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教室中央, 赫然放置着一张宽大的床。床上躺着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面色惨白,浑身青紫, 瘦脱了相。床正上方悬吊着数十袋注射液,数十根针管扎遍他全身,将液体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他的体内。
路晨曦迅速环顾教室,确认再无他人, 才快步冲入房间内查看。男人的四肢早已被残忍地打断, 以诡异的角度被铁链牢牢固定在床上。身上布满数十处青紫伤痕——有电痕、刀伤、钝器击打痕。无不昭示着他曾遭受过非人的毒打和折磨。
沈翳检查了输液袋, 里面的药物多为葡萄糖和其他维持生命的营养液。看来, 是凶手设计,有意以这种方式来维持住他生命的。
“秦渝?……你是秦渝对吗?”
床上这个枯槁如朽木的男人哪里还是路晨曦在档案资料里看到的秦渝的长相,为了确认他的身份,路晨曦这样问道。
男人闻声, 艰难地转过头。他竭力地想睁开眼, 却只有混着鲜血和脓液的液体,从被挖空的眼窝中汩汩涌出。皲裂的嘴唇徒劳地翕动着,舌头也早已被割去, 发不出半点声音。
饶是见惯犯罪现场的路晨曦, 此刻心底也感到阵阵发毛。
沈翳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男人,又上前探了探男人的脉搏, 大概是在判断男人确无生还的可能之后, 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些悬吊的输液袋上。
“我们来得挺巧。”沈翳语气平淡地这样说。
“什么?”
沈翳指了指那些吊袋:“一共45瓶。按照每日一瓶来计算, 45天,恰好是秦渝失踪至今的大概天数。而现在……”他顿了顿,“除了我眼前这袋刚开始输液之外,其余的输液袋, 全都是满的。”
路晨曦猛然醒悟:“你是说……秦缪刚刚才换过药水,他可能还在这儿!?”
路晨曦话音刚落,教室窗外的树丛猛地一抖,紧接着是身体滑落和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在外面!”
路晨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用手肘击碎玻璃,猛地推开窗户,纵身跃上窗外的那棵树,然后顺着树干滑下地面,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疾追而去!
沈翳奔至窗边,望了一眼黑衣人逃窜的方向,转身从另一侧楼梯飞奔而下,准备包抄。
山坳里地形本就复杂,再加上这里是地震旧址的缘故,歪斜的屋舍,凌乱的碎石令不熟悉这一片地形的路晨曦举步维艰。黑衣人只在几间屋舍之间引着路晨曦跑了几圈,很快,路晨曦就失去了黑衣人的踪影,将他给追丢了。
等路晨曦察觉不对,回头准备从那几间歪斜的屋舍之间往外围走时,身后凭空突然再次出现了那道黑影,紧接着,便是一记闷棍朝路晨曦的头上袭来——
路晨曦眼前瞬间模糊一片,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黑暗中,他只看到了一双幽绿色的双眸……——
将路晨曦摆脱之后,秦缪不慌不忙地折返到榕城县一中旧址的另一侧,到了操场后的湖岸边。
一只破旧的小船正泊在水面上。秦缪一边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一边向着小船的方向走去。
就在秦缪即将踏上堤岸时,茂密的树丛之后却闪现出了另一道人影。
“在瞧什么?……找我么?”沈翳悠悠然从草丛间走上堤岸,拦在了通往小船的路上。
秦缪一身黑衣,戴着长檐帽和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脚步一缓,戒备而又惊异地瞪着面前的沈翳。
“啊……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这里吗?”沈翳彬彬有礼地笑着,解释道,“《飞鸟与鱼》那幅画,你不是画了吗?鱼的位置,指向了能形成天然湖泊的地方。我猜你不会为了秦渝这种人渣,每次翻山越岭来看他,所以,顺湖而逃,也就成为了你最便捷地,离开这里的方式。”
沈翳语气中带了一丝无奈和撒娇的抱怨,又理了理沾上灰尘的衣袖,叹道:“啊……说到这儿,你不知道,我为了找到你,花费了多大的功夫,走了多少的山路……就算是看在我这份诚意上,我们是不是也该好好聊一聊呢?”
秦缪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路晨曦晕倒的方向,似乎是在担心沈翳是在有意拖延时间,等路晨曦醒来支援。
沈翳读懂了秦缪此刻的想法,再次温柔劝道:“秦缪,你该明白,我和那个姓路的警察不同。说到底,我们才是一路人,不是吗?”
沈翳目光炯炯,唇边噙笑,眼神如蛊惑人心的毒药,“你才几岁?19,20?……年纪尚小,怕是被THE KING给骗了、被他利用了。我能让你的生命变得更有价值、更有意义,也会更有趣,怎么样?要不要,跟着我来试试呢?”
沈翳打量着秦缪,循循诱导,又缓步上前:“我知道,当初因为高妍的一己之私,令你一生都活在荒谬的错误之中。你已经凌乱了,不知道了生活的意义和方向。你‘拯救’那些像你养母一样,生活在困厄之中的少女们,无非是想使你荒诞的生命有更多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也一定能帮你找到你心中缺失掉的那一部分。只要,你肯愿意跟我回去。”
沈翳凝视着秦缪,向秦缪伸出手,“你并不孤独,这世间还有许多与你有相似经历的孩子……我们,才应该联合在一起……秦缪。”
秦缪幽绿色的瞳孔紧盯着面前的沈翳,然后慢慢将手伸进了上衣的口袋。
沈翳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像是有些无奈:“秦缪,要知道,我很少费这么多的口舌来争取一个人。希望你能珍惜机会,别让我失望啊。”
秦缪却猛地掏出折叠军刀,“唰”地甩出刀刃,朝着沈翳直刺而来!
沈翳话音落下的瞬间,眼皮微抬,脸上笑意犹在,眼底却已凝起寒霜。
秦缪身子不算健壮,功夫也比沈翳差了许多,尽管手中有刀,与沈翳打起架来仍处于下风。
沈翳一边格挡,一边再次劝道:“秦缪,再想想。别白费力气,你赢不了我的。”
秦缪充耳不闻,军刀在月光下挥舞,攻势愈发凌厉。沈翳劈手格挡,趁秦缪不备之时,一脚将秦缪踹得踉跄了一下,又重重挥出一拳,伸手将秦缪扯过,将他半压制住,不慌不忙道:“不投靠我也可以,不然,咱们再聊聊THE KING如何?除了杀人,他到底还在谋划些什么呢?我真的是非常好奇呢。”
秦缪又一记刀锋袭来,沈翳迅速躲闪开,但仍旧划裂开了衣袖。
沈翳瞥了一眼衣袖,耐心渐渐不足了。
恰在此时,榕城一中的操场远处,路晨曦已醒来,并正往岸堤这边急速追过来,准备来帮沈翳。
路晨曦:“拦住他!沈翳!不能让他走——!”
沈翳抬眼注意到路晨曦,语气像是带了一些遗憾,冷冷道:“瞧,不愿意跟我回去,这下只能去警局了吧?……不过,去哪儿都没关系。反正,我要的只是你开口。”
秦缪也听到了路晨曦的呼喊,更加奋力地朝岸堤那边冲去,被沈翳拦住,双方激烈缠斗起来。
眼看路晨曦越来越近,秦缪盯了一眼沈翳,恶狠狠道:“怎么,William,你忘了Charles吗?”
沈翳脚步猛地被钉在原地,双目遽然一震,一时之间忘记了反应,“……你说什么?”
“William!Charles要我代他向你致意!”
秦缪语气森冷道,同时,趁着沈翳怔怔然发愣之际,那只匕首已没入了沈翳的小腹。
鲜血慢慢渗出,染红了沈翳洁白的衣衫。
沈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的秦缪。
记忆中,过去无数凌乱的画面突然在沈翳的脑海中炸开!
双胞胎男孩在燃烧的大火中绝望地对望……戴着红宝石耳钉的男孩骑坐在另一个男孩的身上,双手死死掐住了对方的脖颈……还有带血的长刀徒然坠落在地上的画面……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和无助感迅速席卷了沈翳的全身,由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秦缪的这句话宛如一句魔咒,令沈翳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仿佛都在急速凝固、冻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翳仿佛难以相信,颤抖着声音,不断向秦缪确认。
秦缪不愿再多作纠缠,想要拔出军刀,向小船的方向逃窜。
沈翳却一把用力攥紧了秦缪的手腕,不让秦缪的刀刃抽离。
“Charles还活着?……难道,Charles真的还活着吗?”
沈翳赤红着眼睛,表情像是已经在疯狂的边缘,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岸堤的木板上。
秦缪看向沈翳,就像在看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眼见路晨曦逼近,秦缪一脚踹开沈翳,挣脱开手,朝着岸堤边一跳,扑上小船,奋力将小船划离了岸边。
沈翳手上满是鲜血,目光死死追随着秦缪逃离的方向,身子一软,在即将倒下时,身后,路晨曦出现,稳稳接住了沈翳。
“沈翳——!”
路晨曦看到沈翳身上满是鲜血,额头神经猛地一跳,大脑一片空白,手忙脚乱间先捂住了沈翳腹部的伤口。
“坚持住,不要睡!沈翳!”
山区的夜晚冷彻骨髓,为防止沈翳失温,路晨曦慌乱之间,只能将沈翳揽在怀里,努力保持着沈翳身上渐渐流失的温度。
“他还活着……”沈翳深蹙着眉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角噙着眼泪,低声不断地喃喃。
“什么?……谁?”
“Charles……Charles……”沈翳意识错乱之间,不断痛苦地呜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夜色之下,大山深处。
路晨曦瞪大了眼睛,他一瞬如被一桶冰水浇了满身,由内而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凉。
——第三卷 完——
第112章 迷雾之子(1)投雷加更篇~ 噩梦……
你们走完了由虫至人的漫长之途, 但在许多方面,你们依然是虫,以前你们是猿猴, 但是现在,人却比猿猴还更像猿猴。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浓稠的夜雾裹挟着幽暗的森林。奇形怪状的枝桠扭曲着直刺向天空,将天光彻底吞噬,那些怪异的树木仿佛自天际降临的巨兽, 带着危险的压迫感, 对着丛林张开了带着獠牙的巨口。
沈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迷失于此。他徒劳地四下张望, 浓雾与鬼魅般的树影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 他寻不到一丝出路,空气里弥漫着尸体彻底腐败的恶臭,那股恶心的怪味儿直钻入鼻腔,几乎像扼住了沈翳的咽喉, 令他几欲窒息。
远处, 三两声魑魅的低语与怪物掠过丛林的窸窣声隐隐传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攫住了沈翳。他自小便惧怕黑暗,当最后一缕天光被茂密的丛林所遮蔽时,那种歇斯底里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化作蚀骨的寒意, 他浑身战栗,瑟缩着身体, 几乎要被这灭顶的孤独与绝望所吞噬。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在林中狂奔。脚下残破枯叶被踩碎, 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在死寂中回响。他能感觉到,落叶底下,分明还掺杂着累累白骨,或是什么更加可怖的东西。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拼尽全力奔跑,仿佛稍慢一步,便会被身后无形的黑暗彻底淹没。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就在他精疲力竭,意识即将涣散之际,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一个周身缠绕着污浊瘴气、脸上缠满肮脏纱布、形同怪物的小男孩儿,正蹲在一具无头的尸体旁。
沈翳走近,发现尸体的头颅已经粉碎,脑浆与黏稠的血液在草地上糊成一片狼藉。
“吃掉他的肝脏。”那孩童用非人的、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不!”沈翳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断然拒绝。
“要从这片森林里活着出去,就必须吃掉他的肝脏!”
