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 姜姮都没有出门,在家苦练书法,终于将三个字练得行云流水, 形神俱备。
“姑娘, 香行的掌柜来了,说是有事禀。”春锦说道。
自岭南归来,姜姮还不曾去过香行,掌柜这次前来一是交账,还禀了另一桩事。
“东主,有个年轻郎君去店中买香,给了一大笔钱,说是曾受过你恩惠,余下的钱就当是还你的。”
掌柜把多出来的钱连同账目一起带了过来, “足有一百两。”
“一百两?”
姜姮本以为顶天多个十贯二十贯的,毕竟她做的是小生意, 除非买得特别多,一般而言一单也就两三贯, 若能一次成交十贯钱,都算是遇上大主顾了。
是什么人竟然一下多给了一百两?
“那人是何模样?”姜姮细细追问。
掌柜说:“就是寻常模样,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 五官还算端正,哦, 对了,他说他姓吴,还说夫人你认得他,还有, 他说夫人若不肯留,便放去恒生会也可。”
姜姮对掌柜口中这位吴郎君没有任何印象,但恒生会还在筹办,尚未正式落定,若不是盟会中人,应当不会知晓。
姜姮便也没再多想,命掌柜再从账上支取一百两,凑成二百两到时也拿去恒生会。
“嫂嫂,你在做什么?”
送走掌柜,姜姮正打算看一看香行的账目,顾青月跑了进来,见姜姮面前堆着账册,眼神暗了暗,无精打采地说道:“你在忙呀。”
姜姮把刚刚掀开的账目阖上,推到一边,故作轻松地说:“看完了。”
“你怎么了?怎么没有出去玩?”
这阵子花团锦簇,不冷不热,正是游玩的好时候,顾青月几乎日日不着家的,看上去心情也好了许多,似早就不在乎秦王的事了,怎么今日又低落了?
顾青月支支吾吾地避而不答,一会儿才挪了挪凳子,离姜姮更近些,小声道:“嫂嫂,我跟你说件事,你先不要告诉我哥。”
姜姮点头。
顾青月才道:“你知道那个随国公家的十六郎么?”
姜姮自然知道,就是这回落第的李颢。
“嫂嫂,你觉得,他怎么样?”顾青月说话声音很轻,虽是说着话,却是低头不看姜姮,脸上还起了羞赧之色。
姜姮愣了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青月这是对随国公家的李颢动心了?
那李颢相貌俊朗也素有才名,虽然今年落第了,说不定明年就中了状元,前途自是不需担忧,随国公亦是前朝即以军功拜上柱国,和卫国公府门当户对。
就是不知那李颢品行如何。
“嫂嫂,我听闻他这些年志在求学,房内连个侍妾都没有呢。”
顾青月自从动了心思,自然也多有留意,已经打听过了。
“那……李郎君对你何意?”姜姮心下已有猜测,想来若不是李颢招惹顾青月在先,阿月应当不会主动跑过来说这些。
“他自然是……中意我的。”顾青月扬了扬下巴,含羞笑说。
“但是,”顾青月无奈地扁了扁嘴,“好像三哥不是很喜欢他,听他说,每次他和三哥打招呼,三哥理都不理。”
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敢和顾峪说这些事。
“你是想让我帮你探探你三哥的意思?”
顾青月点头,特意嘱咐:“嫂嫂,你一定不要露出马脚,不要让三哥知道是我让你问的,你就看看三哥对李十六是什么想法就好,不要提我。”
顾青月怕这件事到最后不成还要被顾峪教训一顿。
“放心吧,我帮你问。”
······
顾峪这几日回来得都有些晚,每回到家时姜姮都已用过晚饭,这次进门,却见女郎坐在食案旁亲自摆置碗筷。
菜肴丰盛,都还冒着热气,应当是刚刚做好没多久。
姜姮竟然也还未用饭。
“夫君,今日我让他们做饭晚些,正好等你回来一起吃。”
姜姮摆置好碗筷,粉面含笑,又迎过来伺候他宽下外袍换上常服。
往常,她并不会做这些,都是顾峪自己更换衣裳,甚至姜姮还会刻意躲得远远的。
她不是无事献殷勤的人。
不过,顾峪没有拆穿,也没有拒绝,换上常服后顺势抓着女郎手腕,提了她腰凑近自己,脑袋压过来。
放在平时,姜姮会推开他,要他快些吃饭,这回却没有推拒,由着他衔了唇亲昵了些时候,才勾着人脖颈柔声说道:“快吃饭吧,我特意吩咐晚做的饭,凉了多可惜,而且,我快饿死了。”
顾峪笑了下,依旧没有问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只由她牵着手坐去食案旁,只管享受她这反常。
女郎的目的很快就露了出来,开始打听他的公务。
“你这些日子是在忙关试么?”姜姮作漫不经心地闲聊状。
顾峪也作随意颔首。
“还要忙很久么?”
顾峪仍是点头不语。
“我听说,有人疑心今年这个状元郎是投机取巧。”
“状元郎”三字一出,男人平静的眉宇皱了皱,就在顾峪以为姜姮是要替新科状元打听消息之时,她忽而问道:“那随国公家的小郎君就没有什么动静?”
顾峪看看她,没有表露任何态度,只是给她夹菜,示意她快些吃饭。
姜姮便知这是不愿说的意思。
他从前很有分寸,严禁她议论任何朝堂事,也很少和她提及自己的公务,后来有几回说起,也都是无足轻重的事。眼下正值关试紧要时刻,而顾峪又知她曾经帮过新科状元郎,大约是怕她泄漏什么消息。
“我不是要替谁问消息,我就是……好奇而已。”
她低头吃着饭,这般辩解了一句。
顾峪再次抬眼看看她,默了会儿,启唇说道:“李十六自然不甘心,要求复核卷册。”
他只说了这么些,剩下的再不多言。
姜姮知道再问下去会让顾峪更加警惕,她本意也就是要把话题引到李十六身上而已。
“你觉得李十六这个人怎么样?”
顾峪目光顿了顿,显然没有兴趣多聊,“不熟。”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她面前如此寡言少语了。
姜姮没有办法,想了想,只好说:“你觉得李十六做你妹婿如何?”
怕男人疑到顾青月身上,姜姮立即主动解释:“阿月本来要嫁秦王的,这天下的男人谁能比过秦王去?她现在不嫁秦王了,我前思后想,觉得还是应该给她择个门当户对的郎婿,那李十六生得俊俏,也有状元之才,虽然今年运气差了些,说不定明年就中了,等他中了状元,再娶阿月,阿月也有面子不是?”
“但是,我对李十六所知甚少,只是听外头的名声是好的,这才想问问你的意思。”
顾峪看着女郎,心下已有思量。
为阿月择婿这般尽心尽力为顾家操劳的事,姜姮大可在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何须献什么殷勤?
况且,她怎么会突然生出这个想法?有意叫阿月相看李十六,不该早做打算么?怎么偏偏在李十六落第时有了这个念头?
她早前应当从来没有这个意思,约是今日听了什么话临时起意。
听说阿月这阵子交游广阔,不似以前只围着湖阳公主转,想来也有接触随国公家的女眷。阿月心思单纯,少不经事,说不好被那李十六花言巧语哄骗地动了嫁他的心思,这才托姜姮来探自己的口风。
“这个人不行。”顾峪给了明确的态度。
“嗯?”姜姮讶异:“你方才不还说跟他不熟,怎么就觉得不行了?”
“他家人太多,阿月过去了降不住。”顾峪言简意赅。
姜姮越发纳罕:“随国公府确实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但是,阿月之前想嫁秦王,也没听你担忧阿月降不住,怎么而今一个国公府,你反倒怕阿月降不住了?”
“秦王虽是皇子,但有自己的府邸,阿月嫁过去,就是家里的正主,没有人能骑到她头上去,圣上和贵妃亦不会去刻意为难她,她只须做好王妃的本分,无须去和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周旋往来,她可以做个富贵闲人。”
说到这里,顾峪停顿了下,看看姜姮,才继续道:“秦王不是宠妾灭妻之人,就算他对阿月不如对旁的女人中意,也不会任由旁人欺负他的王妃,王妃应得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但是,随国公府不一样,李十六是随国公幼子,将来就算状元及第,也不太可能搬出去另住,阿月嫁过去,就得在那宅院里周旋,且她辈分小,上头不止有公婆,还有叔伯兄嫂,处处都是给她立规矩的人,那李十六将来也不会守着阿月一个,婢妾之属总要有些。”
“嫁李十六,还不如嫁秦王,左右都不清静,至少秦王妃是看得见的真富贵。”
姜姮“哦”了声,“你是不是,还是更希望阿月嫁秦王?”
顾峪道:“一点儿也不想。”
姜姮诧异,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阿月太任性,心中只有儿女情长,就算秦王不欺负她,单看着那些婢妾,她也能把自己气死。”
从前他也以为自家小妹知道做秦王妃要面对什么,但自从出了姜妧的事,他也才看清楚,是他高估了小妹,说她少不经事也好,心中唯有情爱也罢,总之,她没有办法坦然面对秦王的其他女人,而秦王那般身份,不管现在的还是将来的,必然不可能与小妹一生一世一双人。
既然不做王妃,既然选择了小情小爱,那就找一个能一心一意守着她的人。
嫁入随国公府,那是富贵清闲也无,一心一意也无。
且那李十六在这个时候招惹阿月,意图绝不单纯。
李十六深觉那李颢能中状元是主考官弄错了,已经呈请复核卷册,但是卷册如今已不在礼部,都送到吏部来了,他压着没有返回礼部,只告诉他等吏部复核过再给他答复。
那李十六请其父亲随国公出面约见过他几次,他没有赴约,想来他就在阿月身上动起了心思。
“你告诉阿月,我不同意,让她以后不许再去见李十六。”顾峪忽然肃色命道。
姜姮愣怔,心虚地眨了眨眼,干巴巴地笑笑,低头吃饭。
顾峪竟然猜到是阿月叫她来试探的。
“我认真的,这件事,你不可纵容她。”顾峪没有得到女郎的答复,再次肃声说道。
“嗯。”姜姮低着头,眼眸垂下,盯着自己的碗,这般应了一声。
顾峪察觉她似乎有了情绪。
他又不曾责骂她,她怎么听上去有些不悦?
是他说话的语气又重了?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只不过说话严肃了些,她怎么如此容易生气呢?
沉默片刻,顾峪放下碗筷,起身至她身旁坐下,声音转了温和,“我没有怪你。”
“嗯,我知道。”姜姮通情达理地说。
顾峪思虑的这些,她确实从来没有想到过,若早早想到,她会直接告诉阿月,不会再来询问顾峪。
有些事情她总是虑想地不够周到,现在想想,阿月此时来说李十六的事,说不定是受了李十六教唆。顾峪今年调任吏部,恰恰又负责关试,那李十六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地在这个时候看上了阿月,实在叫人忍不住多想。
“其实,你不和我聊你的公务是对的,很多事情我大约想不到,说不定无意之中就会给你闯下祸事。”女郎面色有些灰败。
顾峪抓着她手臂将人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那些烦心的事,你不需要想太多,以后有话……”
他本想告诉她,以后有话可直言于他,不必如此拐弯抹角伤脑筋。
却又怕,他说了这话,她今日反常的殷勤就再也不会有了。
“以后有话,就等我回来,一面吃饭,一面说。”
他看看食案上的菜肴,“就像今日一般,便好。”
姜姮点头,“嗯。”
“我明日起,要住在衙署半个多月。”他说道。
姜姮讶异,随口问:“为何?”
“关试的考题,需我来命,自命题至关试落定这段日子,为避泄密之嫌,我不能归家。”
他捏捏女郎手臂,概是怕她多想,又说:“这是规矩,不是我刻意避你。”
秦王今年新定的规矩,说是为了他好,让他忍忍。
半个多月不能回来见她,早知道有这个规矩,他就不接这桩差事了。
“哦。”姜姮面色、语气皆是平平淡淡,没有一点半月见不到人的留恋不舍。
顾峪皱眉,“哦?”
她就这样“哦”了一声,就这个反应?
