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禹让的办公室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将光影切割成几何的形状,斜斜落下。
南屿市的四月清晨,白光熹微,他站在落地窗前,听见涛声从遥远的小岛上传来。
这里和林港城的纬度相差无几。
但气候却很不一样。
某人很讨厌下雨天,但其实,陈禹让并不怎么喜欢太阳。
在加州的三年,无穷无尽的晴天,让人在白天也会生出在梦里的虚无感,好像乘飞车到道路尽头,却发现并没有所谓的远方。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他没有回头。
“Eyran.”
路鸣一进来,看见那道颀长身形站在岁月静好的窗边,觉得又是荒诞的搭配。总归陈禹让碰上余想,就要奇怪几天,变得不像他。
“当时,你想把公司开到南屿市,我和叶初柏没意见,但我们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余想也在南屿市。”
林港城的人大多都不知道余想的下落,直到商业报道中出现了她的身影,才让这几年消失不见的余想有了踪迹。
话出口,原本还有些忧虑的路鸣决心一鼓作气:“Eyran,你不要再和余想搞到一起了。”
说完,他有些紧张。
可陈禹让却意外地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只是站在窗前,双眸凝着远方。
路鸣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当时你受那么严重的伤,躺在病床上,都快死了,她来看过你一眼……”
“看过。”
一直沉默的陈禹让出声打断。
“……OK,那这件事是我不清楚。”路鸣说,“我和余想见面次数不多,但我每次看见她,她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她为什么一次一次和你分手走人,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她的选择够多,另一方面知道你永远站在原地等她,所以肆无忌惮。”
顿了顿,路鸣还是觉得要一次性说完。
当年,陈禹让受伤的模样历历在目。后来他回到港大,那段时间,他哥哥找到陈禹让身边的朋友,让他们看着。
“别让他死了。”
这是陈尹霄的原话。
“Eyran,我说句不好听的,倘若她真的把你放心上,当初就不会走得这么坚决。”
“你现在要是又和她搞到一起,能开心几天?能保证不会又出现什么事情,她又远走高飞不了了之吗?”
说完,路鸣有些紧张,但又觉得无所谓了,顶多就是被揍。但陈禹让终于回过头,他的视线却很平静。
窗外的阳光透过他纤长的睫毛,拓下一小圈阴翳。
他神色平静,只说了三个字。
“我知道。”
几秒后,路鸣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报告交给陈禹让就离开。打开门的时候门檐刚好打到站在门外偷听的柳问铠。
被发现了,柳问铠也不尴尬,和路鸣无声摆了手之后走进来。
陈禹让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前。
柳问铠在对面坐下,看着陈禹让,想到刚才听到的对话,又回忆起什么,试探问:“Joceline?”
果然,一直无视他的陈禹让抬眸轻扫过来。
柳问铠扬眉。
当年他和陈禹让做同学,同组做作业,但出现过两次低级bug。
一堆英文单词里突然出现一个英文名字。
Joceline.
显然是走神的时候,无知觉写进来的。
柳问铠:“回国也是为了她?”
“不是。”
柳问铠不信,啧了声:“骗谁呢。”
陈禹让没说话。
…
办公室里终于又只有他一个人,像是个习惯性的动作,陈禹让拉出抽屉,从里面摸出那枚声纹戒指。里面留下了她爱他的声音。可是不收听的时候,这只是一枚冰冷的金属,躺在暗无天日的角落。
路鸣说得没错,他确实知道余想的动态。可其实,他也是大四的时候才重新知道余想的下落,柏树科技也比余想的公司
先落地南屿市。
当年,他出院后,找过余想。但是找不到她的任何消息,猜到应该是老爷子帮余想抹掉了消息。
后来警方查出来,钟亿那天不仅喝了酒,还磕了药,所以像个疯子一样不顾结果。那枚子弹本来就是要冲向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余想。
他们都说他替她受了伤,可陈禹让觉得,他只是承担了他本来的后果。
当年打断钟亿腿的人是他。
不是余想。
出院后,陈禹让在家里调理了一个月,终于可以自由行走后,他没有立刻离开林港城。
他回到他们的房子。
他生病期间,木法沙被陈家的人带走。但是鱼缸里的两条金鱼没有人注意到。氧气机受了潮,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两条金鱼早就翻着肚皮任由水波沉浮,再也不会吐泡了。
他清理掉了那两条金鱼,之后独自在那间房子呆了很久。
他在想,他会不会来找他。
陈禹让一直等到了7月10号。去年的这天,他们在TheGlidedOwl重逢的那天。他一直记得。
…
后来如同历史重演般回到了美国,因为转学太迟,他被迫留了一级,又作为freshman入学。只是比起三年前他独自飞过来念高中,这一次,他少了很多痛苦。
他感受不到太多的悲伤。胸腔里那块能感知痛楚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彻底冻僵了。应该无论再发生什么,他都无所谓了。
后来陈禹让才意识到自己只是麻木了。他感受不到悲伤,也感受不到快乐。自由美利坚,再穷的流浪汉都能在街头大笑。他夹在人群中,觉得自己像是当初死掉的金鱼。
被水波推过来,搡过去。鳃盖或许还在条件反射地开合,鱼尾或许还会随着水流微微摆动,仿佛还有一丝活气。可其实早就没有呼吸。
只是很偶尔的时候。
他还是会想到余想。
他不知道她在哪。但是他想,应该是在新加坡。后来证明他猜对了。升入大四那年,边昶月给他转载了一条新闻,标题是英文,大意是相宜公司幕后大股东终于现身新闻发布会,竟然是刚毕业的女学生。
配图里,她站在镭射灯下,那张面孔,那么熟悉,可又那样遥远。
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微微泛白,他关掉了页面。
脑子里蹦出一个莫名的想法。
看来她没有留级。
蛮好。
毕竟她那么在意她的GPA,肯定也不想莫名其妙迟一岁毕业。
…
手机屏幕亮起,是陈尹霄刚刚发来的消息。
“老爷子身体不行了,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
覃忆婚期将近。
这位准新娘对自己婚礼的唯一期待,便是穿上自己亲手设计的婚纱。余想在周末飞回林港城,陪她改婚纱。
再度踏上这片土地,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两人在覃忆的工作室里呆了一天一夜,和几位裁缝共同改动。看见覃忆穿上婚纱的样子,余想记起小时候见覃忆的第一面。二十多年仿佛黄粱一梦,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萦绕在余想心头。
覃忆安静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见余想伸手抚着她的婚纱,神情怅然。覃忆挤出一个笑:“Don’tworry,marriedtoday,divorcedtomorrow!”
原先还有些伤感的余想噗嗤笑出来:“晕死了。”
离开林港城太久,余想说话的语气、用词都在不知不觉间被南屿市的腔调同化。可是一回来,又被覃忆带偏。
镜子里,余想垂下眼睫,看着指尖下那冰凉光滑的缎面,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再抬眼时,目光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我前几天,碰见陈禹让了。”
覃忆正对着镜子调整头纱的手猛地一顿,随后记起来:“他也在南屿市。”
顿了一下,覃忆的目光突然染上些许犹豫。
终于,她看向余想,试探道:“Eyran很久没有回林港城了,你知道吗?”
…
从覃忆的工作室出来,余想又打的到机场,匆忙飞回南屿市。机舱关闭,林港城的景色在舷窗外急速下沉、缩小,最终被云层吞没。
解除飞行模式后,竟然看见李仕尧的消息,他说,给她寄了个礼物。
[余想:什么?]
[李仕尧:别问很可怕。]
[余想:/拳头]
回到公司,文件在桌面上垒起一小摞。一份封面醒目的合作意向书被放在了最上面,上面写着四个字:柏树科技。
几位董事都已经签了字,最后流到了她手中。
条款优厚得无可挑剔,巨额注资、共享前沿技术平台、承诺不干预具体研发方向。余想翻到最后一页,看清了柏树科技公章后的签名,是叶初柏。
笔尖悬停在意向书上方,最后脑子里浮现那日晨会上几位董事的议论。最后她落笔,写下“不通过”,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突然听到很规律的敲门声,一下就能猜到是谁。
得到允许后,莫丞昱轻声进来,随手将一杯咖啡放到她桌上。
莫丞昱没有立刻离开,对上余想疑惑的视线,他才斟酌着问:“我那天喝醉了……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第二天醒来后,莫丞昱脑子断片,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被余想那位所谓同学拍了了一巴掌,最后又被他送了回去。
“能有什么奇怪的事。”
“是我多担心了。”莫丞昱笑,“谢谢你和你同学。”
办公室安静片刻。
莫丞昱的目光落向余想:“真的只是你的同学吗?”
那晚的种种,指向都很明显。只是,莫丞昱以为会得到一个“前任”之类的回答。
余想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桌面的某个点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他是我的初恋。”
最后两个字好像涟漪,慢慢地荡开。莫丞昱的心沉了下去,但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宁静。
余想的目光慢慢汇聚,抬头看向他。
余想的声音不高,更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莫丞昱,我今年二十六岁了。”
余想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莫丞昱说这些话,可此刻,她好像只是想确认什么,喃喃:“我只谈过这一次恋爱。”
第52章 厄尔尼诺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二)……
那天最后,莫丞昱笑了一下。
他说,“余想,你有听过Mere-ExposureEffect(纯粹接触效应)吗?”
“个体接触一个刺激的次数越频繁,个体对该刺激就越喜欢。你从没有想过要接触其他人,反复回忆的都是同一个人,所以放不下。”
是吗?
当晚回去,余想在心里问自己。
她躺在床上,点开那个在她列表了安静了七年的微信头像。
她一直没有删陈禹让的微信。
离开林港城的那天,余想下过决心要和这一切都道别,可最后还是舍不得。到了新加坡,人生地不熟,半夜盖着被子的时候,她会想念很多人,想念何相宜,想念覃忆,想念焦牧和李仕尧。
想念陈禹让。
她会特意关掉数据漫游和Wi-Fi,再点开和他的聊天记录,防止不小心碰到他的头像。看着那些聊天记录,她好像可以不孤单一些。
直到大四那年,她的手机突然黑屏。跑遍整个新加坡,没有手机店可以修。再
次打开微信,他们的聊天记录变成了空白一片,好像什么隐喻。
余想睡不着,爬起来给自己倒了红酒。她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碰酒就睡过去了。
岛台的灯光昏暗,照得她想流眼泪。但她最后还是没有哭,却不知不觉走到玄关,回过神来时,那枚破碎的表盘已经躺在了她的掌心里。
当初搬到新加坡,异国搬迁,其中一个纸箱意外掉到了地上,里面的手表成了唯一被损坏的物品。
表带断裂,表盘上出现几道细细的裂纹。她舍不得表盘里的几条小鱼,将这个表盘单独留了下来。
盯着那个表盘出神,余想一直记得,这只手表的系列名叫Happyfish。
后来陈禹让为她建过一个网站,也叫这个名字。
葡萄酒的甜味慢慢在喉间溢开,在宁静的蓝夜中升成一道灼热的温度。
余想没有开灯,在漆黑里打开电脑,荧荧的屏幕光照亮她的脸。努力回忆当时的网址,试了几个后缀后,终于弹出熟悉的界面。
快八年的网页,古早而简约的风格。从如今的眼光来看,这类风格叫做“像素风”。
当时她把微积分选择题的正确率刷到了93%,这个数字没有变化,依旧显示在页面右下角。
在这个数据旁边的,是管理员最后登陆时间:2020年2月29日17:13。
网页的上方有一栏意见薄,当时她给陈禹让提过意见,说鱼的简笔画不够可爱。
陈禹让当时便给了修改,回复她一个“Revised”。
可那个意见薄旁边依旧有个被括号括起来的数字一。
…
后来余想一直没有睡着,睁着眼去上班。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助理推开门:“余总,柏树科技的负责人想见个面。”
脑子嗡了一下,余想问:“什么时候?”
“人已经来了。”
助理朝外面的人躬了下.身。余想一时有些紧张,但马上,看到对方露出的一缺衣袂,她便知道不是陈禹让,原先揪起的心立刻松了下去。同时,对方走进她的办公室——
余想一眼便记起了是谁。
因为前几日她在新闻图上刚看见过。
“你好,我是叶初柏,不知道你对我是否还有印象。”叶初柏先做了个自我介绍,随后把一份文件放到桌面。
是那份昨天被她否决的合作书。
余想微怔,倏尔便听到叶初柏的声音落下:“这个投资,不是Eyran做的决定。”
稍顿,继而道:“是我。”
“相宜医药和成润生物,是南屿市医药领域目前最引人注目的两家公司。但商场博弈,有时候看的不是单点胜负。在我的评估里,只要能将两家优质资产同时纳入投资组合,对冲风险,整体回报就必然可观。”
“如果你的顾虑是Eyran,我和你解释一句。”
看着余想变化的脸色,叶初柏的语气放缓了些。
他没说出口。
其实这件事情,是合作书被打回、在晨会上被公开讨论时,陈禹让才第一次知道-
覃忆向来喜欢各类派对,早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发誓自己的婚礼前一定要办单身派对。不到一周,余想再度回到林港城。
回到沙甫大厦,久无人居的屋子有一股蒙尘的气味。可再次看到这间屋子的布局,余想竟然能迅速地回忆起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衣柜里躺着的衣服已经是许多年前买的了,很多衣服是她现在完全不会再穿的。
但很适合去酒吧。
舟车劳累,余想在家里躺了一下午,竟然莫名梦见了小时候,何相宜和余至君陪她过生日。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余想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回忆着刚才的噩梦。
当年,宫承惠和余至君试管做的小孩一出生就被抱进了保温箱,最后在出生第二十天还是永远闭上了眼。
这几年,余至君经常隔三差五地给她发条消息问候,余想从没有回过。
手机屏幕上显示来自覃忆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回复了消息,余想起身化妆。
坐在的士上,余想静静凝望窗外飞快穿梭的夜景。七年里,林港城城市面貌也有变化。TheGlidedOwl门口的那只猫头鹰雕塑换了一只,据说旧的那只,被林港城连绵的咸湿雨水生生蚀褪了色,斑驳得不成样子。
她盯着那只猫头鹰看了许久,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Joceline?”
