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荷叶说完, 将话筒还给郁建业。
郁建业接过话筒,说道:“多谢徐荷叶同学的演讲。现在让我们有请咱们钢铁十厂附中刘校长来给大家讲话。”
刘校长走上主席台,接过话筒, 看着底下的师生道:“今天借着这个讲座, 我说几句话。”
“今年三月, 国家出台了新政策。允许知青子女回城,之后几个月一直到现在乃至未来,都陆续会有知青子女回到扈城。”
“我们学校也多了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地同学,正如徐荷叶同学所说的那样, 各地风俗不同,语言不同, 种种不同碰撞在一起便有可能产生矛盾和分歧。
但我想让同学们知道, 这种矛盾和分歧并没有正错之分。与之相反,它恰恰给了大家一个了解世界, 开拓眼界的机会。”
“你们只能从诗词中领悟的‘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却是东三省同学们的日常。
来自边疆的同学, 面对漠漠黄沙,自然而然就能感受到什么叫‘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是内蒙同学们的生活。
赣省的同学, 看着庐山,吟唱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站在滕王阁上, 传颂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川省的学生,自然而然明白什么是‘蜀道难’……”
“我们国家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二十三个省,五个自治区,四个直辖市,两个特别行政区,五十六个民族……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省市,每一个民族,都代表着不同。
你们都说扈城是个开放的大都市,我希望我的同学们,都能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去拥抱你们的同学,了解那些你们不曾见识过的自然、人文和文化。
同学们,不要让自己的心变得狭隘,心胸开阔些,路才会越走越宽敞。这是我作为校长,想给你们所有人的嘱托和祝福。”
“好了,我的讲话到此结束。本次的防诈安全讲座也圆满结束,同学们可以自由解散,回到各自的班级。”
刘校长将话筒还给郁建业,看着底下的同学一哄而散。
学校这些日子的浮躁、混乱,他都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有几个同学能听进心里去。但不管怎么说,就算只有一个学生能听明白也是好的。
刘校长虽说早就不在一线上课了,但那颗身为教师教书育人的心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只是刘校长的敦敦教诲,能听进去的自然听进去了,听不进的依然嗤之以鼻。
刘文自然就是那个听不进的人。
他和徐荷叶没什么矛盾,但就是平等的厌恶仇恨这个人。董家,尤其是王素梅这一房在家属院的名声并不好,徐荷叶回来后,他们的名声就更差了。
从前大家说小寡妇能耐,老董的工作连亲生女儿都不肯给,结果小寡妇一来,就让给了继子。
现在大家说小寡妇恶毒,占了老董的工作,住着原配留下的房子,给自己儿子娶妻生子,回过头连个小姑娘都容不下。
刘文自小听着这些闲言碎语长大,心底既怨恨,又恐惧。怨恨祖母改嫁老董,害他们从小被人指指点点,又惧怕老董真把那些闲言听进去,把他们一家赶出去。
父亲刘强没什么能耐,接了老董的工作,到现在还是个临时工,如果被赶出董家,他们连养活自己都难。
老董自私自利,只图自己日子过得舒服,但他好面子,谁能给他长脸,他就喜欢谁。
万一老董知道了,又要把徐荷叶接回家怎么办?
刘文想着,就把事情告诉了王素梅。
王素梅一点不慌,“没事,这件事你不用管,奶奶心里有数。”
刘文一听就放下心来。祖母很厉害,能拿捏住老董。
地方小,藏不住风声。
徐荷叶得到派出所见义勇为奖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家属院。
老董刚开始是很高兴的,徐荷叶虽然是个外姓人,但也是他外孙女,她得了奖励,那不也是他董长治的荣耀吗?
但很快,老董就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
“老董啊,我听说你家搬出去住的那个小囡得到派出所的奖励了?”
“老董,是不是后悔把你那小外孙女赶出去了?你说说,要是她还住家里,派出所会不会直接把奖章送到你家里哟,多光荣啊。”
“哎呀,老董,前两天是谁说你那外甥女在外头胡闹的。我看啊,就是你家那小寡妇看不得你们家好,不然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咋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话里话外,老董就是瞎眼鼠目,错把鱼目当珍珠,就是有好东西也握不住。
可把老董气坏了。
回到家就冲着继妻王素梅发了一通火。
“刘文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他表姐明明是做了好事,怎么到刘文嘴里就是她犯事被警察抓走了……”
“老董,你生什么气?小文又不是徐荷叶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事。他也是好心,才回来和家里人说说你那外孙女的情况。
这孩子可是你看着长大的,老实孩子,有一说一的。谁知道人家藏的那么深。”
王素梅多聪明的人啊,不仅不慌,还倒打一耙,“说到底,还是人家没把咱们放心上,没把你这个外公放心上。不然的话,她怎么着也得亲自来家里和您这个外公唠唠嗑,说明情况是不是?”
“就算不来家里,上次你去找她,她也该把事情原委说给你听,好让你安安心不是?但你看,人家说啥了?”王素梅三言两语,就把老董的怒火转移到徐荷叶身上。
“你说的是,那死丫头就是没把我放心上。和她那个妈一样,都怨我这个老子。恨不得把我敲干磨碎,扒皮吃肉,稍微没如她的意就要死要活。”
“老董,说到底她们是和咱们离了心了。不过你放心,强子老实,他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对你的心和亲生的可没差。两个小的,也是把你当亲爷爷尊敬,咱们啊,就当那丫头从来没回来过,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就行。”
老董想了想,点了点头:“行,就按你说的来。”那死丫头,犯了错,他丢脸。得了好,他依然丢脸,被人说闲话,倒不如就当个陌生人。
徐荷叶并不知道老董家唱的这一出大戏。
如果知道她一定会给王素梅这个继外婆竖个大拇指。
她可不在乎老董所谓的喜欢和重视,没有好处不说,还会带来堆麻烦事。私心里,除了小舅舅和姨妈,她不愿意和老董家的任何人接触。王素梅的做法,正和她心意。
第52章 炫耀
防诈讲座会结束后, 整个初二三班都陷入了一种莫明尴尬别扭的氛围。
孔小月把玩着徐荷叶的奖牌,斜着眼看了这群人一眼,自发学会了阴阳怪气:“徐荷叶, 幸好有警察叔叔给你正名, 不然还不知道这群自视甚高的本地人会传出什么闲话呢!”
“现在好了, 派出所的警察亲自给你颁发奖牌。”孔小月说着,把奖牌高高举起,“都看到没?奖牌上写着【见义勇为】四个大字呢。”
孔小月一字一顿,把见义勇为四个字念的又深又长。
“哼!”她环顾一周, 见大家都不敢与她对视,便傲娇地冷哼一声。
“荷叶, 把奖牌收好, 别摔坏了。”孔小月把奖牌还给徐荷叶,见她接过奖牌往桌洞里随手一塞, 顿时紧张坏了, “荷叶, 你小心些。慢点轻放。”
徐荷叶见她比自己还紧张,不免有些好笑:“不用这么小心, 这奖牌是铜铸的,不会那么容易坏。”
奖牌是铜造的,抛光工艺,看起来亮闪闪的。圆形, 中间印着天安门和长城,边缘有雕花装饰。
在奖牌与系绳之间还连接着一枚长条状的贴片, 上头刻着四个见义勇为大字,还用油漆漆红。制作不算特别精美,但也是很有仪式感的了。
“那也要小心。”孔小月小声嘀咕一句。
可惜教室里没有首饰盒子, 不然应该把奖牌装到首饰盒子里。
徐荷叶有些无奈,只好把奖牌拿起来,再轻轻放回去,“这样行吗?”
孔小月顿时眉开眼笑,开心起来:“行,可以。”
防诈讲座在钢铁十厂附中热闹了两天,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隐隐似乎又有一些改变。
这天,徐荷叶照常来学校上学,从门卫处拿到一张陌生的信。
孔小月看到徐荷叶手里的信封,在旁哟呵两声:“徐荷叶,快拆开看看,是不是有人给你写情书了。”
徐荷叶:“……”怎么可能。“瞎说什么呢!”