“夫君,那你要注意休息,别累着了。”姜姮赶忙关心嘱咐了两句。
顾峪的眉宇这才舒展抚平,煞有介事地郑重“嗯”了声。
“你也养好身体,好好等我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就重浊了起来。
下一刻,女郎就被他打横抱起,往内寝去了。
“不行,我还没有漱洗!”
姜姮挣扎得厉害,手脚并用,对他又推又踢。
顾峪禁住她手脚,望她片刻,忽而笑了下,“也好,我也该沐浴了。”
说罢,便命人备浴汤浴具,裹挟着女郎朝盥洗室去。
第72章
恒生会第一次正式集会给姜姮递了请帖, 邀她去雅阁会见,姜姮正要出门,又被百无聊赖的顾青月撞上了。
顾峪临去衙署前, 为免顾青月再私自出门去见李十六, 故意寻了一个借口将她禁足在家,顾青月心中不服却也不敢违逆顾峪,已经在家憋闷了几日,几乎日日来找姜姮,这回见她要出门,也动了心思。
“嫂嫂,带我一起去吧,反正我三哥不在家,管不着。”
姜姮犹豫了下, 想到这回去的应当都是些年轻才俊,让顾青月去看看也好, 左右他们不是去见李十六,不算违背顾峪。
“带你去也行, ”姜姮嘱咐:“但是不能告诉你三哥我们去了哪里。”
姜姮只打算去这一回,以后顾峪知道了, 必然不会再允她去这种场合。
顾峪那人总是喜欢多想,若知晓了今日事, 不知道又会扯出什么杂七杂八的想法,若再因此去为难集会中人, 反倒是姜姮的罪过了。反正她只打算去这一回,最好神不知鬼不觉。
顾青月保证道:“嫂嫂,我肯定不能和三哥说呀,不然不是自投罗网么, 三哥不舍得罚你,可是舍得罚我呢。”
姜姮想争辩,顾峪怎么不罚她呢?
话在嘴边滚了滚又咽了下去,还是别再说了,万一顾青月细问怎么罚她……
“总之,你一定保密。”
···
姜姮携顾青月到雅阁时,几乎人都到齐了。连姜姮都没有料到,自己这几年断断续续,竟然都快帮助了三十个求学士子了,听说不止此数,还有一些后来辍学不知去向的,也有一些虽在京城大概公务繁忙无暇过来的。
“姜夫人,笔墨已备好,请移步案前。”
姜姮此前帮助的士子没有中过状元的,甚至有很多不是进士出身,而是其他科目中举入仕,李颢不止是眼下房内唯一一个状元,也可说是自前朝科举开创以来唯一的寒门状元,是以他自然而然就成了今日声望最高之人,一应集会事宜也都由他主持。
姜姮应邀题过字,李颢率先拊掌赞道:“姜夫人好书法!”等墨干了当即便叫人装裱起来高高挂在大堂正墙上。
“姜夫人,还有一桩事,我们想,以后恒生会的账目,还要劳烦姜夫人代为掌管。”
单今日集会所筹银两便接近两千两,确实需要一个人来记账管账,不过姜姮没有答应,“还是寻其他人吧,我日后大约不便常来。”
李颢道:“夫人可有推荐人选?”
姜姮摇头,其中一人说道:“不如请姜夫人香行的掌柜代为掌管?”
姜姮想了想,正要开口拒绝,忽听雅阁外一阵急促的脚步越来越近。
“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有人开门去看,疑虑的话音才落,官兵就涌进了雅阁,也不管在场之人什么身份,毫不顾忌便去扭押。
“竟敢在天子脚下公然结党营私,都抓起来,一个也不能放过!”
那为首的官员一面下令抓人,一面环顾房内,瞧见那幅挂在墙上的字,命人取下,说道:“好生留着,再查查幕后还有什么人。”
“什么幕后之人,你们不要血口喷人!”顾青月也看得出来姜姮题下的三个字与顾峪的字有八九分相像,怕牵累顾峪,连忙争辩。
姜姮也道:“那字是我写的,没有什么幕后之人。”
为首的官员看看她二人,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官兵把人绑了,又去看那筹集的银两,再次命道:“把赃银也收好!”
“那不是赃银!”姜姮已隐约察觉这次的官兵来者不善,似乎早有预谋。
那几乎和顾峪一模一样的字,接近两千两的白银,她和顾家小妹的到场,不知不觉间已成了一张构陷顾峪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大网。
难道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姜姮看向李颢,从头到尾是他在发起主持,难道是他存心要借她的手害顾峪么?
难道什么感恩之心是假的,以一灯传诸灯的善意也是假的?
······
“我找秦王殿下,有急事!”
幸而春锦是在雅阁外等着,官兵去抓人时又正好买零嘴去了,这才逃过一劫。她先去了衙署寻顾峪,衙署中人不肯通传,说是新定的规矩,顾峪和几个吏部官员这些时日要与外界完全隔绝。
春锦不得已,只能来秦王府求助,但此时秦王亦不在府。
“我找……”春锦想了下,立即说道:“我找卫国公夫人的阿姊,有急事,我家姑娘有难!”
春锦这才被带到了姜妧面前。
“怎么回事?”姜妧问道。
春锦将官兵抓人一事说了,又说了姜姮去那里的前因后果,“七姑娘,那些官兵横得很,抓的也都是官员士子,还有新科状元,他们会不会打姑娘啊!”
姜妧听罢,也知事态紧急刻不容缓,立即命人去叫秦王回府。
“王爷,这件事情是冲着卫国公和你来的,卫国公此时被禁在衙署,只能你出面了。”姜妧虽是这般劝说,心里却没多少底气。
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这罪名一旦安到皇子身上,便比平常更凶险万分,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是个谋逆大罪。姜妧也不确定秦王会不会弃车保帅,放任顾峪被构陷而明哲保身。
“王爷,那些人来势汹汹,定是早有预谋,若去得晚了,万一阿姮被他们屈打成招,认罪画押,事情就更难了!”
“或者,你去给卫国公传话,让他出面。”
眼下之计,得先保住姜姮在牢中不受挫磨,不管怎样,得有人出面去把人保下。
“我进宫去见父皇,那个报信的小丫鬟呢,让她跟我一起。”秦王思忖一瞬,这样决定。
姜妧意外,本以为他要么袖手旁观,把事情推给顾峪,要么如她所言先去牢中把人保下别叫定了罪,不曾想,他第一想法是要进宫找他的父皇,还要领着春锦?
他怎么就确定圣上一定会信他无辜,而不是疑他贼喊捉贼?
“王爷,不管怎样,一定要尽早去牢中,他们一定会对阿姮滥用私刑!”
姜妧已经显怀了,微微托着肚子要对秦王下跪央求,秦王托了她手臂阻止,道句“放心”便领着春锦进宫了。
姜妧想了想,还是怕秦王入宫太久,耽搁了去救姜姮的时辰,便亲自去和顾峪递消息。
······
“嫂嫂,怎么回事啊,他们怎么连我们都敢抓!”
自从顾峪荣贵,顾青月还不曾受过什么欺负,之前也就湖阳公主仗着身份敢和她起些言语冲突,后来顾峪又平了镇南王,连湖阳公主都对她客气许多,更莫说其他高门贵女。她从没有想到有一日,官兵竟敢无视她的身份,把她扭押进大狱,于她而言,自然是无妄之灾。
姜姮无暇抱怨,默然坐在一旁,仔细梳理了恒生会一事的来龙去脉。
李颢请她为恒生会题字时,应当不会料到她一定会学顾峪的字,所以那幅字像谁,是否顾峪亲笔所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顾峪的妻子,卫国公夫人。
此事到这一步,必然不可能完全没有谋划,但是,集会的有许多人,果真是曾受过她恩惠的,也不可能全部联合起来陷害她,如果是冒充的,却也好说,她这里虽没有详细名录,唐伯父那里是留着的,倒不怕有人混进来搅弄是非。
只要不是全部联合起来着意害她,那必定有人说真话,有人说假话,众口不一,也没那么容易给她定罪。
“姜氏,出来,该审你了。”狱卒径直开门扭押着她到了审讯司。
“姜氏,你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还不认罪!”那主审的官员面色铁青,一见到姜姮就这般厉声恐吓。
旁边就放着刑具,刑具上还残留着血迹,应当是刚刚对其他人用过,主审官又如此凶恶,姜姮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嘴唇颤了颤,勉力镇静道:“我没有结党营私,只是寻常集会,我有证人亦有证据……”
“李颢已经承认,就是为了巴结讨好你,才召集其他人一同向你行贿,姜氏,你口口声声没有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你香行卖的什么香,竟然高达百两银钱?分明贱物高卖,以交易之名,行受贿之实!”
姜姮此时才知那日香行中多给的一百两银钱原是一个陷阱。
“我行中香料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曾有高达百两银钱者,是谁买了这么贵的香料,请他出来与我对质。”
那主审官看着姜姮柔柔弱弱,不想竟不惧怕他咄咄逼人的威压,为叫人死心,还真传唤来一个男人与她对质。
“你姓吴?”姜姮记得掌柜说过那人自称姓吴。
那男人点头,姜姮便又问:“你果真受过我的恩惠?”
那男子仍是点头。
“你留下一百两时,如何给掌柜说的,是不是说,当是还我的,或者拿去恒生会?”姜姮不急不恼地问道。
那男人始终只点头。
姜姮便看向主审官,“你听清楚了,他是还我钱的,何曾说是拿百两银钱买我的香料?又谈何贱物高卖,以交易之名行受贿之实?”
“还你的钱?那他怎么早不还晚不还,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正当还钱有何见不得人的,怎么不去你府上光明正大地还,偏要到香行买你的香料借机还钱?”
主审官亦振振有词,浑不管姜姮如何分辩,厉声道:“其他人都认了,你还如此顽固,你怕不是以为你是卫国公夫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说着,就命两个狱卒进来要对姜姮用刑。
“你放肆!”姜姮朗声道:“此案明明疑点众多,我说了我有证据有证人,你不闻不问,反偏听偏信严刑逼供!”
那主审官哪里会听这些,照旧命狱卒给姜姮上刑具。
姜姮已被绑在刑具架上,双脚禁锢在脚枷中,鞋袜均被褪去,露出白嫩光滑的脚来。
随后,一个狱卒便一手抓着她脚腕,一手持羽毛在她脚心轻扫。
这样的刑罚不见血,亦看不出任何伤痛痕迹,但没人能受过半个时辰,这般持续大笑,不须几个时辰,便能取人性命,验尸官都验不出死因。
可谓杀人于无形。
姜姮笑得眼泪都已出来了,面色亦因为持续不断的笑微微泛起桃红,主审官却不再问她任何问题,亦不再逼她画押认罪,就由着狱卒用刑,看着姜姮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概是因为姜姮的笑声盖住了外面的动静,刑讯房内的人根本不知顾峪已经持刀逼近,他踹门而进的刹那,那狱卒和主审官都还望着姜姮那逼不得已的桃腮粉面发呆。
还没等两人回过神,便都毙命顾峪刀下,主审官的身子仍是正襟危坐模样,脑袋已经自肩上滚落,咕噜噜滚到了墙角。那狱卒亦是如此,脑袋比手中所持施刑的羽毛先落了下来。
脚底的瘙痒感停下,姜姮已笑得头脑发昏,看见顾峪,心底是安定的,却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对不起。”
这次,是她给顾峪惹祸了。
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名是构陷,不能把他怎样,可是顾峪持刀闯狱,私杀官吏,是怎么都逃不开的大罪。
“别说话,歇会儿。”
他在外面老远就听见她的笑声,她笑的脸都红了,气息也短,得静养恢复,不宜多说话。
顾峪劈开禁锢她的脚枷,亲自俯身给她穿好鞋袜。
“顾承洲,你好大的胆子!”
秦王搬了圣上亲自出面,亲自到狱中提审过问,本是稳操胜局,不想顾峪竟然罔顾皇命,以主考官身份私自离开衙署也就罢了,还敢私杀朝廷命官。
圣上瞧了眼滚在地上的两个脑袋,又望姜姮泪眼婆娑,面色红得很不正常,衣裙亦不甚齐整,顾峪更是蹲在那里亲手给人穿鞋,面色平静冷厉得可怖,心下不免泛起了嘀咕。
对男人而言,辱他妻子,比伤他性命更可恨。
顾峪行伍出身,血性儿郎,自然更不能忍。
圣上没有出言斥责,转身出了血腥味刺鼻的讯房,对秦王道:“带他二人过来回话。”
秦王又瞪顾峪一眼,亦随着圣上前往大堂,命有司呈禀案情,不料,官吏却道:“这件案子自始至终是冯大人主理,案子尚未审结,没有案宗,下官……不清楚。”
冯大人就是死在顾峪刀下的那个主审官。
秦王怒道:“不清楚?不清楚你们就敢助他抓人?推诿赖皮,该罚!”