她回头看,是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但不妨碍她打招呼:“哈喽。”
“哇!真的是你啊?好久没见了!”那人从怔愣中回过神,“听说你现在在南屿市发展?”
“嗯。”
“怎么不回林港城?两个地方那么近,就隔条海。”
余想随口道:“不喜欢下雨天。”
“哎也是,还记得我们读初中的时候,因为下雨,体育课次次都取消,闷到发慌。”
余想这时候终于回忆起对方是她的一位初中同学。
走进酒吧,里面的装潢也有很大变化。幽暗的光线可以掩藏掉很多不自在,余想此刻并不是那么希望撞见以前的同学。
事实证明,在她离开林港城的七年里,覃忆也认识了许多新朋友,舞池边、卡座里,晃动着的多是她不熟悉的面孔。
余想没找到覃忆,便随意在一个角落坐下,刚落座,一位衣着入时的年轻男士便端着酒杯靠近,笑意殷勤。
没等对方组织好开场白,余想已经抬起眼,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我结婚了。”
对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离开。余想面色无波地低下头,问覃忆在哪。
“Joceline.”
余想摁熄屏幕,抬起头。
曲铃就站在桌旁,手里捏着一杯色泽艳丽的鸡尾酒。和余想对上视线,曲铃挑了挑眉,不客气地在余想身边坐下:“好久不见了,最近几年好吗?”
余想淡笑了下:“你呢?”
曲铃弯起眉眼:“我当然很好啊。”
当年大学毕业后,她和储晔如约结了婚。
余想能看得出来,曲铃的婚姻很幸福。身上穿着最新季的服饰,面容比少女时期更精致,做着夸张的美甲,每一处细节都是不事生产的体现。
哪想曲铃却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她晃着杯中残余的酒液,声音裹在迷离的电子乐里,带上一丝真假难辨的怅惘:“只不过呢,这几年没有你同我斗,生活还是蛮boring。”
余想掀起长睫:“我几时同你作对?”
“我把你当假想敌啊。”曲铃轻飘飘说,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拿起自己的酒杯,极轻地碰了一下余想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酒,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曲铃一饮而尽,余想给面子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鸡尾酒缓缓流入喉,还未流进胃里,忽而听见身边的人缓缓道:“你这几年有碰见过Eyran吗?”
曲铃并不急切,静静地观察着余想的神情。可余想却像是排练过,面色如常地咽下喉中的酒,没有回答。
曲铃唇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宫承惠出事了,你应该知道吧。”
“前几年,我大姨带了个小女孩回家,说是领养,但应该是她在国外的小孩。”
她顿了顿,观察着余想依旧平静的侧脸,忽而轻轻笑了声:“其实讲真,我表
哥很可怜呀。”
“又靓仔又聪明又有钱,看上去好风光的Eyran……其实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从小到大没有人真心想要他。”
说完,曲铃佯装喝酒。在杯口要挡住她眼睛的时候偷偷瞄住余想。
她看见余想的指尖无意识地刮擦过桌面的纹理。旁边酒杯上凝结了小小的水滴,落到她的指间。
…
曲铃离开了。
指尖那点微凉慢慢泛开,余想低眸揩去。
远方突然传来些许骚动。慢慢的,那些喧闹静了下去,混乱的电子音乐和射灯光点中,有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身边落下一道熟悉的体温,隔着几拳的距离。
余想没抬头。
在这里碰见陈禹让,不算奇怪吧。她心想。
陈禹让长腿交叠,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桌面那杯见底的玻璃杯。垂眸,看见余想低顺的眼眸,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安静的阴影。
唇瓣微动,却发现自己一时也说不出什么。
“开什么条件可以合作?”
余想瞬间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手指在沙发上抠了一下:“什么都不可以。”
半晌,陈禹让低笑了声。他倾身向前,拿起那只酒杯,指尖似有若无地摸索过杯壁上模糊的红痕。
杯子里还残留着滴点蓝色液体,依稀可以猜出余想喝了什么酒。
Tomorrow.
明天见。
余想注意到陈禹让的动作,但没有吭声。
他们的记忆一起停留在车内的那个夜晚。
又一起在那个吻上断了片。
两个人坐的位置就这样隔着一道窄窄的距离,窄到一不留神就可以跨越的距离。
偏偏每个人都留了心,没有跨过那道间隙。
却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一道铃声打破了二人间的寂静。
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陈禹让直接摁了免提。
余想听到电话那头边昶月的声音:“在哪?”
边昶月的声音里带着和以往不一样的情绪。
陈禹让眼也没抬:“找别人。”
他今天,不太想喝酒。
那头顿了顿,边昶月察觉出来什么,问:“旁边有人?”
余想一直保持安静。可陈禹让却没有任何要回答的意思,直接把手机推了过来。
沉默两秒,余想只得靠近麦克风:“Joceline.”
电话那头仿佛掉了线,只剩滋滋电流声。过了好久,边昶月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好久不见啊Joceline。”
“你和Eyran一起上来吧,我在二楼靠左。”
电话重新挂断,沉甸甸的寂静再次荡开。他们好像和这吵闹的环境隔绝开。身边的气息难以忽视,几乎是强硬地将她包裹。喉间发堵,最后是余想先起身。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角落时,听见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第53章 厄尔尼诺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三)……
边昶月坐在二楼一块视线极佳的卡座,身子懒懒陷在沙发里,镭射光扫过他的眉眼,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依旧不改花花大少的风流模样,身边照旧坐着新鲜面孔的年轻女仔。看见余想,抬高手里的酒杯遥遥打了招呼。
边昶月给身边的人一个手势,靓妹知趣地离开。
故友见面,没有刻意疏远的道理。余想就近在边昶月身边坐下。
边昶月往她身后望了望,没看见陈禹让:“Eyran呢?”
“接电话。”
刚才上楼前,陈禹让说去处理一个工作。
玻璃桌面上,打开的酒瓶已经空了,空气里浮着二手烟的气味,烟灰缸里有还未燃尽的烟灰,一点猩红的烟头,应该是在她上来前刚掐灭的烟。
边昶月今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清楚。肯定不会是覃忆邀请他,而且余想知道,覃忆和他应该许久未联系过——虽然覃忆大概率是在骗她。
哐当一声,酒盖被掀开的声音,紧接着气泡钻了出来。边昶月将眼前一排酒杯倒满,扭头问:“喝么,Joceline?”
余想默默收回视线,拿了杯,和边昶月干了杯。上楼前她已经喝了两杯酒,此刻胃里似乎在灼烧,但她不在意,今晚来这边,就是想喝酒。
刚才陈禹让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
她没回答。
是因为答不上来。
徐子双喜欢喝酒,但她并没有主动叫过她喝。而是某天夜里,余想失眠,莫名其妙向她借了罐啤酒。
第一口灌下去的时候,依旧不喜欢那样的味道。当时出于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心理,她忍着喝完了,一杯就醉倒。
突然听见边昶月喊了她的名字:“在新加坡那几年怎么样?”
他倒不像其他人,笼统地问最近几年怎么样。可乍听到这个问题,余想也分不出哪个更好回答。
那句“还好”忽然卡在喉咙里,余想淡淡笑了下:“那边天气比林港城好。”
“是吗?”边昶月似听到什么奇事,“下雨没有林港多?”
边昶月长居过的地方只有林港城和英国。比起后者,他觉得前者的天气不要更好。当初要不是为了覃忆,他在英国呆不久。
余想摇摇头。
新加坡的雨季也很漫长,好像全年都在落雨。
只是——
余想再度端起酒杯,缓慢道:“新加坡的雨,你可以猜到什么时候停。”
“林港的雨,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尽头。”
边昶月的视线在她手里的酒杯上轻轻扫过,笑了声:“你现在和Serena(冯千阙)挺像,说话像写诗一样。”
说着,他俯身,也拿了第二杯酒,声音蓦地有些淡。
“没想到今晚陪我喝酒的人是你。”
闻言,余想轻笑了声。她端着酒杯,玩儿似的晃了下,看见里面的液体轻轻摇荡,酒吧里放着《不醉不会》,恰好到副歌部分,气氛热烈,唯有这座沙发上,安静到像是另一个世界。
两个人彼此也没有什么表达欲,就这样把第二瓶酒喝完。边昶月又新开一瓶,挖冰球的时候,余想很迟钝地摆了下手:“不好喝。”
她站起来:“我去吹会儿风。”
手里的动作顿住,边昶月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坐在他旁边的是余想。
几年前连酒味都要嫌弃的人。
之前玩大话骰,陈禹让不知道帮余想喝了多少酒。按理说这样显得很没意思,但时间久了,大家竟然都默认了这个规则。
大话骰,谁答不上来谁喝,陈禹让帮余想喝。
冰夹被随意扔回冰桶,边昶月盯住余想的背影,忽而笑了笑:“Joceline,我忽然记起来,当年你走之后,林港城好像也下了很久的雨。”
眼前那道身影站定。
边昶月的音线压得更低:“Joceline,当年Eyran的伤,离心脏很近。”
“再偏一点,他就没命了。”
酒吧的灯光迷离,落下的光晕似脆弱的落叶,在蝴蝶的翅膀上破碎。那道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单薄而脆弱。
半晌,边昶月缓慢落下最后一句话。
他一直记得自己当时口不择言伤到余想,他想找机会道歉。可今天,酒意上头,面对余想,他还是忍不住说出心底的想法。
“你说走就走,我确实替他有些不值。”
…
露台的风很大。余想今天只穿了件露背裙,大片光洁的肌肤和裸露的蝴蝶骨暴露在夜风里,一片冰凉。
风让她清醒了些,可又好像不怎么清醒。
一个身体仿佛被剥离成两半,意识游离在外,旁观着这具躯体。她甚至能够清晰地嗅到自己身上的酒味,然后看见自己的指尖犹犹豫豫地解开锁。
点开了陈禹让的微信,空空如也的朋友圈,最后点开ig。
他的更新停在了他们的合照,时间仿佛在那里按下了暂停键。
点开评论区,最新的留言里有人问“还在一起吗?”,陈禹让没回复。
这个认知这让余想更为肯定,他应该没有在使用这些公开的社交软件了。
于是她就放任自己往下滑,浏览陈禹让主页的每一条内容,包括会留下浏览痕迹的igstory。
他po的第一条内容,是接木法沙回家的第一天,录了一个小视频。
这条视频在陈禹让主页放了很久,可却是余想第一次点开。
背景是陈家别墅前的绿地,一片绿意间,那团灰白的雪球格外明显。
“Mufasa.”
画
外音传来陈禹让的声音。散漫而悠闲,懒洋洋的腔调里带点笑意。
紧接着,木法沙敏锐地回过头,汪了声,摇着尾巴铺了过来。
镜头抖了一下,随即屏幕漆黑。
很短的一小则录像。
余想不知道,原来木法沙也有这么小的时候。
手机屏幕上反复回头的小狗忽然被一通来电切断,覃忆问她在哪:“我在吧台。”-
回来时,沙发里只坐着边昶月一人。
陈禹让什么也没问,走过去坐下。看见桌面上东倒西歪的空酒杯,视线在几个留着唇印的酒杯上停了几秒。
他侧过头,看向明显带了醉意的边昶月,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少喝点。喝大发瘟,人也不会过来看你一眼。”
闻言,边昶月的肩落了下来,随手把酒杯搭在桌面上。他捏了捏山根,酒吧的音乐吵到他头疼,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一天晚上,陈禹让突然喊他打篮球。
那天是他和覃忆分手的第二天。当时好像就隐隐有了预感,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分手了。
因为那次分手,覃忆给的理由是不喜欢他了。
心情不好,刚好需要出口。可陈禹让那天情绪也不佳,浦摊壹号篮球场,两个人都打得很凶,都有种要打到猝死的奔头,到后来精疲力尽,他不再拦,陈禹让随手扔了个二分球,走到场边喝水。
长椅上,陈禹让盯着他,了然地笑了下:“又和Eva分手了?”
边昶月低着头,没说话。色彩艳丽的眉眼蹙在一起,凝重得化不开,最后,他将手里的水一饮而尽,半晌,唇边拧出一道艰涩的笑:“Eyran,这次可能真的要分了。”
那天,月明星稀,篮球场上只有隐约蝉鸣。
“Marion.”
最后是陈禹让先站了起来,几不掩饰话里的讥诮:“人在眼前的时候总要珍惜,人走了开始扮情圣,真的蛮渣。”
那日的话好像一语成谮。如今想起来,觉得命运不曾放过一个人。边昶月扯唇苦笑了下,别眸,酒精混着悔意将五脏六腑都灼穿。
他看着身边的陈禹让,声音干涩,“Eyran,你甘心吗?”