孩童的语气不容反驳。他猛地抓住沈翳的手,强按在尸体的胸膛,稍一发力——沈翳的手掌竟硬生生贯穿了冰冷僵硬的胸腔!
一块湿滑、带着温热粘液的肝脏被沈翳掏了出来,拿在掌心。那脏器甚至还在微弱地搏动、蠕动着,沾满滑腻的鲜血和不明的□□。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冷汗瞬间浸湿了沈翳的额头。那怪物般的孩子却不容分说,粗暴地将那蠕动的肝脏塞进了沈翳嘴里,强迫他吞咽下去!
沈翳疯狂挣扎、反抗。撕扯间,孩童头上的纱布骤然脱落——
他发现男孩的脸庞,竟然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沈翳骇然失声。
“我是这具尸体的魂灵,”那孩童冰冷地宣告,“从今往后,我也是你。”
沈翳瞳孔骤然一颤,心中警铃大作。
在巨大的恐惧感几乎要将沈翳再度吞噬时,沈翳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
……
“……麻药劲儿明明早就该过了!他为什么还不醒!”一个脾气暴躁的男声刺入沈翳混沌的意识。
“可能与他原本的身体底子虚有关系……路队,您先稍微冷静……”另一个声音试图安抚。
“我冷静什么?昨天你们也是这套说辞!……潭州医院要是没把握,我马上联系救援队直升机,今晚就带他去京州!”
“晨曦,再等等看吧……别着急,好歹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路队……路……?
路晨曦?
沈翳的意识艰难上浮,巨树遮蔽住的天空再次显现,几缕微弱的、带着暖意的光芒穿越树枝的缝隙落在沈翳的身上。
沈翳似乎不再那么害怕了,他已经累了太久太久,只想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得以喘息,于是,他靠在阳光洒下来的这一隅,闭上眼,静静地休养生息。
……
“他昨晚疼得直哼唧,止疼药你们到底打了没有啊?”
“路晨曦!我警告你!你要真为他好,就别总是在医院里指手画脚地添乱!”
“你怎么来了,秦缪呢?抓着没?”
“……跑了。”
“艹!”
……
秦缪?……THE KING?……Doctor
沈翳在丛林中猛然惊醒,他睁开眼,突然想起来,似乎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亟待着他去解决,也只能由他去终结。
要出去。就算再不愿,再疲惫,再恐惧,他还是要从这片森林里出去。
沈翳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朝着光芒愈盛的方向,奋力奔去……——
潭州市立医院的VIP病房里,阳光透过玻璃,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暖意。沈翳黄棕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终于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守在一旁的护士面露惊喜,迅速按下床头的呼叫铃,随即快步走出病房去寻主治医生。
很快,几位医生匆匆赶到。他们检查了沈翳的各项生命体征,询问了姓名、年龄等基础问题,又用手电仔细查看他的瞳孔反应。确认沈翳的意识已经恢复之后,医生们在病历上做了记录,向护士交代了几句用药的细节,便准备离开。
沈翳的目光越过医生护士的身影,牢牢锁定在了门口,那里站着一位身着警服衬衫的年轻女子。
女孩察觉到沈翳探寻的视线,待医护人员离开之后,立刻走到床边解释:“沈先生,我是潭州市局刑警,您叫我小苏就行。路队在您床边守了整整三天三夜,您一直不醒,他快急疯了。不巧楼下刚出了点事儿,他和我们江队下去处理了,应该很快就会上来。”
沈翳费力地转动脖颈,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声音闷在氧气面罩里,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楼下……出了什么事?”
“就是从榕城一中老教学楼里找到的那个秦渝,”小苏的声音低了下去,“抢救了三天,没挺过来,刚刚……走了。”
沈翳瞳孔一黯,没再多问。
果然,没过多久,病房门被推开,一位身材高挑、五官刚毅、肩章上缀着一条横杠三颗星徽的警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面容冷峻、周身气压低到吓人的路晨曦。
“沈小兄弟醒了?我就说嘛!我们潭州的医疗水平不至于那么不济!你小子就是瞎担心!”先进来的警官朗声说着,回头瞥了一眼路晨曦,随即转向沈翳,自我介绍道,“我是潭州市局刑侦一队支队长,姓江,过去跟路晨曦是公大的舍友。你叫我江队就可以。”
沈翳虚弱地朝江警官挤出来了一个微笑:“江队。”
江队见沈翳状态尚可,松了口气,却见路晨曦仍杵在门口,只远远盯着病床这边,不由得皱眉:“人没醒的时候,你急得上蹿下跳差点拆了医院,人醒了你倒成闷葫芦了?杵那儿想什么呢!”
路晨曦没好气地白了江警官一眼,这才绷着脸走到了病床前。他低头审视着沈翳苍白的面容,下颌线条紧绷,额角青筋微跳,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半晌才生硬地挤出一句:“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咖啡。”沈翳的声音微弱。
“做梦。”路晨曦冷冰冰地驳回,转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你们陪他待会儿,我下楼去买点粥。”
不等江支队回应,路晨曦已经推门离开了。
江支队对路晨曦的冷淡有些尴尬,又不明白路晨曦和沈翳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能讪笑着打圆场:“他这人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沈翳从江警官的口中,才得知了自己这次能醒来经历了怎样的凶险:深山遇刺失血、低温濒危、路晨曦在手机信号微弱的旧校区里尝试了无数次才打通了救援电话、动用直升机将他送到了潭州市立医院……
之后,路晨曦又联系了潭州市局,要求缉捕秦缪。但很遗憾,由于有关秦缪身份的线索实在是太少,潭州市局虽立刻反应出动,但仍未能找到有关秦缪的行踪线索,而就在刚刚,连最后有关秦缪的线索——秦渝,也去世了。案情线索全部中断,沈翳又出了事……
江支队试图解释路晨曦情绪不佳的原因:案件陷入僵局,沈翳又命悬一线,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路晨曦给压垮了。
“也可能是之前绷得太紧,吓得太狠了。现在看你醒了,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江支队叹道,“你不知道,你几次病危,晨曦签病危通知书时,手都是抖的。你昏睡几天,晨曦就几天没合眼,是真给吓着了。”
正说着,路晨曦提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除了营养粥、鱼类肉类的菜肴,还有各种补品、糕点之类的东西。
因为市局还有事,江支队见路晨曦回来了,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捶了路晨曦肩膀一下,低声嘱咐:“对人家好点,别老甩脸子。”
路晨曦沉默着将买来的餐食一样样摆上病床的小桌板,帮沈翳摇高床头,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沈翳,直到他把所有的东西全部吃完。
路晨曦细致入微地照顾着沈翳,沈翳也十分配合,显得格外温顺乖巧,仿佛知道自己理亏似的,不敢再跟路晨曦提出任何异议。
沈翳明白路晨曦在气什么——气他的隐瞒,不肯向他袒露全部实情,气他的独断专行,气他时至今日依然对路晨曦怀有芥蒂与提防。
可他别无选择。每一个卷入这场漩涡中心的人,下场都惨不忍睹。即便是沈翳,他也无法保证路晨曦能够全身而退。在沈翳看来,将路晨曦牵扯进这一连串的事情中,对路晨曦已经足够危险,再深入进去,或许,路晨曦将来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第113章 迷雾之子(2) 被人为创作的“新人类……
路晨曦审视着沈翳的神情和态度。在一下午压抑的沉默之后, 他几乎可以肯定:关于Charles还活着的消息,沈翳再一次选择了对他隐瞒。
夜深人静,路晨曦躺在VIP病房的陪护床上,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榕城旧一中那晚的情景。
沈翳明明已经截住了秦缪……生死关头,秦缪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竟能让沈翳刹那间方寸大乱,忘了反击,生生挨下那一刀?!
而当路晨曦扑上去, 徒劳地用手按住沈翳汩汩流血的伤口时, 沈翳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 同样让他如遭雷击:
“Charles……还活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活着?……”
如果Charles真的尚在人间, 那么,他必然就是“THE KING”。
如此,清河港爆炸现场那道模糊的身影;前世那个与沈翳面容酷似、亲手枪杀沈淮恩的青年;THE KING与沈翳如出一辙的行事风格和心理侧写;两人旗鼓相当的谋划与执行力;以及他们共同的目标——摧毁七芒星,视“Doctor”为死敌……
这一切的一切, 便都有了完美的答案。
只是……
路晨曦闭上眼, 记忆深处那个在圣天主教堂偶遇的小男孩Charles,鲜活地浮现在眼前。他回想起过去与那个男孩零碎的相处片段与细节……
那样一个沐浴在圣光里,温柔善良的孩子。一个眼神如此纯净美好的孩子……长大后, 真的会蜕变成像THE KING那样嗜血冷酷、残忍变态的恶魔吗?
路晨曦知道, 人的行为并非完全受理性、性格或个人意志支配。决定人行善或作恶的,更多是社会环境和塑造环境的系统性力量。也就是说, 一个人的行为, 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角色、环境赋予的观念以及他个人的生活经历。
那么, 是后来经历的种种绝望和七芒星组织施加的种种非人折磨……才将那样一个纯洁的灵魂,扭曲得面目全非吗?
思及至此,路晨曦眉心狠狠绞紧,一股深切的懊悔与痛苦攫住了心脏。
如果, 当时他能多听听那孩子诉说他的“困境”……
如果,当时他能够再敏锐一点,多追问一句……
或许,他就能得知那孩子那时悲惨的遭遇。那么,他就有机会救下Charles和William,将他们带回路家……或许就能改写William和Charles此后十多年被七芒星侵扰与折磨,最终走向自毁的命运……
那个男孩曾让迷茫的路晨曦重新找到了生命的航向,而路晨曦当时却因过度沉溺于自我,未能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
“所以说到底,还是我有愧于你们兄弟。”路晨曦自顾自叹息道,“你不信任我,对我抱有戒备与敌意,也算情有可原。”
中间纱帘之后,沈翳也还未睡,躺在病床上,听到路晨曦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只感到发懵,“……什么?”
“十多年前,圣天主教堂那次,我应该带你们一起走的。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儿,多想想你哥哥当初的话,兴许,你们后来也不至于遭遇那么多糟烂恶心的事情。”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沈翳像是完全没听懂,半晌才追问道:“你……在说什么?你和……Charles,之前见过?”
路晨曦枕着胳膊,闻声侧过脸面向沈翳那边,“你该不会真不记得我了吧?……当时,你带着你哥哥离开时,不还狠狠瞪了我一眼吗?”
“……我,还瞪了你一眼?”
听到这儿,路晨曦躺不住了,直接坐起身,“你真不记得了?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但我长得一直这样丰神俊朗,惊为天人……不难认吧?”
沈翳那边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再次试探着确认:“……你是说,十多年前,圣天主教堂那次,和Charles长聊了很久的那个男生……是你?”
路晨曦眉心蹙起。他有些看不懂了。
从沈翳当下的反应看,他的确是才察觉出路晨曦就是当初那个男生。但,若真是如此,沈翳过去又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要找路晨曦帮忙呢?难道不是因为对路晨曦过去的了解,知道他从事刑警工作的缘由,才会这样信任他吗?
“我当时……还瞪了你一眼?你确定?”沈翳仍在追问。
“当然!”