一众官吏急忙下跪请罪,说道:“冯大人说,收到密报,有人公然结党营私,要下官随他去拿人,也确实收缴了一批不菲的脏银,回来后,都是冯大人在审理,再未让下官插手。”
秦王听罢,虽然未再斥责,仍做气愤难平状,故意不言不语,并不吩咐官吏收拾整理现有案宗呈递圣上。
圣上遂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秦王一眼,耐心教导说:“莫急躁,一点小事就叫你急成这样,将来叫你生气的事还多着呢。”
说罢,转头看向一众官吏,心平气和地吩咐把现有案宗呈递上来,并传刑部尚书亲自过来,从头再审。
······
案子本身并不复杂,此前虽已有人签了贿赂卫国公夫人的认罪书,这会儿又纷纷翻供,言是被刑讯逼供迫不得已才签的,实则无意贿赂,只是想表谢意。
但涉案人员众多,且涉案官吏虽然品阶都不高,却几乎遍布各个衙署官司,六部九寺五监,虽都是底层名不见经传的小吏,还是令齐帝吃了一惊。
“你们……求学之时都受过姜氏的恩惠?”圣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一众小吏。
众人都道是。
圣上又看向姜姮,暗暗盘算。
她在还未嫁给顾峪时就已开始这桩事,且看时间,早年相助之人要多得多,嫁给顾峪后,反而比之前少了许多,若说她是在为顾峪笼络人心,又实在不像。
秦王亦看出圣上疑虑思量,对姜姮问道:“你如何认得这些士子,又为何决定帮助他们?”
姜姮早年相助之人,多多少少都与燕回有些关系,后来相助之人,则是在寻燕回时遇上的有缘人。但这些因由,如何说得出口?
可若没有正当的理由,怕在圣上眼中,就是结党营私居心叵测了。
要如实说么,如实说了,顾峪的面子往哪放?
姜姮却也不敢说谎,尤其此时,她编不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既能不提往事保全顾峪面子,又足够正当能打消圣上猜疑。
“我知道为何。”顾峪忽然开口。
圣上和秦王都看向他,他却没有继续说,道:“这件事,我只跟陛下你说。”
秦王皱眉。
圣上想了想,依言屏退所有人,连姜姮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顾峪。
“我夫人有位远房表兄,从前在国子监读书,但家境贫寒,一直是我夫人在予他钱财,其他士子都和那位远房表兄交好,是那位远房表兄央求我夫人帮助那些人,陛下若不信,可去问问那些小吏,认不认得一个叫燕回的人。”
顾峪虽称为远房表兄,但圣上怎可能听不出来其中弯绕?
一个关系淡漠的远房表兄,如何能叫女郎死心塌地地私与钱财,还爱屋及乌地帮了与他交好之人?
“她那位远房表兄,现在何处?”圣上追问了句。
“死了,四年前就病死了。”顾峪道。
圣上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亦终于明白姜姮为何对此事闭口不言。
“陛下,”顾峪神色依旧冷厉,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恼怒当下之事,还是因为思及妻子与那位远房表兄的旧事心生不悦。
“姜氏没有那个胆子结党营私。”
说罢,停顿一息,并不袒护那些涉事的官吏士子,直言道:“那新科状元,和其他一众小吏,或许不单单是感激我夫人,当是有心讨好结交,但我夫人必定没有此意,她若想到这层,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去赴约。”
圣上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虽然惊讶于姜姮的“广结善缘”,却还不至于因此就草木皆兵,认为女郎有心谋逆。
“你觉得,如何处置妥当?”圣上没有表态信与不信,左右事情至此,从现有证据看,也的确定不了姜姮和那一众官吏士子的罪,但是,若丝毫不做警戒,放任自流,却也不能。
圣上素有仁义宽厚之名,不能无缘无故惩戒何人,更何况那人是顾峪家眷,而顾峪又刚刚大功还朝,他不想背上一个打压功臣、小肚鸡肠的名声。
这件事就看顾峪怎么解决。
“恒生会既已成立,那一众小吏有心帮助其他寒苦士子,臣以为,不必解散。”
“哦?”齐帝笑呵呵地,叫人看不出半点同意与否的虚实。
“恒生会既是为帮助寒苦士子而设,自当归于国子监管理,若能沿为定制,为寒苦士子做一盏保驾护航的明灯,众士子定会感念陛下爱民惜才之心。”
“陛下有意改制科举,促其公平公正,恒生会在此时成立,也可谓水到渠成应运而生,便权做改制先导。”
齐帝不辨虚实的笑容中,此刻总算透出些明显的嘉许之色。
“顾卿心系天下,实为社稷之幸。”
顾峪却知这番夸奖的分量,又道:“不管臣的夫人当初助人是因何而起,臣愿意继续发扬此举,向恒生会捐送白银万两,光大其力。”
齐帝哈哈大笑,“顾卿才思敏捷,此计甚好,就依你之言,朕会遣一妥当之人接手恒生会,如你所言,助学济贫。”
想了想,继续含笑说道:“往届的状元若能有顾卿的胸怀,光大恒生会,指日可待。”
往届的状元都是世家勋贵出身,这是要顾峪出面发动人捐钱捐物的意思。
“臣领旨。”顾峪答应下来。
齐帝又是含笑夸奖一番,命等候回避的众人再次回到堂上,先令刑部尚书宣判审案结果,明确姜姮等人无罪开释,末了,特意嘉奖道:“姜夫人悲悯良善,不惜以微薄之力解人困厄,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如此善举,不该被恶毒小人窥伺污蔑,朕决意,恒生会自今日立,往后姜夫人行善,不必再有后顾之忧。”
又看向那一众筹钱的小吏,继而扫过在座诸官员,依旧和善道:“诸卿亦如此。”
······
“嫂嫂,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哥,你看闯了多大的祸!”回到顾家,顾青月劫后余生地抱怨道。
姜姮亦自觉有错,并不反驳,低头一言不发。
“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顾峪冷声斥道。
姜姮依旧低着头,默然受着顾峪的话,不料他下一句道:“看着我,我在和你说话。”
姜姮抬眸,这才发现顾峪竟然不是在和她说话,而是在训斥顾家小妹。
顾青月还气鼓鼓地别着头,也没意识到顾峪在训斥她。
“你不知道你在禁足么?”顾峪凶巴巴道。
顾青月这才反应过来顾峪是在和她说话,扭过头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肚子委屈。
“你禁足我就莫名其妙,嫂嫂闯那么大祸,你不怪她,居然还来教训我!”
“你嫂嫂闯什么祸?你没听见圣上嘉奖她?”顾峪道:“你迄今为止,得过圣上嘉奖么?”
顾青月心里不服却又无话可说。
“我不和你说话!”
顾青月气呼呼地一跺脚,跑走了。
姜姮看看顾峪,复又低下头去,微微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件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平安了结,一定是顾峪在周旋。
破财免灾,输送万两白银只是其次,他一定还担下了什么难事。
且此案看似了结,其实尚有众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比如,是何人告密,那位冯大人又为何着急忙慌地要给她定下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名?幕后是否还有推手?那一众集会小吏和新科状元,究竟清白么?
但这些疑点重重,圣上没有提,也没有深究的意思,想来是有别的顾虑。
圣上将她无罪开释,还言语嘉奖一番,谈笑之间将恒生会收为官有,既得了实在利益,又落了个贤明之君、厚待功臣的好名声。
不管当初李颢发起恒生会是何目的,也不管那些污蔑她结党营私的人有何意图,终究到最后,是圣上坐收渔翁之利。
“你为何不怪我?”姜姮心存愧疚,低着头没脸看顾峪。
她为何早没有想到这些事有结党营私之嫌?为何还喜滋滋地答应下题字?
“你没错,不怪你。”
顾峪还是那句话。
姜姮抬头看着他,自责道:“我有错,我不该瞒着你,我若早些说与你,或许你就能预判事态严重性,不至于到今日地步,我明知你新调任吏部,掌关试之事,竟丝毫不觉得新科状元此刻是在利用我攀附你,我以为只要我持身中正,不帮新科状元询问什么消息就没错,可是旁人怎会这样想呢……”
顾峪拥她入怀,“此事不是冲你,是冲我。”
他非科举出身,却调任吏部掌关试,本身就不能服众,若再有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这个把柄,就算不能让他一败涂地,至少能名正言顺把他从吏部赶出去。
姜姮这桩劫难,实则因他而起。
“夫君,你杀人之事,圣上真的不追究了么?”
虽然齐帝口口声声是恶毒小人污蔑她,好似是为顾峪杀人寻了个正当借口,但姜姮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顾峪低眸看她,望进她眼中,问道:“在担心我?”
姜姮微微颔首。
“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关心在意?”他又这样问。
姜姮愣怔,她哪里有空分辨得这样仔细?
且都这个时候了,顾峪还有心思计较分辨这个?
“说,到底是因何,愧疚,还是关心在意?”男人丝毫没有大祸临头的担忧,仍是追问。
姜姮越认真的时候,越不会说谎哄骗,望顾峪半晌,低下眼眸,却是伸臂环住他腰,伏进他怀中,郑重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是真心不希望你有事。”
顾峪眉梢轻扬,“我明白,你这是在意我。”
他这般告诉女郎,不管她到底是因何,总之,他要让她认定,她心里有他了,她很在意他。
第73章
姜姮没有反驳男人的话, 他说是在意,那就是吧。
四月底的天气已然有些热了,概因在衙署沐浴不便, 顾峪身上的汗味有些重, 姜姮在他胸前伏了会儿,推着他胸膛抬头,又被压下来的脑袋抵住。
姜姮身量矮些,顾峪每次都要把人提起来亲,往常都是提着腰,今日约是兴起,直接把女郎托抱了起来,举高过他肩头。
姜姮为了稳住身形,不得不夹住他腰身, 便察觉他又……他的反应总是起得很快,每每被他拥在怀里, 姜姮就能察觉他几乎是瞬间而起的欲望。
他结实挺拔得像棵松柏,稳稳承接着女郎, 一面按着她后颈衔唇亲吻,一面朝内寝走去。
姜姮挣扎了下, 察觉男人比方才更结实挺拔了。
入榻,他依旧托抱着她, 放倒人压了过来。
而后,竟又起身。
姜姮身上一轻, 不觉愣了下。
瞧他方才那势头,已经急不可耐,片刻忍不得了,本以为他又会像从前急到连衣裳都懒得解……怎么又起开了?
姜姮正纳罕, 察觉脚腕上一紧,他的手掌抓了过来。
随后,蹙金云履被他褪去,袜子也被扯下。
他的目光安静而专注落在她的一双脚上。
她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是他不曾看过的,唯有这双脚,他从前并未怎么留意。
她的脚也是如此好看。
顾峪望着那双脚,眉宇忽而皱紧,手腕亦不自觉用力,又有了提刀杀人的冲动。
姜姮抬脚挣了挣,轻呼声痛,顾峪的力道便立即松了。
他一点都不后悔杀了那两个人,堂堂刑部衙署,竟然想得出那种刑罚,还是对一个无辜的女郎使用?
她的脚是他们能看能碰的么?
他提了她的脚分开,重新压了过来。
衣裳褪去,汗味更浓了,姜姮不言,只悄悄屏住呼吸。
她知道他忍了七八日了,怕是早就忍不住了,那就……换她忍忍吧。
转念一想,他做起事来每回都要很久,这回忍了七八日,能轻易罢休?