卡座的光线昏暗,勾勒出陈禹让冷硬的下颌线。他没有立刻回答,垂下的睫毛盖住眼底,好似一片沉默许久的湖,哀静到不见湖底的颜色。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Marion,我和你不一样。”
边昶月渣到没谱,吵完架道歉第一句永远是“我错了”。
可陈禹让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只不过好像,这几年就这样走到这里,他没做错什么,却也什么都没做对。
这时,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边昶月的视线扫过,神情顿住。
陈禹让接起。
覃忆在那头喊了声“还以为你多能喝”,才意识到电话被接起,说:“Joceline喝醉了。”
手机那边,有共同的酒吧背景乐。还有一道嘟囔听不见的女声。
陈禹让安静地听着,试图分辨余想再说什么。可她好像只说了一遍,接着就是覃忆无可奈何的叹息。
手机贴在耳边,陈禹让微微敛下眼眸。酒吧迷幻的光线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看不清眼底情绪。
覃忆的声音清晰传来,有些无奈。
“她一定要你背她回去。”
时间安静了几秒。
覃忆有些纠结地望着趴在吧台上的余想,她犹豫着要不要挂断电话。
滋滋的电流声里,她终于听见陈禹让的声音。
“在哪?”
他问。
…
挂断电话,覃忆看着余想,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余想不满地蹙起眉:“别戳我。”
“Eyran来接你了。”覃忆说。
“不要他接。”余想含糊道,“我要他背我回去。”
覃忆无语,“大小姐,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
余想喝酒不上脸。刚才来找她时,覃忆已经闻见余想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但她的面颊一点不见红,让她误以为余想没喝很多,给余想灌了几杯烈的。
余想倒也没有耍酒疯,只是趴倒在吧台上,抬不动。她准备找帮手,忽而听到余想嘴里在念一个名字。
第54章 厄尔尼诺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四)……
边昶月的话在余想耳边萦绕。
她知道陈禹让当年伤得很重,抢救的时候,她就在外面。
但是具体的病情,陈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陈禹让被推进病房的时候,她没得到允许进去。是后来,所有人都离开,她才敢进去。
这几年,余想的酒量练得挺好,已经不是当初那样一杯倒。于是覃忆喊她喝酒的时候,她要的依旧是Tomorrow。
呈蓝色的酒,伏特加和威士忌的味道混在一起,最后的尾调是雪碧的气泡,碳酸在味蕾绽开后,渗出柠檬汁的涩味。这样一杯美不胜收的酒,在光线下仿佛泛着光的蓝宝石。
偏偏是断片酒,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明天见”。
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承诺。
但其实也是遗憾的告别。
余想只是想用酒精麻痹一下自己的大脑,可她也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眼前的景色开始旋转,所有光线都成了光怪陆离的万花筒,大脑昏沉沉,被醉意包围。震耳的音乐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而遥远。
头颅在这个时候变得无比沉重,余想用脑袋撑着桌面,有些记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想去叫覃忆,在半昏半醒中,忽然看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过来,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滚烫的脸贴着桌面,余想睁着朦胧的双眼,有些不确定地多瞄了几眼。视线顺着那双长腿往上移,最后落定在那双静静凝望着她的眼眸上。
陈禹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身子把大半光线挡住,让她只能看清他一个人。
对视了很久很久,余想才慢吞吞开口:“陈禹让。”
陈禹让凝眸,没说话。
余想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很严重的鼻音,有些疑惑地嘟囔:“你的头发怎么剪短了。”
依旧是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
得不到回应,余想有点生气,陈禹让居然敢不理她。
大脑那股混沌感再度涌上来。她无声念了句“不理你了”,就扭过头用后脑勺对准陈禹让。吧台的玻璃桌面一片冰凉,让她贴得很舒服,余想觉得自己都要睡着了。
肩膀上忽地落下一道熟悉的力度,男人灼热的温度透过掌心盖在她的肌肤上。瞬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余想甩开:“我不走。”
几秒后,嘟着唇念了两个字:“好累。”
说完这两个字,余想又闭上了眼睛,两只手叠在一起,像枕头一样放在自己脸颊旁。视线落在她漂亮而安静的侧脸上,陈禹让的眼眸静了下来。
唇瓣动了动,声音有些低:“怎么累。”
余想依旧睡着回答,语气理直气壮:“坐累了。”说完,又忽地睁开眼,直勾勾地和陈禹让对视,语气是祈使句:“你背我回去。”
在醉酒的余想的意识里,对陈禹让提要求是她的特权,陈禹让不会拒绝她。于是说完,她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住陈禹让,可眼前的人却沉默。酒吧迷离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转,那双眼眸沉沉地凝望着她,像黑夜里零星一颗星。
不知道为什么,
望着这双沉默的眼睛,余想的心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揪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而陌生的酸胀。
她不自觉皱起眉,还没等她捕捉住心底这转瞬即逝的异样,一道宽阔的背脊已无声地俯低,横亘在她模糊的视线前。
陈禹让只说了两个字。
“上来。”
…
余想在酒吧里有些胡搅蛮缠,但爬上他的背之后忽然变得很安静。下巴抵住他的肩膀,散落的柔软的头发不时蹭过他的颈窝。
耳边是余想清清浅浅的呼吸声,陈禹让双手托住余想的重量,在黑夜里,他的下颌线冷峻而锋利,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清。
余想本来就很瘦。
但现在好像更瘦了些。
一贴近那熟悉的气息,余想就安心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脑袋好像要从谁的肩膀滑落,却被一只大手托住。后来有人帮她扣好安全带,胸前那根带子压得她有些不舒服,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听见身旁传来低沉的询问:“回家?”
“……嗯。”
在心里回答过,忘记把这个答案说出口,余想又闭上眼,窝着椅背睡着了。
即将入睡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拂过她的耳廓。
“去我家?”
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片刻之后,说话的人好像当她默认,用陈述语气重复了遍。
“去我家。”-
推开门,偌大的空间伴随着尘封许久的味道侵面袭来。下车后陈禹让换了个姿势,单手把余想抱了上来。此时,余想好像被密码锁解锁的声音吵醒,那双落在他背后的手骤然收紧,撑住他的胳膊,醉醺醺地扫了圈:“这是Eyran……”
陈禹让没搭理余想。那片巨大的落地窗沉默而稳定地站在那里,CBD的霓虹不眠不休,透过窗户落进客厅,不开灯,也能看见客厅的大致轮廓,陈禹让沉默地推开主卧的门。
他不在家的这几年,这间屋子依旧有人来定期打扫,床单都是新换过。小心把余想放下去后,帮她挪了下枕头的位置,准备去给她掖被子。
脖子突然被一双手臂柔软地环住。
手上的动作顿住。陈禹让敛眸,对上那双不知道何时醒过来的眼睛。卧室里影影绰绰的光,余想喝的酒好像都盛在了眼睛里,本就大的眼睛里流转着潋滟水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陈禹让眸色骤然转深。
见眼前的人毫无反应,余想不满地蹙起眉心,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仿佛都沾上了委屈的水汽。她手腕稍稍用力,将他的脖颈拉得更低,随即仰起脸,精准地锁住了他的唇。
唇上柔软的触感来得太突然,陈禹让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已经先意识一步地吻了回去。他本就站在床边,膝盖自然地抵住被子,身体俯了下来,含住了她的唇。最初的生涩试探很快被他滚烫的侵略性吞噬,主导权轻而易举地被他夺回。
水渍声在静谧的卧室里溢开,窗外的月光落在床上两道人影上,容许月光插队的空间越来越小。
环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好像知道自己可以休息了,悄然松开,慢慢往下滑,微凉的指尖沿路摸过他的喉结、肌腹,最后停在了冰凉的金属扣上。
唇舌被男人肆意地掠夺着,余想浑身发热,却依旧想和他贴得更近。她下意识地伸手要去解开那碍事的束缚,指尖刚触到金属搭扣,手腕却猛地被一只灼热的大手紧紧扣住。
唇上那炙热的温度也离开,若即若离的距离,开口说话的时候,两粒唇珠又会撞到一起。
陈禹让逼视着她迷蒙的双眼,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是谁?”
对上那双逼问的眼,余想本能回答,尾音很软:“陈禹让。”
攥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松了下,转瞬又反手插/入她的指间,握得更紧,将她的手反扣住。另一只手摸住她的耳垂,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陈禹让的视线将她锁住,眼底是克制的欲色。
他问:“你是谁。”
余想眨了眨眼睛。她当自己在梦里,懒得回答这个问题,被扣住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空闲的那只手却趁机再次滑下,抚上他的腹肌。
以前做的时候,她最喜欢摸他这里。
额角的青筋突了突,某处涨得要炸开。陈禹让把余想那只不老实的手也掌住,将她两只纤细的手腕一并牢牢扣在床头,哑声问:“清醒吗?”
余想的睫毛颤了颤,含糊答:“醒着。”
钳制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半晌,屋子里响起一道带着嘲意的轻笑。
“真的清醒了再和我说,要做也清醒再做。”
盖在余想身上的被子已经不知道何时掉到了地上,她的吊带裙也滑落,大片雪白肌肤露在外面,若隐若现。陈禹让别开眼,最后视线又落在她红肿的双唇上,微微张合着。
眼底黯下去,陈禹让翻身下床,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大脑终于清醒了些,腹下却消不下去,突出一块顶着,疼到要命。
他从不信奉禁欲苦行。曾经和余想也放纵到极致,想做的姿势都试了一遍。刚才无数个瞬间已经打算直接进去,把她在床上操到服软也可以。
但最后还是忍住,他不想在这时候糊里糊涂睡了。要这么做那天在车上接吻的那晚就做了。只是这样不清不楚地睡了,余想肯定又会糊弄过去。
想到余想刚才的样子,陈禹让不自觉笑了下。第一次见她喝醉的样子,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笑过来,又觉得自己也挺好笑的。像条狗一样。她招招手,又过去了。
他押下心底那些情绪,另外接了杯温水。重新回到屋子,余想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睁着眼,看他。
她不想睡,那正好。把那杯水撂在床头,陈禹让在衣柜里捡了件他的短袖,重新折回床边。
余想依旧看着他。陈禹让错开那道视线,目不斜视地把余想身上的衣服脱掉,吊带滑落,露出里面那对扣得死死的裹胸,勾出深深的痕迹。
“你干嘛。”余想有些迟钝地挡住。
“哪里没看过。”把她的手拿开,陈禹让替她解开后面的扣子,雪地之上果然被踩出了红色的痕迹,甚至有些发紫。
呼吸沉了些,但手上没有其他动作,只替余想套上了他的短袖,恰好盖到她的大腿。束缚被解开,余想后知后觉地舒服了些,顺着枕头滑下来,嘴巴上却还慢半拍地重复了遍“你干嘛”。
脑子里闪过无聊到爆的对话,陈禹让敛眸:“真醉还是假醉?”
余想皱眉:“我没醉。”
OK,是真的醉了。陈禹让望着那张漂亮的小脸,刚才接吻的时候被染红,此刻还似氤氲着水汽,眼尾湿漉漉的。穿着他的衣服,笔直纤长的腿从衣摆下伸出来,毫无防备地搭在深色床单上。
他喉结滚了滚,忍了几秒,俯身又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啄了一下,最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重复了一遍在酒吧的问题:“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
那时余想没回答,听见他的话,直接走掉。这时候喝了酒,变得诚实,难得有些乖巧。
“不知道。”她摇摇头,几秒后,又慢慢补了一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会喝了。”
拇指碾过她的唇,陈禹让低声问:“都和谁喝?”
“自己喝呀。”余想的手又开始不老实,指尖又在他的腹肌打圈。
到现在,陈禹让也分不清余想是想和他上床,还只是想摸他的腹肌。他更用力地把她的手摁住,眸色深沉地锁住她。
余想的眼神有些迷离,下巴忽然被抬起来,被迫和他对上视线。
“我不约炮,不搞一夜情,只和老婆上床。”
陈禹让的虎口慢慢收紧,眸光落在余想的面庞上,“听懂了吗?”