她把信封赛到书包里,拍了拍孔小月的脑门:“行了,认真读书。”
晚上回到家,徐荷叶坐到书桌前,拆开信封看了看,才知道这是一个叫方晴的女孩子写来的感谢信。
大意是她父母在外地,她和爷爷一起住。
家里贫困,爷爷对她也不上心,所以她连经期要用的卫生用品都没有,每次来例假,她都不敢出门,所以每个月都有几天不能去学校上课。
因为她是转学生,成绩也差,在班上更是不起眼,所以老师同学都默认她不去学校是因为她逃学不想上课。
但在徐荷叶的演讲过后,她们班的纪委和学委觉得她或许是有什么困难才不能去学校。于是找老师要了她的家庭住址,一起去她家家访。
发现她的困境后,学委组织班上的女生为她捐赠了几条可换洗的月事带。有了这些月事带,她再也不会因为来例假弄的一身血呼啦差,也能正常来学校上学了。
知道她有痛经的毛病,她班上的语文老师还教了她一些缓解痛经的方法。
这些关心和呵护都是她从前没有的。
所以她很感谢徐荷叶,因为她觉得如果没有徐荷叶的话,她或许依然活在旁人的‘偏见’之中,不能正常参与学习活动。
如今她也在努力学习,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高中,更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中专,但她想好好努力,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这些帮助了她的老师同学一个交代。
徐荷叶看完信,笑了笑,将信纸塞回信封,开始给方晴写回信。
写完回信,徐荷叶打开一个饼干盒子,将方晴的信放了进去。
除了这封信外,里头还有厚厚一沓信纸,都是钢铁十厂附中其他班级的转学生给她写的信。
在信里,他们除了向徐荷叶分享了他们在学习生活上遇到的困难痛苦,也分享了他们对未来的希望和展望。
徐荷叶去邮局把回信寄了出去,又去柳姨的杂货铺给老家打了个电话。估摸着时间,给父母寄去的礼物应该已经送到了。
董桃花果然十分高兴。
“妈妈,丝巾喜欢吗?”
“很喜欢。”董桃花朗声道,“牛皮鞋子也很合脚,昨天下乡我就穿了,走了一天一点也不勒脚。”
“爸爸呢?”
“你爸爸加班,还没回来。不过他让我告诉你,你给他买的钢笔他特别喜欢,写字丝滑地很。茶也好,学校老师知道是你给他买的,都特别羡慕他。”
“真的啊,爸爸喜欢回头我再给他买。”
“不用,你爸爸茶够喝。”董桃花忙道,“你挣的那点钱自己留着花就行,爸妈知道你的心意,不用给爸妈浪费钱。”
“给你们花钱怎么是浪费呢!”徐荷叶不认同。
“是是,不浪费。不过爸妈什么都不缺,你一个人在扈城,手里要多留点钱,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
“行行,要是没什么事,咱们就挂了。”董桃花挂完电话,付了钱,忍不住摸了摸脖子上的丝巾。
“哟,这丝巾看着不错啊。”邻居看到董桃花脖子上的丝巾,随口问了一句。就是这么热的天,还要围个丝巾,不热吗?
董桃花乐呵呵:“这丝巾好看吧,料子也好,真丝的呢。”
邻居:“……不错不错。”
“我闺女送我的礼物,专门在扈城的大商场买了寄回来的。刚给我打电话,还说要再给我买呢。我死活不要,小孩子挣点钱不容易,呵呵!”
邻居:“……你闺女不是才十四岁吗?这么小不读书,就工作了?”
“当然不是了。我闺女啊,脑子聪明的很,学校不是举办运动会吗?她硬是发现了商机,和她舅舅一起批了一些零食饮料去学校卖……挣了钱还不忘记给我和她爸爸买礼物……”
炫耀虽迟但到。
邻居:“……”真烦!
当谁没有闺女似的。回头我闺女送了我礼物,我也追着你炫耀。
第53章 凶案
徐荷叶还不知道她妈这一系列的操作, 打完电话,从杂货铺出来,就见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围着廉嘉树, 一边叫他傻子, 一边往他身上砸树枝、泥巴和石子。
“干嘛呢, 欺负人是不是?”徐荷叶黑着脸,大喝一声。
那群小孩子一看到徐荷叶,立刻害怕的四散开来。
其中最调皮的男孩子却没走,反而嬉皮笑脸地和徐荷叶道:“我们和傻子玩儿呢!”
“玩儿?谁玩儿是往人身上丢泥巴, 丢石头的?”徐荷叶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泥巴, 指着那个男孩子道, “你过来,我也和你玩一回。”
“我又不傻, 还干站着让你砸我啊。”
“你也知道砸人不好啊, 那你为什么砸廉嘉树?”
“走了走了, 不和傻子玩儿啰!”那孩子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跑远了。
人都跑开了, 徐荷叶才走到廉嘉树身边,有些无奈道:“你可真是个傻子,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躲。”
廉嘉树抹了一下脸上的泥巴,摇了摇头:“我不是傻子。”他妈说了, 他不傻,他只是生病了, 还没有治好而已。
“是,是,你不是傻子。”徐荷叶拉着廉嘉树回大杂院, 打水给他洗脸,“下次再碰到那群坏小子,你就走开,不要和他们一起玩儿知道吗?”
“知道了。”廉嘉树点了点头。
廉母从屋里出来,见廉嘉树身上都是泥巴点子,瞬间明白了,“那些小赤佬又欺负你了是不是?”
她走了过来,用力的拍了拍廉嘉树衣服上的泥巴,“下次离他们远点。”
又忍不住骂骂咧咧道:“一群死狗崽子,成天调皮捣蛋,以后都是吃牢饭的料!”
拍完廉嘉树身上的泥点子,廉母才看向徐荷叶,勉强笑了笑:“荷叶,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把我家嘉树带回来,还不知道要被那些小赤佬欺负多久呢!”
徐荷叶摇了摇头:“没事。”
“阿姨,廉嘉树就交给你了,我回屋了。”
“好,你回去吧。”廉母说完,又看向小儿子,“嘉树,下次就在家里等你哥哥行不行?别去巷子口了,你去巷子口,那群崽子老是欺负你。妈看得难受。”
廉嘉树摇了摇头,“不。”
他和哥哥约好了,每天都会接他放学。
“你哥哥现在读高中,住宿,晚上不回来。他只有每个周末的下午才回来,以后就星期天的下午去巷口等他行不行?”
徐荷叶走了两步,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
廉母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廉嘉树依然是之前那副懵懂不知事的模样。他这样子,放在三四岁的孩子身上是可爱,放在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就是无尽的绝望。
徐荷叶叹口气,又有些敬佩廉母。
这趟京北之行,再一次无功而返。但廉母只消沉了两天,便又恢复了往日乐观的模样,料理家业,耐心照顾始终懵懂的小儿子。
天气渐热,街上的人都换成了短裤短袖,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语数外,再加一个物理,四门课,两天时间考完。考完试,拿到成绩单,初二学年便算是正式结束了。
徐荷叶拿到成绩单,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考完试,用过的课本、试卷、作业本都要搬回家,清空教室。下半年初三,他们应该就不在现在这个班级了。
徐荷叶搬着厚厚的书籍,回到大杂院,就看到平日里略显‘高冷’的廉嘉树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身后,叽叽喳喳十分活泼,一边叫着哥,一边走进屋里。
徐荷叶看着廉玉树漂亮的后脑勺,心想,这就是廉嘉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啊。
她搬来出租屋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廉玉树。
听说他在另一个区读高中,住宿,只有周末下午才会放半天假,不过他一般不会回家,而是选择留在学校学习。
只有学校放月假时才会回来,但是上个月放月假时,廉母刚好带着廉嘉树去京北看病去了,因此廉玉树也没有回家。
中午,徐荷叶打算出门觅食,这个暑假她准备回老家过,因此拿完成绩单回来就一直在收拾行李,忙了一上午不想做饭刷锅洗碗,出去吃来得更自在。
她买完凉面回来,正好撞上廉玉树拿着菜篮子从屋里出来。
四目对视,双方各自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徐荷叶从他与廉嘉树相似的面容认出了廉玉树,廉玉树也从徐荷叶开哨所门的行为认出了她的身份。
廉玉树和廉嘉树的五官长得真的很像,不愧是兄弟。
区别是一个因为心智原因显得稚嫩懵懂,另一个则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过一点也不影响他的俊美。尤其是阳光落在他眉心的红痣上时,更衬地他五官精致,面冠如玉。
“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长得这样好看,阳光落在身上,隐隐还有佛性,难怪会叫玉树呢!”徐荷叶一边想着,一边打开门回到屋里。
“不过廉玉树眉心那颗红痣,总觉得有些眼熟。”明明是第一次见,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徐荷叶把凉面放到桌上,打开饭盒,拿出筷子拌了拌,“是在哪里看到过呢?”