而且是非常不友好的一眼。
为了让沈翳了解路晨曦与Charles过去的渊源,路晨曦将十多年前在圣天主教堂与Charles巧遇的经过又简述了一遍。
沈翳沉默了许久,才从病床上微微坐起身道:“不必为那件事自责。当时,即便你出手,也救不了我和Charles。就像……之后就算有警方介入,我回到了沈淮恩的身边,也还是多年未能逃出七芒星的侵扰,未能摆脱既定的命运……有些事,其实自我们出生起就已经注定了。”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悲观的宿命论者?”
“不,只是在陈述客观的事实。”沈翳平静道,“我和Charles本就是七芒星组织通过基因编辑手段创造的‘完美产物’,具有巨大的科研价值和基因库战略价值。无论发生什么,逃到哪里……他们绝不会放弃我们。所以,我们只要想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在七芒星的折磨下,艰难地反击与对抗。”
路晨曦目光一震,长久地望着沈翳,仿佛一时未能理解沈翳话中的意思。
沈翳于是再次清晰地道:“现在你明白了。我们并非是因为成为了孤儿才被七芒星盯上。而是从出生起,我们就是七芒星珍贵的‘活体实验品’,一直在他们的注视下和掌控中,所以才一生遭遇不幸,给周边人带来灾厄,最终沦为了孤儿……甚至在孤儿院时,还殃及了全院的孩子。”
路晨曦终于听懂了沈翳话中的意思,瞬间感到头皮发麻:“你是说……你是说?”
“是。就像捏造的布娃娃,被制作的艺术品,编辑代码写出的程序……我和Charles都是经过层层基因筛选、不断人工编辑培育出的‘新人类’。不止我们,七芒星基地还关押着无数像我们这样诞生的小孩,他们终生被圈禁,接受各种残酷的药物实验,直至承受不住基因改造,痛苦地死去。”
路晨曦想起顾喻之那双异色瞳孔,终于明白了他与沈翳之间为何能完全互信——相同的悲惨经历早已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绑定在一起。
“这么说,秦缪和顾喻之……?”
“没错。他们也是。只不过,顾喻之出生后,执行者在他身上做药物实验时,发现他的基因存在着重大的瑕疵,所以不幸又万幸地——他被七芒星遗弃了,九死一生才留下这条残命。而秦缪,他本应该在七芒星基地内部出生。但我后来调查到,他的生母高妍在怀孕期间,在组织严密看护下曾回华国霄洲探亲,不巧,在返回基地的途中遭遇车祸意外,导致在霄洲早产……你还记得,陈雁姝生下秦缪时,是秦渝在霄洲上大学的期间吧?”
“……所以,高妍是通过将自己的孩子与陈雁姝的孩子调换的方式,才把秦缪留在了七芒星基地外,救了他一命?”
“是。”
“难怪她回到华国后会崩溃自杀。她这个自私的行为,不仅毁了一个本该幸福的家庭,更牺牲掉了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怕并非是她意识到自己毁了一个本该幸福的家庭,而是发现她牺牲这么多人的幸福才保全的孩子,最终竟也成了杀人恶魔吧。”
“如果高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沦为七芒星的实验品,当初又为什么会同意怀孕呢?”
“身处群体之中,就容易被群体意志和情绪煽动,如同传销。高妍或许曾经认为,为了全人类的福祉与伟大的科研目标,个人情感与牺牲不值一提,只不过,在即将临盆时,母性雌激素作祟,让她在最终关键时刻,产生了不忍。又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是被逼无奈的,毕竟,作为七芒星组织优秀的‘执行官’,她本就有提供优秀卵子和子宫的义务。”
路晨曦深蹙着眉头,沈翳的讲述那样平静而冰冷,就像在讲述工厂流水线上,人偶娃娃的生产过程,机械而不带有任何感情。但其内容,却令路晨曦头皮发麻的同时,肠胃中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那你的母亲Catherine呢?她在七芒星组织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据我所知,同样也是‘执行官’。”
“但她却带着你和你的哥哥Charles来到了华国。”
“嗯,很幸运。我和Charles虽经过基因编辑干预才出生,却是在父母的爱意下降生的。我因为多次的药物排异反应,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多数已经模糊不清了,但隐约听说,我父母极为相爱。为了让我和Charles不再受七芒星的迫害,他们联合计划逃离了七芒星基地。”
“从七芒星基地逃离?”
“那时七芒星基地建设尚不完备,规章制度也不严格。在我们一家逃离七芒星的这件事情上,沈淮恩和史密斯都曾帮过很大的忙。”
“也就是,沈淮恩在国际刑警队工作的那段时间吗?”
“没错。沈淮恩与我父亲Evans是至交好友。我和Charles几乎在一出生时,沈淮恩就是我们名义上的教父了。”
路晨曦恍然大悟。如此看来,沈淮恩当初那么疯狂地寻找沈翳,后又成为了沈翳的养父,便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如果史密斯也曾协助你们一家人逃离七芒星,那为什么……?”
“你是说,我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冷漠吗?”
“嗯。”
“史密斯帮助我们一家人逃到了华国不假。但我们一家人会在华国出事,却也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第114章 迷雾之子(3) “THE KING”……
路晨曦愈发困惑。
沈翳继续解释:“到华国之后, 在沈淮恩的帮助下,我们申请到了华国的政治庇护,隐姓埋名, 得以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但七芒星从未放弃过寻找我和Charles。他们知道史密斯与我母亲私交甚密,便向史密斯的家族施压,逼史密斯透露出我们一家人的下落。七芒星的高层身份和力量是极其恐怖的,史密斯不愿看着家族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就成为了那个泄密者。2002年, 我八岁的时候, 在一个十分平凡的午后, 我们一家人遭遇七芒星成员的暗害。我的父亲和母亲惨死,当我再次醒过来时,已经和Charles再次落入到了七芒星的手中。但,不知道是不是七芒星担心会引起华国警方注意的原因, 这一次, 他们没有把我们带离华国,而是将我们留在了圣天堂孤儿院,继续暗中进行基因药物的实验计划。”
路晨曦想起史密斯家中那些酷似Catherine的画像, 以及他痛苦地诉说害死挚友时的样子, 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若真是如此,THE KING——或者说Charles——选择围绕史密斯及其身边人展开报复, 便完全在情理之中了。
“正因七芒星组织早年条例、举措尚不完善, 才出现了像我、Charles、顾喻之、秦缪这样流落在外、由基因编辑诞生的特殊孩子。但现在, 我估计七芒星再难有像我们这么‘幸运’的孩子了。”沈翳叹息一声,语调低沉了下去。
“未必。无论七芒星怎么洗脑,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刻在基因里的,他们永远也洗不掉。终有一天, 七芒星内部必将会生变,走向自我毁灭。”
“是吗?可我听说,组织基地的‘活体实验品’生产线已经优化,他们成功研制出了模拟子宫的‘培养舱’。不再需要母体子宫的孕育,也能让那些基因编辑的孩子诞生了。”
路晨曦心头一震。
“想想看,这些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仅仅提供了精子或卵子,让它们在培养舱中结合、孵化成婴孩。基地为了杜绝他们对孩子产生多余的情感,在收取精子和卵子之后打乱顺序进行培育。那么多孩子中间,他们甚至都无从知晓谁是自己生物学上的后代。在整个胚胎的培育过程中,这些执行官们也不会参与养育。他们真的会对这些孩子产生类似父母的情感吗?”沈翳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只怕,等他们拿到这些孩子做实验时,早已麻木不仁,一心只在乎实验结果了。多可悲啊,这些孩子降临在世间,唯一的使命就是被科研人员——他们可能的亲生父母,当作实验品,承受无尽的折磨。这样的人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路晨曦静静听着,只觉得周身发冷。
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
他明白,沈翳此刻吐露这些,既是为了让他理解自己不惜一切摧毁七芒星、揪出Doctor的决心,也是在劝说他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这边,共同清剿七芒星这个组织。
只是……
“为什么选择现在告诉我这些呢?”路晨曦突然发问。
“嗯?”沈翳侧过头看向他。
路晨曦眸色暗沉,紧盯着纱帘后的那道身影:“关于史密斯,关于你的母亲……种种内情,我之前逼问过你,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还用为我安全着想的理由搪塞我。为什么现在反而竹筒倒豆子似的,对我知无不言了呢?”路晨曦语气中有意带着一丝试探性的玩笑,“真的只是……听了我和Charles小时候的事情,不想让我太自责和难过吗?”
路晨曦心知肚明,沈翳态度的突变绝不可能仅仅是那样一个简单的理由。但那个关键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想不通。
甚至此刻,即便沈翳看似坦诚地交代了许多他的过往,有关七芒星这个组织的隐秘机密。路晨曦仍觉得沈翳的周身笼罩着一层看不清的迷雾。沈翳吐露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事情,他在苦苦隐瞒。
但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呢?
夜色中,路晨曦坐在陪护床上,透过纱帘望向另一张床上的沈翳。
“因为我发现,”沈翳的声音穿透薄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你可能……早就无法抽身出局了。”
路晨曦眉头紧锁,愈发不解:“什么意思?”
“路晨曦,我记得你问过我,霄洲有那么多的警察,华国刑侦局有那么多的刑警,为什么我偏偏选择了你。”
路晨曦透过薄纱,静静地看着夜色之下的那道纤瘦的身影。
“……你错了。”沈翳叹息,那声叹息里仿佛盛满了忧虑,“选择你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我。”
“你是说……是THE KING选择了我吗?”
换句话说,难道是Charles选择了他吗?难道沈翳关注到他,真的仅仅只是因为清河港爆炸案中,THE KING曾针对过他?
“可,THE KING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
轻纱帷帘之后,路晨曦看到沈翳抬手抚上了额头,显得异常无助,话音也愈发气若游丝:“但相信我……被他选中,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后来,路晨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THE KING的恐怖程度,前世的路晨曦早已深刻领教。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再坏的结果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因此,对于沈翳后半段那充满忧虑与警告的谈话,路晨曦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反而因得知了更多有关七芒星的线索而暗自欣喜。
翌日,路晨曦本打算继续与潭州市局的江队商讨秦缪的调查与围捕计划,一大早,却接到了来自纪严的电话。
“沈翳怎么样了?能下地走了吗?”电话甫一接通,纪严便喘着粗气,劈头直接问。
路晨曦瞥了眼来电显示,对纪严竟然如此急切地关心沈翳颇感意外。
“啊……好多了,能走路了。是沈局让你打来的?”
“不是。”纪严语速极快,“如果沈翳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你就带他回霄洲吧。越快越好!”
路晨曦心头一跳:“……出事了?”
“嗯,好消息。”听筒里传来纪严强抑激动的声音,“我们抓住THE KING了。”
路晨曦瞳孔骤缩,失声道:“什么?!”
Charles落网了?
尚未来得及追问,纪严的声音却已再次响起——“……果然就是史密斯!”
路晨曦又是一怔,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史密斯?Len·Smith?……你确定?……有证据吗?……你抓错人了吧?!”
路晨曦一连串的质问让纪严瞬间大为光火。
“废话!Len·Smith是什么人物!没铁证我敢动他?……而且面对指控,他本人也没有否认……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赶紧先带沈翳回来,到了霄洲自然就明白了。”
“可……这和沈翳又有什么关系?”
“是史密斯要求的。”
“要求什么?”