姜姮吸了吸鼻子,皱眉,吐出气息,抬脚蹬在他结实的腰腹上,用微薄的力量支撑着他不要探进来。
双手却温柔地捧着他脸,描摹着他俊朗的眉目,柔声说:“夫君,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说。”他探手去提她的脚,再次分开,还把人往他身前拖了拖。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她眼角浮着轻浅的笑意,央哄道。
“嗯。”他故意动了动身子,挑诱她的欲望。
“你身上……臭臭的。”
顾峪浑身一僵。
他下意识想闻闻自己有多臭,但理智及时阻止了他,他不能在她面前邋里邋遢,不能做这种怀疑自己的事。
片刻的僵滞后,他果决站起身,从容不迫地穿好自己衣裳,步履沉稳地出了内寝,仪态如往常端方,好像完全没被女郎的嫌弃影响,没有因她的话乱了方阵。
等了好久,顾峪还没有从盥洗室出来。
从前他沐浴很快,顶多一刻钟就完事了,今次却足足有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出来。
他不会是又生气了,独自去了书房吧?
他那个人真是小心眼,一句实话都听不进去?汗臭还不准人说了,她又没有嫌弃他……
姜姮心里嘀咕着,起身穿鞋打算去书房看看,他若果真去了书房,她就不等他了。
出门恰撞上成平。
“夫人,家主进盥洗室半个时辰多了,会不会……睡在里头了?”
成平也觉察顾峪的异常,但顾峪沐浴从不让他们伺候,她也不敢近前打扰,只能来禀与姜姮。
“我去看看。”
姜姮在盥洗室门口就闻到一股胰子的清新香味,推开门,那香味愈加浓郁,自门口到屏风,青石地板上都湿漉漉的,还有一些没有冲干净的胰子沫。
绕过屏风,才看见顾峪在浴桶里泡着,根本看不见水面,只能看见一层比棉花还喧闹的胰子沫。
胰子确会起沫,但正常用的话,只会起薄薄一层,不会起这么大半桶,溢得到处都是。
他这是用了多少呀……
“你怎么洗……”这么久?
姜姮话未说完,看见顾峪手里还拿着半截胰子,在往身上打,看见她,目光顿了顿,半截胰子攥在手中,扔进了浴桶里。
他平常自己洗的话都不用浴桶的,都是提桶直接往身上浇。
姜姮抿唇忍住笑意,压了压唇角,说:“好了,快洗洗出来吧。”
说罢,怕男人在这里起了心思,赶忙逃出盥洗室,先一步回了主房。
又过了约莫两刻钟,顾峪才回房,他一踏进门槛,房内伺候的蕊珠和春锦不约而同吸了吸鼻子,刚想叹一句“好香啊”,瞧见姜姮对她们暗暗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两人识趣退下。
顾峪亦换了身新衣裳,他的衣裳颜色不很丰富,多是玄色,或者和他官品相配的紫色,不过他平素更喜穿玄色,紫袍只在上朝或正式公务场合才会穿。
这会子都要歇了,他竟穿了一身紫袍。
姜姮忍俊不禁,这才想起,他的春衫都带去衙署了,家中就只剩了这一套熏过香的干净春裳。
他这个人气度素来冷清,这会儿洗的干干净净,神清气爽,愈发像一尊冷玉雕的,不似凡间物。
他看看姜姮,又抱了人进内寝,压下来时,头发上的香味比他身上的还要浓。
而且是一样的味道,都是胰子的香味。
姜姮不确定地又闻了闻,抿唇忍笑,他竟然用胰子连头发都洗了?
他像座山一样,整个压了过来,将女郎完全笼罩其中。
“还臭么?”他扬眉吐气,微微抬着下巴,看着她像水浪一般不能自控地起起伏伏。
姜姮双手攀在他脖颈上,故意摸了摸,攀着他向下伏低,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尾音还未落下,水浪忽如狂风骤起拍打席卷了她。
“夫君,轻些嘛。”
但在这事上,他素来不怎么听话的。
······
顾峪昨夜闹得凶,姜姮睡得晚,起得也晚,结果才起来没多久,国子监又派人送来了消息,说是燕荣与人打架,把人打成了重伤,要被赶出国子监去。
姜姮赶到时,燕荣和李颢都在房内候着,李颢脸上有明显的瘀伤,眼睛肿了一个,燕荣毫发无损,只是脸色冷峻难看,时而还瞪李颢一眼,仿似没有打过瘾。
“怎么回事,你为何又打人?”姜姮颦眉,神情不觉严肃起来,气呼呼地盯着燕荣。
“他该打。”燕荣又攥紧拳头,恶狠狠看着李颢。
瞧燕荣这不肯罢休的架势,姜姮叫李颢先行出去,才转头对燕荣骂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哪怕有你兄长一半的好呢,秉性不如你兄长,才学不如你兄长,坏脾气倒是抵你兄长三四个!”
“打架斗殴,还打的是新科状元,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姜姮少见地发了脾气,燕荣却任凭她骂,不顶嘴也不恼怒,就笔直地站在那里。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是否还要继续求学,若果真不想读书了,我也不会再迫你,随你怎样!”
姜姮气冲冲离了厢房,顺带把人关在房内思过,瞧了外面候着的李颢一眼,想到还须请他去唐伯父面前求求情,虽然因为集会的事对他有些介怀,还是朝他走去。
“姜夫人。”李颢依旧恭敬客气,朝她先行一礼。
“李郎君,阿荣他性子急……”
“姜夫人,不怪阿荣,是我的不对。”李颢看看姜姮,这才对她坦白了和燕荣打架的原委。
“其实,在我中状元后,随国公家的李小公子专门来恭贺了一番,还赠我一笔钱财,说是贺我及第之喜,后来,也是他听说我与夫人是旧识,说让我抓住机会对夫人表谢意,集会之事,他虽不曾明说,也露出过大概意思,是我一时糊涂,受他误导,给夫人惹了麻烦,阿荣知道后,没忍住打了我……”
姜姮愣怔一息,微微点头,没有责怪也没有别的话,默了会儿,折返去看燕荣。
听见他吸了吸鼻子,抬手快速地抹了下眼睛,又若无其事垂下手臂。
燕荣今年也才十七岁而已,且他尚不知燕回还活着。
“阿荣,是我错怪你了。”
姜姮柔声道歉,半晌,听他没有动静,便拿手指捅了捅他肩膀,像幼时教训他一般,说道:“你要跟我赌气么?”
“别碰我。”燕荣气冲冲走开几步,别着头不看姜姮。
“阿荣,你再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了。”姜姮威胁地说。
“你有理过我么,你多久没来看我了?”燕荣仍旧别着头,目光朝她瞥了一眼。
“那你不是也没去看我么?”姜姮理直气壮地说道。
燕荣哼了声,“我才不去卫国公府!”
姜姮知他因为燕回的事在恼着她和顾峪,而今,他大约不恼她了,但对顾峪,必定还是不待见。
“你说我不如我哥哥,我当然不如我哥哥,你还记着我哥哥么?”燕荣看向她,眼睛是红的。
“他死了这么久,连个坟头都没有,我想给他奠杯酒,都不知该去何处。”
他眼睛憋得更红,再次别过头去。
他们兄弟感情一直都很好,兄友弟恭,从前燕荣因为燕回的缘故,对她亦很恭敬,还会瞒着燕回帮她打架。他儿时个子矮,小小一只,打起架来气势却不输,还因为帮她咬人崩掉了一颗乳牙。
“阿荣,”姜姮想同小时候一样抱抱他,却发现,站在他面前,须得仰头看他了,他早已高过她的肩头,和燕回一样颀长清隽了。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燕荣长得也越来越像燕回了。
她已经不能再把他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娃娃,微微蹲下身去抱他了。
“阿荣,阿兄没死,他还活着,只是没在京城而已,等你中了状元,我帮你给他递信,让他来京城看你。”
燕荣目光骤然明亮,“你说真的?”
姜姮轻轻点头,“你再这般闯祸,绝了求学之路,拿什么脸面去见他?”
燕荣垂下头,那不知悔改的倔强神色才消散。
“走吧,去跟唐先生认个错,我再帮你说些好话,但是,你得保证以后不给他闯祸了。”
“好。”
姜姮挟燕荣一道去寻唐岳,没有留意身后不远,顾峪已经到了,正皱眉望着二人背影。
过了会儿,他先一步去了国子祭酒那里。
···
姜姮和燕荣到时,听闻唐岳正在会客,两人只好在外面等,大约过了两刻钟,房门打开,顾峪从里面出来了,唐岳客气相送。
原来这个客人就是顾峪?姜姮纳罕,他不是去寻秦王商量事情了么,何时来的国子监?
又是……追随她来的?
唐岳看见姜姮和燕荣,与顾峪一道朝他们走来。
“既然卫国公都亲自赶来为你做保,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日后再有打架斗殴事,绝不姑息。”唐岳肃然道。
姜姮心下更是疑惑,顾峪是来帮燕荣说情的?他有如此好心?
“还不谢过卫国公?”唐岳看着燕荣说。
燕荣置若罔闻,“我不须他做保。”
“竖子!”唐岳厉声责骂。
顾峪及时开口,作丝毫不计较大方说道:“我夫人视他如亲弟弟,我自然也当他作弟弟,一家人,不必言谢。”
说罢,又走近燕荣,作兄弟叙话般抓住他肩膀。
燕荣想要挣脱,但他力道太重,像座山压在他肩上,让他不能动弹更无法挣脱。
顾峪神色却是罕见地温和友好,果真像个兄长一般,对他自己的亲弟弟顾岑都不曾如此宽容友善。
“好好读书,日后若有难处,尽可说与我。”
话落,又寄予厚望似的重重在燕荣肩头拍了两下,这才对姜姮道:“走吧。”
“我还有些话和他交待,你先去门口等我。”姜姮只当男人真心真意待燕荣,含笑对他说道。
顾峪像个毫不介怀的温润君子,微微颔首,信步离去。
他却没有像女郎交待的去国子监门口等,就站在一处水渠前,离开说话的几人很远,但是,又在姜姮的视线内,让她知道,他在等着她。
顾峪远远站着,看了姜姮一会儿,目光不自觉落在她旁边,已经高过她肩头的少年郎身上。
那个燕荣不愧是燕回的亲兄弟,长得和燕回真是越来越像,颀长俊俏,书生意气。
才十七岁,比燕回和他,都更年轻。
姜姮看着他,会不会忍不住想起十七岁的燕回?
顾峪眼眸沉了沉,收回目光,望着脚下的石头,忽觉碍眼得很,一脚将几个鹅蛋大的石头踢进渠水中,激起一阵咕咚咕咚的声响。
“走吧。”姜姮说完话,朝他走来。
“嗯。”顾峪什么情绪都没有露出来。
两人几乎并肩而行,还未出国子监的大门,顾峪忽而停住脚步,默了一息,看向姜姮道:“你一直都当燕荣做亲弟弟?”
姜姮颔首。
“那不如,”他顿了顿,严肃认真道:“你认他做义弟?”
“何须如此麻烦……”姜姮觉得完全不须走这些虚礼。
“不麻烦,他做了你义弟,以后我帮他,更名正言顺。”顾峪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
第74章
姜姮却知顾峪到底是何心思。
他从来不是什么以德报怨之人, 又和燕荣素昧平生,为何要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忙?
他只是……还在介意她和燕回曾经的事情罢了。
“果真认了义弟,又能怎样呢, 终究是义弟, 不是亲的,他还是姓燕啊,又不姓姜。”
姜姮看着顾峪,这般说了句,没有等他的反应,兀自离开。
顾峪察觉女郎生气了,并没有疾步去追,仍是从容走着,只他腿长步子迈得也大, 不一会儿就追上了人,脚步复慢下来, 与她保持着像平常一样并肩而行的步伐。
姜姮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身边没有顾峪这个人, 出了国子监大门,径直去骑自己的马。
顾峪脚步顿住, 眼眸沉了沉,望见地上小石子, 想了想,看准姜姮马儿的方向, 一脚踢过去一个石子。
那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在马儿屁·股上,马儿吃痛,一声嘶鸣便挣开了绑在树上的缰绳, 跑了出去。
顾峪立即阔步上前,不是去驯受惊的马,而是抓了姜姮手腕,把人护在身后。
“我的马,快去追呀!”