想了许久,徐荷叶突然想起来,廉玉树那模样不是有点像她前世看过的电视剧里乔振宇扮演的神医赛华佗吗?
区别是一个是包发古装男神,一个是简单现代的男生碎发。果然好看的人不分古今,不在乎发型,真正的帅哥就是剃个光头都是帅气的。
剃光头?
徐荷叶心里嘎嘣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见过廉玉树,真的见过!
当然不是见过真人,而是在刑事报道上看过。
那个案子,被媒体称之为观音魔鬼杀人案。
称之为观音,是因为杀人犯长相极具诈骗性,五官精致,眉心一点红痣,眼神清澈,看着极其无害且温柔,这样的人别说杀人了,就是说他踩死了一只蚂蚁都不会有人相信。
称之为魔鬼,是因为这少年的行为极其残忍恶毒,连杀六人,且事后供认不讳,没有丝毫内疚。
第54章 虐杀
是为了什么呢?
徐荷叶仔细回忆。她看向门外, 廉玉树在水井边洗菜,廉嘉树一会儿帮他压水,一会儿围着哥哥叽叽喳喳。
廉玉树也没有不耐烦, 见廉嘉树要帮忙, 还给他分了颗小青菜, 让他清洗。
对了,好像就是因为廉嘉树。
徐荷叶想了起来,观音魔鬼之所以杀人,是为了给他的弟弟报仇。
徐荷叶记得报道上说过, 杀人犯有一个小他三岁的弟弟,这个弟弟却是一个智障患者。十四五岁的年龄, 却只有五六岁孩童的智商。
不过杀人犯一家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弟弟, 相反,他们一家很疼爱他。
但这个智障儿, 却被人以非常残忍的手段虐杀了。
敲破脑袋, 打断脊椎, 折断四肢,灌水浇面……, 即便受到了这么多伤害,这孩子依然努力活着,最后他是被生生活埋的。
虐杀他的凶手却是几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年纪在十岁到十三岁之间的少年。
凶案侦破后, 警察问起原因,这几个孩子说出的杀人原因, 既荒诞,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以如此残忍的手段虐杀了同伴,只是因为他们发现蚯蚓被砍成两段后还能存活, 于是想知道人类被砍成几段后,埋到土里能不能和蚯蚓一样再生。
至于为什么选择廉嘉树,自然是因为他傻,不会告状。平时被砸石头,被丢泥巴,也不会和他们计较。就算被伤害了,回头他们一叫也会和哈巴狗一样凑过来给他们玩儿。
警察问他们,有没有想过人类被打破脑袋,被砍断四肢,被折断脊椎,被以开水烫面,会很痛苦。
那几个孩子的回答却仅仅是耸了耸肩,回答道,痛就痛呗,反正又不是我痛。
徐荷叶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报道时,浑身发毛的感觉。有时候,孩子的残忍和恶毒,是有良知的、懂敬畏的成年人所无法想象的。
这样的虐杀,如果是成年人,立即枪毙也不为过。但因为几人的年龄,他们甚至没有入狱,而是被送去专门教育未成年犯的工读学校读了三年书。
三年后,受害者家属的伤痛还没有痊愈,加害者已经开始了新生活。
于是,又发生了那起震惊全国的观音魔鬼杀人案。二十出头的青年,以同样残忍的手段虐杀了六个青少年。
徐荷叶看向水井边开开心心说着话的兄弟俩,除了眉间的红痣,廉玉树和报道上那个麻木狠毒的杀人犯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
他们有着相同的眉眼,一个却是温润的少年,他有美好的未来,所以即便性子内敛,却依然是积极向上的,眼里荡漾的是温柔的光芒。一个是即将被判处死刑的杀人犯,就算依然年轻,眼里却是麻木的,身上散漫的是淡淡的绝望和死气。
还有廉嘉树,他虽然智力不足,却被教育的很好。
被包裹在爱意里的孩子,善良而包容。所以就算被欺负了,也不会仗着自己身高手长去欺负那些比他还小的孩子。
只是有些时候,没有锋芒的善良和包容,换不回恶人的良心,只会让他得寸进尺,然后遭遇更惨烈的欺辱。
徐荷叶努力回忆前世那两桩惨案。
廉嘉树的案子,因为涉及到未成年人,所以是非公开审判,媒体上公布的信息也不多,所以她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但是廉玉树的案子,她清楚记得是发生在一九九三年的暑假。
当时距离廉嘉树的案子好像刚好四年。
她记得报道上详细说过廉玉树的杀人动机。
他说,我的弟弟被那几个恶魔虐杀而死,然而仅仅四年过去,我弟弟的尸骨都未寒,那些杀人犯却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这让我们怎么接受?
既然法律无法给我们公道,那我选择自己去讨。在这个同样热情如火的季节,送他们下去,去向我弟弟赎罪。
四年过去,同样热情如火的季节,所以……廉嘉树被虐杀的时间是一九八九年的暑假。
徐荷叶浑身都开始战栗。
八九年暑假,她猛地站起身,看向院子里的廉嘉树,他被,被虐杀的时间,正好就是这个暑假?
就是现在。
徐荷叶下意识抬起脚往屋外走去,走了两步,脚下步子停了下来。
她要怎么说?
和廉玉树说,他弟弟会在这个暑假,被一群同样年纪甚至略小的孩子虐杀?
还是说四年后的暑假,他为了给弟弟报仇,不惜以命换命,杀了六个凶手,最后自己也难逃一死?
吕俊叔会相信她的话,是因为去世的吕奶奶当时已经出现了病症,且有骗子正在哄骗她。
但是廉嘉树身上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一点征兆。
她这样说了,廉玉树会相信吗?
怕不是直接把她当成疯子,在胡言乱语吧!
那要怎么办?
去报警?
报警也没用。
因为一切还没有发生,就算她去报警,也不会有人相信。但是徐荷叶有预感,如果没有干预,一切都将重蹈覆辙。
所以她要怎么阻止这一切呢?
徐荷叶看着收拾好的行礼,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暑假,她先不回老家了。
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虐杀,更何况是邻居,是朋友。
徐荷叶想着,就去柳姨的杂货铺给老家打了个电话,让人把她暑假先不回家的消息告诉父母。从小卖部出来,徐荷叶定定看了眼在巷子里胡乱跑动的男孩子们。
他们看到徐荷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跑远了。
他们,现在也不过是有些顽皮的孩子。眼神清澈,稚嫩,看不到丝毫麻木和凶残。
到底是怎么就走到前世那一步的呢?
徐荷叶回到出租屋开始思考下一步。
阻止廉嘉树被害当然是最重要的。
但要怎么做?
盯着廉嘉树,不让他和那些坏小子接触?或者编个理由,让廉家带他去外地看病,干脆远离这个环境?
但很快,徐荷叶便否决了这个做法。
因为这场悲剧,根源不在廉嘉树身上,而在那六个残忍恶毒又无知无畏的‘凶手’身上。如果不能打消他们的恶念,就算没有廉嘉树,他们也会制造出另一个赵嘉树,李嘉树……
董福运和吕俊过来时,就见徐荷叶坐在椅子上,身旁放了一堆还没收拾好的行李。
“舅舅,吕俊叔,你们怎么过来了?”徐荷叶回过神,询问道。她知道董福运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四处摆摊卖袜子,生意还不错。
“我们来送你。”董福运道,“你不是说了,放暑假要回老家吗?让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不放心,干脆先把生意放一放,把你送到家。”
董福运说着,还拎了拎手中的大布袋,“我还买了些咱们扈城本地特产,准备带去给你爸妈。”姐姐姐夫都是扈城本地人,离家二十年,肯定很想念这些小特产。上次姐姐离开时,他手头没什么钱,也没给她准备些行李带回去。
徐荷叶摇了摇头:“舅舅,我暂时先不回去。”
“不回去?”董福运眉头微皱,“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都惦记着放了暑假就回家吗?”
