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靖安侯府的门前,十多名锦衣卫鱼贯而入。


    长街尽头的茶摊里,茶客们探头张望,低声嘀咕起来:


    “发生啥事了?这是在查抄侯府吗?”


    “你有所不知,前阵子不是上面那位的寿辰嘛……”说话的茶客逐渐压低声音,“我听说,那靖安侯不小心在寿宴上触怒龙颜,被赐了毒酒!哎,但是啊,竟没将侯爷直接毒死,可谓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啊!”


    邻桌疑惑道:“这靖安侯什么来头?竟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连靖安侯都不知道?哪个外地来的?可曾听闻塞北戚家、镇北侯的大名?”


    邻桌茶客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哎哟,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八年前那事,都快传遍整个昭国了。”


    “亏你不是个土老帽,那靖安侯就是镇北侯他老人家的儿子。不过这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讲清的,得从先帝那会儿说起了……”


    昭国民风较旧年开放许多,但民间论起前朝旧事,仍有些避讳。


    见方才说得最起劲的茶客四顾而后缄口,茶博士便接着他的话道:“先帝那时听信谗言,认定镇北侯与北狄勾结、通敌叛国,于是勒令将戚家满门抄斩,除了镇北侯的独子。传言那位戚世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逃出生天,一逃就是三年。直到我们这位新帝登基,才为戚家平冤昭雪,甚至给戚家唯一的后人冠以靖安侯之号。”


    末了,茶博士唏嘘道:“所以说啊,侯爷能挺过这一遭,可谓是祖辈忠良用战功救回来的。”


    “话虽如此,可我怎么听人说,侯爷不是被御赐毒酒,而是被对家偷偷往酒水里投的毒?还说侯爷前脚刚献完寿礼,后脚就毒发吐血,吓得圣上寿宴都不办了,赶紧急诏所有太医入宫,宫里上下连着三天没阖眼,才救回侯爷这条命。”


    “你又是上哪道听途说的?侯爷无论如何,至少都是圣上身边的红人,那对家得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才敢在百官拜寿的时候,往他酒杯里下毒?更何况抛开那些风流韵事不说,侯爷为人还算温良恭俭让,若当真在朝中树敌,得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人不惜痛下杀手?”


    这时,角落忽然响起一声哂笑:“大概是看不惯他那副谄媚作态吧。”


    那人声音不大,很快被掩埋进锦衣卫陆续离开侯府时的动静里。


    茶摊众人顿时噤了声,经验老道的茶客算了下时间,便知锦衣卫此次调查又一无所获。


    距寿宴投毒至今已有月余,那夜的凶手仍杳无音信。


    片刻后,有人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还听说,今年出使南溟的官员里,好像就有靖安侯。”


    “啊?侯爷身体尚在抱恙,又要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惊讶的茶客轻咳一声,不禁呢喃道,“圣上究竟是要救他,还是要……”


    “那位的心思岂是我等能随意揣度的?”茶博士打断了那茶客的话,叹息道,“这世道人命如草芥,王公贵胄亦是如此,是生是死,都在天子一念间罢了。”


    茶博士温壶倒茶,复又望向重归冷落的侯府:“不过说到南溟,虽是异邦之地,倒也并非如你说的那般穷山恶水,或许对侯爷来说,是件好事……”


    ……


    戚暮山打了个喷嚏。


    同车对坐的少年立刻关切道:“侯爷着凉了?”


    戚暮山听着车顶淅沥的雨声,微微颔首道:“习惯了,吹一点凉风就会这样。”


    闻非蹙眉看他,好不容易才把那句“现在都入夏了”憋了回去,转而往窗外探出头。


    接着拉起车帘回过头,对继续看书的戚暮山说:“我们好像到南溟境内了。”


    使团马车早已跨越昭溟边境,眼下正穿梭于一片密林之中。


    闻非点起安神香,便坐到戚暮山身边:“在看什么呢,侯爷?”


    “南溟的民间读物。”戚暮山往闻非那边挪了挪手,“算是风物志吧,毕竟是第一次出使南溟,总该先了解一下当地风俗。”


    闻非随手翻开前边的书页,粗略扫了几页,就兴致寥寥:“我知道他们跟我们那边风俗差别挺大的,不过萧大人说他到南溟第三天就能入乡随俗了,侯爷也一定可以的。”


    “好吧,那就当解闷了。”戚暮山轻笑,合上书本搁在手边,又抽出另一本书,“这里还……”


    话音未落,他倏地捂住嘴,咳得蜷起身子。


    “侯爷!”


    “……咳,没事,别担心。”戚暮山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习惯了就好。”


    闻非刚想劝他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要多休息,手里就被塞了本书,看着比方才的风物志还厚:“这又是什么?”


    “听说是南溟文人写的话本,我买的是译本,还没看过。”


    闻非一愣,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封皮书名,迟疑地开口:“这书……正经吗?”


    话是这么说,闻非还是忍不住好奇翻开:“这些书都是哪来的,我在万平怎么从来没见过?”


    戚暮山调整了下身后软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后一靠:“我之前也没见过,是在洛城歇脚时顺手买的。”


    洛城,是昭国西南的一处城镇,与南溟毗邻,也是两国派遣使臣的必经之路,因而当地有不少售卖南溟书籍的书贩。


    过了须臾,戚暮山见闻非难得看入迷,便不打扰他,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渐渐闭上眼,任由意识放空。


    -


    一个月前,养心殿。


    “陛下,您近日看着忧心忡忡呢。”


    贤妃请过安,绕到昭帝身后,为他揉起太阳穴来。


    昭帝即使闭目养神也微蹙眉头,闻言叹了口气:“朕能不忧心么?那夜的凶手至今下落不明,朕现在连口热茶都要试三遍毒。”


    贤妃稍加重手指力道,徐徐道:“臣妾有所耳闻,听说是靖安侯为陛下挡的那盏毒酒。”


    “倒是让他无辜受牵连了。”昭帝摩挲扳指的手顿了顿,沉思道,“不过,那凶手或许并非是冲着朕来的。”


    “陛下认为,那盏毒酒本就是要给戚侯爷的吗?”