好半天,余想慢慢皱起眉头,不满道:“你话好多。”
…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连月光都进不来了。
余想原本还在生气,慢慢的,被被子和床单的柔软打败,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这几年,她经常要吃褪黑素,这样才能睡去。只是梦变得很多。在一片混沌的睡梦中,她隐约听见从浴室方向传来的水声,夹杂着压抑的喘息声。
过了好久,水声终于停下。
今天的梦依旧是无数混乱的片段交织在一起,无数个镜头交叠,诞生出一副未曾经历过的画面。梦里是在林港城的街头,对面的大楼贴着弘正国际的广告,焦牧和冯千阙的录取offer被贴在上面。
梦里的巴士远远离去,车上慢慢的只有她和陈禹让两个人。
巴士到站。坐在身边的陈禹让站了起来。
她想跟着下车,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起不来,只能看着陈禹让越来越远。
好像有人重新站在了床边,她对那个气息太过熟悉,无意识伸出手。
漆黑的卧室里,陈禹让沉默伫立着。目光移到那只悬空的手上,他把自己的手递了出去,将她的手包裹住。
握住了梦里那双手,余想在梦中不安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陈禹让蹲了下来,在床边,无声注视着她的睡颜,看见卷翘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听见一声极轻的梦呓从她的唇间逸出。
“陈禹让,不要离开我。”
第55章 厄尔尼诺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五)……
宿醉后的头疼如流感侵来。鼻腔仿佛被堵住,大脑发沉,睁开更重的眼皮,余想一时没反应过来,在枕头里转了圈,慢慢察觉出不对劲。
彻底清醒,余想打量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布局,下意识滞了呼吸。
她试图回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却什么都记不起。记忆在她吵着要陈禹让背她、覃忆无可奈何地给陈禹让打了电话那里断片。
余想不愿意再回忆。
……好丢脸。
她掀开被子,轻薄的晨光跃到她的腿上,照出雪白的肌肤。布料摩擦过身体时带着熟悉的气息,发觉自己身上穿的是陈禹让的短袖。
脑子发嗡,但身体的感受告诉她,她和陈禹让昨晚应该没有做。如是想着,余想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痕迹。
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心头泛起一股微妙的酸胀。赤脚下地,大腿一凉,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穿裤子,男人的短袖只到她的大腿根。
懵了会儿,余想也只能认命地往外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她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没听见什么动静,这才走出去。
客厅没有人,但餐桌上摆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装着饭团和豆奶。
她暂时没有吃的兴趣,最后决定去二楼碰运气。
在那间陈禹让特意为她准备的房间前站定,余想伸出手握住门锁,可把手只能堪堪压到一半。
门被上了锁。
余想又只能光着腿下楼。
坐在高脚凳上,慢吞吞撕开饭团上的711标签,默默无声地咬了口,双目缓慢地从客厅这头扫到那头,最那个干净到虚无的鱼缸上停住。
好像已经不能称之为鱼缸,只剩下单独一个玻璃缸卡在墙面里。
没有鱼,鱼缸里的水和石子也都被清理干净。
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玻璃缸,余想有些走神,直到密码锁解锁的声音响起。她抬眸,看见推开的门后面现出的那道颀长身影。
陈禹让好像是从外面回来的。
穿戴整齐,眉目间还带着晨分的清醒,干爽而英俊。
对比起她衣衫不整的模样,余想有些无地自容,晃荡的两条腿不自觉交叠了一下,佯装自然地收回眼。
余光里,那道人影有顷刻的逼近,她也没有抬头看。
直到一个购物袋被无声扔到桌面上。陈禹让径直离开,走到远离她的那一边,开了杯牛奶。
假装专注地吃完手中的饭团,余想才拆开miumiu的套装。发现压在底下,还有一套贴身衣物。
微弱的光影簌簌地从睫毛抖落,她的耳根不自觉有些热。
这七年里,她的罩杯莫名又涨了些。但标签上显示的尺码依旧是正确的。
换好衣服出来,陈禹让已经坐到了沙发上。余想的视线下意识地飘过去,瞥见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指尖随意地滑动着,在玩什么消遣小游戏。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陈禹让忽然抬起头。
他们的视线汇在静谧的空气中。光线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尘埃缓慢浮动。谁都没有别开眼。余想的手不自觉地抚上沙发边缘,问:“那两条鱼呢。”
陈禹让简单道:“死了。”
沉默了瞬,余想想起昨日点开的igstory:“木法沙呢。”
“也死了。”
闻言,余想的眸光抖了下。指尖微微发凉,搭在沙发边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看向陈禹让,眼底是不相信。
她记得那只毛茸茸的大狗,总是摇着尾巴跟在她或陈禹让身后,有着水晶葡萄一样湿漉漉的眼睛。
陈禹让沉默垂眸,半晌,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去年死的,活了十二岁,算寿终正寝。”
语落,他把手机熄灭,站起来,心底杂草丛生,他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在反应过来什么的时候,那只手停住。
他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余想的视线——她的目光恰好落在他方才停顿的裤袋位置。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他脸上。眼睫不自觉地快速眨动了一下,陈禹让的呼吸重了几分,克制住自己想避开眼的心理。
眼睑微微发热,泛起一阵酸涩的潮意。余想垂下目光,盯着地板上一道细微的光痕,好久才鼓起勇气。
“陈禹让,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低到像是要坠下去,“当年谢谢你。”
楼下街道的车流声都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杂音,几道斜斜的光柱切过落地窗,夹杂着无数细小尘埃,缓慢地落下来。
有时候,陈禹让也很讨厌自己能瞬间反应过来余想在说什么。
他的视线无声视线掠过余想微微颤动的睫毛,沉声道:“不用和我道歉,也不用道谢。”
“余想,我不是为了让你自责才救你。”
余想缓慢抬起头。
陈禹让的目光沉静到不起波澜,低低望着她:“当年如果伤的是你,可能我现在也不在这里。”
几个字在余想唇边嗫嚅徘徊,她没问出口。
可陈禹让却不说了。
他迈开脚步,在她身边停住。
没有回头,声音擦着她的耳廓落下,低沉而清晰。
“把那年从我家拿走的东西还给我。”-
距离覃忆的婚礼还有几日,余想也不想再折腾飞回南屿市,这段时间呆在沙甫大厦线上办公。某天,李仕尧给她打了个视频,看见她的背景,有些意外,却没多问什么:“我给你打了笔钱,帮我随个礼金。”
余想点开支付宝,发现李仕尧转来两笔钱,上面一笔备注着“礼金”,下面一笔备注“赠予”。
余想笑了:“干嘛,李少还给我跑腿费?”
“你别笑我了。”李仕尧对这个称呼过敏,小麦色皮肤透出违和的红色:“你搬家,我还没给你送礼物。”
余想:“你前几天不是说给我寄了礼物吗?”
顿了下,李仕尧挠挠头:“那个不是还没到吗。”
和李仕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他那边响起上课铃,不得不挂断电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余想在最后一秒叫住他:“尧仔。”
“嗯?”
却沉默了。
几秒后,余想又摇摇头:“没事。”
李仕尧应该不会知道。
把手机熄灭,余想躺在床上放空。
她想起那天陈禹让往口袋摸的动作。
如果她没有猜错,是在摸烟。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刺了余想一下。
陈禹让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他明明和她一样讨厌烟味。
说起来很奇怪,论长相,焦牧要比陈禹让、边昶月乖一些。
可他们中间,第一个偷偷抽烟,是焦牧,只是大家都装作不知道。
这是他们小团体这几
年悉心维护的第二个秘密。
而陈禹让和边昶月长得一副烟不离手的模样,是让人飞蛾扑火的标准渣男脸范本。
但其实,就连边昶月,在昨天之前,余想都没见过他吸烟。
初中的时候,陈禹让和几位朋友出去打台球,不知谁顺手把半包烟塞进他外套口袋忘了拿走。后来被她翻出来烟盒,当场吵了一架。
后面才知道错怪了他,陈禹让开始敲诈,非要她来看他篮球赛。她不情不愿过去,但还是记得给他带了水。
…
这几日林港城连续放晴,极为难得的天气。
这样长久的晴天,是何相宜生前最喜欢的天气。余想终于走出门,原本想直接去墓园,但最后,又绕到了半岛酒店。
她最中意这里的下午茶,尤其是杏仁薄脆。
而这一切,都是受了何相宜的影响。
天气明媚,游人如织,就连在酒店买点心都要排队。余想等了会儿,出来的时候却撞见了一位故人。
储晔已经不再染那些奇奇怪怪的颜色。乍一眼看到他的黑发,余想居然觉得有些陌生。转念一想,她是对这个人陌生了。
看见余想,储晔也愣住,然后有些手足无措地抓了下头发:“Joceline.”
二人在一个小圆桌前坐下。储晔盯着她,忽而笑了下:“你变了挺多。”
余想回击:“彼此。”
“回林港参加覃忆的婚礼?”
余想点点头:“你去吗?”
“我老婆去。”储晔默认余想知道他和曲铃的婚事。说着,嘴角弯起一个略显玩味的弧度,“说起来Eyran现在算是我表哥。”
手搭在饼干盒子上,余想的目光静静落到桌面上,没有搭话。
看着面前许久不见的人,储晔沉默片刻,又开了口,声音低了些:“当年钟亿那单案,是我老母负责的。”
果然,听到一些关键词,原先低着眼睫的余想,抬眸看了过来。
“他老豆倒台,入狱前把钟亿送去南屿读书。”说着,储晔笑了下,“他老豆在牢里大概不知道自己儿子转学后一直嗑药。”
“钟亿那段时间惹了祸,回林港城躲事,嗑大神智不清……开完枪之后要不是李仕尧和边昶月拦得快,他怕是决定当场自杀了。”
空气凝滞片刻。
余想问:“他现在,死了吗。”
储晔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觉得,他可能活着吗?”
说着,储晔向后靠进椅背,语气恢复了点平常的调子:“我和陈禹让一直不对付,但他现在算我半个表哥,按道理我应该帮他说下好话。”
“有件事,可能你不知道。”
“你知道你之前跳舞演出,陈禹让为什么每次都能来吗?”
他们就读的初中,每场演出都是半公开制。一半的席位要留给校方邀请各界名流,剩下的席位需要由想看的学生和家长抽票。
余想怔了怔:“不是他抽到票了吗?”
几乎她的所有演出,陈禹让都不会缺席。
每次下台,她就能在后台收到他定的花。
“他怎么可能每次都抽到。”储晔嗤笑,“都是同别人买的。有一次我同他撞到同一个卖飞佬(卖票的),先知道那个扑街一张票卖两次。”
“就你solo跳《睡美人》那次。”
余想立刻记起是哪一次。
那次原本定的独舞演员是另外的人。但是那位女生表演前崴了脚,老师临时拉她上场。她忙着彩排,来不及告知任何人。
陈禹让以为她有演出不告诉他,还因此同她生闷气。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误会,但她那时不想解释,就任陈禹让生气。
最后他抱着一束紫调的玫瑰,冷着脸送给她时。她扑哧笑出来,伸手想去捏陈禹让的脸,被他躲开。
但这场不明不白的冷战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和好了。
她就这样回忆起每一个细节。余想喃喃:“后来是Eyran来了吧。”
“你也就记住陈禹让了。”储晔笑起来,“我也来了啊!”
储晔说那次他先到先得,陈禹让另外找人买了票。
余想一时失语。
她确实不记得储晔有没有来看过她的表演。
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其实是看不清底下的人的。
但是因为每场结束后,陈禹让都会来后台找她,所以她永远知道,陈禹让来看她演出了。
心口长出一株梅子树。没有熟的果子渗开酸涩的汁液,就这样在她心里落了一场雨。未熟的果实硌着余想的胸腔,她一时有些难以呼吸。
两人起身道别,走出几步,储晔忽然又回头叫住她:“Joceline.”
余想驻足回头。
储晔看着她,很轻地说了一句:“要幸福。”
“毕竟你是我曾经中意的女仔。”
余想怔了一下,随即失笑:“神经。”
…
余想拎着那盒杏仁薄脆到了墓园。
并不是何相宜的忌日,可沉默的墓碑前,却躺着一株未完全枯萎的百合花。
花瓣舒展,边缘微微卷曲泛黄,可靠近花芯的几片依旧洁白,告诉后来者,它在这里并没有多少时日。
余想无声地把那盒点心放在百合花旁,凝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妈妈。
她在心里无声道。
如果我还想和Eyran在一起……你会怪我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枝叶,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远方天空传来几声鸟鸣。
余想在墓碑前坐了很久。
她想起在新加坡时,她的手机坏掉了的那天。
那天,她刚走出一家修理店,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她当时没有学车,因为天气原因打不到车,只能拿着坏掉的手机坐在公交站。
可是雨太大,把路边的一棵树压倒。
道路受堵,公交延期。
雨水将道路边小小的砂石溅到她的脚踝处。她望着无穷尽的雨幕,坐在雨天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车,不知道美国的天气好不好。
新加坡现在是白天,美国现在应该是黑夜吧。
陈禹让现在睡觉还是那么晚吗?现在在做什么呢?
雨声渐大,她坐在雨棚下突然回过神。却在清醒之后更加失落,自嘲地笑了一下。
在新加坡的几年时间,她好像只想明白了两件事情。
她很想陈禹让。
她见不到陈禹让-
覃忆的婚礼定在一座废弃的古堡。她管这叫罗马复古风。双方家长都不太同意在断壁残垣里办婚礼,但她那个便宜老公在这时候和她站在了统一战线。
哪怕婚礼前一晚,他才从另外一个女人的床上下来。
婚礼当日的清晨,古堡残存的一个还算完整的石室内,被临时改造成了新娘的休息室。覃忆正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做着最后的检查。
余想身上是一身香槟色的伴娘裙,设计简约而优雅,恰到好处地衬出她漂亮的锁骨和纤细的脖颈。
覃忆的目光从镜子里精准地瞄过来,在她光洁的脖颈和锁骨区域停留了两秒,那里白皙到透明,没有任何多余的痕迹。
覃忆转过头,直接发问:“没做?”