“在他彻底交代一切之前,他要单独见沈翳一面。”
路晨曦深深蹙起眉头,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发展,令他始料未及——
毕竟事关THE KING的案件,马虎不得,路晨曦简单将情况告诉沈翳之后,两人简单收拾了行李,当天就坐上了回霄洲的飞机。
下午,飞机降落在霄洲云起机场。纪严与一队的陈儒亲自在航站楼接机口等候。一行人驱车赶往史密斯庄园别墅的路上,纪严简明扼要地讲述了调查与抓捕史密斯的始末:
最初的突破口,正是路晨曦带回的那两幅史密斯的肖像画——《Chloe》与《Cathy》。纪严得到画作之后,几经周折,托请资深人像画家将它们与P的《飞鸟与鱼》画作进行了细致的比对鉴定。
从线条、风格、技法到用色习惯,专家们一致认定:《飞鸟与鱼》与《Chloe》绝非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但同时,他们很快发现,这两幅画之间并非全无关联。
“一幅人像画,一幅风景画,能有什么联系?”路晨曦不解。
纪严对此颇为得意:“这你就不懂了。一幅画上能蕴含千丝万缕的线索信息。若是风格鲜明的作品,经验老道的鉴画师当然一眼就能认出这幅画的作者。不过,即便是寂寂无名的作者,鉴画师也能从画纸的质地、墨痕、画上附着的微粒、颜料老化的程度等细节,推断出有关画师的大致信息。”
路晨曦追问:“比如?”
纪严:“比如以颜料来说。不同年代、地域使用的颜料成分大不相同。早期水彩多用矿物或植物的提取物。由此可追溯颜料的产地、流通区域,进而推测出画者的生活环境和经济状况。绘画界有几种极其昂贵的颜料,例如中世纪欧洲的‘群青’,只能从中东的青金石中提取,价值堪比黄金。再比如‘胭脂虫红’,原料来自南美仙人掌上一种小虫的血液……这些在如今都属于稀世珍品了。”
“难道说,这两幅画上,都用了同种稀有的颜料么?”路晨曦揣测道。
“没错。鉴画师发现,史密斯和P的画作上,都同样使用了极为珍贵的‘木乃伊棕’颜料。”
“……木乃伊棕?”
“顾名思义,就是一种由埃及木乃伊研磨制成的颜料。17到19世纪,画家们发现它极适合表现肤色,一度导致木乃伊稀缺,供不应求……现在这种颜料早已稀世罕见,全世界能用得起的人屈指可数。放眼华国,我想也就只有史密斯能这样奢侈了。”
“单凭这个,你就断定了史密斯与P有牵连么?”路晨曦仍觉得纪严的推理太过草率。
“单凭这个,当然远远不够。这只是我合理申请调查令的由头。”纪严话锋一转,“后来,我以这个发现,再次带队搜查了史密斯的庄园。你猜我在他家后花园的草地里,发现了什么?”
第115章 背叛者(1) 背叛者并非史密斯……
“都这时候了, 就别卖关子了吧。”路晨曦催促道。
“一把带血的电动画布切割刀!”纪严激动道,“经莫兰确认,死者身上的创口截面与这把刀造成的伤痕完全吻合。刀刃上的血迹经痕检科化验, 也确与刘婉晴和施然的血迹比对相符。最关键的是——”他顿了顿,“当我们再次与史密斯对质时,他亲口承认,这就是他丢失的那把画布切割刀!”
纪严目光灼灼, 语气愈发加重:“而且, 面对他就是THE KING的指控, 他完全没有否认!唯一的要求, 就是在交代一切之前,单独见沈翳一面。”
路晨曦与沈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此事的走向透着一股诡异。
纪严已经从史密斯的口中得知史密斯与沈翳的母亲是故交,推测史密斯此举是想在身陷囹圄之前再见故人之子一面。纪严认为这是击溃史密斯心理防线、套取案件内情的好机会。但鉴于存在的潜在风险, 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于沈翳。
沈翳自然是没有拒绝。
在他看来, 史密斯这次会成为THE KING的嫌疑犯,卷进这起连环杀人案,多半是七芒星组织的设计。几年前, 史密斯叛离七芒星组织之后, 七芒星组织就开始了对史密斯的追杀与陷害。以至于到了史密斯出行必须有多名保镖护卫,才能保证安全的地步。也是这个原因, 沈翳没有选择向史密斯复仇, 看着仇人终日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头顶时时悬着一把随时可能会落下的达摩克斯之剑,远比直接一刀杀了他更有趣。
史密斯不会有好的结局——这早就在沈翳的预料之中。
问题在于,在这敏感的时刻,史密斯为什么要坚持单独与沈翳见面?他究竟想对沈翳说什么呢?
路晨曦显然也对此充满好奇, 不断以探寻的目光望向沈翳。沈翳却侧过脸,望向了车窗外,回避开了路晨曦疑问的视线——
为了博取史密斯的好感,套取更多有效的信息,途中众人商议之后,决定让沈翳以晚辈的名义给史密斯送一些小礼品。史密斯的喜好大家了解的不多,于是,路过名酒专卖店时,沈翳下车,买了两瓶史密斯最爱收藏的97年茅台酒。
介于史密斯身份的原因,警方慎重起见,暂时没有将史密斯拘留,而是派刑侦警察将史密斯家各个出入口完全封锁,并由一队的警员严密看守,算得上是对其一种变相的软禁,只等史密斯与沈翳的这一次碰面之后,再对史密斯进行彻底的审问。
一行人到达史密斯家的庄园之后,下了警车,纪严先吩咐陈儒等人,将隐藏式窃听设备佩戴在沈翳的身上,又叮嘱了沈翳需要注意的事项:该如何引导史密斯的话题,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全等事情。
“记住,安全第一!无论史密斯透露多重要的信息,只要你察觉不对,咳嗽两声为信号,我们就立刻冲进去!”纪严严肃嘱咐。
“好,放心吧,纪警官。”
在最后调试窃听器前,路晨曦又将沈翳拉到一旁,亲自为他佩戴了一枚更隐蔽的粘贴式纽扣监听器。
“我不管你想怎么处理纪严他们的监听器,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记住,只要我这枚监听器出问题,我会立刻冲进去。所以,沈翳,你最好别想耍花招。”
沈翳无奈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路警官,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就凭我和史密斯的恩怨,还有什么好隐瞒你的啊?您就这么不放心我吗?”
路晨曦扬了扬眉:“你老实些是最好。既然问心无愧,想必也不介意我知道你们谈话的内容。别再让我失望,沈翳。”
路晨曦将监听器粘在沈翳的领口下方,细致整理好,隐藏了起来。
沈翳轻笑着摇头,走到陈儒跟前,完成窃听设备最后的调试之后,便在警员的引导之下,提着两瓶茅台酒步入了别墅。
沈翳的身影一消失,路晨曦便回到指挥车,戴上监听耳机,密切关注别墅内的动静——
沈翳随陈儒走进别墅大厅时,史密斯正坐在沙发上。几日不见,他仿佛苍老了许多,像个被彻底击溃的失败者,两鬓白发陡增,往日的儒雅利落也荡然无存,眼神里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绝望与疲惫。
陈儒告知史密斯,他们只有十五分钟单独谈话时间。
史密斯垂着眼:“足够了。”
陈儒向沈翳点头示意之后,就先离开了别墅。
沈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史密斯,揣测着他的心思,依纪严原本的指示,将那两瓶茅台酒,先放到了茶几上。
史密斯注意到酒的年份,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缓缓道:“你还记得……我就知道,你还记得。”
沈翳不明所以,双手插着兜,继续观察着史密斯,道:“史密斯先生,听说您想见我?不知道您想跟我说些什么呢?”
史密斯抬起头,意外地瞥了沈翳一眼——若是在私底下,沈翳是绝不会用这样客气的语气和他讲话的。
于是,史密斯立刻意识到了,他们正在被监听。
沈翳指了指自己腰间别着的窃听器,史密斯站起身,拆下了沈翳身上的那枚监听器,并对着麦克风威胁道:“纪支队,按照约定,我只是想单独和沈翳聊聊。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但如果您再搞这些小动作,别怪我不再配合你们的调查。”
过了几秒钟,大约是经过了纪严的一番权衡之后,纪严先给沈翳那边发来了确认性的信息,询问沈翳的看法。在沈翳确认没问题之后,纪严这才再次派陈儒进来,收走了监听器,并将他们单独谈话的时间,缩短为了五分钟。
没了监听之后,沈翳对史密斯的态度也陡然放松了起来。
“说吧,Len,这次又想搞什么鬼?”沈翳冷声质问。
别墅外的指挥车上,路晨曦戴着耳机,凝神细听着房间内沈翳和史密斯的对话。
“告诉我P的真实身份。”
“想为你那可怜的养女报仇?”
“不全是。若想让他们信服我就是THE KING,这是我必须要知道的。”
沈翳以一种厌恶又憎恨的表情望着史密斯,咬牙道:“求你了,Len,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如此丧心病狂地要去顶替THE KING的罪名……是为了我——为了守护心爱女人唯一剩下的儿子。我真的会吐的。”
“不。我会愿意这样做,只是想忏悔。我有罪,我们都有罪,才造就了这世上最恐怖的怪物出来。如果我的毁灭能消弭这一切,让这可怕的一切结束,我愿意付出代价,我愿意为你牺牲所有。”
“然后呢,顶替了THE KING的罪名之后,你还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吩咐我的私人助理给你重新捏造了另一个身份,之后,他会接你去我的私人海岛上避两年风头。等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事情全都过去之后,William,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
沈翳一声冷笑,语气极度冰冷:“如果我说不呢。”
“William,这是你目前唯一的选择!你已经四面楚歌了!你以为,沈淮恩这次去京州这么久为的是什么?你以为,华国警方真的不知道,你在美国做的那些事吗?华国国安局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对你的调查!以现在的局面,能救你的,只有我!”
别墅外的车上,路晨曦听到这儿瞬间一怔——果然,沈淮恩和国安局一直都在盯着沈翳,怀疑沈翳就是THE KING吗?
这时,沈翳直接打断了史密斯:“Len,不要再发疯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不是THE KING!也请你以后,不要再试图插手有关我、或者THE KING的任何事情!从今以后,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的愚蠢令我恶心,我也对你再无话可说!”
沈翳这样恶狠狠说完,提步就要离开别墅。
“William!当初背叛你们一家,造成你父母和哥哥惨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沈翳倏然间脚步一顿,震惊之余,回身望向身后的史密斯。
史密斯扶着额头,情绪像是已经完全崩溃了,他赤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过去的事情,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你错了,我想拯救你,并不是为了Catherine,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成为他们玩弄的棋子!William,你是无辜的,你不该承受这么多。”
沈翳望着史密斯,愈发感到疑惑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听说,由于七芒星药物的影响,你对你八岁之前的记忆,很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了。那有关当年枕溪堂发生的事,有关你父母的死,以及你在枕溪堂儿时的记忆呢?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枕溪堂,是当年沈翳一家人过去隐居在华国的居所。
沈翳打量着史密斯认真的神情,似乎的确有更隐秘的事情要说。但……有关枕溪堂父母遇害的事情,实在太敏感、太血腥了,尤其关于其中一件最关键,最隐秘的事,路晨曦现在绝不能知晓。于是,沈翳回身将大门的保险锁全部上锁之后,随手一把扯下了领口的那枚监听器,一下关掉开关,扔在脚下碾碎了。
沈翳重新回到别墅大厅,目光锐利地盯着史密斯,以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所以呢,Len,有关枕溪堂的那段往事,你想说什么?”
第116章 背叛者(2)投雷加更~ 两场相似的火……
路晨曦听到最紧要关头处, 电流滋啦一声被切断,二话不说,冷着脸直接拉开了指挥车的车门, 直朝着史密斯家别墅的大门大步冲了过去。
大门口附近,纪严和陈儒等几个刑警还在计时等候着,不时仔细听着房间内的动静,以防发生不测。
见路晨曦突然心急火燎地冲过来, 纪严吓了一跳:“……怎么?出什么事了?”