国子监是在郊外,行人少,但姜姮也怕马儿识途自己跑回城内冲撞了人。
顾峪也作着急模样,吹哨唤来自己的马,携姜姮一同上马,去追那匹受惊出逃的马。
将到城门口,顾峪才完全追上那匹马,姜姮欲要下去骑自己的马,顾峪不放,说道:“你这马无缘无故发癫,约是病了,你还是别骑。”
就和他同乘一骑便好。
姜姮并不知马儿是被顾峪打跑的,只当他这话是真的,也不敢再骑那马,想了想,问顾峪道:“你也制不住它么?若你能制住,你骑那匹马,我骑你的马。”
顾峪抿唇,若谎称制不住,未免叫女郎轻看他,但是,他不想骑那匹马。
“我这马认主,你自己骑,不安全。”
他这样说,姜姮只能作罢。
顾峪为免女郎再起一人一马的心思,直接将她的马留在城门宿卫处,说是让马官给瞧瞧生了什么病。
两人同骑回城。
“你不想认义弟,就算了。”犯不着又和他置气。
顾峪主动开口,姜姮依旧没有表态,默了会儿,撇开这事不谈,问他:“你不必去衙署了么?”
“不必。”
姜姮疑惑了下,关试在即,他却不必去衙署,难道……
“你不是……被圣上降罪,撤职了吧?”
顾峪没有说话。
姜姮私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沉默一息,抓住顾峪握着缰绳的手,宽慰道:“无妨,其实,那差事不做正好,省得到处得罪人。”
吏部关试,少不得会有高门世家要提前打个招呼,顾峪是半路被秦王拉过来把关的,必然不会像从前走个过场,一定会严格许多,得罪人自是难免。
“关试推后,圣上让我先忙恒生会的事。”
顾峪反手,将女郎小手和马缰都握在自己掌中,才对她解释。
原来不是撤职,不需要她来宽慰啊。姜姮“哦”了声,要把手从男人掌中挣脱,他握得更紧,索性把马缰交在她手里,握着她手掌控马缰。
“圣上不会在这个时候撤我的职。”他再次开口,女郎才不再挣扎,安安静静听着他说话。
“你也明白,吏部关试要想做好,不可能皆大欢喜,这是一桩得罪人的差事,圣上需要一个,既能得罪的起诸高门世家,又能镇得住场子的人,这个人选,并不多。”
荣贵功高能与顾峪媲美者,现状安逸,不会愿意去做这些得罪人的事;奋发图强一腔热血不惧与世家为敌的人,却又不一定镇得住场子,出师未捷,中道崩阻,白白牺牲亦不可取。
顾峪很清楚,圣上没有因他擅杀朝廷命官而降罪于他,不是因为有多惜才宠信于他,只是因为,他于国朝而言,是个有用之人,能为旁人不可为不愿为之事。
便说他而今是在戴罪立功,也不为过。
“夫君……”
顾峪察觉脖颈下气息温热,是女郎微微侧身仰头望他,早就没了和他置气的不满。
顾峪眉梢微微扬起,唇角亦轻轻扯动了下,却是没有露出太过明显的愉悦,反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以后,可否让我放心些?”
姜姮以为他说的还是集会一事,心下又生愧疚,歉声说道:“好,以后再逢什么官员士子来见我,我一律不见。”
顾峪在意的不是什么集会,但她这个承诺,他自然是满意的,但是不够。
“还有呢?”他问。
“……”姜姮想不出自己还有哪里不让他放心的。
“还有,要快些给我生个孩子。”他一本正经地说。
姜姮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含糊其辞地答应了句。
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自从来了月事,如今准时的很,大夫也说她身子已经大好,生儿育女没有任何妨碍了,就是不知顾峪……
罢了,还是别提了,他那般倨傲的人,被说汗臭都忍不了,能泡进浴桶、用掉大半块胰子洗上将近一个时辰,若被说在那事上不行,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
“夫君,你这几日有空么?”
端午将至,姜姮想去看看阿姊,但是阿姊而今还没有任何名分,她想去看也没有正当的借口,去秦王府只能让顾峪出面带她一起。
过几日是端午宫宴,宫宴之后便是关试,顾峪的行程只会越来越满,也就这几日还能抽出空闲来。
顾峪也未加思索地答复她:“今日就有。”
“何事?”
姜姮便说了心中所想。
顾峪仍是毫不犹疑地答应:“好。”
想了想,又说:“之前是你阿姊亲自去报信与我,你看着备些谢礼,昂贵一些的。”
说罢,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开,仍是落在她脸上,观察了好一会儿,见女郎没有多疑生气之色,才轻轻舒口气。
姜姮早已备下礼物,但是并不昂贵,都是些寻常物,听男人此话,又吩咐成平再去备些礼物来。
不想,没一会儿,顾青月又听到消息跑了过来。
“嫂嫂,你们要去秦王府么?”
姜姮颔首,“怎么了?”
顾青月不说话,看看顾峪,拉着姜姮出去悄悄说话:“嫂嫂,我有件东西托你带给秦王。”
“嗯?”姜姮歪头审视着她。
带东西给秦王,难道顾青月最终还是放不开秦王?
“嫂嫂,你别误会,我送他东西,只是想表谢意而已,我们上次被抓入狱,不是全靠秦王帮忙么,我早就想谢他,一直没有合适机会而已。”
顾青月面色寻常,好像真的只是感念秦王帮忙,再没有别的想法。
“嫂嫂,自从去年那件事后,秦王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有时候我和湖阳公主一起去玩,湖阳公主故意约秦王出来,看见我在,他也会故意找借口离开,后来,你说让我相看夫婿,结果呢,秦王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就算上回我坐牢,他亲自请了圣上去牢里,可他还是没有去看我一眼。”
顾青月的面色越来越淡,从前那些芳心初动的热烈羞涩全部冷了下去。
“我知道他公务繁忙,可是,我三哥也忙啊,没见他忙得连陪你的时间都没有,我便知道,秦王是有意的,他大概也早没心思娶我了。”
顾青月停顿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仰起下巴道:“我也早就不想嫁他了。”
“嫂嫂,你把这些东西给他,我们就彻底两清了。”
顾青月交给姜姮一个错金银的漆匣子,沉甸甸的,里头装着这些年秦王给她的回礼,还有生辰礼物。
她送过秦王多少礼物,秦王便给了多少回礼,还有她的生辰,去年之前从来没有遗漏过的。
秦王素有俭朴之名,她送礼物时也不敢太铺张贵重,但是秦王给她的回礼,金玉奇珍,连湖阳公主看了都忍不住羡慕,说是秦王把圣上赏赐的好东西都给了她。
她曾经以为,秦王待她,到底是比旁人不一样的,到底是当她作妻子来礼待的。
可是他竟能说不理她就不理她,说割舍就割舍,如此决绝。
顾青月收回思绪,不再想这些,对姜姮道:“嫂嫂,我以后会认认真真相看夫婿。”
···
秦王府,姜姮亲自把顾青月交待的谢礼交给秦王后,才去寻自家阿姊说话。
“谢礼?”
秦王自然也没想到顾家小妹会突然送他东西,打开匣子看见里头的东西,面色僵了一息,摇摇头笑道:“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这些好东西都舍得退回来。”
顾峪也瞥了一眼,见都是些金玉宝珠珍奇小物件,虽然不曾听说过秦王和自家小妹有来有往互赠礼物的事,此刻也明白了七·八分,仍旧沉默不做评判。
秦王把漆匣递还顾峪,“我当初送她时,没想过要回来,就算做不成夫妻,这些送出去的东西,还是她的,你拿回去还她,至于谢礼,我做的是分内事,更是不必言谢。”
顾峪不打算掺和此事,“你真想还,就自己去还。”
秦王道:“你非要我去招惹她么?”
他此时但凡对顾家小妹露出一丁点留恋不舍的意思,都极可能惹她牵念,让她误会他是在示好,从而影响她的判断。
他也希望顾家小妹能够看清楚他的处境和以后将要面临的生活,不至于被一时的温情迷惑。这也是他现下唯一能做的。
如顾峪所言,顾家小妹心思单纯,纵是因为姜妧的事伤心难过,与他闹了别扭,他一样有许多法子让她嫁给他,但是,他不想对顾家小妹用这些法子,他不希望顾峪认为他是在勾搭顾家小妹。
“这些,就当是我作为一个兄长,为她备下的些许嫁妆吧。”
顾峪依旧没有接那匣子,“她的嫁妆,我还是备得起的。既然要断,就断干净,让她留这些,时不时想起你的富贵和曾经的大方?你真心想让她以后好好和旁人过日子?”
秦王顿了顿,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顾峪又道:“不过,你果真有心弥补阿月,”
他看看秦王,认真说道:“就帮我吧。”
秦王笑了下,“要我帮什么?”
顾峪便将之前答应圣上说动往届状元向恒生会捐钱捐物的事说了,“我想了想,这事还得从你这儿下手,你出面去说,一呼百应,事半功倍。”
顾峪敲敲放在桌案上的漆匣子,“甚至用不了这么多钱财,应当就能把事办了。”
秦王明白,顾峪这是让他带头出钱出力的意思。
左右光大恒生会,助学济贫,在天下士子中立下仁义之名,也是他父皇的意思,算是国策,他该尽一分力。
秦王颔首答应,“不难。”
顾峪继续说:“还有一桩事,科举制自前朝开创,虽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而今诸吏已经习惯这种模式,贸然更改,难免会引起不满,认为圣上有意针对什么人。”
“不如,请圣上下旨特召,另开一科,我们之前筹谋打算用在科举制上的方法,都施行于圣上所开新科,而后再徐徐图之,延用至科举。”
秦王思量许久,说道:“开科取士没那么容易,如今科举刚刚结束,再开一科,众士子没有准备,应举之人恐怕不会有太多,费钱费力而收效甚微,恐怕父皇会不满,也给了其他人诟病科举改制的说辞。”
顾峪早料到这一层,说:“大业一统,南北归一,但看今年应举士子仍然都是北地之人,圣上既下旨特召,自然应当放眼天下,广召士子,如此,也叫天下看见圣上招贤纳士的决心。”
“至于钱财,我认为,不仅不当省,还应当借此机会,好好发扬恒生会的作用,对来京应举的寒苦士子,给予衣食客旅所费,这样一来,殿下也有个正当借口去说服那些柱国世家出钱出力光大恒生会。”
秦王忖了片刻,觉得可以一试,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提及顾峪私杀朝廷命官之事,秦王郑重劝道:“朝堂不比军中,朝堂上的敌人亦不能等同战场上的敌人,不能由着你说砍头就砍头,这次算你走运,父皇心情好,指着你做事,没追究你的罪责,以后,你还是收敛些,不要让父皇觉得你居功自傲,目无法纪。”
“而且,你若不杀那个主审官,一定能顺藤摸瓜揪出些幕后之人,对我们有利无害。”
顾峪没有半点悔意,“揪出幕后之人又如何,到底没惹什么大麻烦,圣上不会为难他们。”
那主审官顶多被降职,不会有太重的惩罚,他不可能忍受那样的结果。
秦王见他这模样,摆摆手说:“罢了,事情已经如此,总之,你日后收敛些。”
···
“阿姊,他现在会动了么?”姜姮望着阿姊微微隆起来的肚子,想去摸一摸,又怕惊扰了腹中胎儿。
姜妧微笑颔首,抓着姜姮手引导她感受胎动。
“真的动了,他好爱动呀。”姜姮兴奋道。
“阿姊,秦王待你如何,上回你去见卫国公,亲自给他递消息,秦王可有责怪你?”姜姮有心担心地问。
秦王自是因为此事严正告诫过姜妧,让她不要插手朝堂事,不过她有孕在身,他也没有说太重的话,一日没有来看她,就算罚过了。
“没有,我怀着身孕呢,他能怪我什么。”姜妧笑着,拈了片带着辣味的肉脯递给姜姮:“尝尝么,我最近很是馋这个,一日不吃就什么胃口都没有。”
姜姮接过吃了一片,想到坊间流传已久的俗语。
酸儿辣女,阿姊如此喜欢辣口,莫非……
姜姮只是想了想,什么话都没有说。
姜妧却主动道:“酸儿辣女,我这一胎极可能是个女儿,我跟秦王说,他说什么都好。”
姜妧笑了笑,又拈一片肉脯,“左右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总要稀罕一些的。”
姜姮赶忙点头附和,“阿姊,秦王可有说,何时给你个名分?总不能一直让你和他那些通房婢妾一样吧?”