她记得那天陈禹让把余想背走。
旁边的化妆师正收拾着刷具,闻言动作一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余想没说话。覃忆看着她安静而漂亮的侧脸,问:“Joceline,你为什么不愿意和Eyran再试试。”
闻言,余想下意识侧过脸,避开覃忆的注视。手指却不自觉捏住裙裾边并不存
在的一处褶皱,良久,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声音很低,几乎要融进空气里。
“我总觉得亏欠他。”
眼前的一切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她的视线好像没有焦点,缓慢道:“这几天,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是陈禹让,如果我被这样对待,我会原谅那个人吗。”
“……我的回答都是不会。”
余想的皮肤很白,此刻在室内的冷光下透出一种易碎的清冷感。今日的卷发被拉直,安静地落在颈后,覃忆有片刻的错觉,好像回到了过去,余想依旧是那个傲慢的公主。
可谁都知道,回不到过去了。
覃忆望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惜你不是陈禹让。”
“他心甘情愿给你亏欠。”
覃忆上前,将余想温柔地揽进怀里:“Joceline,当年的事情,谁都没办法。”
“这几年Eyran和陈家几乎是断了关系。宫承惠也入狱了,余至君……你就当他死了。”覃忆手掌轻轻拍着余想的后背,像一个无声的安慰,“你没有必要继续惩罚自己和陈禹让了。明明你们是这些事里最无辜的两个人。”
这时,门外传来了几道礼貌的敲门声,随即是摄影师的声音,提醒她们时间差不多了。
…
蓝天白云,古堡里的婚礼顺利开展。在场的亲朋都知道这是一场不掺任何情感的联姻,可到了需要配合的场合,都还是给面子地欢呼与鼓掌,仿佛真的为这场婚礼动容。
把戒指送上台后,余想就完成了伴娘的使命。站在台下听司仪走流程的声音,她一时有些出神。
脑海里,是覃忆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陈禹让和…不一样。不管你和不和他复合,他这辈子也认定你了。”
台上忽然有些嘈杂。余想抬回了注意力,眼前忽然晃过一束洁白的影子,她未反应过来,但身体先一步抓住。手中冰凉的枝柄让她彻底回过神,看清洁白的铃兰花。
周遭响起起哄声,她被邀请上台发表抢到捧花的感言。
这类场合见怪不怪,但因为上台的新娘太过美丽,吸引了宾客多看几眼。唯有靠近主宾席的一桌忽然安静了下来。
在座的大家都不敢说话,有人不自然地端起酒杯啜饮,目光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台上的余想。
倒是陈禹让,闲适地靠坐在椅背上,视线平稳越过人群,落在舞台中心那个抱着铃兰花的女人身上-
余想随意说了几句,将话筒还给司仪。退场后,她被几位故人拦着喝了几杯酒,有了昨日之鉴,又知道今天应该不会有人送她回家了,余想没敢多喝,寻了个空隙,悄然从喧闹的宴会区域溜了出去。
没有凳子,她随意在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巨大断石坐下来,随手把捧花放在一旁。未除尽的狗尾巴草从石缝间钻出,一下下挠着她裸露的小腿肚,带来细微的痒意。
余想伸手揪了一根最长的狗尾巴草,原想编一枚戒指,却发现自己不会编。最后报复性地把狗尾巴草上的穗粒全部都剥了下来。
忽地从身边传来一阵轻笑。
余想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认出了是伴郎,似乎是男方的表亲。对方走过来,视线落在那束捧花上,没话找话:“运气很好啊MissYu.”
听到那个称呼,余想的呼吸有片刻滞住。随后更加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裙子。
没得到理会,那人也不恼,半蹲下,折了支狗尾巴草,很快就编好一枚戒指,递到余想眼前。
余想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倏尔笑了下:“对不起哦,今天忘记把男朋友送给我的GraffConstellation戴出门了。”
闻言,对方的脸色变了。而后挑了下眉,作出一副抱歉的模样,无声退了下去。
好无聊。
看着掉在地上的那枚狗尾巴草戒指,余想心念着,俯身把那枚草戒指捡了起来。
她转着那枚戒指,视线忽然在一处顿住。
半块残缺的石柱后面,一道颀长身影倚身立着。陈禹让似乎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也不知听到了多少。似乎是为了避免抢新郎分头,今天身上穿着的是枪灰色西装。只是领带被他扯得松了些,随意地垂着。
他的视线没什么情绪地落在她身上,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怠。
见她终于发现了他,他也没流露出丝毫尴尬,淡漠收回眼,转身便要离开。
一个音节在余想的喉咙里进进退退。
看着那道好像真的要离去的身影,她终于喊出声:“陈禹让。”
余想捡起身边的捧花,高跟鞋和包臀裙的存在太明显,她只能维持着姿态,在陈禹让的注视里缓慢走过去。
她仰起头,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回南屿市?”
第56章 厄尔尼诺想问天你在哪里(一)
远处的宴会区,Beyond的《真的爱你》应声切起,随即,天空中放起了礼炮,宣布这场婚宴即将结束。
纵使这是一场没有掺入半分真情的婚礼,可在形式上,新郎也是做足了仪式。
假的就一定会比真的要差吗?
在这个世纪,这个问题好像得到了不一样的解答。
风从罗马柱的横截面上吹过来,寂寞的空气在二人之间无声涌动。繁芜的狗尾草纷乱摇曳,陈禹让就这样一分不偏地垂眸望向她,可什么话也不说。
漆黑的眼眸,不笑时并不明显的卧蚕,是不见底的漩涡,吸引了全部的暗流。
“我什么时候回南屿市……”他淡漠重复她的问题,稍顿,意味不明地反问:“会怎么样?”
一小颗铃兰花掉下来,恰好砸在余想的手臂上。她随意拨开花穗,最后直直对上那双眼,一字一顿道。
“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远方天空中,礼炮残留的硝烟慢慢散开。
他蓦地轻笑了声。
那笑里似带着讽意,又好像带着些其他情绪。
一道电话铃声打破了二人的暗流。陈禹让低眸看了来电显示,没急着接。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他的视线却从屏幕上缓缓移回,和风一起,落到她的脸上:“Joceline。”
他的视线将她攫住,一片晦暗的眼底好似深不见底的湖泊,盛着熄灭的火山与无数滴眼泪。陈禹让平静注视着她,唇瓣阖动:“对说过的话要负起责任。”
不着痕迹地将余想神情的变化收入眼底,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缓慢。
“你这次,最好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回到南屿市,余想就投入到马不停蹄的工作之中。
公司里几位董事贴牌卖假药,这段时间,她和莫丞昱一直在调查这件事。
这也是她一直不打算和柏树科技合作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公司高层看不起柏树科技,更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公司会有一场避无可避的风暴。
整理好股东大会上需要的材料,已是晚上九点。办公区域一片漆黑,只有一间办公室也留着灯。余想敲了敲,推开门,莫丞昱恰好摘下眼镜:“发现得还算及时,这一批假药差点流到药店了。”
“谢谢你,Leo.”余想看见他眼下的乌青,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歉意与感激,“过几天你休个假吧。”
莫丞昱轻笑了声,没接话。
静了会儿,他开口:“你前段时间,一直在林港城?”
余想嗯了声。
闻言,莫丞昱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他状似无意地问:“和那个初恋复合了?”
那日,莫丞昱的话再度浮现。他提到纯接触效应,那她这次回林港,只是和陈禹让接触了一下。
思及此,余想莫名有些想笑,最后牵了牵唇角:“还没。”
一抹难以捕捉的失落在莫丞昱眼底一闪而过。无声苦笑了下,再眨眼,已经换回那副无可挑剔的表情。
“祝你成功。”
说着,他站起来,从余想手里接过那堆检举材料,搭在自己的桌面上:“也祝我们成功。”
语气里有佯装的轻松。
是在为这段对话画上一个注脚。
余想的唇瓣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所有未成形的语句只化作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可以心安理得霸占别人好意的Joceline。
只是面对一些心意,她确实不知道如何回报。只能在离开大厅前告诉保安,如果晚上十一点,那间办公室还亮着灯,麻烦给一杯热牛奶。
回到家,面对黑魆魆的房间,向来习惯了这样的黑暗的余想第一次面对空荡的客厅生出些惘然的情绪。她在玄关处发呆,最后从柜子里翻出那枚银色的戒指。
当年,她在陈禹让的房子里住了太久,痕迹无处不在。离开林港城之前,她去了一趟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空间,拿走了自己的东西。
带走的行李里,唯一一件不属于她,可似乎也属于她的,便是这枚声纹戒指。
那个跨年,她送了个声纹戒指给陈禹让之后,原先那枚只有一声“陈禹让”的戒指就空了下来,却被陈禹让用盒子装好放在陈列橱。
她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小的物件,可惜她失算了。
指尖轻轻转动着冰凉的戒圈,窗外偶尔滑过的月色在其上投下一瞬流动的冷光。良久,余想将它攥入掌心,重新放回抽屉深处。
她不打算还给陈禹让。
毕竟她也有东西落在他那。
那天在陈禹让家,她看见了她的那张微积分试卷。
虽然知道,大概率是因为他也很久没回浦摊壹号的房子住过,所以那张试卷也就放在了那里。
但是,他拿她一张试卷,她拿他一枚戒指。
这应该也算是公平。
思及此,余想又登上那个叫happyfish的刷题网站。古早到像是被时间抛弃的网页,电子数据留痕,留下了2020年2月29日管理员Yur登陆过这个网站的记录。
[生日快乐。]
这是意见簿上的最后一句话。
像是深海鱼从海底浮上来,吐了个泡泡。
…
清晨五点,太阳还未完全升起。
铃声将余想从睡梦中唤醒。
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她的睡意顿时消散。
“念念,在忙吗?”
覃忆的声音穿过听筒,流进余想的耳里。
当年,焦牧去世,覃忆问她的第一句也是在忙吗。
攥住手机的手有些发抖,余想问:“怎么了?”
电话那头,覃忆静了会儿。
“陈禹让外公……去世了。”-
宫老爷子中风多年,这几年的生命几乎是靠金钱吊着。虽然宫家不是单由他撑起的,但老爷子缠绵病榻,终究像是一道无声的宣告,让某些一直潜伏在暗处的目光开始闪烁。
前年,宫承惠非法经营的事情被人捅出来,公检从收到举报到起诉、抓人,到法院立案、宣判,前后不到八个月。
这件事情没人敢和老爷子说。
但或许他猜出来了,又或许没有。
直到闭上眼,宫老爷子都没有喊过宫承惠的名字。
他的手是在外孙的手里慢慢凉掉的。
太平间外。
冰冷的白炽灯光自上而下,把空气都照得惨淡。
宫逸拄着拐靠在墙边,看见陈禹让和他身后的人,半天,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Eyran,咁有心,呢个时候都唔忘来送你外公最后一程?”
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陈禹让慢慢停住:“麻烦二伯让道。”
太平间的工作人员早已离去。
宫老爷子的遗体在这里停了四天,今日宫家来了消息,叫工作人员切断监控。这句话背后是什么含义,不言自明。
两拨人在太平间门口对峙。
宫逸像是没听见,他身后那群黑衣人却如同接收到无声指令,迅速移动,一字排开,彻底堵死了太平间的出口,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早有准备。
“Eyran,当初不是很有骨气搬出去住吗?”宫逸淡笑,拄着拐慢慢移上前,“现在怎么还要回来和二伯争这些身外物呢?”
闻言,陈禹让眸光一凛,讽道:“外公给你的还不够么?”
在遗嘱里,宫老爷子跃过了近亲,将遗产平等地分给了包括陈禹让在内的所有直系二代亲属,甚至还有那位陈禹让并不熟悉的混血妹妹Faye。
唯一在遗嘱里考虑的子女,是二儿子宫逸。遗嘱里,宫老爷子并未提及大儿子宫铭与两位女儿,却为宫逸单独设立了九位数的信托。
哪想,听到这句话,宫逸脸上的笑立刻落了地。拐木敲击左腿,他的语气变得阴森,一字一顿:“我这条腿是因为他瘸的。”
宫逸早年替宫老爷子做生意,在码头被子弹打穿了一条腿,自此落下残疾。老爷子出于愧疚与补偿心理,多年来替他填了无数赌债和亏空,金额早已超过九位数。这份信托,本已是额外的仁慈,却显然不够满足宫逸的胃口。
先是称遗嘱为伪造,后又改了口径,怀疑父亲被下毒谋杀,要求尸检。宫绮和宫铭都不同意,僵持不下。也因此,宫老爷子的尸体迟迟没能移出来。
“一条腿换四个亿,二伯,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陈禹让掀起眼皮,漠然地看着他,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你条烂命,值几多钱,自己心知肚明。”
宫逸脸色骤变,撑起拐杖,指向陈禹让:“陈禹让!我叼你老母……”
话未说完,衣领就被人扯过去。宫逸还未站定,肚子上剧烈的痛意便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你最好看清我老母是谁。”陈禹让攥住宫逸的头发,迫使宫逸对上自己的目光,语气发冷,“二伯,你可以想清楚,现在外公去世了,有没有人肯再花四个亿买你另外一条腿。”
…
鼻间似乎还留着太平间阴湿的气味和血腥味。靠在车后座,陈禹让捏了捏鼻骨,眼里是疲惫。
他对这些家族内部倾轧的烂事毫无兴趣,但他不能看着老爷子的遗体在太平间里生生烂掉。
这几天昼夜颠倒,几未合过眼。窗外的夜色如流水滑过,脑子里的记忆倒带,陈禹让想到和余想见的最后一面。
不管白天发什么,每个夜晚,他记忆的落脚点,永远都是她。
手机屏幕冷光亮起,映出他疲惫的眉眼。他点开那个金鱼头像,对话框一片空白。他的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良久,最终,还是默然退了出来,将手机锁屏,扔在一旁。
她应该已经在南屿了。
现在时间不算早,可能已经睡了。
司机将车停指浦摊壹号楼下。近几日都歇在大伯宫铭安排的酒店,陈禹让也很久没回来。
“嘀”的一声轻响,门锁解开。
从门缝里淌出的灯光让陈禹让动作一滞,下意识要侧身避子弹或刀锋,可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样的人怎么敢开灯。
可下一秒,心却跳得更快。
所有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陈禹让站在门口,竟一时不敢迈进去。
…
窗外的天色从昏黄转为浓稠的墨蓝,最后彻底沉入寂静的深夜。
这是余想在这间屋子呆的第三天。那日接到覃忆电话后,她买了最近的机票飞来,可惜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人。
在屋子里呆久了,余想有时会下楼,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她正在把一罐一罐鲜奶往冰箱里装,直到玄关处传来电子锁轻微的“嘀”声。
犹如石子投入平静湖面。
牛奶杯壁上的小水滴掉到余想手臂上,她回眸,看见站在光影交界处的那道身影。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空气好像凝固。
没有惊讶,没有疑问,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语。
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陈禹让迈开步子,径直朝她走过来。他的衬衫上还沾着露重时分的寒气,阴影顷刻间将她笼罩。
他的手紧紧将她锢住,力道大得惊人。这个姿势让余想不太舒服。但她没动。好半天,才试探地伸出手,抚上陈禹让的背脊。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颈,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颈窝。
心窝像是被这潮热的呼吸烫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楚。余想轻声开口:“陈禹让……”
“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哑。
带着几分近乎哀求的脆弱。
窗外无星。
高楼的霓虹有时候显得更寂寞,日复一日落进无人的客厅,戒烟的人终于在今天等来了尼古丁。
未尽的言语被咽下,一只手沿着陈禹让的脊背往上,穿过他微凉的发,最终安静地落在他的后脑勺。
余想无声地把他抱更紧。
第57章 厄尔尼诺想问天你在哪里(二)
窗帘未被拉紧,谁都没有心思去管。
泻进来的几缕月光缓缓流过室内,温柔地描出床上依偎的两道人影。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拥抱着,分享着同一片枕褥与呼吸。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腰际,两尾在深海中孤独漂流许久的小鱼,终于凭借着原始的本能,找到了彼此。
余想醒来的时候,发现昨晚偷懒没关的窗帘不知道何时被合上,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指尖探去,枕头上冰凉一片,没有一丝凹陷的痕迹。
陈禹让已然离开许久。
余想懵了会儿,拿出手机。
点开陈禹让微信的时候,发现自己停在输入框的那句“你在哪”还没有删掉。
盯着三个字出了会儿神,余想一咬牙,点了发送。
预想中有百分之五十概率出现的红色感叹号并没有出现——毕竟陈禹让之前还换过手机号码。
余想松了口气,紧接着,心却更快地跳了起来。
她起床,清晨的白光,瓷白餐桌上的三明治,旁边静静躺着的煎蛋。一切熟悉感都在述说着从前。
这时候,陈禹让终于回了消息。
[陈禹让:晚上回来。]
余想删删减减,最后回了一个“哦”。
又一会儿,她问:[是晚饭前,还是晚饭后?]