“打开门!现在就打开!”
纪严见路晨曦神情严肃, 担心沈翳真出了什么问题, 连忙让陈儒上前去开锁, 却发现,史密斯家别墅的大门已经被反锁上了。
门被反锁必然就是出事了,纪严一下子慌了,不敢再耽误, “找把斧头过来!”
路晨曦咬咬牙, 从后面直接把挤在门旁边试图强行开门的几个警员推开,然后顺手从陈儒身上抽出手枪,对着门锁砰砰砰砰砰, 连开了五枪。
别墅客厅内, 史密斯听到门口的枪击声错愕了一瞬,被打断了思绪。
沈翳却已欺上前, 对门口吵吵嚷嚷的威胁声和枪声置若罔闻, 只沉着脸逼问史密斯道:“现在, 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当年背叛我们一家的,不是你还能是谁?枕溪堂的事,指的又是什么?”
“是有关……”史密斯刚要开口。
“沈翳!沈翳!出来!”
路晨曦的叫喊声从门口传来,史密斯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 目光不安地望向大门处。
沈翳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史密斯,他隐隐觉得,他或许已经快触及到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了,而像这次,他能与史密斯私密谈话的机会,恐怕这是仅有的一次了。于是,沈翳赤红着眼,逼问史密斯道:“说话!你说话啊!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些什么?!”
“William,从一开始,你们一家人能逃出七芒星基地,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悲剧……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史密斯望着沈翳,眼中充满悲伤。
“你……什么意思?”一阵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攫住了沈翳的心脏。
“我现在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被仇恨彻底蒙蔽双眼,彻底沦为怪物般的杀人机器!若真如此,你就是中了七芒星的圈套!William,难道,你想走上令仇者快亲者痛的结局吗?”
“七芒星的设计?他们设计了什么?为什么我现在才是中计?……当年如果不是你背叛,七芒星怎么可能会找到我们的藏身处?不是你还能是谁?还能有谁?说话……说话啊!”沈翳的声音已经嘶哑。
史密斯望着沈翳的眼睛,欲言又止,眉头紧锁,似乎有更多难以启齿的隐情。
噼里啪啦——!!!
大厅外阳台玻璃窗轰然碎裂!紧接着,密集的脚步声踩着碎玻璃冲了进来!
“William,不要相信任何人,”史密斯急促地说,目光扫过破窗而入的警察,最后定格在沈翳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尤其……是最亲近的人。”言罢,他猛地将沈翳推开,在身后狙击枪红点锁定自己时,缓缓举起了双手。
警员们迅速上前将史密斯制服。
路晨曦在破窗而入的瞬间就精准锁定了沈翳的位置,一个箭步冲到了沈翳的跟前,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说过!你敢动那枚监听器,我饶不了你!……你还真敢!真敢啊?!”路晨曦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沈翳,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凶狠异常。
却见沈翳面色惨白,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路晨曦的出现,整个人失魂落魄,仿佛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关了监听器之后,你和史密斯都说了些什么?”路晨曦将沈翳带到庄园后花园的僻静角落,厉声逼问,“枕溪堂,指的又是哪里?”
“……我小时候,我们一家人在华国的居所。”沈翳回答得轻描淡写。
路晨曦眉头紧锁:“所以呢?关于那里,你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路警官,别太敏感。在枕溪堂时我还不到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秘密呢?”沈翳语带讥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关掉了监听器?”
“……只是不小心。”沈翳眼神微闪。
“沈翳——!”路晨曦声音压抑着怒火,几乎低吼出来。
沈翳一脸倨傲,对他的愤怒无动于衷。
纪严远远听到路晨曦的低吼声,感到诧异。从史密斯家出来时,沈翳的脸色就极其难看,他担心地走了过来。
“干什么呢?怎么回事?”纪严插到两人中间,看向路晨曦,“晨曦,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你怎么还冲人家发火?”
路晨曦脸色阴郁,漆黑的眼眸死死钉在沈翳身上,胸膛起伏,半晌才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纪严狐疑地来回打量着两人,见沈翳唇色依旧苍白,又想起他大病初愈,忙关切地问:“沈翳,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啊?”
沈翳顺势接话:“是有点累,伤口……好像也没好利索。”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那赶紧,先回去休息吧!”纪严立刻招呼陈儒,“陈儒,快,先送沈翳回去!”
沈翳临走前,路晨曦还在死死盯着他,一幅恨不得一口吞了他的恐怖表情。
“眼下,就是针对史密斯的审讯了。”
送走沈翳之后,纪严摩拳擦掌,准备对史密斯展开全方位的调查审问。他刚想和路晨曦商讨审讯的方案,却见路晨曦似乎对史密斯的事并不感兴趣,路晨曦推说局里周墨联系自己,有十万火急要紧的事情,之后,就打了个车,先回市局了。
纪严愈发觉得路晨曦和沈翳两人的情绪和态度透着古怪,但怔愣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警员招呼纪队询问有关史密斯的安排,纪严也只得先过去了——
路晨曦一回到霄洲市局,周墨和杨阳洋就汇报了少女标本案的最新进展。
杨阳洋:“老大,按照您的要求,这两天我们查遍了华清大学教务处所有在校学生的档案,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照片身份信息都筛了一遍……可是,没发现瞳孔是绿色的学生。”
周墨补充道:“而且我们担心档案照片不够清晰,特意在校园里又走访了两天。学生们对绿色瞳孔的同学都没有印象,校园论坛里也没有任何相关内容的讨论。”
“知道了。”
路晨曦反应很平静。
他明白,那双异于常人的绿色瞳孔造成了秦缪一生的悲剧,是秦缪心底最深的痛楚。就算是为了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秦缪必然也会竭力隐藏这个显著的特征——就像顾喻之习惯戴着一只眼罩一样,秦缪很可能早已习惯了佩戴黑色的美瞳隐形眼镜。因此,从瞳孔颜色这条线索未能找到秦缪,并没有让路晨曦感到意外。
“再联系潭州市局,”路晨曦下令道,“让他们务必找到曾见过秦缪幼年模样的乡民。然后,让技侦部门根据秦缪的童年特征,模拟推演出一份秦缪现在年龄段的画像,再进行排查。”
“好!”周墨和杨阳洋离开了办公室。
路晨曦看了眼时间,估算着时间,沈翳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到家了,就掏出手机,点开家庭监控的APP查看。
然而,玄关监控画面里,从始至终都空无一人。
果然,沈翳根本就不是累了,想回家休息。
如果路晨曦猜得没错,此刻的沈翳,八成又在荼蘼花开酒吧的五楼,与顾喻之密谋着什么。
想到这儿,路晨曦的脸色又骤然急速冷了下去。
路晨曦回想史密斯和沈翳在别墅内的聊天内容。他不明白,枕溪堂过去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对于史密斯的其他话,甚至史密斯对沈翳是THE KING的指控,沈翳都感到无所谓,偏偏在史密斯在提到枕溪堂这三个字之后,沈翳就立刻把监听设备给关掉了呢?
路晨曦眯着眼,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思索了片刻,然后起身,去了信息技术科的办公室——
十多年过去,有关“枕溪堂”三个字的信息早已湮没难寻。程菻费尽周折,才在一则旧新闻的犄角旮旯里,发现它曾作为地名出现过一次。
那则新闻的原文写道:“火灾事故发生原因,与枕溪堂庄园大火原因相似。”
如果新闻中的“枕溪堂庄园”指的就是沈翳一家曾经的居所,那么……沈翳父母的死,是否也与一场大火有关系呢?
可是,沈翳和史密斯也都明确说过,沈翳父母的死绝非意外,而是七芒星的手笔。
难道……七芒星精心策划了一场谋杀,又将这起谋杀案伪装成了火灾的意外吗?
想到这儿,路晨曦心头猛地一跳,突然又联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沈翳养父母的死,同样源自于一场“瓦斯爆炸意外”,也就是那场火灾,再次将沈翳兄弟和刘婉晴变成了孤儿。
为什么这么巧,两场意外事故,都是火灾。
这样看来,满庭芳小区的那场大火,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意外事故吗?
两场如此相似的火灾案件……它们之间,是否也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更深层次的联系呢?
路晨曦陷入了沉思。
第117章 背叛者(3) 两场火灾的关键人物,沈……
荼蘼花开酒馆, 五层。
顾喻之轻摇着红酒杯,眉心微蹙,对沈翳转述的有关史密斯的事情, 颇感意外。
“不会吧,William?”顾喻之懒懒道,“你真打算相信史密斯的那些鬼话了?”
沈翳站在五层大平层的落地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霓虹, 语气淡漠道:“正所谓, 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史密斯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 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欺骗我的理由。”沈翳顿了顿,话锋一转,“而且, 你有没有注意到, 史密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强了安保,并且新闻上,频繁出现史密斯遭遇意外和匪徒暗杀的事件的?”
顾喻之疑惑地望着沈翳。
沈翳转过头, 目光笃定:“两年前。那年, 我已经取得了美国FBI的信任,在一次公共场合上, 我与史密斯时隔十多年, 第一次碰面。虽然那时, 我不屑与他多说什么。但,自从那一天开始,史密斯就像是招惹上了什么麻烦,开始频繁地经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意外事故……”
“你想说什么。”
沈翳再次望向窗外, 声音低沉:“如果,正是因为史密斯那次擅自与我接触,才导致了七芒星痛下决心,想要彻底除掉他呢?”
“以史密斯家族在国际上的根基……若真到了那一步……他手里恐怕真攥着七芒星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了。”顾喻之放下酒杯,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鬓边的长发,“但他要说就痛快点说明白啊!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目前他透露的核心信息有三点,”沈翳冷静归纳,“第一,他并非当年的背叛者;第二,我们一家人的悲剧结局,从逃离七芒星基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好了的;第三,就是史密斯最后给我的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
“那么你认为,该怎样理解这三条信息呢?”
“在解读这三条信息之前,”沈翳的目光骤然变得阴鸷而凝重,“喻之,我需要告诉你另一个可能的事实。”
“什么?”
沈翳直视着顾喻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秦缪在榕城时曾向我透露,Charles……还活着。”
“什么???!!!”顾喻之那双总是慵懒微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圆,几乎从高脚凳上弹了起来,“真的?!你确定?!”
沈翳面沉如水,无声地默认了。
顾喻之怔在原地,这爆炸性的消息让他脑子嗡嗡作响,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可你之前……你不是非常确定……Charles不可能还活着吗?”
沈翳垂下眼帘,幼年的那场漫天的大火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刺耳的尖叫声仿佛仍在耳畔回响——“William!”
漫天烈焰中,戴着红宝石耳钉的男孩死死扼住身下男孩的咽喉,他双眼赤红,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身下的男孩脸色初时涨红,尔后又慢慢转成青紫,意识也逐渐模糊,求生的本能让他抬起手,伸向沈翳的脖颈——却在即将触及到沈翳喉结的瞬间,那只手蓦地绕过要害,只是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近乎于一种温柔的安慰,又好似是诀别前不舍的轻抚。
然后,那手臂彻底失去了力量,重重垂落在了地板上。
肆虐的大火之中,沈翳失神地看着身下失去声息的兄弟。浓烟滚滚袭来,他终于支撑不住,也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伏在一名火警人员的背上。就在他们堪堪冲出居民楼的刹那,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烈焰裹挟着碎石玻璃喷涌而出,巨大的冲击波将两人狠狠掀飞了出去。
年幼的沈翳从火警怀中艰难睁开眼,回望身后——整栋居民楼早已化为扭曲燃烧的空壳,里面的一切,仿佛都在烈焰中彻底湮灭……
……
沈翳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那双手,阴郁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哑道:“是因为……那时候力气太小了吗?他本该死了的。他明明……不可能活下来……”
沈翳闭上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顾喻之审视着沈翳复杂难辨的神情,琢磨不透沈翳对这位双胞胎兄弟的态度,转而问道:“如果Charles真的还活着……那他极可能就是THE KING吧?……怪不得!怪不得你之前冒用他的网站、以他的名义对抗Doctor,他都毫无反应!”