“就是,有点事儿。”徐荷叶有些纠结。
“什么事?”董福运道,“说给舅舅听听,没准我能给你解决了呢!”
“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根据的事情,说了,也未必有人相信。
董福运失笑:“还没发生的事,你愁什么?”
吕俊似乎看出点苗头:“荷叶,你又看到了?”
董福运看了看兄弟,又看看外甥女,破声道:“荷叶,你是说你又算到了?”
“嗯!”徐荷叶点了点头,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我看到了凶案。”
“凶案?”董福运不敢置信。
“是。”徐荷叶点头,“还是非常残忍的虐杀案。”
董福运环顾四周,警惕地看了看,“是谁?”凶手是谁?被害者又是谁?
徐荷叶压低了声音,选择性地把发生在廉嘉树身上的事情告诉了舅舅和吕俊。
董福运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说几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就因为想要验证人类能不能和蚯蚓一样断肢再生,于是残忍地虐杀活埋了一个少年?”
第55章 关注
徐荷叶点了点头:“我看到的是这样。”
“因为这样荒谬的理由?”董福运和吕俊都有些不敢置信。
“是, 就因为这样荒谬的理由。”徐荷叶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如此。“舅舅,小孩子的恶, 有时候是成年人所无法想象的。”
徐荷叶就亲眼见过五六岁的小男孩, 拿狗尾巴草的草茎把蚂蚱活串了起来。
真正意义上的活串, 草茎从蚂蚱的尾巴处钻进去,再从嘴巴戳出来,串好的蚂蚱还是活的,还会挣扎想要逃离。
不过它们永远也跑不掉。
因为每一次逃离, 在即将脱离那根禁锢它的草茎时,都会被一只大手再次按回来。
但蚂蚱依然会逃跑, 求生的本能让它迫切希望远离那根让它痛苦的草茎, 即便每次挣扎逃跑时,都只会让自己受伤的腹腔更加伤痕累累。
这样反复的折磨, 对那只蚂蚱而言, 不亚于凌迟。
徐荷叶问过那个男孩,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这只蚂蚱?
小孩也只笑呵呵得回她,因为好玩儿。他做着残忍的事情, 但他的眼神依然童稚纯真。
或许只有当他长大,接受了教育,有了同理心,懂得敬畏后, 才会明白,幼年对那只蚂蚱所做的事情, 有多么的残忍。
几个‘凶手’对廉嘉树的所做的事情,和那个小男孩对那只蚂蚱所做的事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都在以他人的痛苦取乐。
徐荷叶不知道他们是纯粹的恶,还是单纯的无知。徐荷叶前世今生都是个道德水准偏上的人, 心肠软,对于这种骨子里带恶的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董福运却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放心,这件事交给小舅舅。”董福运虽然不是真正的社会人士,但好歹混了这么多年,对付几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舅舅你打算怎么做?”
董福运掰了掰指节,指骨摩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这些臭小子就是欠教育,让他们知道疼了,自然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既然徐荷叶暂时不回去,那他还是要去摆摊。
董福运摆了摆手,让徐荷叶放宽心。
“行了,你别愁,这事儿舅舅给你盯着,保证回头啥事儿都没有。”
董福运和吕俊匆匆来,又匆匆地走了。
以防万一,徐荷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件事包装了一下,当成故事讲给廉家人听。
廉太太没有多想,“那些孩子,那么小,怎么就这么坏啊。”
廉玉树倒是看了徐荷叶一眼,又看了看傻乎乎的弟弟。等徐荷叶离开后,他做了决定,“阿妈,暑假我不去打工了。下半年就升高三了,我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学习上。”
原本廉玉树打算暑假时去舅舅工作的玩具厂打暑假工,但听了徐荷叶这个故事后,他总有种莫名的不安。仿佛他不在家里,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这种莫名的预感太过强烈,强烈到压过了对挣钱的渴望。
“好好,你不去是对的,挣钱着什么急?你现在安心学习就对了,挣钱有阿妈和你阿爷呢!”廉母本来就不同意廉玉树去打暑假工,见他自己放弃了打工的打算,立刻就同意了。
廉嘉树就是个哥宝男,廉玉树在家,他也不出门。每天就喜欢跟着哥哥,哥哥学习,他也在一旁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哥哥洗衣服,他帮忙压水;哥哥做饭,他就帮忙捅煤炉子;哥哥出门买酱油,他就帮忙拎空瓶子……
徐荷叶观察了两天,稍稍放了心。
廉嘉树喜欢哥哥,根本不会离开廉玉树。兄弟俩每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有廉玉树在,那群坏东西也不敢打廉嘉树的想法。
以防他们把坏念头打到其他孩子身上,徐荷叶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每天除了学习外,也一直关注着这些小屁孩的动静。
时间一连过去了小半个月,徐荷叶发现这群‘凶手’每天除了调皮捣蛋,折树枝打仗,撒尿和泥巴,偶尔再玩点高端的,诸如斗鸡、打弹珠、拍纸包之类的游戏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完全就是普普通通有点顽皮的小孩模样。
转眼间又过去了半个月,时间进入八月。
天气越发炎热,樟树巷依然热闹且平静,就在徐荷叶以为那桩惨案已经过去时,变故悄然间发生。
八月的第二天,午后,原本的艳阳天突然转阴。
黑云沉沉,狂风不止,眼瞅着大雨将至。徐荷叶午睡醒来,屋外已经下起了大雨。大杂院的其他邻居也被雨声惊醒,或坐在屋门口,或走到廊檐下,感受着雨后带来的清凉。
雨下的很急,地面不一会儿就开始积水。
泥土湿漉漉的,地下的蚯蚓缺氧,纷纷爬出了地面,并且往干燥的地势更高的地方蠕动。
檐廊,或者房间里。
软趴趴的环节动物,蠕动过的地方还会留下白色的黏液,若是被它钻进了屋里,脏不说,还很恶心。那股独特的泥腥味,除非大太阳暴晒,否则很难清除。
因此众人拿起扫帚,准备把这些蚯蚓扫回水里。
好不容易爬上岸又被扫到水里的蚯蚓,为了求生开始不停地挣扎。徐荷叶看着这些在泥水里伸缩蠕动的软体动物,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心底有种莫名的不适,以及不好的预感。
徐荷叶把目光投向了廉家。廉家房门紧闭,屋檐下挂着的被单。虽说房檐遮雨,但是这么大的风,还是会有雨丝飘到被单上,把被单打湿。
按理说廉家兄弟如果在家,这么大的雨,他们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到,肯定会把被单收回屋内。
但这么久了,都没有人出来……
第56章 失踪
徐荷叶看向另一位邻居赵太太:“赵阿姨, 你知道廉玉树和廉嘉树去哪儿了?他们家的被单飘着雨呢,怎么也不收?”
赵太太道:“兄弟俩都出门了。”
“出门了?这么大的雨?”
赵太太解释道:“老大是上午出去的,老二是下雨前出去的。晚霞(廉太太)在附近的玩具厂做临时工, 上午十点多打了电话来让廉家老大给她送东西。
午后变天, 廉家老二应该是怕他哥回来没伞要淋雨, 就赶着雨落下来前拿着伞出去了,应该是去给他哥送伞。”
徐荷叶心里咯噔一下:“您是说廉嘉树没和他哥一起?”
赵太太也不确定:“现在应该是在一起的吧。”
“这么久都没回来,估计是看雨下大了,躲在哪个角落躲雨呢!”