陈禹让好忙,又是很久后才回复。
[陈禹让:可以晚饭前。]
余想琢磨着这几个字,最后回:[那你晚饭前回来吧。]
回完消息,余想起身,换好行头,这几天第一次走出浦摊壹号的小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菜。
在新加坡的几年,余想也学会了做饭,虽然翻来覆去只会那么几道,但她也要陈禹让尝一下她的手艺。
猪肚鸡汤要炖许久,她看着墙上的时钟,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可陈禹让还没有回来。
她想再发条消息,可最后还是继续等。
她大概能猜到陈禹让在哪里,在做什么。
所以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
老爷子的讣告早早拟好,在今日清晨终于发出。告别仪式场面办得极大,厅内人影绰绰,却无喧哗。
陈尹霄与宫铭立于灵堂前方,撑当这个时刻的门面。
在这一切之外,在人群稍显疏离的一角,陈禹让静默伫立,身形挺拔却透着孤直,遥远地凝视着被簇拥在素白鲜花之中的遗照。
“hey,咯咯。”
眼前突然探出一个脑袋。
是宫绮那位小女儿,叫哥哥的时候,字词的停顿仿佛母鸡叫。因为她脸上的混血基因太过明显,陈禹让几乎无法对这位妹妹生出任何亲近。
Faye今年十三岁,跋扈意味已经掩藏不住,毫无尊重人的意思,视线光明正大地在陈禹让的手机屏幕上扫过,看见了聊天背景。
是一个女生在迪士尼城堡前的单人照,极其漂亮,带着一种抓人的灵气。
在他熄灭屏幕后,Faye非但不觉冒犯,反而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毛:“这是你马子?”
她来林港城后,最先入乡随俗的是批产的泡沫剧,中文词汇也是从电视剧里学。
闻言,陈禹让淡淡睨她一眼:“是我老子。”
这四个字说得波澜不惊,Faye一愣,随后撇了撇嘴,觉得这个哥哥真是不好相与,白白长得这么漂亮了。
这时,宫绮恰好走过来,朝Faye招招手,这位混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去钻进妈妈怀里,在宫绮让她不要在这里大笑的警告下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她本来就不怎么认识遗照上的老人。
陈禹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说话。
宫绮不知和Faye说了些什么,抱着她聊了好半天,才拍拍手让她离开,终于得空走到陈禹让面前:“Eyran,听你大伯说了,外公的遗体,是你想办法从太平间带出来的。老爷子在泉下有知,会记得你这份心的。”
闻言,陈禹让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
事实上,宫铭让他去太平间取尸体,无非只是因为他非长子,明面上也离家多年。
死了他,或者死了宫逸,都不会那么难堪。
…
林港城的黄昏落了下来。
陈荣峯今日来过,做足了一个女婿的表面功夫,临走前折到陈禹让面前:“以后还回家吗?”
空气凝滞,没有回音。陈荣峯的下颌线倏地绷紧,下意识要发火,但最后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终于还是忍住。
静几秒,施舍般的语气:“剩下的钱,没还完的,家里不用你还了。这几年你也该长记性了。”
去美国之前,陈禹让和陈荣峯打了借条,原先只算了MIT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但后来话赶话,陈荣峯一怒之下让陈禹让干脆把养他这二十多年的费用都算算清。
他是想让陈禹让知道没有他老子他活不了,却没想到陈禹让真的认下了这笔债。
这些年断断续续,还了一部分。
如今这副大发慈悲的姿态,倒和前几年喊律师和公证人员上门,公证欠条的模样大相径庭。
宫绮带着Faye走掉,今日的灵堂终于到了闭门时间。
厅里的灯一盏盏暗下去,只单独留下了遗照上方的一排灯。陈禹让望着老爷子的面孔,最后一个离开。
随意扯开领带,终于得到些许喘息。
回家的路途突然变得很漫长。
车载蓝牙的电台主播为饭点归家的人群送上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无尽的高峰车流,咸蛋黄似的夕阳挂在路尽头,终于要和海岸线融为一体。
放在副驾驶的手机屏幕停在那句“那你晚饭前回来吧”。
这是陈禹让第一次期待回家。
余晖透过落地窗,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镀了一层温柔的光圈,长长的睫毛如蝶翼栖息,在眼睑投下静谧的阴影。陈禹让望着那张沉睡的侧脸,不自觉笑了下,眼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身体的凌空感让余想迷迷瞪瞪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她半睡半醒低喃:“我给你熬了汤。”
几秒后,察觉自己的身体还被凌空抱在怀里,余想的视线上移,堪堪掠过凸起的喉结,她的臀部忽然一凉。
她被放在了厨房的中岛台上。
还未完全回过神,一双手臂就已经把她锢住,撑在她身体两侧,男人炙热的气息将她完全裹挟。
下巴被轻轻抬起,唇上落下温柔的触感。
陈禹让很缓慢地吻着她,耐心至极。
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余想的脸却有些发烫。
…
高压锅里的猪肚鸡汤,看不太出原材料,漂在汤面上的姜片比猪肚还要大。
但陈禹让没多说什么,盛了一大碗,面不改色地喝完了。
见状,余想也给自己倒了碗,才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
有点咸。
“别喝了。”
她想把陈禹让手里的碗拿开,被陈禹让拦下。
“能喝。”
他说。
晚上,他们依旧睡同一张床。余想挤在陈禹让的怀里,找到最舒适的位置,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陈禹让。”
“嗯。”
“Eyran。”
“嗯。”
余想却只是喊他的名字,什么话也没说。
她只是想叫叫他。
老爷子去世后有一系列事情要处理。
比如放弃继承权。
白天,陈禹让出门,余想就在家里办公。
那天她突然飞来林港城,处置那几位董事的事情全权落到了莫丞昱肩上。
陈禹让回来的时候,余想正在和莫丞昱开视频会议。
他倚在门框边,没
有打扰,只是注视着她工作时认真的侧脸。
原来Joceline工作的时候是这样。
挂断视频通话,腰上停下一只手。她抬起头,和陈禹让接吻。
“Eyran。”吻隙间,她说,“我后天要去一趟新加坡。”
刚才莫丞昱和她说,总部那边要问责。
“去多久?”
“一星期吧。”
停在她腰肢的那只手慢慢收紧,热气拂过她的耳廓,陈禹让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个好。
那天他把余想送到机场,下车前,出发层喧嚣的背景音里,他们安静地吻了很久。
这几天,他们没有做.爱,只是一遍一遍的拥抱,亲吻。
没有人说道别的话,余想的身影慢慢隐入登机口。
红绿灯口,车有些堵。红色的刹车灯在蜿蜒的山路上连成一片璀璨却滞涩的河流,可以望见远处那所红砖尖顶的初中,他们一起在那里度过青涩的三年。
初中的时候,陈禹让的教室在顶楼,余想的教室在二楼。同一幢楼,却互相看不见。
下课后,他偶尔会以找焦牧的借口去二楼,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呆在天台上。
那里的视野,可以俯瞰整个中庭和每一间教室。
他往下看,知道她坐在倒数第二排。
窗外高大的凤凰树枝叶婆娑,光影在余想的发梢跳跃。天台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她永远不会发现,他在看她。
那天余想喝醉,躺到他床上。陈禹让一宿没睡,晨光熹微时,莫名回了初中,站在天台,依旧可以望见那间教室。
口袋里刚好留一枚硬币,他告诉自己,正面,他去找她复合;反面,他等她来复合。
可最后他根本没看是正面还是反面,下楼后随手将那枚硬币扔进了水池。
此刻,在这拥堵的车流里,他才明白抛硬币并不是选择。
原来是许愿-
新加坡总部的顶层会议室,冷气开得格外足,余想早有预备地套了件长外套。
新加坡的职场文化偏向严格,强调效率与结果,哪怕是她和莫丞昱及时发现贴牌假药、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祸起萧墙,董事会内部出了如此纰漏,她身为负责人,无从推诿。
会议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她和莫丞昱任命挨了四小时的骂,后面一个多星期被流放到总公司的各个岗位,学习怎么管理公司。
她从清早跟到深夜,在不同部门间穿梭,记流程、看操作、写报告,每天回到酒店时几乎连脱外套的力气都没有。
呆在新加坡的日子被预估的长了些。
这几天,余想一直和陈禹让在微信上发消息。
并不频繁,只是三三两两几句,竟然也堆出了几页的聊天记录。
漫长的轮岗学习结束,最后一日,走出玻璃幕墙,一阵潮湿的风扑面而来,余想抬起头,发现下起了雨。
新加坡的雨,又急又密,不像林港城的雨那般缱绻。雨滴又大又重,砸在皮肤上微微发痛。她没带伞,站在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溅起一朵朵水花,忽然想到很久之前,她拿着破手机站在公交站台下的狼狈瞬间。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电话被接通。
余想故意将手机往雨幕里伸了些,好半天才收回胳膊。
那边背景安静,衬得她这边的雨声更嘈杂。
她看着眼前的雨帘,低声说:“新加坡下雨了。”
半天,电话那头,陈禹让低低笑了声。
“Joceline.”
他叫她的名字,清晰得像贴在她耳边。
“好想你。”
…
那头,陈禹让坐在办公室,对着落地窗,俯瞰这座城市。
南屿市春光明媚,而他刚从电话里,听见了新加坡的雨声。
他在美国呆了八年。
从加州晒得人发晕的阳光下,到马萨诸塞州冻得人清醒的雪夜,最后又落回湾区。
这几年,他不知看过多少次查尔斯河,冬天结薄冰,秋天漂满红叶,河边总是跑着穿哈佛卫衣的人和叼飞盘的狗。
他也曾经带着木法沙在上面玩过一圈,它差点和其他狗打架。
可好像不管天气怎么样,晴天或是落雨天。
他总是会想与一个人分享。
他比余想更清楚。
你那边天气好不好,是我想你了的另一个翻译。
电话那天,余想忽然像消失。
陈禹让不急,就这样静静听着手机里的电流声,以及远远模糊的雨声。
“我明天回来。”不知过了多久,余想终于慢吞吞说,“你来接我。”
她从来不是说你要不要来接我。
而是“你来接我”。
阳光掠过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眼下的卧蚕慢慢现开,陈禹让无声弯唇。
“嗯。”
第58章 恋爱金鱼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一)……
飞机降落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南屿市的星光垂落平野,机身嗡嗡作响,旅人从舱门鱼贯而出。
秘书帮忙订的机票,办登机的时候,工作人员给余想和莫丞昱分了前后两个相近的座位。
下机后,余想没找到自己的行李箱,转头一看,在莫丞昱手中。
不管是和谁,和女生呆在一起的时候,莫丞昱没有让女生拿东西的习惯。
机场出口,余想脚步停住。莫丞昱也跟着停下来,“有人接?”
余想嗯声。
闻言,莫丞昱似了然一笑,正欲张口,目光瞄到某处,唇边的弧度慢慢掉了下来。
余想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眼便看见了陈禹让,风衣下摆豁然敞开,勾勒出窄而挺拔的髋部和一双长得近乎嚣张的腿。
察觉到她的视线,陈禹让目光点了一下,但也没再余想身上多停留。他径直走过来,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从莫丞昱手里接过余想的行李箱。
余想还未反应过来,肩膀就被一只大掌拢住。陈禹让将她死死挨住,余想抬头,看见他抿直的唇线和微微突出的眉骨,一副冷漠模样。
嘴角不自觉扬了下,余想压下去,不能笑得太明显。
她对莫丞昱挥了下手:“我先走了。”
…
从机场返回的道路有些空旷,夜色被流线型的车体剖开。
某人上车后就没有说过话,余想伸手将车窗降下一半,潮湿的晚风立刻涌进来,停顿片刻,又轻轻把车窗合上,转头问:“怎么不放歌?”
陈禹让单手搭着方向盘,腕表在暗处泛起冷光。听到问题,他只懒懒抬了下下巴,示意中控屏,让她自己选。
余想倾身去碰屏幕,刚摁下《Starboy》的播放键,极速逼近的鼓点里,忽然听见头顶落下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询问。
“你还想不想和我复合。”
怔了一瞬,余想随即弯起嘴角:“想。”
陈禹让终于掀眸看过来:“有一边追我一边对别的男的好的么?”