顾喻之说着,言语之间似乎对THE KING就是Charles这一发现,感到惊喜。
“喻之,”沈翳抬眼,眸底翻涌着憎恶与痛恨的情绪,冰冷警告道,“你记住,Charles还活着,对我们而言,绝非是一件好事情。”
顾喻之心头一凛,更加疑惑。
“不过,如果他真的还活着的话,史密斯的那三句话,似乎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怎么说?”
“当年参与营救我们一家,并帮助我们隐匿在华国的人,除了史密斯,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我现在名义上……最亲近的人。”
“你说的难道是……?!”顾喻之瞬间反应过来,惊愕道,“……William,这也太荒谬了吧?”
“我本来也认为,这不可能。”沈翳冷冷道,“但如果……Charles确实还活着……你想想,他是怎么逃脱了那场大火,又安然无恙得以回到七芒星基地的呢?”
“……你怀疑,当年参与火灾救援的人里……也有七芒星的人?”顾喻之的声音发紧。
“一个孩子不可能凭空消失。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沈翳的目光锐利如刀,“更‘巧合’的是,你猜当时负责调查那场大火、指挥救援的最高警官……是谁呢?”
顾喻之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煞白道:“……不会吧?!”
沈翳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再次转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枕溪堂庄园与满庭芳小区两场相似的火灾,令路晨曦深感不安。
正如沈翳所言,枕溪堂失火时他才八岁。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能让沈翳在史密斯第一次提及这三个字时,就立刻摘下了监听器呢?
枕溪堂的火灾年代久远,又因为涉及到七芒星组织,内情必然难以再调查清。而满庭芳小区的瓦斯爆炸案,卷宗目前处于绝密的状态,路晨曦也无从得知该案件的调查结果——甚至无法确定 Charles 是否有可能在那场大火中生还。
根据程菻对过去旧报纸上,各则新闻报道对满庭芳小区火灾案的描述。火灾发生后,并没有关于Charles或其他男孩失踪的报道,奇怪的是,在爆炸案的详细遇难者名单上,程菻也没能找到Charles·Field这个名字——他就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么说,Charles 也有可能还活着吗?”路晨曦问。
“……不一定。”程菻摸着下巴,“也可能是记者在刊登遇难者时遗漏了这个孩子。否则,以当年沈局寻找沈教授的力度,Charles 若真的还活着,没道理至今还没有被找到。而且,按年纪推算,沈教授和Charles出事时都已经十多岁,肯定记事了。Charles 如果活着,怎么可能不联系沈教授寻找亲人呢?您说对吗?”
路晨曦没有回答。
如果 Charles 被七芒星带入了与世隔绝、消息阻断、行动受限且时刻受严密监视的七芒星基地,那么他多年无法与沈翳联系,就完全合理了。
只不过……如果 Charles 真落入了七芒星之手,七芒星的人当年是怎么带走他的呢?而且,他们既然能带走 Charles,为什么没有同时带走沈翳呢?
Charles 的生死,直接关系到沈翳是否仍存有是THE KING 的嫌疑。但要验证 Charles 生还的可能性,似乎还得从满庭芳小区这场瓦斯爆炸案查起。
想到这里,路晨曦不由长叹:“看来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满庭芳小区这场瓦斯爆炸案了。”
路晨曦正一筹莫展,却听旁边的程菻悠悠道:“既然这样,不如直接去问问沈局?”
路晨曦坐直身体,疑惑地望向他:“问沈局?”
“是啊。沈局能找到沈教授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不就是因为经办了满庭芳小区的这场爆炸案吗?有关案件的内情,他一定最了解了。Charles 若真有活着的可能,沈局能不知道吗?”
路晨曦瞪大了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你是说,当年负责调查这起火灾事故的,是沈局?”
程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啊。上次我去资料馆调卷宗时,档案室的郝主任就告诉我了。咱们沈局当时可是这起案件的主要负责人呢!调查过程,他一定比谁都清楚!”
路晨曦听到这里,眉头紧锁。他看着白纸上写下的“枕溪堂火灾案”和“满庭芳小区火灾案”,恍然间发现了二者另一条隐蔽的共性——它们都与沈淮恩有着深刻的联系吗?
第118章 背叛者(4) 沈淮恩单独见史密斯……
荼蘼花开酒馆内, 顾喻之听完沈翳的猜想,长久地陷入了沉默,坐在五层大平层的沙发上, 似乎仍难以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William,沈淮恩可是当初把你们一家人从七芒星基地救出来的人啊。”
“所以,这也印证了史密斯的第二点提示——‘我们一家人的悲剧结局,从逃离基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顾喻之迷茫地眨了眨眼:“我还是不明白。”
“那我用霄洲最近的‘少女标本连环杀人案’来类比吧:现在, 这起案情已经明朗, 凶手就是P——秦缪, 而策划这起案件, 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就是THE KING,我们基本断定,也就是Charles。但秦缪之所以开始行凶, 甘愿成为THE KING的利刃, 却是从高妍找到他开始的。高妍向秦缪揭露了他的身世,彻底摧毁了他原有的认知体系。秦缪回到榕城,目睹了养母悲惨的一生, 在信仰崩塌、人生目标迷失之际, 他被THE KING趁虚而入,被THE KING洗脑, 笃信了‘死亡才是极乐’的教义, 从而犯下了这一连串的命案……这起案件的导火索, 正是高妍的回国。而高妍这次能顺利逃出七芒星基地,恐怕从一开始,就是THE KING 的推波助澜,受了THE KING的帮助。”
“你的意思是, 如果把秦缪类比成炸弹,高妍就是点燃这枚炸弹引信的火苗?THE KING 助她从七芒星逃脱,只是为了引爆这颗炸弹?”顾喻之顺着沈翳的思路猜测。
“不错。”
顾喻之又沉默片刻,仍感困惑:“但这和你们家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如出一辙。”沈翳简短道,“THE KING喜欢玩弄人心,探究人性的底线,研究犯罪的构成原理。他随手抛出了一个高妍,收获了‘少女标本连环杀人案’这个成果。或许,七芒星过去也试图进行过类似的实验。他们联合沈淮恩,纵容他‘救’走了我们一家,但自始至终,我和 Charles 从未真正脱离开沈淮恩的监视,也从未逃出过七芒星的手掌心。如今……他们收获了另一个令人惊叹的成果。”
“什么成果?”
“THE KING。”沈翳沉声道,“史密斯说,‘是他们有罪,共同造就了这世上最恐怖的怪物。’我想,指的就是这个。”
顾喻之按住那只紫色瞳孔的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长久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可是……如果沈淮恩真有问题,当初他为什么没把你也送回基地呢?而且,你也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变成 THE KING 那样嗜血残忍的魔头嘛。”
沈翳平静地注视着顾喻之:“喻之,你该明白,在生物实验中,双胞胎本就是天然的‘对照组’。我大胆猜测,有关我和Charles的研究课题,或许是关于‘成长环境对基因表达的影响’之类。现在实验结果已经出现,只不过他们没料到,亲手造就的怪物连他们都骗过了——成为怪物的那个孩子不是我,而是Charles罢了。”
顾喻之愈发觉得可怕:“……如果背叛者一开始就是沈淮恩,这么多年了,史密斯明知你对他有误会,为什么还要甘愿背负这个骂名?”
沈翳轻笑一声:“喻之,对史密斯而言,我和Charles 的怨恨算得了什么呢?为了保证实验推进,七芒星总要有人扮演‘背叛者’的这个角色。华国是七芒星最难渗透的国家,为了保护沈淮恩这样身居高位的‘内线’,让他能继续以合理的身份监视我,让史密斯承担背叛的罪名,对七芒星才最有利。这一直都是七芒星的安排,直到,几年前,史密斯再次脱离了七芒星组织。”沈翳眯起眼,声音转沉,“不过,若真是如此,史密斯这次恐怕就危险了。”
“怎么说?”
沈翳正色道:“现在史密斯有意向我透露真相,破坏整个实验的进程,还要向我揭穿沈淮恩的身份。你觉得,七芒星接下来会怎么做?”
顾喻之同样面露忧色:“William,以史密斯的权势、地位和安保来说,想要杀他可并不容易。”
“但他现在就在霄洲警方的控制之下,就在沈淮恩的眼皮子底下。”
顾喻之重新忧虑起来:“那么……你认为呢?”
沈翳严肃道:“史密斯一定还掌握着足以令七芒星恐惧的秘密。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顾喻之眼神一凝:“原来如此。你今天火急火燎地来找我,是想让我出手救下史密斯?”
沈翳颔首默认。
“William,你疯了!那是霄洲市局的刑警!沈淮恩在国际刑警队都干过,他的实战经验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得多!”
“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地来找你。好消息是,沈淮恩最近去了京州。现在看守史密斯的,不过是市局的几个普通刑警。史密斯甚至还没被正式移送到霄洲市局呢。”沈翳冲顾喻之眨了眨眼,试图劝服他。
顾喻之纠结又无奈地望着沈翳——
霄洲市局的支队长办公室里。路晨曦盯着桌上分析案情的那张图纸,在“沈淮恩”的名字上反复画圈。
沈淮恩明明知道 Charles 的存在,他作为满庭芳小区火灾案的主要负责人,为什么在后来的遇难者和失踪者的名单上都没有出现Charles的名字呢?到底是记者刊登时的疏忽,还是沈淮恩有意的安排?……为什么沈淮恩在找到沈翳之后,从未继续寻找过Charles,是确信Charles已经死了?还是……另有隐情呢?
路晨曦整理着纷乱的思绪,正想得出神,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着响起来——来电显示竟是沈淮恩局长。
路晨曦接起电话:“沈局。”
“听说你带小翳见过史密斯了?”沈淮恩语气急切,带着罕见的冰冷严厉,似乎生怕出岔子,不等路晨曦回答便追问,“史密斯跟小翳说了什么?”
“这个……因为史密斯严词拒绝警方的监听,所以,我们也不太清楚具体的谈话内容。”
“你也不清楚?”
“……嗯?”路晨曦挑眉,装傻反问。
沈淮恩难得如此严肃:“晨曦,你和小翳关系那么要好,他私下,也没跟你细说吗?”
“哦……”路晨曦用笔百无聊赖地在桌案上圈着“沈淮恩”那三个字,微微蹙了蹙眉,“他只说……史密斯提到了他的母亲。”
“他母亲?”
“嗯,无非是追忆过去的那些往事嘛。史密斯非拉着沈翳说,他的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把沈翳恶心得够呛。”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知道沈淮恩在想些什么。
路晨曦眉头紧锁,屏息等待着沈淮恩的下文。
“好,我知道了。”沈淮恩似乎要挂断电话了。
路晨曦急忙道:“沈局,还有件案子的事,我想向您了解……”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啪”的关车门声,夹杂着纪严模糊的汇报——“沈局,关于史密斯……”
史密斯庄园别墅院内,沈淮恩下了车,抬手制止了急于汇报的纪严,继续对路晨曦说:“……晨曦?还有事?”