    昭帝沉吟片刻,终是没有应声。


    贤妃动了动手指,摸到昭帝后脑勺的穴位,问:“莫非,是前阵子上书弹劾戚侯爷的那群人?”


    昭帝逐渐舒展开眉头,语调也随之漫不经心起来:“爱妃对朝政未免太了如指掌了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是昭帝身边的李公公。


    “陛下,靖安侯于殿外请见。”


    “哦?”昭帝忽地掀起眼帘,眼底倦意一消而散,“让他进来吧。”


    李公公拱手应是,神色却有些异样,似是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李公公把腰弯得更低道:“陛下,恕奴婢多提一嘴,如今的戚侯爷有些变样了。”


    久卧病榻之臣,无论形貌消瘦,还是性情大变,昭帝都有所准备,但他仍起身来到中堂字画前,故作端详。


    贤妃自知不便多留,于是从身后为他披上外衣,又不禁往那幅字画上多瞟了一眼,这才行礼告退。


    半晌,背后响起来人熟悉而清冷的声音:“臣参见陛下。”


    昭帝转过身,饶是提前作好心里准备,仍被眼前青年的模样惊得睁大了眼。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戚暮山自嘲似的一哂,像是见惯了旁人讶异的目光,不以为意道:“臣刚才遇到贤妃娘娘时,娘娘也这么问臣,只道是世事难料吧。”


    那身御赐绯色官服依旧鲜亮,然而现在穿在戚暮山身上,仿佛枯木枝头挂了两片锦缎。


    昭帝忙扶住他的肩膀,却隔着衣袂摸到他肩头突骨,颇为心疼地皱起眉头:“这段时间受苦了。”


    “有陛下牵挂,臣就不胜感激了。”


    戚暮山做尽礼数,被昭帝虚揽着肩膀,引至榻前坐下。


    “朕近来公事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亲自探望,只好派人送点补品到你府上,晏川不会埋怨朕吧?”


    “陛下操劳国事,臣不敢有怨。”戚暮山垂眼,正要拿起案桌旁的茶壶,昭帝已然接过茶壶,为两人各沏一盏茶。


    “那晚的凶手,行事隐蔽,锦衣卫一无所获。”昭帝说。


    戚暮山抿了一口茶,神色平静:“意料之中,否则也不会用月挝的玄霜蛊了。”


    月挝与昭国北境接壤,原称北狄,后因内乱分裂成东西两国,月挝便成西北狄吞并掉东北狄后的国号。


    昭帝有听太医提过玄霜蛊,但此蛊属于月挝秘术,昭国医书鲜有记载,故太医们也只姑且救回戚暮山一条命,还没能彻底解蛊。


    “你觉得朝中谁最有嫌疑?”


    “不知道。”戚暮山搁置茶盏,直言道,“臣得罪过的人,怕是不比此前弹劾臣的那些奏折少。”


    昭帝摩挲着茶盏边缘,眸光晦涩不明。


    戚暮山心照不宣地避开昭帝的视线,接着说:“但臣斗胆猜测,许是朝中有人与月挝暗地勾结,来寻先父平定北狄之仇。”


    当年北狄频繁侵扰塞北,是镇北侯率兵将北狄给收拾服帖,然而也正是在与北狄的最后一场胜仗后,一封由镇北侯“亲笔”的通敌密函被送到了先帝面前。


    昭帝稍眯起眼,戚家冤案是他亲审翻案的,论说罪魁祸首及其党羽即使未连根拔除,也不敢卷土重来。


    “你这想法倒新奇,但朕觉得,不大可能。月挝人若真胆敢刺杀朝廷命官,岂非在挑衅朕?”


    戚暮山听到那声“朝廷命官”时,抬眼对上昭帝的视线,苦笑道:“是臣妄自菲薄了。”


    昭帝盯着那双略显疲态的眼眸,片刻低吟一声:“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若依此线调查恐艰难万阻,还需从长计议。”


    “臣明白。”戚暮山低眼抿茶,宽袖滑落,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臣此番前来,其实还有要事请求陛下。”


    “但说无妨。”


    “下月便是和南溟互通往来的时节,臣恳请陛下,允臣随使团共同出使南溟。”


    昭帝闻言,当即坐直身子,眉头微蹙:“什么?”


    “太医说玄霜蛊性寒,若是常处热地,兴许能遏止蛊毒复发,而南溟依山傍海,四季和暖,正是理想之地。此外南溟与各国通商,若有月挝书籍流通,兴许能找到解蛊的办法。”


    “不可。”昭帝果断道,“万平到南溟都城统共三千里,路上舟车劳顿,你这身子能否撑到不说,他们要是赶尽杀绝,朕可就愧对镇北侯了。”


    “上次毒杀失败,且有百官目睹,臣认为他们断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在南溟的地界里,南溟国王怎会对使臣安危坐视不理?”


    昭帝似乎动摇了。


    戚暮山趁热打铁,望向寿宴上的贺礼——昭帝方才端详许久的那幅字画,缓缓念出上面苍劲有力的八言:“智珠在握,乾坤在怀。”


    “陛下,您难道不想知道,南溟与我昭结为友邦,究竟是何居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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