余想心想我什么时候追你了,但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毕竟是她找陈禹让复合,这个动作可能就算是追吧。
于是转口问说:“我对谁好了?”
她刚才就和莫丞昱说了几句话吧。
陈禹让没接话,视线重新投向道路前方,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灯光里显得有些冷淡。
余想却忽然笑起来,等到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稳的间隙,她突然探过身抓住他搭在扶手箱上的手,仰脸就要吻他,却只擦过他的下颌。
陈禹让不紧不慢地避开,淡漠道:“我没同意。”
闻言,余想坐回去,漂亮的眼睛盯住陈禹让,故意很重地哦了声:“好小气。”
…
等那辆黑色的路虎在车库停下,余想才后知后觉记起来她应该没有和陈禹让说过她的地址。
看陈禹让从后备箱里拿出她的行李箱,余想心里暗暗笑了下,没把这件事问出口。
他没多问她家在几楼,她也没多问要不要一起上去。
电梯带着心脏一起上升,沉默的节拍里,某些心照不宣的情绪漾开,余想忽然有些不敢回头看,出了电梯门后就把陈禹让甩在后面。
进门后,她先习惯性地开了灯,却又反应过来自己在玄关处放的那块软板,上面贴着的照片。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将刚亮起的灯按灭了。
房间骤然重新陷入黑暗,只有远处透窗而来的微弱光晕。
陈禹让垂眸,没懂余想的做法。
但他依旧带上了门,切断走廊投进来的灯光。
此时此刻,光亮是很次要的东西。
两道安静的呼吸在微弱的光影里浮沉,陈禹让在玄关处站定,视线无声地垂下来。余想也望着他。
他们无数次隔着黑暗,沉默对视。
或者是在临海海浪轻拍的岸边,或者是在台风肆虐雨水砸窗的夜,又或者是在林港大学那段路灯失灵的斜坡上。
他们就这样隔着昏朦的光线对视,在无限寂寥的夜里看过对方眼里的太多情绪。
以至于这样的时刻,看不清,却能猜出对方眼里的情绪。
这一刻,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都没有说话。
一秒。
五秒。
心脏轻轻拍打着,余想的呼吸微微颤抖。
…
玄关的柜子摇晃起来,被迫承受突来的重量。
这个吻来得汹涌直接,唇舌交缠间尽是灼热的气息。
余想仰首回应,黑暗中只余断续水声与交错呼吸,直到臀部被托起,她的外套滑落在地,里面是一件无袖连衣裙,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混合着彼此灼热的体温,水声仿佛要将两人彻底吞没。陈禹让额头低低抵着她的,在极近的距离下凝视着她朦胧的双眼,声音喑哑::“想清楚了么?”
“嗯。”她气息不稳地回应。
她知道,他是在说那天那句。
让她想清楚了,再来找他。
“想了什么。”
他难得在这个时候有耐心,一定要明明白白问清楚。
呼吸拂过他的唇角。
黑暗里,余想一字一顿:“陈禹让,这一次我会认真爱你的。”
呼吸有瞬间的停滞,他的喉结都好似绷紧。再也不想等了,他吻得更用力,手掌抚过曼妙的臀线,一点点往上,解开了侧面的拉链。
骑在他身上的余想似有预感地伸出手,探进他的的风衣口袋。
果不其然,摸出两盒避孕套。
后背再次撞上柜子,身体贴在一起,每一处变化都很明显。她勾住避孕套,还要环住他的脖子借力,直到身上一凉,唇瓣也分开,热度和湿度都换了一个地方。
“卧室在哪。”
余想低道:“里面……”
可他却只是问一下。
她被放倒在沙发。手肘被迫抵住沙发,撑住整个人的重量,长发散落,遮住大片雪白的背脊。
经年的生疏让两人都绷紧了神经。余想被迫转过头承接住他的吻,呼吸交错间,唇舌被他更深地占有。
身下原本平整的沙发面料渐渐洇出深浅交错的水痕,如同潮汐反复冲刷的海滩,连绵成一片朦胧的海洋。
已经不知道哪里掉的泪水更多,才被扔到床上就被翻过身,肚子下被塞了一个枕头。他今天一定要折磨她,她下意识地想蜷缩,却被牢牢按住。
“别动。”他声音低哑,不容置疑。
…
以前她喊不要,他就会停下。可今天的陈禹让好像发泄,强制她一次又一次。余想忍不住骂,眼泪掉到被子上:“啊…死仆街…”
最后几个音节说不出来,因为他的手指塞进她的齿间,堵住了语言的出口。
“你越骂我越爽。”陈禹让的嗓音哑到骇人:“这么多年,我会怎么样,你要猜到的。”
抽出手指,带出暧味的银丝,他混乱地吻着她的肩膀,问:“喜欢我吗?”
“念念,要认真爱我。”
他从后面撩开她沾到脸上的发,潮湿的吻痕零碎落下,一遍遍重复她在开始前的允诺。
她早已被抛上白光炽烈的浪尖,意识涣散成无数碎片,只能任由潮汐摆布。唯一的自主陷落在湿润的深渊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宝贝”,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呜咽起来,浑身都融化了。
床单被无助地攥紧,她喊陈禹让,声音零落。
…
终于平息。
余想觉得自己是一只将窒息的鱼,浑身都是汗。全身上下都累到没力气。像之前的每次那样,任陈禹让把她抱进浴室。
温柔的触感遍布全身,水流让余想的身体得到松懈。她没什么力气地抬手,软软地拍了一下他的脸颊,事后算帐:“找死啊。”
陈禹让任由那小猫似的巴掌落下,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有多好看。
视线缱绻落下,他亲了下她的唇角,哑声道:“爽到死。”
耳不禁热起来,余想没力气再理,被放到浴缸里的时候已经要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被人抱住,水流荡漾,带着浓重的睡意抗议,尾音消失在温水里:“不做了…”
“嗯。”陈禹让低低笑着,吻过她光滑的肩头,指尖漫不经心,“让妹妹休息一下。”
余想本来就要睡着,大脑反应慢半拍,后知后觉听出来他在说什么,耳根发热:“陈禹让你能不能住嘴。”
以前,陈禹让也会说点骚话。
但是没这么频繁。
而且也很少说这么直接的字眼,文字上的花样很单调。
身后的男人还在笑,余想嘟囔几句,最后还是挡不住身体的疲惫,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陈禹让低下头,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热水浸润下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粉,睫毛湿漉地垂着。
她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真的累着了。看着余想安静的睡颜,陈禹让唇边的笑却慢慢冷了下去。
拢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收紧,他紧紧贴住她,一定要让她完完全全在自己怀里。
今天在机场,他看见她对别的男人笑,他知道余想不会喜欢他们里的任何一个人,可是他又害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些年来反反复复的梦境纠缠不休,他总在害怕,一松开手,她又会不见。
他知道余想不属于任何人。
只是从今天开始——
腰间被锢得有些紧,余想不满地呢喃了声。陈禹让低下头,怀中失而复得的人,心底空缺已久的角落终于被填满,但随之胀开的,是更无解的酸涩,想把她锁住,除此之外好像想不到什么方法填补自己心里的空虚。
他吻住她湿润的唇角,声音轻得犹如叹息。
“Joceline.”
你再也不能离开我。
第59章 恋爱金鱼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二)……
阳光透过轻纱帘幔,落了一床细碎的金斑。
良好的生活作息让余想自然醒过来,习惯性翻了个身子,就发现自己被箍住、动弹不得,身上的酸痛记录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身边男人的气息烫到逼人,她有些像在梦里回过神,关于昨夜的片段瞬间涌入脑海。
脑袋嗡嗡叫着,她的脸烫到受不了。
以前也从没有过这么凶的时候。
她昨天真的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要死在床上。
感受到窸窸窣窣的小动作,那只占有性搭在她腰际的手无意收紧了些,她静静注视陈禹让的睡颜,睫毛如鸦羽,淡淡的阴影和眉骨连在一起,眉眼立体到过分。
他睡着时眉目舒展,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漠倨傲,倒显出些许难得的乖仔气质。
这段时间见到他,他几乎都是穿着西装。
如今卸下一切防备的模样,更接近她记忆里的陈禹让。
余想就这么盯着陈禹让的脸发呆,半天,看见他的睫毛动了动。
桃花眼缓缓睁开,原还有些睡意,在看清她的刹那好像滞了瞬,随即也慢慢变成了笑,翻身把她抱到怀里。
没温馨几秒,手又探了进来,余想轻哼一声,及时按住。他倒也顺从,不再进一步,只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低头亲她的头发。
他的胳膊好硬,
全身都硬邦邦的。
好半天,余想轻轻叫了声:“陈禹让。”
陈禹让嗯了声。
“陈禹让。”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臀,继而往上,指尖滑过光滑细腻的肌肤,一下一下,玩着她的发尾。
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他从来不是什么柔情的人。
可就这样一个简单到没什么言语的瞬间。
陈禹让,很久违地感到了幸福。
眼底闪过瞬间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余想慢吞吞从他怀里抬起头,压在他胸膛上,眼睛亮亮地盯着他,她也不说话,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卧室里很安静,就连阳光的打扰都不足一提。直到胸膛传来几分湿意,陈禹让微愣。
埋在他胸膛的人直起了身,光洁的背和长藻般的头发背对着他。
余想觉得好丢脸,才转过身,就被陈禹让一把拉回来。
贴在一起,他吻去她的眼泪,最后亲了下她发红的眼尾,声音还带着放纵后的沙哑:“怎么哭了。”
她不回答,眼泪却蓦得掉的更大,眼睛像是被水流洗过的宝石,掉下的是珍珠,他接不起,又舍不得,缓慢吻着,最后把人叩进了自己怀里:“喊包。”(爱哭鬼)
他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余想抱起来,最后让她正对住自己,又开始吻,她的眼泪终于慢慢停掉。
女人柔软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他,美得不像话,发间颈侧散发着甜,吸引他不住地吻。
呼吸渐渐发重,他问:“有没有肿?”
伏在他身上的人瞬间红了脸:“……不知道。”
闻言,陈禹让轻笑。
“昨天不是说坏掉了?”
他缓慢咬字,气息烫得她微微一颤,“检查一下。”
余想脸烫到要命,他的吻一路向下,温热的气息拂过,片刻后,陈禹让抬头:“晚上涂点药。”
…
一折腾,两个人又要洗澡,浴室里,水声盖过了其他声音,他记住她那里的模样,只是温柔地舔着。
指尖插入他的发里,忍不住蜷起脚趾,余想浑身发软,差点从洗手台上滑下来。
最后被他笑着托住,她坐在洗手台上,陈禹让在她的颈间吻着,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一寸寸吮过她脖颈的肌肤。
一个交颈的姿势,余想由他亲吻,她的视线从陈禹让宽阔的背望下去,看见他背上几道鞭痕。
这几年已经淡了不少,但长度横亘半个背,不管怎么样都会有痕迹。
他的背上是因为她留下的鞭痕。
他的肩膀上是她咬的牙印。
心脏的旁边,是为她挡下的子弹。
脖颈处缠绵的亲吻停住了。陈禹让反手抓住她,低声道:“别摸了。”
几滴眼泪掉到他肩上,余想哽咽着。
“陈禹让,对不起。”
那一天,她和覃忆说,她觉得亏欠陈禹让。
其实不只是亏欠。
七年前,陈禹让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时候。
她一遍一遍地想,如果没有遇见她,他不会遭受这么多。
缱绻温柔的空气静了下来,几道啜泣声,她的眼泪烧过他身体的每一寸。
喉结滚了下,他把她的手带到自己心脏的位置,亲吻像羽毛一样拂过她的唇角:“这几年想过我吗?”
“嗯。”声音里还有哭泣的颤音,几秒后,她又补了句。
“陈禹让,我每天都在想你。”
他低声道:“就够了。”
趴在他身上的人没说话。
“Joceline.”
“嗯。”
像小地鼠一样。
他喊一声,她探一下头。
“别哭了,念念。”
他看她哭得发红的眼睛,他真的受不了她这样子。
一早上掉的眼泪比昨晚还多。
他昨天像是白干了。
余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变得泪失禁,她很少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再难过也要忍住。
可是面对陈禹让,她经常哭,哭得好丢脸。
他一直在吻她的泪,可惜比不过她流的速度。陈禹让有些没辙,只能把她抱住。
…
余想这间房子视野很好。当初,她就是因为这套房子往下可以望见海,才租下来的。
再浩大的海,看久了,也就那样了。
但是住进来的几个月,她有意外发现楼下的道路两侧栽满了樱花。
从高楼往下俯瞰,看见层层叠叠的粉。陈禹让收回眼,正好看见余想对着镜子抹遮瑕,小心翼翼地遮锁骨上的痕迹。
说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
只是他昨天留的痕迹太多,有几处真的太过显眼。
陈禹让走过去,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他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指尖和那一小片肌肤上,抬起她的下巴,润湿后抬起脸,帮她涂口红。
黑色路虎在车库睡了一晚,被车锁唤醒。但余想站了会儿,忽然说:“我开车吧。”
他看见了她的那辆冰蓝色Taycan,挑了下眉:“谁的车?”