“……沈局,您回霄洲了?”路晨曦听出纪严的声音,抬眼问道。
“嗯。怎么?”
“没什么。等您回局里,我们再当面聊吧。”一个人的语言或许能撒谎,但下意识的反应和细微的表情总会露出破绽。路晨曦想亲眼观察沈淮恩解释Charles下落时的神情。他不知自己在怀疑什么,直觉却让他对沈淮恩的态度变得更加谨慎了。
“好。”
沈淮恩挂了电话,提起为史密斯准备的礼品,在纪严的引领下穿过众多刑警把守的庄园大门,步入了史密斯的别墅——
史密斯家别墅。
客厅沙发前已架设好录像机和录音设备。
沈淮恩走进客厅,警员小赵和二队的陈儒恰好结束对史密斯的询问,将笔录递给他。
沈淮恩随手接过,只扫了一眼:“知道了。你们先出去,我亲自和史密斯先生,单独聊聊。”
随即,纪严带着所有的警员便撤离了别墅内。
待无关人员全部离开,沈淮恩直接切断了录音录像设备的电源。他站在距史密斯不远的位置,目光复杂而阴沉,紧盯着沙发上坐着的史密斯。
史密斯瞥了他一眼,悲怆一笑,冷漠道:“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了。”
“嗯,本来是这样的打算。可惜没这福气。华国有句老话,冤家路窄。果然是这样的。”沈淮恩说着,将手提袋放在茶几上,掏出了两瓶茅台。
史密斯拿起酒瓶仔细端详了年份:“破费了。”
“应该的。反正,这大概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沈淮恩的目光充满着敌意与蔑视。
史密斯抬眼,神情悲哀地点点头,起身去酒柜找来两只空酒杯和开瓶器。他打开一瓶茅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一饮而尽。
“好酒。这酒……不白喝吧?”
“有件事,确实想请教你。”
“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不是少女标本连环杀人案的事。我知道,你不可能是THE KING。”
“……那你还想问什么?”史密斯扬眉,带着几分醉意坐回到沙发上。
沈淮恩目光一闪,凑近史密斯,压低声音冷冷道:“Catherine。”
史密斯猛地一怔,瞳孔骤缩,半晌无言。
沈淮恩眯起眼,死死盯住他。
第119章 背叛者(5) 沈翳成首要嫌疑人
荼蘼花开酒馆。
顾喻之无奈地瞥了眼在自己面前扮乖巧的沈翳, 长叹一声,走到吧台前,自顾自倒了杯酒喝下, 摆明不想再搭理沈翳。
沈翳不依不饶:“喻之,相信我,史密斯身上的秘密,绝对值得我们冒这个风险。”
顾喻之灌下一大口白兰地, 转头道:“William, 你想过没有?一旦对霄洲市局的刑侦队动手, 多年的筹谋布局可就全都毁了。搞不好, 我们在华国都待不下去……付出这样庞大的代价,只为救一个史密斯?……这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买卖。再说了,条条大路通罗马,咱们要想达成目的, 何必非要硬碰硬呢?”
“……你有更好的主意?”沈翳抬起头, 问。
顾喻之歪头看向他,眼眸忽然一深,忽然笑了。
沈翳莫名有种不祥预感, 挑起一边眉毛:“你那是什么眼神?”
顾喻之随即举着酒杯, 踱步绕到沈翳身侧,一手搭上他的肩膀, 意味深长地贴近他, 附耳笑道:“你不是跟路晨曦很熟吗?他可是霄洲市局的刑侦支队长, 借他的力,这事儿也就不难办了。”
沈翳冷笑一声,瞥向顾喻之:“喻之,你究竟是太看得起我, 还是太看不起路晨曦?……你觉得,在我和沈淮恩之间,路晨曦会选择我?”
顾喻之低头轻笑:“嗯~,我觉得这还真不一定哦~。你去榕城之后,那位大少爷还跑来我这儿找过茬呢……”他指了指两人所在的五层大平层位置,道,“就站在这儿,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跑到这儿来骂你?为什么?”
顾喻之悠闲地从兜里掏出雪茄盒,挑出一根来点燃:“觉得我欺负你呗,总让你冒奇险做事情……Darling,想不到哇,以前你说想把路晨曦给拉过来,我全当笑话听。但现在……”
顾喻之一手拍在沈翳肩上,紧盯着他笑道,“你努努力,想想办法……没准儿,这事儿真能成。”
他吐出一口烟,烟雾中那只异色瞳孔的眼睛微微弯起:“Darling,那可是市局的刑侦支队长!路晨曦又那么聪明,若能得他相助,这事情,可不就简单多了?”
沈翳却像是没听到这个提议,冷着脸拂开肩上的手。顾喻之悻悻然走到大落地窗前,闷头抽烟。
“你错误估计了沈淮恩在路晨曦心中的份量。”沈翳冷声解释,“对路晨曦来说,沈淮恩就是如同他父亲一样的角色。我跟他算什么交情?他不怀疑我是THE KING,不把我当首要的嫌疑人,我就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还指望他能为我背叛沈淮恩?……哼,就算是梦,我都不敢这样做……”
顾喻之听着沈翳斩钉截铁的结论,视线无意中扫过落地窗外,瞥见楼下的景象,眼睛一亮,唇角漾起笑意。待沈翳说完,才悠悠插话道:“唔,Darling,我倒觉得,你偶尔做做这种美梦,也是可以的。”
沈翳侧头,一脸疑问,随即走到窗前,顺着顾喻之的视线望向楼下。
透过落地窗,只见路晨曦那辆巴博斯大G正停在荼蘼花开酒馆的门口,堪堪堵住了芙蓉路的大半个街道。
两位酒馆的侍应生正与路晨曦交涉。起初路晨曦只是懒散地趴在车窗应付,很快就不耐烦了,直接推门下车,拽里拽气地双手插兜靠在车门上,还拢着火,优哉游哉地点了一根烟,倚在车门处吞云吐雾,又抬起头,望了一眼五层窗户大概的位置,大有一副见不到沈翳绝不挪车的架势。
沈翳见此一脸的困惑。
身旁的顾喻之瞥了沈翳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路警官,您看,您既然都已经来了。不如,先去把车给停好,进来喝两杯呢?我们小店一定会拿出最好的酒来招待您。”酒馆侍应生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平心静气地劝道。
路晨曦靠在车边,掸掸烟灰,冷冷道:“让沈翳下来。”
“路警官,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路晨曦抬抬眼,“怎么,还需要我上去亲自请?”
一个穿着警服的人长久地站在酒馆门口可不大好,这个时间,又恰好是酒馆上客的时间。酒馆侍应生见路晨曦态度强硬,忙回身让人进去传话了。
五层的落地窗前,顾喻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打趣道:“William,没想到,你这个路支队长,还挺粘人的哈。”
沈翳冷着脸,迷茫地盯着楼下的路晨曦。
不一会儿,风涧匆匆上来,道:“先生,路晨曦他……”
“我现在就下去。”
沈翳抄起沙发上那件白色大衣,转身就随风涧下楼。
“Darling,我看好你哦。”
身后,顾喻之含着笑意的声音悠悠传来。
沈翳一出现,路晨曦就将烟头按灭在了酒馆门口的花坛上,然后转身,给沈翳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待沈翳上车,路晨曦绕到驾驶室那边时,上车前,他还抬头冷冷地朝着五楼落地窗的方向瞪了一眼——带着敌意与警告。
顾喻之靠在五楼落地窗的旁边,一声无奈地轻笑,然后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霓虹灯闪烁。
车子飞驰在马路上,车内一直有些低气压。
沈翳没时间考虑其他,只是一门心思考虑着史密斯的事情——该如何向路晨曦开口,才能说服路晨曦。
路晨曦在趁着扫视两侧的后视镜时,瞥了沈翳几眼,见沈翳安安静静,分明是没打算解释什么,于是先开了口。
“不是说累了?怎么会又出现在这儿?”
沈翳抿抿唇,沉默。最近他跟路晨曦的关系似乎总是有点不大对付,眼下是要求人办事,这种谈话氛围可不太行。沈翳转着心思,思考着该如何能让路晨曦灭灭那莫名其妙的火气,能令他情绪上高兴高兴。
路晨曦侧过脸瞥了沈翳一眼,继续阴阳怪气道:“说说吧,一回到霄洲,就赶来跟这个姓顾的开小会……你俩私底下,又密谋了些什么?……”
沈翳强忍住要回怼的话语,坚信沉默是金。
路晨曦见状,以为沈翳自知理亏,愈发气结,冷笑一声:“沈翳,合着你只有在想要利用我的时候,才肯跟我透露那么一星半点的真相,是吗?……可以和那个姓顾的商量,但必须要瞒着我?哼。”
沈翳忍了又忍,没忍下去,看向路晨曦:“……路晨曦,如果我把我想要做的事情告诉的是你,你真的愿意相信我,无条件帮助我吗?”
路晨曦扬眉:“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
“好。”沈翳点头,认真道,“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尽快把史密斯调到你的手下进行监视和保护。这件事越快越好,最好今晚就能办成。可以吗?”
“有关THE KING的案子,一直是一队在负责……”
“我知道。”沈翳打断。
路晨曦看了沈翳一眼,敏锐地察觉到沈翳今晚的神情似乎显得格外凝重。
“这件事需要操作……”路晨曦又看了沈翳一眼,看沈翳的表情像是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但……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给我一个必须要这样做的理由。”
“有人要杀史密斯。”
路晨曦一惊:“什么?……谁?”
“沈淮恩。”
路晨曦一脚刹车全当油门踩了,汽车在马路上冷不丁地一打滑,沈翳在安全带之下,往前倾了倾身子。
在后面司机的骂骂咧咧声中,路晨曦打了个方向盘,先将车给停靠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
“你刚刚说谁要杀史密斯?”路晨曦郑重问。
“我的父亲,你的顶头上司,霄洲市刑侦局局长,沈淮恩。”沈翳沉着回答。
路晨曦愣在那儿,像是仍在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十五分钟之后,沈翳简单将自己所有的推论,以及推论的依据,全都跟路晨曦解释清楚了。当然,为了能让这个结论更加站得住脚,沈翳也不得不向路晨曦坦诚了,他从秦缪口中获知Charles还活着的事实。
于是,路晨曦将自己合理怀疑Charles就是THE KING的这件事,也说了出来。沈翳对这一点倒是没反驳,但也没有给出任何赞同或者否定的反应,只当做没听到过路晨曦的这句话。
“眼下最紧要的,是保证史密斯的安全。以沈淮恩在警局的权限和级别,他想悄无声息地对史密斯下手易如反掌。如果连你也无法保证,能保护史密斯的人身安全,那么我们就必须考虑……先把史密斯从警方的‘警卫’之下给救出来。”沈翳的语气透着急切和坚决。
路晨曦的一只胳膊肘杵在车窗上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唇,陷入沉思,似乎是仍在衡量着沈淮恩会对史密斯动手的可能性。
“路警官,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有多震惊,多难以置信。但,就算是赌这一次,我也希望你能尽快把史密斯纳入到你的控制范围之内。以纪队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对沈淮恩设防的。”
路晨曦瞥了一眼身旁几乎坐不住的沈翳,看到他眼中那份迫切的、真实的担忧,语气却异常平静:“你恐怕搞错了。沈局……绝不可能是七芒星的人,更不可能会对史密斯下手。”
沈翳的动作瞬间停滞,他垂下眼帘,仿佛在这一刻已经放弃了依靠路晨曦的念头。
“你会这么说,我倒也不意外。”沈翳侧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指扣向车门内侧的开关,“这样也好。这件事……我自己会再想办法。”
沈翳推开车门就要下车,路晨曦却伸出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你别着急!我的意思是,如果沈局真是七芒星的人,按你的推测,七芒星为了避免秘密泄露,难道不该在沈局能接触到史密斯的第一时间就对他下手灭口吗?……史密斯又怎么可能,还活到现在?!”