雨是真大, 用瓢泼大雨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还伴随着电闪雷鸣, 有些吓人。
赵太太说完, 便走进屋里,把屋门关上了。斜风急雨, 敞着门, 雨水飘进来能打湿半个屋子。
随着赵太太的关门, 其他邻居也陆陆续续关上了门。
徐荷叶回到屋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看着外头的大雨, 莫名有种预感,悲剧或许就发生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天。
徐荷叶坐不住了,找出雨衣穿上,锁上门, 顶着狂风骤雨走到廉家门口,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她还想再看看, 廉嘉树兄弟有没有回来。
敲了几分钟,周围除了雨声,还有她敲门的声音, 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没办法了。
徐荷叶抿了抿唇,裹紧雨衣,慢慢往大杂院外走去。
邻居赵太太看到了,马上喊道:“小囡,你干嘛去?”
风太大,徐荷叶被风雨吹的东摇西晃,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生疼。
徐荷叶扯着嗓子喊道:“廉嘉树没回来,我去巷子口找找他。”廉嘉树不会坐车,更不知道该怎么去他妈工作的工厂。
廉玉树上午十点多出的门,廉嘉树午后才出的门,肯定追不上他。
这么久兄弟俩都没回来,很大可能是廉玉树被大雨堵在他妈工作的工厂,而廉嘉树,就蹲在巷子口的大树下等他哥回来呢!
雨太大,怕摔倒,徐荷叶只能扶着院墙往小巷外走,一边走一边喊:“廉嘉树,你在这里吗?”
“廉嘉树?”
“在不在?”
走过两座大杂院,徐荷叶已经被雨水打的睁不开眼,抹了一把脸,眯着眼睛看了看才发现这是孙慧住的大杂院。
徐荷叶苦笑,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好久,没想到才走了不到两座院子远。
艰难赶到大树下,却只看到一只破旧的大花伞落在大树下。被风掀翻,沾了泥水,显得脏兮兮的。
徐荷叶心里咯噔一下。
那只大花伞是廉嘉树最喜欢的伞。
廉嘉树还是孩童心智,同样保留了孩童依恋旧物的癖好。常用的旧被子,已经脱线骨折破了洞的花伞,褪了色的水杯,都依然是他的心头好。
如果没有意外,他肯定不会把他的大花伞落在这儿。
徐荷叶连忙去敲杂货铺的门:“柳姨,你在吗?”下大雨,不会有人来买东西,也怕大雨飘进来,把货品打湿。柳玉梅干脆把店门关了。
“柳姨,柳姨,你在吗?”杂货铺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徐荷叶只好折返,又去敲其他家门。
附近的邻居听到徐荷叶的敲门声,纷纷探出头来看。
“小囡,这么大的雨,你敲门做什么?”
“婆婆,我找廉嘉树,你看到他了吗?”廉家两兄弟,廉玉树绝对没有廉嘉树出名。廉家的‘小傻子’,整个巷子可谓无人不识,无人不知。
“廉家那个傻小子?”
徐荷叶点了点头:“您看到了吗?大概中午的时候,下雨前,也可能是刚下雨时出门的。”
老婆婆摇了摇头,“没看到。”
徐荷叶又看向其他邻居:“其他大爷大妈,叔叔伯伯看到了吗?”
其他邻居也纷纷摇头:“没注意。”午后那阵子,大家不是在午休,就是忙着收晾晒在院子里的衣物,根本没注意外头。
“廉家那小子不在家?”
徐荷叶点了点头:“嗯。”
“中午出去了就没回来,他头脑单纯,我担心他傻乎乎的淋雨不知道躲避,就出来找找。刚刚找到大樟树下,只看到他的伞落在那儿,人却不在。”
老婆婆看着徐荷叶,十分欣慰:“小囡,廉家能招到你这么好的租客真不容易。”
徐荷叶笑了笑,突然想到什么,马上道:“各位叔伯爷奶,你们家的小孩都在家吗?小孩子顽皮,难得见到这么大的雨,别跑出来疯玩,淋了雨生病。”
如果那几个小孩子都在家,那她担心的事情应该是虚惊一场。可若是他们都和廉嘉树一样不见了,或许——徐荷叶的眼里闪过一抹焦急。
在场的人听到徐荷叶的话皆是一顿。
这年头小孩放养,只要按时上学,按时回家吃饭,按时睡觉,其他时间做什么,父母长辈还真不咋管。
下了雨,大家忙着收东西,忙着扫蚯蚓,忙着避雨,还真没数数,家里娃儿是不是都好好待在屋里。
被徐荷叶一提醒,众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转身回去就开始找自家的娃儿。
“小华,小夏?”
“朱小华,朱小夏,你们两死哪儿去了?”
“顾羽,小羽?”
“大妈,看到我家小华小夏没?”
“没啊。小华小夏不在您家啊,我知道了。您问顾羽,没看到啊,不在我家。”
“大爷,看到我家小华小夏没?”
“没,也不在您家?那两死孩子跑哪儿去了?这么大的雨!”
“永昌,永昌,苏永昌?”
“冯乐,小言,万小言?”
“曾齐齐,你跑哪儿了?”
找了一圈,一群大人都慌了。
家里没有,巷子里也没有。丢了,家里孩子都丢了。如果不是徐荷叶提醒,他们到现在都只会以为孩子们是在邻居家玩儿。
朱小华、朱小夏、顾羽、苏永昌、冯乐、万小言、曾齐齐,以及最早发现失踪的廉嘉树。
认真一找,众人才发现整个樟树巷,竟然同时丢了八个孩子。
八个孩子,徐荷叶皱起眉,陷入沉思。
前世那件事里从头到尾只出现七个名字,如今丢的却是八个孩子,到底是今生突发的变故,还是说前世那两桩惨案里藏着什么隐秘,没有被人发现?
徐荷叶又想起一件事。
巷口的大樟树上不知什么时候有鸟儿来筑巢,还下了蛋,孵化出了小鸟。可能是窝编小了,有小鸟被挤了出来。
小鸟很幸运地没有摔死,还没长毛的小雏鸟,懵懂又惊恐地在树下尖叫,最后是这几个调皮小孩爬树送回窝里的。
为此为首的朱小华,还被他爸妈拿着竹扫帚追着打了一顿。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这些小孩是有同理心的。
他们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但也没有穷凶极恶到漠视他人的性命,并且以他人痛苦为乐趣的地步。
第57章 威胁
大雨倾盆,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层雨雾中。距离樟树巷一公里远的废弃教堂,掩映在雨幕之中,仿佛被人遗忘的神弃之所。
旧时代留下的老建筑, 破旧、神秘, 于是成为了孩子们最喜欢的探险之地。同时, 因为无人在意,这种地方也慢慢成了一些魑魅魍魉聚集的场所。
时间倒回雨落之前,大樟树下
“哥,吃我一棍。”朱小夏手里捏着一节树枝, 欢快地刺了哥哥朱小华一下。
朱小华有些不高兴:“朱小夏,你到底哪一国的?我是大将军, 你是我手底下的兵, 你要打的是敌军,不是我!”
朱小夏吐了吐舌头, 调皮道:“哥, 不对, 大将军,属下知道了。”
朱小华故作威严地点了点头:“这才对。”
朱小华说完, 举起棍子,领着他手底下的两个小兵冲向对面的四个敌人。
“大家拿起武器,跟着我,冲啊。”
两拨人, 七个孩子,也不怕热, 顶着大太阳,充当敌我两军,在大樟树下玩着打仗游戏。
这时一滴水落下, 正好落在朱小华的脑门上。
他抬头看了看,乌云翻卷,黑云沉沉。
要下雨了。
朱小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收起棍子,叫其他人:“小夏,顾羽,永昌,冯乐、万小言、曾齐齐,要下雨了,咱们回家吧。”
“走了走啦。”一群人呼啦啦往巷子走去,走了两步,朱小夏拉住了朱小华的手,“哥,咱们去探险吧。”雨天探险,想想就觉得充满刺激。
朱小华看了弟弟一眼,对上朱小夏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又看了看其他人,一群人一拍即合。
“走,去老教堂。”
一群人拿着棍子,呼啦啦往废弃教堂走去。这里他们经常来,早就熟门熟路了。
另一边,廉嘉树看到天黑了,拿着雨伞出了门。
他抻着自己的大花伞走到了巷子口,然后陷入了茫然。
哥哥出门前说过他去给妈妈送东西。但他不知道妈妈在哪儿,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哥哥。
想到父母哥哥再三交代,不能走远了,尤其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不能轻易离开大樟树,廉嘉树想了想,还是抻着伞坐到了他平时经常坐着等哥哥的地方。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伞上的破铜滴到了他的脖子里。
廉嘉树擦了擦脖子,抬起头,对上了一张十分陌生的脸。
他长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个子不高,身形微胖,四十来岁,看着就是世上最普通的中年男人模样。
中年男人看着廉嘉树清俊秀丽的脸庞,再发现他明显不同于本身年纪的稚嫩眼神后,眼里却闪烁出异样的兴奋光芒。
那是猎手,捕捉到猎物的眼神。
几分钟后,廉嘉树放下伞,跟着中年男人离开了樟树巷。
廉嘉树看着面前陌生的老教堂,看向中年男人:“我哥哥在这里吗?”