“公司的车。”
果然。
他知道余想不太喜欢这种颜色。
驾驶座的余想系好安全带,就连这个动作都完成得很认真。
陈禹让斜倚在副驾上,将她这副模样收尽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弧度。
有些想笑。
又觉得有些新奇。
在加州,十六岁就可以获得临时驾车许可,有些俱乐部私包了一座山,更是不在意年龄,闹出人命都无所谓。
他到美国之后,没意思,最初的室友嗑.药,早年认识的几位朋友在青春期分化后也变得陌生,玩车玩女人。
他被裹挟着,进入一个又一个喧嚣到失真的场子,酒精氤氲,数不清的面孔在眼前晃动,甜腻的香水味混杂着大麻的辛辣,空洞的腻烦感将他浸透。
最开始只是为了消遣,后来倒真喜欢上了开车。
在黄昏时分驶上PCH,摇下车窗,右侧是陡峭的悬崖,左侧是被落日染成金箔的太平洋,咸腥的海风猛烈地灌入车厢,吹得他额前碎发肆意翻飞。
引擎的震动从指尖一路传到心脏,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燃烧,只剩下风声浪声,车身开始轻微发飘,这时候陈禹让会感觉自己像是在驾驶一枚射向夕阳的子弹。
只有这样的时刻。
这样无限接近死亡又无限接近自由的时刻。
他可以短暂地忘记她。
自那以后,陈禹让几乎没坐过别人的车。
他也不喜欢别人坐自己的车。
车上载过的人,几乎只有余想。
晨早高峰,主干道车流拥堵,纵使对这条路已经很熟悉了,余想依旧开得很小心。
陈禹让都有些不敢打扰她。
手肘搭着车窗,他忽然想到,上一次他也坐过她的车。
只是当时他坐在后排,副驾驶另有其人。
把陈禹让送到他公司大楼下,余想完成了一个任务,有些得意,问:“我车技OK吧。”
闻言,陈禹让缓慢地勾了下唇。
他笑,不回答。
“陈禹让。”
余想喊了下他的名字,一定要他评价。
手指叩了叩落下的车窗,陈禹让说:“开得很漂亮。”最后摸了下她的脑袋:“载我够了。”
走进大堂,恰好碰见几位员工,手里拿着咖啡,朝他喊陈总。
秘书照例敲门进来汇报日程,手机屏幕恰好亮了一下,余想说她到了。
秘书小心翼翼地瞄着老板嘴角的笑,有些意外。
忽然,陈禹让收了屏幕。他翻出抽屉,推了张卡出来,敲敲桌面:“同大家叫杯咖啡,我请。”
秘书明显一怔,迅速接过卡,应了声:“好的,陈总。”
陈禹让今天的心情好得很明显,惯常冷峻的眉眼里都透着笑。
从他跟在陈禹让身边工作开始,就没怎么见他笑过。尤其这段时间,完全是持续低压的状态。
“您还有其他交代吗?”
“联系下4s店。”陈禹让说,“挑辆车。”
秘书问:“有什么要求吗?”
“女士开。”顿了顿,指尖在扶手上轻轻点了下,陈禹让又补了句:“空间大一点。”
第60章 恋爱金鱼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三)……
太阳直射点正往北回归线移
动,这几日的白天格外漫长。快到晚上六点,南屿市的天色依旧明亮。
从高楼往下望,车流慢慢汇聚,和无数从樱花带交织在一起。
其实陈禹让并不那么喜欢这座城市的气候。
太温柔了。
他喜欢彻骨的冷或极致的热,总不应该是缱绻海风里带来的柔和春意。
当时公司落座南屿,第一是因为政策因素,第二是因为这里离林港城近,隔着海岸两座城市遥遥相望,他可以飞回去看看外公,当时也抱着万分之一的希冀,猜想她会不会回来。
只是没有想到,命运在这个时候给了他馈赠。
视线从落地窗收回,陈禹让拿出手机。
[陈禹让:什么时候来接我。]
[陈禹让:没车:)]
[余想:我让司机来接你。]
[陈禹让:?]
…
此时,余想的车已经停在了柏树科技的大楼下。
余想自己会开车,平时用到司机不多。但是她前段时间频繁飞外地,司机许久没上过班,但工资还是照常打入卡里,今天下午特意给余想发了消息,问她是不是要把他辞退了。
让司机在车里等,余想进了楼。冷气扑面而来,前台抬起头,露出程式化的微笑:“您好,找哪位?”
“陈禹让。”
闻言,前台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有预约吗?”
噎了一下。
差不多的职位,余想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拿出微信聊天记录来证明“有预约”。
正思考要不要给陈禹让打电话,忽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抬眼,恰好前台也看见来人:“路总。”
路鸣冲前台点了点头,把余想引向电梯方向。他一路没多问,只将她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用眼神示意。
余想会意,正要道谢,却察觉到路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复杂。
半晌,路鸣才叹了口气:“余想。”
“你这次。”他问,“准备和Eyran到哪一步?”
…
微信消息界面沉寂无声,陈禹让倚在办公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枚银戒,偶尔又瞥向手机屏幕。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没敲、没请示,干脆得像进自己地盘。
他抬眸,看见余想的刹那。
喉结微动,眼底倏尔划过一道光亮,指间的动作蓦地停驻。
那句“你怎么来了”停在口边。
这样弱智的台词他不会说出口。
下意识要把那枚戒指收起来,最后反而将它攥入掌心,起身朝她走去。没说话,只一手合上门,另一手却准确而强势地扣住了余想的手腕。
余想没挣脱,只觉得他掌心很烫,紧接着,自己的中指上传来些许冰凉,陈禹让将那枚戒指套到了她的中指上。
在他手指上恰好的戒指,在她手上立刻空出了一截,像一个易拉罐的环,欲掉不掉。
那只漂亮纤长的手就停在自己手里,垂眸盯了会儿,陈禹让的喉间溢出一道轻笑。他取下戒指,指尖掠过她指节时有意无意地多停了一瞬,最后亲了下她的唇角,语气里藏着懒洋洋的笑意:“想我了。”
余想看着他的动作,牵唇笑起来,把戒指取下来,戴回陈禹让手上。那枚戒指重新回到他的指节上,她抓住他的手,一时忘了松开,心里是路鸣最后一句话。
“Eyran这几年,不好过。”
陈禹让也没再取下那枚戒指,视线落在她精致的鼻梁上:“晚上吃什么?”
“我点了外卖,送到家。”
“行。”
语落,陈禹让牵住她往外走。
那枚冰凉的戒指硌在两人指间,慢慢陷进彼此的肌肤。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方格间的人纷纷侧目,空气里弥漫着克制的惊讶和好奇。偏偏两个人都习惯被注视,旁若无人的气场将周围一切隔绝开。
秘书正巧拿着平板从另一侧快步走来,原本想说4S店那边发了几款车的资料,但看见陈禹让身边牵住的女人,大概猜到这件事不能在这说。
最后,他只说了“陈总再见”,某个瞬间看清了陈禹让身边的人,竟觉得在哪里见过。
…
那辆蓝色Taycan就停在楼下。
看见来人,司机先认出他:“陈二少。”
这个称呼让陈禹让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抬眼,看向驾驶座,目光与记忆中一张模糊的脸对上,认出是余家以前的司机。
许多年前,余想生日那次,他烧得意识模糊,就是这位司机把他送去医院。
他也就坐过这样一次余家的车,没想到司机居然记住了自己。他朝司机微一颔首,和余想坐进了后排。
司机淡淡收回视线,末了,心中生出奇异的往事如烟感。
事实上,他对陈禹让更多的印象,不是余想那次生日,而是来自于很多个余想的放学后。
何相宜和余至君未离婚之前,通常是两个人轮流接送余想。后来开始闹离婚,接送余想被派到了家里的司机头上。
傍晚时分,他将车停在校门对面,等小姐出来。一次又一次,他看见那个众星捧月般的陈二少,跟在余想身后几米的地方,既不靠近也不远离,低着头,一下一下朝余想脚后跟踢小石子。
起初,他还以为是余想被霸凌,可多看几次,他就看出了门道。
走在前面的余想,脸上总是绷着没什么表情,但嘴角偶尔会偷偷往上翘一下。
反倒是后面那个踢石子的少爷,眉头微蹙,别扭的情绪写满脸。
…
陈禹让不是话很多的类型,有外人在场时更是惜字如金。他没怎么说话,只是一路握住了余想的手。
回来的路上,车路过了徐子双的酒吧,店外的霓虹已经开始闪烁,似乎生意不错。余想蓦地想到上次在酒吧门口听见的对话。
电梯缓缓往上的时候,她问陈禹让:“你之前的车呢?”
“林港。”陈禹让漫不经心道,半响,和她多解释了句:“当初借了点钱。”
当初把硅谷的工作室解散,回国创公司,他把车押了,凑了笔钱。
那车上着两地牌照,原本是他计划里近期要赎回来的东西,毕竟当年把这辆车搞到手花了点心思。
但现在,这个计划可能要稍微延后了。
说着,他突然俯身凑近,唇边挂一个懒散的笑:“要靠余总养了。”
余想说行啊,胡乱应下:“包养合同让我律师拟好发给你。”
陈禹让没说具体的,但余想记得之前覃忆和她提过,说陈禹让向陈家借了一笔钱,然后断了关系。
思及此,她更紧地攥住了陈禹让的手:“陈禹让,我说真的,我真的会养你的。”
她突然说得很认真,倒是陈禹让愣了下。随即眉梢轻扬,那点惯常的矜傲又漫回眼底。
他伸出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子。
余想点的外卖早就到了,吃完后陈禹让自觉出门扔垃圾。回来的时候,余想正站在窗边打电话,听对话,是工作上的事。
陈禹让倚在墙边静静地看,他还挺喜欢看余想工作的样子。
他有些无聊地打量起余想这间屋子,视线蓦地被悬在玄关处的软板攫取。
挂了电话,余想就看见陈禹让站在玄关处的背影。察觉到背后的视线,陈禹让回过身,指尖还搭在那块破掉的happyfish表盘上。
心头一跳,余想下意识解释:“不小心碎了。”
但陈禹让没说话,视线慢慢转了回去,他已经知道了昨晚一进门余想就关灯的原因。这块软板上藏着太多情绪。
而那日他向她索要的那枚戒指,就被放置在这块软板下面。
喉结难以抑制地滚动了一下,某种酸胀的热流冲撞着胸腔。他忽然说不出来任何话,把余想更用力地揽进怀中,下巴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低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窗外的城市沉入模糊的夜色里,而室内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
“我前几天登上了那个网站。”余想突然说:“看到了你给我的生日快乐。”
陈禹让的下颌在她发间轻轻蹭了蹭,低低嗯了声。
兀的,他说:“余想,你算过吗。”
“什么?”
“如果我们没有分开。”他的手臂收紧了些,“我可以陪你过五个生日。”
余想在他怀里仰起脸,声音轻而清晰:“陈禹让。”
“我们算是复合了吗?”
她问。
蓦地,陈禹让低笑出声:“以后别喝酒了。”指腹蹭过她眼下细腻的皮肤,说:“不如你和我表个白吧。”
余想没听懂那句喝酒的含义,但不妨碍此刻,喜悦的情绪犹如香槟气泡往外冒。
她手指收紧,踮起脚去碰他的唇。
“Eyran,我中意你。”
他没想到她应得如此干脆利落。
微微一怔,他想说一句什么,但是却开不了口。
因为笑了出来。
他托住她的臀腿,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吻住她。唇舌交缠间彼此的体温急速升高,昨日拆了一半的避孕套早已不知被扔到哪个角落,额角的青筋抽了几下,被打断的陈禹让有些烦躁,正准备找,手臂被那只白皙的手缠住。
余想指了下立在一旁的行李箱。
他打开,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慢慢笑起来。
“什么时候买的?”
余想有些脸热,但还是强装镇定,小声道:“我说了呀。”她的声音压得低软,“我很想你。”
陈禹让随意从那装了半个行李箱里的避孕套里捡出一盒,揽过她的腰将她带近,笑声低低震在胸腔,温热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就这么想我。”
余想有些羞,只好吻住他,手顺着坚硬的胳膊摸索,抓住他的衣角,把他的上衣脱掉。陈禹让被她笨拙的动作取悦,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的笑。他握住她的手往下带:“这里会解么。”
余想用动作代替了回答。
薄而坚实的肌肉在灯光下起伏,他再次俯身压下,让她更紧密地贴合自己。
沙哑的嗓音摩挲着她的神经,低沉而清晰。
“喂饱你。”
…
月光洒落在卧室里,空气中还隐约漂浮着情欲过后的暖昧气息和些许药膏的气味。
帮余想涂完药,他重新躺回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万籁俱寂,只有彼此呼吸轻柔交错。
“Eyran。”
余想刚小小地歇了会儿,此刻纤长的睫毛慢慢抬起,睡意像雾气一样罩着她眼里,她好似透过雾在看他。
这几天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也有好多话想问他。
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恰好记住那日他试图摸烟盒的动作,低低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揽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了瞬。
沉默片刻,陈禹让缓声道:“戒了。”
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离那枚子弹穿过的伤口特别近,看清了红色的疤痕,指尖摩挲过,余想的眼眶有些湿了。
她咽回眼泪,认真说:“以后也不抽了好不好。”
末了,余想又补了句:“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闻言,陈禹让无声勾唇,手抚过她光滑的背脊,漫不经心问:“有多好?”
余想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拉住他的手臂说:“比你对我好要好。”
听出她的撒娇意味,陈禹让低低笑了下,把方才滑下去一些的被子拉上来,遮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你换个方向许愿可能还能实现。”
余想也笑起来:“不应该你去许愿吗?”
“许什么?求你多爱我一点?”他漫不经心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余想的下巴,“睡觉吧。”
余想把他的手拿掉:“你怎么不问问观音答不答应你。”
闻言,陈禹让会意,配合道:“观音答应吗。”
余想爬起来,压到他身上:“我答应了。”
他慢慢笑起来,揉了下她的头发:“女菩萨最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