“不急。”姜妧面色淡然,好像对此事果真不甚在意,“我做过皇后,也得过一个男人独一无二的宠爱,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这回,我想要长久一些。我而今没有名分,也未必是坏事,他将来若不能得势,名分反是一把刀,若得势了,名分自然是迟早的事。”
姜姮无话,不管怎样,这是阿姊选的路,走到这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只能祈愿,一切能如阿姊所愿,让她顺当一些。
“阿姊,你以后多保重自己,千万不要因为我们违逆秦王了。”
姜妧笑笑,无所谓道:“举手之劳,我若果真什么都不做,事后给卫国公知道了,说不定反要恼恨秦王在你面前逞能,再误会了秦王对你别有用心,秦王才百口莫辩呢。”
“阿姊你……”姜姮面色一讪,还是替顾峪辩道:“卫国公哪有那么小气。”
“这就替他说上话了,而今知道了,他当初的扁桃仁是为谁剥的?”姜妧笑着打趣。
“夫人,殿下和卫国公来了。”
两人正说玩笑话,听到婢子来禀,姜姮起身辞道:“我便走了,你好好休息,我大约以后也不便常常来看你,你一定保重。”
姜妧微笑颔首,扶着她手臂送她出门。
看见秦王,姜姮福身行礼,却并没有立即站起,低眸说道:“请殿下以后善待我阿姊,对她包涵宽容些。”
秦王愣了下,不觉怔怔看着姜姮。
顾峪瞧见,眉宇皱了下,也不管什么上下有别,径直挪了一步,站在秦王面前,挡了他看姜姮的视线,说道:“殿下,我就带我夫人,回去了。”
“我夫人”三个字尤其重。
秦王听出他刻意的强调提醒,也皱了皱眉,大步往旁边一跨,背对着顾峪夫妇,作出一副显亮亮的避嫌姿态,对他二人挥手:“走走走。”
待顾峪夫妇离开,秦王看向姜妧:“那些婢妾敢对你不敬?”
秦王以为姜姮临走前那番央求嘱托是因为听姜妧诉了委屈,他自认这阵子没有亏待姜妧,莫非是那些婢妾胆大包天,敢争风吃醋拉帮结派欺负人?
姜妧摇头,柔声劝道:“阿姮担心我没名没分,无人可依,只有王爷一人能做依靠,这才有此央求嘱托,王爷不要介怀。”
秦王默然片刻,语气温和许多,“我答应过,等时机合适,会给你个名分,此前,便要委屈你一阵子。”
“我也说了不急,我对你是放心的。”姜妧笑说。
······
离开秦王府,行经一个医馆,顾峪心血来潮,忽然拉着女郎下马,带她去看大夫。
“我夫人可是有了身孕?”
顾峪一句话又把大夫问懵了,那大夫赶忙细致号了许久的脉,确定不是滑脉,又问姜姮:“夫人最近有何不适?”
姜姮没有半点不适,她也不知顾峪为何突发奇想就带着他来看大夫了,还问有没有身孕。
姜姮说没有。
大夫这才敢放心说出诊脉结果:“尊夫人尚未有身孕,不过,脉相一切正常,应当不须太久就会有好消息。”
顾峪听罢,目光顿了下,只当着姜姮的面什么都没再问,若无其事地和她一起打道回府。
而后又寻了个借口,独自返回医馆。
“你说我夫人一切正常,应当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大夫连连点头。
顾峪心下头一回有些惴惴,他夫人一切正常,但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孩子,莫非真是他的问题?
顾峪把手伸过去,“给我看看,生子是否有妨碍?”
那大夫一边号脉,一边好奇问道:“你可有什么不适?”
顾峪道无。
大夫道:“从脉相看,你也并无什么问题,不要心急,子嗣之事讲求个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顾峪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说道:“可有助益生子的药,与我开些。”
顾峪主动要求吃药,那大夫自然不会再拒,这就要给他开个方子。
“若没有效用,唯你是问!”
大夫听了,手臂不禁一个哆嗦,再看顾峪像是个惹不起的人,开药赚钱的心思也立即收了,对他道:“贵人,你身子骨硬朗着呢,不须吃什么药。”
顾峪冷目,不怒自威,“你方才不是要与我开药,怎么此刻又说我不须吃药?现在就开药,别耍花样。”
那大夫不曾想竟被缠上了,欲哭无泪,又是央求又是哄劝,想把人劝走,奈何顾峪不听,非要他给个助益生子的方子。
“承洲,哪个是承洲,外面有人找。”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孩童进了医馆,手里攥着几块蜜煎,一面吃着,一面打量着顾峪和那大夫。
顾峪这才暂时放开那大夫,出门,见姜姮在旁边等着。
原是姜姮起疑,一路跟着他到了此处,见他蛮横地非要管大夫要个助益生子的方子,不好直接进去把人带出来,遂遣了一个孩童去喊人出来。
“大夫不都说了,你没有什么问题,不要着急。”姜姮握着男人手,怕旁人听去,说话的声音很轻,亦十分耐心,像是在引导一个急躁顽劣的稚子。
顾峪不说话。
姜姮想他概是看见秦王都做父亲了,这才有些心急,柔声劝道:“好了,别闹了,跟我回去,我们再试一年。”
“若还是没有呢?你会离开么?”男人神色很认真。
“当然不会呀。”姜姮的声音还是很轻,四下看看,生怕被人听去二人谈论的话题,再次柔声劝说:“走吧,咱们回去说。”
“当真不会离开?”男人还在追问。
姜姮只好说:“不会,实在没有,我们去抱养一个呀,福田院里那么多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孩儿,我们抱过来当自己的养,也行呀。”
顾峪想了想,这才没再坚持,肯随她回去了。
第75章
“你打算何时去福田院?”一回到家, 顾峪就这样问。
姜姮怔住,方才不是说好的再试一年么?怎么现在就准备去福田院了?
“你怎么突然,如此着急要孩子?”
姜姮问得很小心, 她记得前不久顾峪还说他才二十七, 离三十岁还有几年呢,不着急过继子嗣的事情,也就才过去几个月而已,到底因何变了主意?
还有,此前韩大夫说顾峪有些隐疾,这回的大夫又说顾峪身体康健没什么问题,他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
若是有问题,应该知道急也急不来,若无问题, 又何须着急?
姜姮实在不解。
顾峪确实不着急子嗣,但是不知为何, 这些日子总是心中不安定,总是觉得, 他和姜姮之间不够坚牢。
有太多人暗中思慕于她,而他在她心中也没有那么重要。
秦王和姜妧有了孩子, 瞧上去两人之间都比从前少了许多算计,想来孩子是能牵系夫妻感情的, 能让两个人越走越近。
或许只要他们一起养一个孩子,哪怕不是他们自己的, 也能让她在做决定时多一层思虑?
不过这些,顾峪不可能说与姜姮,面对她的问题,只是淡淡说道:“不是突然, 我早有此意。”
姜姮看他片刻,没再追问缘由,牵着他手在桌案旁坐下。
坐定,却没有放开他的手,望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
“夫君,果真去了福田院,抱来了孩子,就得当作自己亲生的来养,日后,不管他顽劣还是懂事,都不能放弃他,不能随意把他扔去别的地方,由着他自生自灭,即便我们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能偏心忽视他,若抱养一个小郎子,他作为你膝下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你的爵位,你的家业,若是一个女郎,将来的嫁妆同你亲生的女儿须得是一样的。”
“夫君,你真的想过这些了么?真的做好准备了?”
顾峪着实没有想得如此长远。
“就算你同意,你能做到视如己出,可是母亲和两个嫂嫂那里,能接受么?能同意把你的爵位和家业传给一个没有你骨血的人么?能同意一个没有你半点血脉的女郎来分顾家的富贵,带走丰厚的嫁妆么?”
顾峪默然。
姜姮便继续说道:“母亲和嫂嫂们不乐意,不同意,是人之常情,但是,决定是我们来做的,在决定抱养那孩子过来之前,这些问题,我们得要解决呀?”
她握了握男人粗粝的大掌,仍是耐心地说:“况且,我自己也还没有做好准备做一个母亲,不如,我们再等等?总之我知道你有这个心思了,以后也会留意这些,我慢慢做准备,也找机会和母亲说说这事,等到她也不那般抗拒了,我们再做最后决定,如何?”
在这件事上,顾峪确实不比女郎思虑周到,概因她自幼被双亲弃养于沧河老宅,她更能感同身受,知道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就依你。”男人神色瞧上去仍是有些顾虑,却是这般答应了她。
“承洲,”姜姮又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抬眼看自己,“你到底在介怀什么?”
顾峪不答。
所以她是知道他的字的,从前他跟她说过许多回,她也是听进去了的。
“你日后都这样叫我,我就什么都不介怀了。”他肃色满面,一本正经地这样说。
姜姮眼睛弯了弯,“承洲,我还有事要问你,你不可骗我。”
顾峪正色颔首,道:“我从未骗过你。”
“韩大夫说,你有隐疾,是真是假?”
韩大夫的医术,姜姮自是不疑的,但仔细想想,顾峪果真有心隐瞒什么事,能让婆母轻易撞破么?或许当时,一切都是他有意安排,那他到底有没有隐疾?若是有,这阵子怎么也不见他吃药了,若没有,那他当初的谎话,难道是为了她么?
“我现在没有隐疾。”顾峪绝口不提韩大夫当初如何说,只这样模棱两可地答了句,见女郎审视地看着她,站起身,挺拔魁伟,微微垂下眼皮看她,“你若不信,就来试试。”
姜姮语塞,来不及嗔骂一句,已被男人从座上提起,打横抱起进了内寝。
“现在还是白日,刚刚下半晌……”姜姮试图把一切拉回正轨。
“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有隐疾,大约是我以前做的不够好,不过也无妨,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好好判断。”
他的声音还是如此沉肃清正,没有染上半点施加在她身上的雨露风浪。
······
端午过后,顾峪公务愈加繁忙,接连几个月,几乎日日早出晚归。不觉已进冬月,神都早早落了一场雪。
顾峪像往常一样起得很早,穿戴妥当,要入宫当差,出门,瞧见院里积了一层的雪,抓起一把复折回房内。
但是房内早早烧起了地龙,暖意太盛,不等走进内寝拿给女郎看,手里的雪就已化了。
“我今日不去当差了。”他折返房内,说道。
姜姮是知道男人已穿戴妥当的,奇怪他为何临时改变主意,自暖融融的被窝里探出头,惺忪着声音问:“怎么了?”
“下雪了。”他要带她去看雪。
姜姮明白他的意思,不想他因为自己又旷朝,裹了裹被子,兴致索然地躺回去,说:“我哪儿也不去,太冷了,我要在家睡觉。”
“果真不去?”顾峪皱眉问。
姜姮慵懒地哼了声,“你想去看雪就自己去,不要拉着我。”
顾峪想了想,筹谋已久的制举马上就要开考,他连续数月以来的繁忙很快就可以告一段落,等制举事情结束,他再告一段长假陪她,而今刚刚入冬,这也才是第一场雪,隆冬的雪应该比现在更好看。
顾峪照旧入宫办差去了。
姜姮又睡了好些时候才起床梳洗,刚刚吃过早食,收到了燕荣的帖子,邀她去国子监叙话。
国子监邻近观音寺,两处皆是腊梅成林,雪景甚为好看,想来燕荣是有意邀她赏雪。
“制举在即,他不好生用功备考,还起这些花花心思。”
姜姮不满地嘟囔着,吩咐春锦将早就备好的冬衣护膝保暖之物并两套文房四宝带上,打算去一趟国子监。
“你怎么来得这般快?”
姜姮到时,燕荣竟然亲自在国子监的门口侯着她,约是等了好些时候,他眼睑上凝了一层冷白色的霜。
姜姮责怪的话一时都说不出口,问道:“有什么紧要事么,怎么在这里站着?”
