揭开盖子看里面的盐。
山里温度低,盐凝结成了块,赵大壮使劲也才抠了芝麻粒大小下来,一放嘴里就化了,他舔舔唇,和梨花商量,“每个村两桶盐,云岭村来的也有份,如何?”
“成。”梨花棺材里还囤着两坛子盐,因此不为盐发愁,说道,“还在盐泉镇摘了些鸡头米,路上吃得没剩多少了,一道分出去让其他村的人尝尝鲜吧。”
除此就没多的东西了。
赵大壮应下,“这儿交给我,你家去吧。”
这儿暖和还宽敞,分竹筏时,每家人都分到了一艘,梨花是族长,他爹单独给梨花造了艘带篷的小船,赵大壮提醒,“走到头,刷了桐油的船就是你的。”
“好吶。”梨花歪了歪脑袋,兜帽上的乌鸦死有所感,伸展翅膀往里去了。
赵大壮稀奇,“你养的?”
“江先生养的,在新益村碰到,一并随我进山了,大堂伯,我阿奶还等着,我先回了啊。”
赵大壮转身吩咐人打开木桶,听到这话,笑着扭过身来,“你阿奶出去网鱼了,天黑才回来,家里莹娘和宁儿守着的。”
“我阿奶会网鱼?”
“有你阿耶陪着呢。”
梨花微微放了心,唤桶边的李解,“李解,随我回去看看莹娘她们吧。”
“我看看新益州村的人怎么样了”李解道,“三娘子先回吧。”
“十九娘,我们呢?”鲁小五急道。
他们是云岭村的人,留下等着分竹筏就行,但鲁小五撸着嘴,明显不想待在这儿,梨花稍作犹豫,道,“上河恐没有竹筏了,你想过去的话,得自己想法子安置。”
鲁小五眼前一亮,“我不挑地,去外面山里睡也行的。”
这儿没有他的亲戚,他想跟在梨花身边,问慢悠悠回来的罗四等人,罗四道,“村里事多,我留下帮二东家打下手。”
他喜欢待在说家乡话的人堆里,哪怕不认识,但很亲切。
他说,“十九娘,有事让乌鸦来寻我,我看到乌鸦就来找你了。”
“好。”
梨花想回去看看自己的船,踩着竹筏往灯火阑珊处走去,到新益村的竹帘前,爬上石壁,仔细看着路往前走。
走到下个火把处,忽然有嘎嘎嘎的鸭叫声。
看家的孩童钻出竹帘,喜滋滋同她道,“这是村里养的鸭,汤九叔说过年吃,十九娘,你回来是不是表明快过年了啊?”
山里不知年岁,别说小孩,好多大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年。
她笑道,“对啊,算日子,再有两天就过年咯,李先生回来了,让他安排日子杀鸭子。”
“好耶,有鸭子吃了”
新益村养的鸡鸭在半路冻死了许多,领路的赵家人做主将其炖了,鲜白浓郁的汤汁吃下肚浑身都暖融融的,到现在都记得额头冒汗的感觉。
“十九娘,我阿娘挖了树根,叶大夫说炖汤喝暖身,到时我给你盛一碗。”
“好啊,那我在家等着了哦。”
新益村只有孩童守家,东高村也是如此,梨花一问,都说出去网鱼了,望乡村的人更是空荡,别说连孩童,连只鸡鸭都没有。
隐山村的窦二娘子告诉梨花,“益州探子不是来了吗?还没闯进望乡村地界就被毒死了,自那以后,望乡村的人就沉迷制毒了”
两村离得近,窦二娘子想学,又怕家里的孩子沾到后中毒,只能歇了心思。
此刻遇到梨花,心思又活络起来,“十九娘,我们村都是些老弱妇孺,不适合制毒,能否让望乡村换我们些毒汁,我们用干菜换!”
夏秋时,村里晒了数亩干菜,寒冬吃正好。
梨花说,“我问问吧。”
“劳烦了,望乡村如果吃不惯干菜,我们还有新鲜的菘菜,拿菘菜换也行。”
“好,来这儿可习惯?”
“除了如厕不便,其他都还算适应。”窦二娘子指着滴水的石壁,“里头潮湿,茅厕建在那儿臭味经久不散”
一路走来,梨花看到好几个茅厕,和竹筏上的中药味一混,能把人熏死过去,梨花道,“总这样臭不是法子,要不把茅厕挪个位置?”
“我嫂子也是这么说的,但前后都有人住着,没地方挪。”
赵家的茅厕建在外面的,天气暖和也就算了,这么冷的天,谁想跑老远拉屎啊?尤其晚上黑灯瞎火的,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梨花道,“实在不行就多撒些柴灰,柴灰能冲淡臭味。”
族里养的鸡鸭多,鸡鸭在院里拉屎后,族里人便铲了柴灰铺上面,然后扫起来丢到地里肥土。
窦二娘子叹气,“赵村长也是这么说的,但哪儿有那么多柴灰啊?”
感觉自己的抱怨有点多了,窦二娘子聊起开心的事,“我看到赵村长去前头了,是不是弄到盐了?”
“嗯,每个村两桶盐,吃到开春应该没问题了。”
这趟弄了近两百桶盐回来,够吃几个月了,吃完了再去盐泉镇弄,梨花说,“窦大娘子的腌菜一绝,到时我过来学两招。”
“没问题,保证让十九娘两天出师。”窦二娘子扬唇道,“我嫂子没别的本事,就会腌菜,对了”
想到有别的本事的人,窦二娘子倾身凑到梨花跟前,“十九娘,峡谷村的人会织布,能不能让她们教教我啊,我用粮食换。”
在村里时,她认真在地里刨食就极为满足,到这儿后,才觉自己如井底之蛙,太浅薄了。
制毒,织布,养蛇,制药丸等她什么都不会。
和益州开战在即,她想多学几样本事,不给其他人添麻烦!
既然这样,她索性把心底的想法全说了。
梨花面露沉思,每个村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互相学习是好事。
于是,她道,“待会我和堂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