“是啊。在里面,你可以进去看看。”中年男人诡笑地看着他。
廉嘉树推开老教堂半合的石门,门里的朱小华他们一抬头,就看到了廉嘉树。
“你怎么来这里了?”朱小华有些惊讶。他把目光投向廉嘉树身后,在看到那个陌生的面孔时,顿时提起了警惕:“你是谁?”
“你把廉嘉树带到这里做什么?”朱小华说着,一把拉住廉嘉树,把人拉到自己身后,“你是傻子吗?为什么要随便跟着不认识的人走?”
中年男人没想到平时空无一人的老教堂,竟然来了一群半大孩子。
数了数,竟然有六七个小孩。
盘算了一下,确定自己一个人无法控制住所有人,中年男人笑了笑,准备放弃原来的打算。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哥。”朱小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到了教堂外。
中年男人几乎是在转瞬间做了决定,他一转身,抓住朱小夏,掐住了他的脖子。
“小夏。”朱小华惊恐地喊了一声。
“别动。”中年男人左手掐着朱小夏的脖子,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横在了朱小夏的脖子处,“别动,再动,我割了他的脖子。”
“我不动,不动。”朱小华举起手,“你别伤害我弟弟。”
他挟持着朱小夏走进教堂里面,朱小华他们在外,中年男人和朱小夏在里面,双方调换了个位置。
“真是兄弟情深。”看着朱小华紧张的模样,中年男人眨了眨眼,突然想出一个邪恶的念头,“想要我不杀你弟弟,你打你身旁那个傻子一巴掌。”
“我不——”朱小华不同意。
他平时也欺负过廉嘉树,朝他丢过泥巴,砸石头,还骂过他傻子,但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与平时的玩闹是不同的。
一旦他动手打了这一巴掌,事情将会演变到一个谁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看样子你们兄弟俩感情也没有多好。”中年男人看着朱小华,嘴角咧出一个阴险的弧度,“既然这样,那你弟弟的命——我就收走了。”
他说着,刀刃不断地逼近朱小夏的脖颈。
“哥——”刚刚磨过的刀刃锋利无比,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朱小夏害怕地哭出声。
朱小华左右为难。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拿着水果刀直接在朱小夏的脖颈处轻轻划了一刀,刀刃划破皮肤,鲜血顺着刀锋流了下来,嘀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画面,对于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刺激,更别说这些才十来岁的小少年。
“别伤害我弟弟。”朱小华双眼通红,嘶吼道,“你把刀拿开,我按照你说的做。”
朱小华闭了闭眼睛,睁开猩红的双眼,抬起手狠狠打了廉嘉树一巴掌。
“啪。”
扇巴掌的声音仿佛打开禁忌大门的开关。
“哈哈——”中年男人如恶魔般大笑起来。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游戏,比玩弄一个傻子更加有趣。
“现在,其他人也去扇这傻子一个巴掌。”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看了看被挟持的朱小夏,又看了朱小华一眼。顾羽率先走上前,他咬着牙,嘴里喃喃,“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抬起手打了廉嘉树一巴掌。
有了顾羽的开头,其他人仿佛放下了心理负担,纷纷走了过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教育,廉嘉树已经知道被欺负了要反抗。
他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几个孩子联手抓了起来。为了防止廉嘉树反抗,他们用在老教堂找到的绳子把他绑了起来。
“做得很好。”中年男人更加得意,右手挥动,刀尖指了指最小的冯乐,问道,“你叫什么?”
“我,我叫冯乐。”冯乐嘴唇动了动。
“冯乐,捡起你脚旁的碎砖头,砸他的左手。”中年男人继续下命令。
冯乐摇头,“不,不行。”
“不行?”中年男人冷笑一声,拿起刀干脆利落地在朱小夏的脸上划了一刀。
“啊——”朱小夏尖叫一声,“好痛,我的脸好痛!”他挣扎着去摸自己的脸,却在刀刃的威胁下一动不敢动。
“冯乐,你想看着自己的小伙伴死吗?他叫小夏是吧?我告诉你,小夏挨的这一刀就是因为你。”
“不是,我不是——”冯乐害怕地摇头。
“是你,就是因为你!”中年男人看着他,眼里都是恶意,“小夏挨这一刀就是因为你,因为你胆小,因为你怯懦,因为你的犹豫。”
“你砸那傻子一下,他只会疼一下,死不了的。不过若你不敢下手,我就不能保证小夏还能不能活着了。”
“冯乐,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我数三下,如果你还不动手,我不会划他脸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我会干脆利落地划破他的颈动脉。一,二……”
“啊——”冯乐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压迫,他捡起碎砖头,尖叫着举起来,然后朝着廉嘉树的手狠狠砸了下去……
第58章 天晴
“对, 就是这样!砸,用力地砸。”中年男人兴奋地看着冯乐的动作,拿刀的手不自觉地放松。
“就是现在。”埋伏在不远处的特警, 找准机会按下了关键的一枪。只听‘碰’的一声巨响, 子弹穿透中年男人拿刀的手, 射向了老教堂破旧的墙壁。
“啊——”剧痛袭来。
中年男人下意识松开朱小夏,捂住了自己受伤的右手。
这时,埋伏在老教堂外的警察一拥而上,他们目标明确, 一名特警拉开了朱小夏,一名特警压制住中年男人, 另外一人拦住了冯乐砸下的砖头……
另一边, 樟树巷的大人们还在四处寻找自己的孩子。就在他们想起老教堂,准备来这边看看时, 警局派人来到了樟树巷。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急, 去得也快, 到傍晚时分,天边已经放晴, 晚霞洒满天际。
徐荷叶跟着焦急的父母们一起来到警察局。
“警察叔叔,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家小孩怎么到警察局来了?”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女,拉着才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察,一脸焦急地叫着警察叔叔。
年轻的警察叔叔有些无奈, 却也只能耐心安抚这些焦急的父母。
“是这样的——”小警察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在场的人顿时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在离他们不过一公里远的老教堂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在知道坏人挟持了小儿子,威胁大儿子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伤害廉嘉树后, 朱小华朱小夏兄弟的父亲朱建国顾不得关心自己的儿子,率先问起了廉嘉树:“同志,廉家小二,就是廉嘉树怎么样了?他那手没事吧。”
一个巷子住的老邻居,廉家老二本就有点脑子残疾,若是手再出问题,两家这是要结死仇了。
徐荷叶看着朱建国,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朱建国在听说小儿子被挟持后,第一时间竟然问的是廉嘉树。
他要不是心太硬,太冷,完全不关心儿子,要不就是这人心比较正,没有仗着自己小儿子被挟持了,就抹除了几个小孩对廉嘉树的伤害。
但想到朱建国知道儿子丢失后焦急的表现,徐荷叶觉得这人应该是后者。
得知警察及时赶到救下了廉嘉树后,朱建国松了口气,“我儿子,就是被挟持的朱小夏,他现在怎么样了?”