“当然有紧要事。”燕荣到底年少,从前的愤慨不悦之色难以掩盖,今日的欣喜愉悦也溢于言表,他径直领着姜姮往观音寺去,“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穿过一片红梅林,积雪压枝,有风拂过,时而簌簌又落一阵。
“阿姊,你快些!”燕荣在前面走,语声兴奋,已有些急不可待。
不远处的厢房概是听见了这厢动静,吱呀一声打开门,一个人影长身玉立在门前,看见正朝这里来的姜姮,呆呆地望着她,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大哥,你看谁来了!”燕荣三步并作两步跑至燕回身旁,朗声笑说。
姜姮亦愣在那里,良久,才又抬步朝燕回走去。
“阿兄,你何时来的京城?”姜姮走近,像寻常的故友重逢,温声与他寒暄。
“进去说。”
寺中的厢房不比卫国公府,要简陋得多,没有火墙地龙等取暖设备,只有一个煮茶的炉子,炉子旁的茶案上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茶水旁边叩着一卷翻开的书。
看得出来,他们进来的前一刻,燕回当是在这里煮茶看书。
“阿兄,你是来参加制举的么?”姜姮听闻,这回的制举有许多南地士子报考,这几日已经陆陆续续抵京了,官驿还免费为其提供居所。
燕回颔首,对她解释道:“我早几日就到了,没去见你,是怕你不方便。”
早知道燕荣有胆子瞒着他私自约来姜姮,他就连燕荣也不见。
姜姮笑了笑,不接这话,将带来的取暖之物和文房四宝放在一旁,说道:“正好我准备了两套,本来是给阿荣备用的,你既来了,正好你们一人一套。”
燕回没有客套地道谢,只是为她斟了一盏热茶,温声问道:“还喝的惯茗汁么?”
姜姮含笑点头,双手捧了茶盏过来。
“大哥,我也喝。”
燕回和姜姮对坐,燕荣则坐在燕回下首,自顾自拿了个茶盏,朝燕回伸过去讨茶,燕回笑了下,亦为他满斟一盏。
三人围炉而坐,一面吃茶,一面赏雪,一面说起往昔。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有回下雪,咱们打雪仗,阿姊把我砸得流鼻血了,我骂阿姊一句,你还罚我抄书。”燕荣说道。
燕回尚未反应,姜姮已笑道:“你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还记恨我呢,小气包!”
“那时候我年纪小,你仗着我大哥宠你,可是没少欺负我!”燕荣哼声道。
“你如此记仇,把我的东西还我,不给你用了。”姜姮玩笑,去拿自己带来的东西。
燕荣抢先夺了去,说:“也不能白白叫你欺负,这东西算是赔偿。”
说罢,从中挑了一套文房四宝并一件冬衣,“我先送回国子监,一会儿再来。”
房内只剩下姜姮和燕回,方才热闹的叙旧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两人皆默然。
姜姮捧了热茶低头啜饮。
燕回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女郎微微低下来的下巴,不像去年在永州城时瘦削单薄,竟然有些圆润了,因为她低头啜茶的动作,若有似无地叠了一层。
她似乎是微微胖了些,比在永州城时更有神采,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花儿。
看来她回京这阵子,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阿兄,你以后会留在神都做官了么?”房内安静许久,姜姮主动找话说。
燕回道:“应当是吧,不过,还不知道这回能不能中举。”
“放心吧阿兄,我听闻,这回是圣上亲自主持,许多程序都比科举公正严格,依阿兄的真才实学,一定能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女郎含笑说着,燕回亦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再次为她斟茶。
咣当一声,一个雪团砸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了燕回伸过来的手臂上。
“燕小九!”姜姮只当是折返的燕荣玩心大发,没轻没重地砸了燕回,回头正要训斥几句,看见来人,目光不觉一滞。
顾峪的脸比外头的积雪还冷,手里还握着一个雪团,离厢房越来越近。
他站在门口,房内陡然暗了下来。
他望姜姮一眼,没有说话,转目落在燕回身上,“为何不住官驿?”
若不是他偶然看见永州城递来的士子名录中有“燕回”这个名字,他都不知道他来神都应考了。官府明明为众赴考士子备下官驿,还提供炭火冬被诸取暖之物,放着如此舒坦的厢房不住,非要到这观音寺冷呵呵的厢房里来住,是何意图?
又想瞒着他私见姜姮,拐她走么?
“官驿人杂,太过吵闹,不宜读书。”燕回平心静气,坦坦荡荡地解释。
顾峪唇角冷冷勾了下,不屑地腹诽一句“狡辩”,面上除了冷清,倒没有露出别的情绪。
他四下看看厢房,又瞥一眼取暖的简陋炉子,再看向旁边放着的护膝还有打开的精致匣子,以及匣中的文房四宝。
姜姮竟然早早为燕回准备了这些东西,是早就知道他要来?可她一个字都没有和他提过,她原来还瞒着他,一直和燕回书信往来么?
他今早说要告假带她去看雪,她懒懒怠怠,说什么嫌冷不看,结果呢,转眼就跑这么大老远,来观音寺和燕回一起围炉看雪。
心下诸般惊天浪,男人面子上始终风平浪静,甚至颇为关怀地说道:“此处严寒,也不宜读书,我叫人在城中为你安排一处僻静的驿店,你和阿荣都住过去备考。”
燕回脸色陡然阴沉,他不信顾峪说这些是出于好心,依两人从前的恩怨,顾峪果真心思敞亮,装作不认识就是最大的善意了。
“卫国公有心了,不过,我喜欢此处。”
“燕回,我是看在我夫人当你做亲兄长的面子上,才会如此帮你,你莫想歪了。”顾峪平静地说道。
“卫国公觉得,我如何想歪了?”燕回神色淡漠,眼中却似有刀子。
眼见二人又是如此剑拔弩张,姜姮赶忙起身,挽着顾峪手臂道:“我们回去吧。”
······
回去的路上,顾峪一个字都没有说,姜姮瞧他正在气头上,也未解释。
雪天路滑,马车行得慢,往常半个时辰的路程,此刻要走将近一个时辰,等回到家,顾峪的气或许就消了,也就不须她解释什么了。
但是这次没有,回到凝和院,顾峪的脸色没有一丝好转,望着她忽然道:“他还对你存着心思。”
姜姮自然是要否认的,措辞之际,听顾峪控诉道:“我是真心帮他,他却如此敌视我,不是对你存着心思,是什么?”
真心帮燕回,这话连姜姮都不信。
“他不领情,那你就不要帮他了。”姜姮没有戳穿顾峪,这样说了句。
顾峪嘴唇动了动,还想说几句燕回的居心叵测,怕女郎又出言维护,复抿直了唇瓣,没好气地别过头去。
“你从前答应过我,什么官员士子一律不见的。”顾峪并不看姜姮,阴沉沉的目光落在雕花的百棂窗上。
姜姮好声解释道:“我本来是去见阿荣的……”
“燕荣凭什么例外?”顾峪转过头来看她,“他和燕回不都是来应考的士子么?”
“他们两个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他们两兄弟凭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顾峪眼中终于压不住地起了怒色,喝令道:“你从今往后不准再去见燕家两兄弟。”
姜姮颦眉,也不再好声好气地和他解释,“所以你从前说当阿荣做弟弟,是假的了?今日又说帮阿兄,也是假模假样,借你的富贵笑他的穷酸罢?”
“所以阿兄为什么生气,他没有想歪你,你本身就是歪的,就没安好心!”
顾峪体内仿似顷刻之间聚集了许多力气,有劲儿没处使,要炸开一般,“没错!”
“我就是笑他穷酸,堂堂七尺男儿,年近而立,一件冬衣置办不起,一件护膝买不起,一套像样的文房四宝凑不出来,还要指望你这个有夫之妇去施舍!”
“那燕回堂堂七尺男儿,年近而立,一间像样的驿店住不起,还要跑去远在郊外的观音寺借住,我笑他穷酸怎么了?他就是穷酸!”
“你跟了他,只会跟他一样穷酸!”
顾峪额上青筋暴跳,胸口也因暴怒而剧烈地一起一伏,气息粗重,见女郎也是恼极了嗔目望着她,心下愈加愤然,一脚踹开旁边的桌案,挥袖而去。
才走出几步,忽听身后扑通一声,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女郎竟然晕倒在地上。
“快叫大夫!”
······
“恭喜卫国公,尊夫人这是有了身孕,应当,已经快三个月了。”韩大夫细致诊过,满面喜色对顾峪贺道。
顾峪愣了下,面上却无悦色,“她为何会晕倒?”莫非是被他气得?
韩大夫道:“兴许是累的,也兴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心绪不稳,总之,以后多休息,少生气,应当无碍。”
顾峪颔首,挥退韩大夫并一众婢子,独自留在榻前陪着姜姮。
他们有孩子了,终于有孩子了,这个孩子来得真及时。
他再也不用担心姜姮会再次选择燕回,和他一走了之。
“你在这里做什么。”姜姮醒来,看见顾峪守在身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复别过头去不看他。
顾峪知道她还在生气,大夫说她不能生气。
“是我的错。”他垂着眼皮,沉静地说。
姜姮纳罕地看他一眼,并不领情,“你何曾有错。”
“那是燕回的错?他就算来京城,也不该见你。”
姜姮忍不住替燕回辩道:“阿兄本来没想见我,是阿荣自作主张给我递信,带我去见的。”
“那是燕荣的错。”
姜姮不说话了。
“你怀了身孕,雪日出行,万一摔了,一尸两命,那燕荣担得起么?”
姜姮愕然,下意识去摸自己肚子,怀了身孕?
难怪她近两个月没来月事,她还以为是因为天冷了,月事又开始不准时了,没想到竟是怀了身孕?
难怪顾峪会突然和她认错,原来是看在她有孕在身的份儿上。
也是,他那般震怒,若不是她有孕在身,他如何能轻易罢休,轻易放过她?
一切都是看在这个孩子的份儿上。
“你放心,我不会再乱跑了,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会儿。”
姜姮扯了扯被子将自己裹严实,复闭上眼睛。
顾峪沉默,却没有起身离开,依旧在榻旁坐着。
姜姮颦眉,气道:“你为何还不出去?”
顾峪岿然不动,心平气和地说:“我何曾扰你睡觉?”
“你……”
他在这里安安静静,连呼吸都很轻,确实没有打扰她,姜姮语塞。
房内安静了好长时间,姜姮躺得无聊,朦朦胧胧又生了睡意。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姜姮隐隐约约听到一些轻微的清脆的嘎嘣声,似醒非醒之时,听身旁男人低低地说起话来,他竟然还没有离开。
那声音低沉地近乎有些委屈。
“你到现在,都不曾为我置办过一件冬衣,一双护膝,一套文房四宝,可是这些东西,燕回有,连燕荣都有。”
他作为她的夫君,却没有,他如何能不生气?
这阵子,姜姮待他很好,温柔耐心,他以为他们会永远这般夫妇和美,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可是燕回一回来,姜姮一见到燕回,就会和他吵架。
说他对燕回没安好心。
他虽然没安好心,但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是给燕回的啊,还要他什么好心?他凭什么要给一个时时刻刻想着抢他妻子的男人好心?
他说拿燕荣当弟弟,他自然是真心的,他都说了要姜姮认燕荣做义弟,可是姜姮不答应,她怎么想的?不就是因为一旦认了燕荣做义弟,燕回就彻彻底底变成她的义兄了,就不能再娶她为妻了么?
顾峪轻轻呼了口气,按下这些想起来就愤恼的事情,平复心绪,尽量温和地说道:“我们有孩子了,你以后不要再因为燕回和我吵架了,也不要再因为燕回生气。”
姜姮听了,睡意全无,转过头来望着他,又气恼又好笑,他可不愧是久经官场、风生水起的卫国公,颠倒是非的本事浑然天成,炉火纯青!
“是我因为燕回和你吵架么?我是因为燕回生气么?”
顾峪并不顶嘴,将满满一盘剥好的扁桃仁放在她枕头边,“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别生气了。”
他手中继续剥着扁桃仁,“不管是燕荣的错,还是其他人的错,就都当是我的错罢。”
姜姮想说些什么,可他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沉着眼眸,一面剥扁桃仁,一面自言自语。
“什么冬衣,什么护膝,什么文房四宝,我府中什么没有,又哪里需要介怀这些。”——
第76章
他剥扁桃仁的动作很利落干脆, 根本不须借助什么工具,轻轻一捏,嘎嘣一声脆响后, 桃仁就被完整地剥落出来了。
盘子里没有一个破裂的扁桃仁, 全都是完整的。
他微微垂着眼皮,目光全部落在手中的坚果上,那些话好像就是随口一说,字字不提委屈。
却叫人听来,字字都是委屈。
姜姮也是实在没想到,不过一件冬衣、一双护膝、一套文房四宝,竟能叫顾峪如此念叨介怀。如他所言,他卫国公府什么没有,用得着稀罕这些么?说什么没给他置办过冬衣, 前不久府中刚刚置办了冬衣,有他好几身呢, 他怎么全然不提呢?
“那些东西本来不是给阿兄的,都是给阿荣的, 我去之前不知道阿兄来了京城。”
看在那些扁桃仁的份儿上,姜姮解释了一句。
顾峪手下一顿, 望她一眼,继续剥扁桃仁, “你若早知道,会去见他么?”
为免再生是非, 姜姮果决说:“不会。”
顾峪眉梢扬了扬,面色却未表现出太明显的波动,手中捏着扁桃壳,状似随意地说道:“还想吃什么坚果, 我叫人买来。”
姜姮不客气地说了几样,一想到他这扁桃仁是为她腹中胎儿剥的,又不是为她自己剥的,顿时理所当然,抓了一把填进口中,没几下就吃得一盘扁桃仁见了底,顾峪看了看她这吃相,唇角微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剥扁桃仁的速度越发快了。
安顿好姜姮这厢,顾峪特意亲自去了趟观音寺。
“这酒驱寒暖身还不上头,你留着喝。”
顾峪提来了两坛酒,酒坛封纸上红底墨书一个大大的“喜”字。
很显然,这是报喜的酒。
燕回警惕看他。
顾峪难得一见的春风得意,眉目之间虽有挑衅,但更多的是发自肺腑的愉悦。
“阿姮有了我的孩子。”
说也奇怪,他一听到这个消息时,想的不是去告诉盼他子嗣已久的母亲,也不是旁的至亲兄弟姐妹,而是燕回。
他迫不及待想叫燕回知道这个消息。
“等他出生,你一定要去喝喜酒。”
顾峪完全不看燕回是什么神色,自顾自和颜悦色地说着,“也不知到底是个郎子还是个女郎,是随了阿姮,还是随了我。”
“不过阿姮说,是儿是女都好,她让我现在就取名字呢。”
顾峪看向燕回:“听阿姮说,你才学好,你可有好的名字?”
见燕回板着脸不答,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不过,你才学再好,我是孩子的父亲,这名字还当是我来取。”
“卫国公,说完了么?”燕回怎可能不知道顾峪来此的目的,按理说,他该大大方方道声恭贺,可是,他道不出来,看着顾峪这副嘴脸,他更道不出来。
顾峪仿若浑未觉察燕回对他的反感,神清气爽道:“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也不能陪你喝酒,听人说,腹中胎儿不喜欢闻酒味。”
他故作熟络地拍拍燕回肩膀:“等孩子百日宴,你一定来,到时,我好好陪你喝几杯。”
说罢,依旧不管燕回是什么态度,兀自笑了两声,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忽又回头,“你不会因为此事不开心吧?”
“制举在即,你可千万不要被这些小事影响了心情,万一考不好,多叫人失望。”
燕回冷道:“卫国公是真心希望我能考好么?”
顾峪满面的悦色不曾收起过,从未像今日一样坦荡说起姜姮对燕回的赞誉之词:“阿姮一直都说,你真才实学,有状元之才,我想,应当没那么容易被小事影响,果真考不好,拿不了状元,那必定还是才学欠缺些。”
“我来与你报喜,也是有意叫你沾沾喜气,一举高中。”
顾峪大步离开观音寺,又往国子监折了一趟,同样的话又和燕荣说了一遍,而后才打马折返回了自家府上。
······
顾峪回到凝和院,没有见到姜姮,脸色陡然一沉。
成平忙禀道:“夫人在暖阁打叶子戏呢。”没有私自外出。
顾峪这才“嗯”了声,随口问道:“和谁?”
“大夫人、二夫人还有大姑娘,他们今早听说夫人有孕,都过来道贺,外头积雪未化,哪里也去不得,大夫人便说玩叶子戏解闷,夫人便应了。”
“主君,您可要过去看看?”
若只有姜姮在那里,他自然会过去,但大嫂二嫂都在,过去了必定没有清净。
“夫人在那里,心情如何?”顾峪问道。此前大嫂、二嫂和姜姮之间一直有隔阂矛盾,虽然后来姜姮掌家,大嫂、二嫂收敛许多,同在一个屋檐下,维持表面和气或许尚可,但要走得多亲近,大约也是不太可能。
若放在平常,姜姮顾忌面子应付应付也就罢了,而今她怀有身孕,万一再被两个嫂嫂气到了……
成平明白顾峪在担忧什么,回说:“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客客气气,玩得倒是融洽,就是……”
“就是什么,如实说。”顾峪抬眼看过来,面色已经严肃,也自座中站起,有随时前往暖阁救场的意思。
“就是夫人一直在输牌,看上去不太开心。”
顾峪面色一滞,本打算吩咐成平把人叫回来,但此时叫她回来,她大约一整日都会因为输牌而不开心。
“去把大姑娘叫来。”
成平领命,很快就领来了顾青月。
“三哥,你找我做什么?”顾青月一蹦一跳地过来了,看上去心情很好,应当没有怎么输牌。
顾峪拿出三个大银锭放在顾青月面前,“回去后,不要让你嫂嫂再输牌。”
那银锭每个足有二十两,三个就是六十两,顾青月还当自家哥哥拿这么一大笔银子是要她办什么难事,原就是给嫂嫂喂牌,让她别再输牌。
“三哥,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让嫂嫂赢得盆满钵满、心花怒放再回来。”
顾青月爽快地拿了银锭就要走,暗暗腹诽三哥原是个算不清账的,嫂嫂就是再输牌,也输不掉六十两啊,何须做这赔钱生意。
“等等。”顾峪道:“让成平跟你一起去。”
“嗯……确实,得需一个人给我递消息,三哥你想得真周到。”
顾青月揣起银锭,喜滋滋带着成平去了暖阁。
晚食时刻,姜姮才领着成平和春锦回了凝和院。
“累死了,玩牌真累呀。”姜姮一面舒展着筋骨,一面嘟囔着进了凝和院主房,看见顾峪在桌案旁坐着看书,桌案上又摆了一盘剥好的核桃仁。
姜姮正好饿了,坐去顾峪对面,一边捏了核桃仁来吃,一边把自己的荷包卸下放在桌案上。
顾峪瞧了眼那荷包,鼓鼓囊囊的,想来是玩牌赢了不少钱。
“输了赢了?”顾峪明知故问。
姜姮点点自己的荷包,“你瞧呢?”
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顾峪笑笑,没再说话。
“你今天没去当差?”姜姮问。
顾峪颔首。
“那你去做什么了?”
顾峪自然不能告诉女郎是专门告假去和燕家两兄弟报喜了,随口道:“别的公务。”
姜姮便也没再追问,吃了几颗核桃仁,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浮渣,便要起身往食案旁去。
不料她才站起身,顾峪的长臂就伸了过来,稳稳地托在她手肘上,竟是要搀扶她的动作。
她有孕尚不足三个月,尚未显怀,身子也还不重,哪里就需他搀扶了?
姜姮正打算拨开他手臂,他行近一步,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托她手肘,搀扶得更稳当了。
他从前何曾有过如此贴心之举?至多就是一起走路时放慢步子不把她抛开很远。
原来他不是不懂得疼人的法子,是从前觉得没必要吧,她而今怀了孩子,他就什么都懂了?都自觉了?
想到此处,姜姮气哼哼地推开他,独自坐去食案旁吃饭。
顾峪愣住,她这是,又生气了?
她前一刻不是还得意洋洋给他炫耀玩牌赢来的钱,吃了几颗核桃仁,怎么就又气上了?
核桃仁有问题么?
顾峪捏了几颗来尝,味道很正常,品不出什么问题。
他看向姜姮,人已经动筷独自吃起饭来。
莫非,是知道他去见燕回了?
按说不应当,他独自去的,没带任何近随,更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回家后也就立即换下了沾了雪泥的靴子,她不该知道。
那到底是为何?
顾峪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头。
“你们都下去。”顾峪屏退伺候的婢子,在姜姮身旁坐下,这才问道:“何事不顺心?”
“没有不顺心。”姜姮吃着鱼,漫不经心地说道。
顾峪只能猜,“昨日不是说好了,不会再因为燕回和我置气。”
姜姮颦眉看他,“我何时因为燕回和你置气,你心里就只有燕回,只知道燕回!”
顾峪听这话稀罕,怎么这话能从姜姮嘴里说出来,要说,不也该是他说么?
他心里只有燕回,他只知道燕回,还不是因为她心里只有燕回,她只知道燕回么?
她以为他愿意提起别的男人么?还不是因为她从前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那个男人么?
顾峪也是越想越气,没了胃口吃饭,手中的筷子正要下意识重重拍在案上,瞧见女郎横目瞪他,抬起来的手臂顿了顿,改夹了一块鱼肉放去她碗中,而后才自然而然轻轻放下筷子。
“我心里怎么会有他……”
顾峪按下情绪,沉心静气地解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是在因为燕回生气?
她甚至因为,他总是提起燕回而生气?
她不愿意听他提起燕回?
那她到底是因为何事生气?
不管因为何事,只要不是因为燕回,就都好办。
顾峪的心情彻底复归明朗,语气都不自觉温和起来,“不提他了,好好吃饭。”
他伸手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小手,“到底何事不顺心,不要瞒我。”
姜姮也就是气那一阵子,细想想,天底下的男人大概都是如此,顾峪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罢了,能做到而今模样,已属不易,她再这样下去,气得只是自己罢了。
“没什么,吃饭吧。”姜姮面色恢复如常,还礼尚往来地给顾峪夹了一筷子菜,以示自己果真不再生气了。
顾峪越发头疼。
这厢刚吃完饭,颐方堂来了人,还是骆氏亲自过来的。
“老夫人体谅三夫人有孕在身,雪日路滑,怕她摔了,遂亲自来了一趟。”
听那嬷嬷这样说,姜姮连忙道:“母亲有何事叫人来吩咐一声就罢了,何须亲自跑一趟?”
因着姜姮有了身孕,骆氏也格外高兴,摆手说着无碍,拉着姜姮说了许久的话,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言是这个孩子来得多不容易,顾峪一脉险些绝后。
“我知道你待三郎好,不管他什么样,都对他不离不弃的,这个孩子也真是我们千盼万盼求神告佛才盼来的,万一有个差池……”
骆氏兀自呸呸了几下,“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我是想说,你这身子还不足三个月,夫妻不宜同房睡,自今日起啊,就别让三郎睡这了,让他去书房睡,如何?”
话至此处,姜姮自然不好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骆氏又看向顾峪,“这事上你可不能独断专行,以后就去书房睡。”
顾峪见姜姮同意,想来自己在房中睡果真会影响她养胎,且母亲为此事亲自跑来一趟,想是很严重,遂也颔首应承。
···
书房内,顾峪完全没有睡意,一来不习惯,二来,有事情想不通,睡不着。
“主君,被褥都铺好了。”成平说道。
顾峪微颔,问道:“今天夫人除了玩牌输了,还有何事不顺心么?”
成平却一下就明白了顾峪在疑惑什么。
他一定是想不通,夫人为何无端对他发脾气。
“主君,听闻妇人有孕后,心绪会不稳,也会比平常敏感许多,比如,有人就会介意,旁人的好,都不是冲她本人,而是冲她腹中孩儿。”成平言尽此处,抬眸看了看顾峪,见他若有所思,遂出了书房。
不是冲她本人,是冲她腹中孩儿,她在介意这个么?
所以,她生气,不是因为燕回的什么事,而是因为他,她以为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那个孩子。
那他因为孩子而与她分房,她会不会又生气?
“成平,”顾峪朗声吩咐,开门踏出书房,大步朝主房走去,“把我的被褥抱回去。”
“另外,去颐方堂告诉老夫人,我自有分寸,三夫人刚刚有孕,不能生气烦心,叫他们别来传什么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