小警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朱爸爸你放心,朱小夏没有生命危险。不过——”
“不过什么?”朱建国的心一紧。
“不过孩子受伤了,他脖子处有一处擦伤,好在伤口不深。问题是他的脸,被犯罪分子划了一刀,伤口有些深。”皮肉外翻,狰狞恐怖,怕是会留疤。
朱建国自然也明白警察未尽之言,他心里一痛,但很快回过神。
“没事,没事。能保住性命就好。”朱建国是退伍老兵,以前在部队待过十多年,他立过功,也遇到过很多穷凶极恶的人。
这次如果不是警察及时发现,等他们发现孩子不见时,他的小儿子,还有廉家小二可能都会死,而且还是残忍的虐杀。
剩下的几个孩子即便能活下来也毁了。
就算是心智坚毅的军人,亲手击杀敌人都有可能患上应激综合征,更何况是这些才十岁出头的孩子。
那个杀人犯,他不只是在教唆杀人,更是在摧毁这些孩子的心智。
“那我儿子他们现在在哪儿?”
“朱小华顾羽几个在询问室录笔录,朱小夏还有廉嘉树在其他同志的陪同下去医院治疗。”
朱建国点了点头,“多谢同志,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小警察道:“等做完笔录,就能回家了。”
一个小时后,笔录做完,孩子们从询问室出来。
焦急万分又无比担忧的家长们,第一时间拉过自己的孩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复地看,确定孩子无事后,这才长松一口气。
卸下担心的同时,焦急的愤怒涌了上来。
“死小子,谁让你们乱跑的。知不知道,爸妈差点就看不见你们了。”
华国父母最习惯用打孩子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孩子的紧张和担忧,于是这群刚脱离危险的小子们很快遭到了来自父母爱的组合双打。
“各位家长,孩子们都受到了惊吓,家长应该关心他们,打骂小孩是不对的。”年轻的小警察吓了一跳,忙劝解道。
“警察叔叔,你放心。我们有分寸,专门挑肉厚的地方打。这群傻小子,就是欠揍。不打一顿,今天过不去。”
警察局里鸡飞狗跳,小警察东劝西劝,拉了这个,劝不住那个。更神奇的是,原本满眼惶恐不安的孩子们,在这一番父母联合双打后,反倒平静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家长们领着自己的孩子纷纷离开后,警察局里终于消停下来。
另一边董福运做完笔录,从询问室出来,负责做笔录的警察伸出手,要和他握手,“董先生,多谢您。”
如果不是董福运发现不对劲,及时来警察局报警,他们也不能及时抓获陆吟松,救下这几个孩子。
“您太客气了。发现犯罪分子后及时报警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董福运说着官话,伸出露着大花臂的手,和警察握了握手。
警察握着董福运的手,暗自感慨,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谁知道呢,眼前这个左青龙右白虎,看着特像社团人士的青年,竟然几次三番帮警察抓住了重大罪犯。
等这件事了,这青年家里估计又会多几副见义勇为锦旗。
“小舅舅。”徐荷叶喊了一声。
“荷叶。”
舅甥俩从警察局出来,董福运提着东西送徐荷叶回租房,然后说起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有吕俊家的先例后,董福运和吕俊他们都很相信徐荷叶的‘预言’,这段时间他们忙着摆摊,但也没忘记关注樟树巷。
关注得多了,樟树巷有几户人家,哪家有老人,哪家有小孩,哪家有哪些亲戚经常往来,他都一清二楚。
这次眼瞅着大变天,董福运担心有台风,几天不能出门,徐荷叶这里缺吃少食,就赶紧买了好些蔬菜水果,想趁着雨落起风之前给外甥女送过来。
下了公交,雨就下大了,还没到巷子口,就见廉嘉树跟着一个脸生的中年男人走了。董福运觉得不对劲,担心遇到了人贩子,就悄悄跟上去了。
这廉嘉树看着个子高,实际心智还比不过一年级的小学生,若是遇到人贩子,那不是一骗就被骗走了?再加上有外甥女的‘预言’,董福运更觉得应该跟上去一探究竟。
想着若是看错了,乌龙一场,他也不过是耽误点时间。若真遇到坏人了,他这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董福运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老教堂,顿时就觉得不对劲了。
谁家好人带着孩子来这么个破地方?
果然,接下来他就看到陌生男人挟持了朱小夏,威胁这些小孩子伤害廉嘉树。
那陌生男人还非常谨慎,担心背对着门口会被人袭击,挟持了朱小夏后,就马上转换方位,走到了老教堂里面,面对着大门。
董福运知道这事儿他自己解决不了,当机立断,丢掉东西跑到最近的派出所报案,找专业人士解决……
第59章 道歉
舅甥俩回到樟树巷, 刚进门,就发现大杂院里乌拉拉站了一大群人。
徐荷叶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都是其他小孩的家长, 提着礼物, 领着小孩来给廉嘉树道歉的。
就连脸上、脖子包着纱布的朱小夏也在。
朱建国领着两个孩子, 手里提着礼物,有些愧疚地对廉父廉母道:“哥,嫂子,我带两个孩子来给二小子道歉。”
廉母心底不高兴, 脸上便带了出来。
朱小夏的命是命,他们家廉嘉树的命就不是命了?
她知道这件事本质上并不是朱小华或者朱小夏的错, 但只要一想到, 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她的儿子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廉母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让她喘不过气。
她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平时你家朱小华朱小夏调皮欺负我家廉嘉树也就算了, 我只当是小孩子玩闹。但今天这事儿不一样, 扇巴掌,拿绳子把人捆起来, 用碎砖头砸他,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朱建国,如果不是警察及时找到他们,我儿子现在还能活着吗?”
朱建国面露苦笑, “嫂子,这事儿——”能怪谁呢?
虽然他知道真正的恶人是那个欺骗廉嘉树, 挟持小儿子朱小夏的坏人。
但某种程度上,如果不是廉嘉树被骗去老教堂,把危险引给了几个孩子。他儿子朱小夏也不会被挟持, 大儿子也不会被逼迫动手伤人。
可站在廉家的角度来看,如果不是为了保住朱小夏的命,廉嘉树也不会被绑起来,被伤害。
甚至如果警察没有及时发现,在陆吟松的威胁下,几个孩子的暴行会不会一步步升级,从伤人演变成杀人?
因果交织,朱建国心底就没有怨怼吗?
他不知道。
但大儿子伤了人是事实,犯了错,他们家该担起这份责任。
“总之,是我们家对不起您。”朱建国将手里的礼物塞到廉母手里,“嫂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留着给二小子补补身体。”
“我不要。”廉母不肯收。收了不就代表她原谅对方了。
朱建国又看向廉父,“哥,您收下吧。”
廉父心里也不痛快,他看着朱建国诚恳的眼神,又看看朱小夏包着纱布的脸和脖子,听说孩子脸上的伤深可见骨,送到医院缝了好几针,大夫说九成九要留疤。
好好的一个小伙子,脸上那么长一条疤痕……廉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建国,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东西我就不收了,给小夏吧。这孩子也是遭了老罪了。”事情前因后果警察说得很明白,他们也都清楚。
这事儿怪不上他们家嘉树,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他们家孩子被盯上,跟着罪犯去老教堂把危险带给了那几个小孩,朱小夏也不会被挟持,也不会破相。
阴差阳错,只能说几个孩子都是受害者。
朱建国摇头,看了眼自警察局回来便一直木呆呆的廉嘉树一眼。
“哥,小夏的我给他买了,这是给嘉树的。孩子估计吓得够呛,您收下吧,吃点好的,也好养养神。”
廉父想了想,接了下来。
“那行,我替我家二小子谢谢你。”
朱家这礼物既是道歉,也是求和。他不收,人家心底没准还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记仇。
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家二小子又是这种情况,能不与人结仇还是不要与人结仇的好。
见廉父收下礼物,朱建国松了口气。
他拍了拍两个小孩的脑壳,“给你嘉树哥哥说对不起。”
“嘉树哥,对不起。”朱小华和朱小夏异口同声道。
廉嘉树看了眼所有人,最后把目光放到了朱小夏身上,脑子一疼,脑海里突然闪现了很多画面。
他看到朱小夏的脸被人划了一刀,紧接着有人拿着砖头砸了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断了,右手也断了,接着是双腿,脊椎,肋骨……朱小夏也不好过,他的脸被划破了,然后是耳朵,鼻子,还有一只眼睛……
惨叫,崩溃,痛苦,绝望,伴随着鲜血,萦绕在整个老教堂,十分嘈杂,但这所有声响,全都淹没在老教堂外磅礴的雨声里,不为人所知。
最后,他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周围湿漉漉的,都是泥土的腥气,蚯蚓被翻出地面,被铁锹铲断,依然蠕动着身体,四散而逃。
缺氧,窒息。
他渐渐合上了眼睛。
然而——
廉嘉树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雨后草木清新的香气。
和画面中湿漉腥臭的味道截然不同。
他定定看着朱小夏裹着纱布的左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动了动手腕,依然灵活、健康。
那些痛苦的血腥的画面迅速从他脑海里散去,不知怎么地,他竟然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廉嘉树看着朱小夏脸上的纱布,轻声问道:“你的脸还痛吗?”
朱小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当时很痛。不过上了药后,现在不那么痛了。”
“以后会留疤吗?”
“会留疤。不过没关系,我爸爸说我很勇敢,也很幸运,从杀人犯手里活了下来。这个疤以后就是我的勋章。廉嘉树,我和你说,我爸爸身上也有很多疤痕,那些都是他的勋章和功绩。”
廉嘉树点了点头。
朱小夏指了指廉嘉树泛红的脸,也问道:“那你的脸还痛吗?”
廉嘉树同样点头,又摇头,回他:“当时痛,现在不痛了。”
“那就好。”朱小夏欣慰地笑了。
廉嘉树也笑了,对着朱小夏伸出手:“小夏,我跟你玩儿,以后不能再叫我傻子了。”
“那是骂人的话,不好。”
朱小夏回握住廉嘉树的手,点了点头:“好。”
他郑重承诺道:“以后我不叫你傻子了。”
一大一小,两个心理年龄相近的孩子达成了和解。
第60章 命运
阴云散去, 天终于放晴了。
徐荷叶先行一步,绕过人群回到出租屋,晚她一步进门的董福运就没她那么好运了。
刚进门,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激动的街坊们抓住了。
“小董, 是你啊, 你过来了。”
“小董,我听说是你发现不对劲,去派出所报的警,这才抓住了那个坏人?”
“小董, 多谢你救了我儿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苏自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永昌, 和你董叔说谢谢。”
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使劲拉着董福运的手, 感慨万千,“小董, 哥就是一个普通人, 不会说话, 除了一身力气,没什么大能耐。回头你要是有什么搬搬抬抬的活儿, 尽管来喊我。”
被个大男人拉着手的董福运:“……”
董福运使劲挣开苏自强的手,嘴角咧了咧:“苏哥客气了,我也没做啥,都是警察们的功劳。”
“没你去报信, 警察也发现不了不是?小董,大哥不说虚话, 都是真心实意。”
董福运点头:“您放心,回头有需要您帮忙的,我肯定开口。”
“这就对了, 小董,有事别和哥客气——”苏自强话还没说完,被殷梦一把挥开,殷梦挤到董福运面前,认真道,“小董啊,以后你也是我殷梦嫡亲的小弟。大姐谢谢你救了我家万小言。晚上来大姐家吃饭,大姐别的不说,一手好厨艺是大伙儿都认可的。”
“小董,来我家吃。我的手艺虽然没有殷梦好,但我家老曾可是大厨,做得一手好菜,街坊邻居没人不夸的。”
……
董福运有些受宠若惊。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受欢迎。
之前樟树巷这些老街坊看到他,眼里可都是审视。
不过这也怪不着这些他们,谁让他一身文身,看着也确实不那么像个好人。
“那啥,大哥大姐们你们的心意我董福运都明白,回头有事我肯定找你们帮忙。不过现在能不能先把我放开,我这还穿着一身湿衣服呢!”
徐荷叶换了身衣服,从屋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灿烂的晚霞,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没有坏孩子,原来这才是那桩惨案背后的隐秘。
徐荷叶仿佛看到那张记载了九个少年惨烈过往的报道逐渐消失,最后又变成了另外一份报道——1989年扈城公安侦破变态恋童杀人魔。
后来,他们才知道拐走廉嘉树的中年男人叫陆吟松,是个变态恋童杀人魔。
早在三年前,陆吟松便犯过案。
三年前,陆吟松便在彭城侵犯虐杀了一个男孩子,事后,他还残忍地割下了男孩子的生殖器,将其带回了自己的住所。
警察查到他的身份时,陆吟松已经提前一步潜逃。
潜逃三年,始终没被警察抓到的陆吟松流窜到扈城,偶然看到长相秀气又心智有限的廉嘉树,再次动了邪心。
他把廉嘉树骗到老教堂,准备再次犯案时,却没想到老教堂有几个来这里探险的小少年。
于是他又萌生了另一个更加恶毒残忍的想法。
通过挟持朱小夏的方式教唆、威胁、逼迫另外几个少年残忍地虐杀他们的同伴,以此来满足自己变态的控制欲和弑杀欲。
短短几个时辰,九个少年的命运走向无可避免地深渊。
廉嘉树被残忍地虐待致死,朱小夏被陆吟松带走杀死抛尸,剩下的六个少年,从单纯的孩子,变成了残忍的虐杀者,以致最后精神毁灭。
三年后,廉玉树为了给弟弟报仇,再次犯下残忍的杀人案。
九个少年,七个家庭,全都不得善终,而陆吟松却潜逃在外,享受自由生活,或许还能寿终正寝。
不过这辈子不会了,犯了死罪的人就该送到铁窗里,一颗花生米了此残生。
真好!
徐荷叶笑着看着这人间烟火,热热闹闹,没有哭泣和眼泪。
她知道笼罩在樟树巷上空的阴霾已经彻底散去。
这时,耳边响起一个清润的青年声音。
“谢谢你。”
徐荷叶回过头才发现是廉玉树。
“不客气,我又没有帮到什么忙。”
“怎么会?”如果不是你,现在的樟树巷或许就不是这般和乐的景象。
廉玉树顿了顿,开口道:“之前你说的那个故事——”
“我瞎编的。”徐荷叶迅速打断他的话。反正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她可不想被人当成神婆。
这个年头对这些神神鬼鬼什么的不如前些年那么避讳,但她依然不想变成一个异类。
她能依仗的只有她前世的记忆,她记住的,能挽回的,她肯定愿意帮一把,提醒一句,但她真的没有一双能够看破吉凶祸福的火眼金睛。
万一传了出去,真有人来找她看命,她看不出来怎么办?
又或者被当成异类,送到研究所切片怎么办?
见徐荷叶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廉玉树笑了笑:“你放心,我什么也不知道。”
“总之,多谢你。不然——”不然什么,廉玉树没有再说下去。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岔路口,不同的岔路口代表着不同的选择。
或吉,或凶。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既定的命运,有些人却会在偶然间得到上苍的眷顾,得以改变原本悲惨的命运,得到另外一种选择。
在这个节点上,前世今生会有一个短暂地汇合,身在命运节点的人或许能短暂地窥见属于他的另一条路。
就如吕俊、廉嘉树以及朱小夏一样,廉玉树也在瞬息间窥见了属于他的另一个命运。
廉玉树是真的很感谢徐荷叶。
不只是因为徐荷叶救下了弟弟,更是为了他自己。
廉玉树相信,另一个命运里的自己并不会因为给弟弟报仇而后悔。他只是觉得可悲,可悲的是,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害死他弟弟的竟然另有其人。
难怪,三年后,他决定报复时那几个孩子根本没怎么反抗。
他们甚至没怎么逃避。
或许,那六个孩子的心也在那一场悲剧中死去,留下的只是六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徐荷叶救了他弟弟,也扭转了他那可悲的命运。
“如有需要,一定——”
“别,可千万别!”徐荷叶连连摆手,“我真的没做什么。”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不需要什么感谢报答。
上天让她重生,给了她改变命运的机会,让她救下遗憾早逝的母亲,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再贪多,她真怕自己吃不消。
更怕一觉睡醒,发现这只是她做了一个美梦。
廉玉树不再多说什么,真正的感激不在嘴上,而在于行动。回头徐荷叶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