沈翳愕然回头,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在心中升起:“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淮恩他……不是不在霄洲吗?”
“今天傍晚就回来了。一下高铁就去见了史密斯。”
“什么?!”
沈翳如遭冰水浇头,瞬间僵住,脸上血色尽褪。
路晨曦眉头紧锁,思索片刻:“不过,你若真担心史密斯的安危,我可以尽快安排你们再见一面。如果秘密不再是秘密,七芒星也就没有灭口的必要了,对吧?”
“恐怕……已经晚了。”
路晨曦握紧方向盘,看着沈翳失魂落魄的神色,心里也莫名七上八下地。他刚想再说点儿什么,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却在车内突兀地炸响,两人同时看向车载显示屏——来电显示:张京辉副局长。
深夜,上级不发信息直接来电,这可不算是什么好兆头。按照往常局里的惯例,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案件进展的事较为敏感,一般是不可以随意外泄的。于是,路晨曦有意断开了手机与车载蓝牙系统,迅速戴上了耳机,接起了电话。
“张副局。”
“路晨曦,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接下来的通话,你只需回答‘是’和‘不是’。听明白了吗?”
张京辉罕见地连名带姓,语气严肃到近乎命令地对路晨曦这样讲话。
路晨曦立刻警觉,回答道:“是。”
“你现在,是和沈翳在一起吗?”
路晨曦目光不易被察觉地扫过身旁的沈翳。沈翳正侧着头,困惑而敏锐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是。”
张京辉:“他现在能听到我对你说的话吗?”
路晨曦:“不是。”
“能听到你说话?”
“是。”
电话那头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命令道:“路晨曦,听着!从现在起,寸步不离地看好沈翳!若他有任何反抗或逃跑的迹象,立即抓捕!必要时,允许使用武器!现在,增援已经出动,马上就能赶到你们那边了!”
路晨曦的眼皮跳了跳,不安感骤增,飞快地瞟了沈翳一眼,问道:“……为什么?”
“混账东西!谁让你多嘴问的!”电话那头,张京辉气急败坏地怒吼,显然生怕惊动沈翳。
果然,路晨曦身侧的沈翳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对路晨曦的这通电话已经起了疑心。
路晨曦回避开沈翳审视的目光,转过头,固执地、一字一顿追问:“为——什——么——??!!”
电话那头,张京辉长叹一声,知道终究是拗不过路晨曦,沉默数秒之后,带着无奈解释道:“……莱恩·史密斯先生,刚刚遇害了。”
路晨曦瞳孔骤然一震,当即愣在了那儿。
“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凶手就是沈翳。”张京辉紧接着补充。
路晨曦举着手机,脑中纷乱的线索轰然炸开,一片混沌。
沈翳?……怎么可能?……怎么会是沈翳?!
路晨曦再次极为隐蔽地瞥向身侧的沈翳。沈翳面无表情地望着路晨曦,歪了歪头,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张京辉明白路晨曦骤然听到这些,一定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于是安抚道:“晨曦,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毕竟……你最近和沈翳走得很近,似乎已经成为了好朋友……但,实际上,从沈翳这次回国开始,中央国安局和犯罪研究部门联合美国CIA、FBI就已经盯上了他。沈局把你安排在他的身边,包括这次进京,都是为了调查、解决沈翳的问题……具体的情况,等你平安回到市局之后,我们可以再详谈。但现在,你千万要小心,因为,根据中央掌握的情报……我们基本已经确定,沈翳就是那个国际S级通缉罪犯——THE KING!”
路晨曦竭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但当听到“THE KING”这个名字时,心脏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
第120章 对峙(1) 沈翳被捕
深夜, 霄洲市局整栋大楼灯火通明。
谁也没料到,下午还好好的史密斯,晚上竟然会突然剧烈呕吐。当看守的警员察觉了异常响动, 冲进别墅内的房间时,只见客厅内满地都是空酒瓶,史密斯分明已经酩酊大醉,却仍在不住地往嘴里疯狂灌着白酒。
从别墅客厅内的现场状况来看, 纪严本以为, 是因为史密斯在被警方逮捕之后, 穷途末路之际, 心中烦闷,所以酗酒浇愁,而导致了酒精中毒。
然而,就在他们将史密斯送到医院抢救之后, 医生在史密斯的血液中检测出了高浓度的乙二醇, 纪严才悚然惊觉——这不是意外,而是蓄意的投毒!
乙二醇。是一种与酒精(也就是乙醇)相差不大的无色无臭稍带甜味的液体。常见于防冻剂,液压刹车油和汽车冷却系统中。但与食用酒精不同的是, 乙二醇是一种凶险莫测的毒药。这种物质被摄取之后能很快由胃肠道吸收进入血流, 血中含量在1~4小时内会达到最高峰,成人摄取约100毫升或不到半杯就能致死。
在获知史密斯是被投毒之后, 纪严立即下令封锁史密斯别墅的现场, 并彻查史密斯当日内的所有饮食。果不其然, 在对史密斯家被打开的一瓶茅台酒的化验中,痕检科发现了较高浓度的乙二醇残余液体。
而就在当天下午,唯一携带“外来物”进入别墅的访客——沈翳,带的“礼物”, 恰好就是两瓶茅台。
至此,沈翳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史密斯遇害案的头号嫌疑人。
史密斯身份特殊,他的遇害案非同小可。于是,纪严火速将这个调查结果上报给了张京辉副局长和沈淮恩局长。
纪严深知沈淮恩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有多么地珍视,汇报时字斟句酌,希望沈淮恩能同意,让沈翳配合调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淮恩在得知沈翳被锁定为杀害史密斯的嫌犯时,竟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担忧或惊讶,而是果断下令:调动最高警力,将沈翳作为凶手抓捕归案。
这么多年以来,市局警局极少会出现调动最高警力的情况,这样的警备力度,不像是抓捕普通嫌犯,倒更像是围剿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了。
纪严越来越觉得奇怪,直到他行动前,最后去与张京辉副局长打招呼,在办公室的门口,听到了张京辉与路晨曦的通话,才恍然大悟——
原来,沈翳竟然可能就是THE KING吗?!而且,自沈翳回国起,中央国安局乃至美国CIA、FBI就已经全都盯上他了?
难怪。
难怪,纪严总是觉得,路晨曦与沈翳之间的关系特别奇怪。
难怪,沈翳之前对案件的调查线索,如数家珍。
纪严猛地想起圣天堂孤儿院——他曾在那里撞见过同样前去调查的路晨曦。
传闻沈翳幼年是孤儿,沈淮恩正是从某间孤儿院将他找回的。如果那间孤儿院正是圣天堂孤儿院……一切似乎瞬间就全都串联起来了。
沈翳自幼被七芒星当作实验品,被注射不明药物,导致成年后精神异常,报复社会,成为了THE KING!他利用警方的力量铲除七芒星的下属组织——夜枭之后,又潜藏在霄洲市局支队长,路晨曦的身边,窥视着警方对于少女标本连环杀人案的调查,以及警方的一举一动!
好聪明的计划,好歹毒的计谋!
不过,令纪严暂时想不通的是,THE KING有什么理由,会杀史密斯呢?
纪严站在张副局办公室的门口,怔愣愣思考得出神,张京辉挂断电话推门而出,正撞见他。
“小纪?”
“张副局,您刚才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
张京辉微怔,随即道:“你知道了也好。晨曦有时冲动,易感情用事。沈翳那孩子……自小又太会揣摩人心,操控他人。为防再生变故,你现在立刻带人过去!务必尽快控制住沈翳,听明白了吗?”
纪严用力一点头,匆匆下楼。警局一楼的大厅里,整装待发的一队队员们正从高高的楼梯鱼贯而下,涌向大院的警车。
纪严刚下楼梯,拉开车门,一辆熟悉的巴博斯大G便呼啸着碾过警局门口的减速带,猛冲进市局刑侦局的大院!刺耳的刹车声撕裂夜空,车子一个急甩尾,嚣张地停在公安局大楼的正门前,车头正对着“扫黑除恶,公正严明”的巨幅标语。
纪严眯眼,立刻认出了这辆车。
驾驶室车门打开,一条长腿跨出。路晨曦迎着凛冽的寒风钻出车外,随手理了理皮夹克衣领,又拨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抬眼扫向院中集结的一队人马,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路……晨曦?你怎么……?”纪严刚想问他沈翳的下落,副驾驶车门“砰”一声打开。
沈翳不紧不慢地下车,一手稳稳关上车门,在车的另一侧站定。他冲纪严微微一笑,点头致意,从容优雅,仿佛与往常一样,只是回警局协助办案,而非作为命案的嫌疑人,身处在命案的漩涡中心。
眼前情景让纪严愕然。他看看沈翳,又看看一旁姿态嚣张的路晨曦。
楼内的警员大概也发现了院中的这一幕,很快,几个警员便纷纷出来了,为首的是张京辉,紧跟着,沈淮恩也从楼上赶了下来,穿越过一众警员,走到二楼台阶的最前面,居高临下地望着院中的路晨曦和沈翳,目光冷冽,神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严回头瞥见沈淮恩脸上那凝重肃杀的神色,捕捉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敌意,下意识,悄然先抚上了腰间的配枪。
院落中,路晨曦眼角的余光扫到纪严的动作,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半步,堪堪挡在了沈翳的侧身前,同时也挡住了纪严可能的射击路径。
沈翳显然也察觉到了院中紧绷的氛围。他双手插着兜,毫无惧色地上前了两步,抬头望向高处的沈淮恩,声音清冷道:“爸,我听说史密斯先生的事了。因为我今天下午曾去拜访过他……所以,我也沾上嫌疑了?”
“的确是这样。”沈淮恩沉声回应。
沈翳盯着沈淮恩,突然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
一旁的张京辉被这冷笑激得后背发凉,上前半步打圆场道:“小翳啊,别怪你的父亲。有些事情必须按照规矩来办……更何况史密斯先生身份特殊,现在局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张叔叔……”沈翳温和地打断,笑容依旧,“您放心,我理解的。父亲对我的苦心……我一向明白。所以您看,我一得到消息,这不立刻就乖乖回局里,配合调查了吗?”
沈翳抬眼,目光再次落回到沈淮恩的脸上,笑意更浓,“我相信,作为我的父亲,我仅剩的,最亲近的人。您一定能帮我洗脱嫌疑,查明真相的。是吧,爸爸?”
警局院落的灯光下,沈淮恩的表情陷在一片阴影里,晦暗不明。他沉默良久,才转头朝纪严吩咐道:“按正常流程办案。纪严,你先带沈翳去审讯室。”
“是。”
纪严应声,向陈儒和两名队员使了个眼色,随即走向沈翳。
沈翳上前两步,在陈儒等人围拢前,趁无人注意,飞快地朝路晨曦低语了一句,声音倒是难得的温柔,甚至带着些撒娇:“路警官,我的清白……可就交付给你了。”
路晨曦正凝神观察着远处沈淮恩的反应,闻言心头一动,转头看向沈翳。沈翳极少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期期艾艾,楚楚可怜的乖巧样。这幅无辜的表情,就像是把路晨曦真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二十分钟之前,马路路边的汽车内,路晨曦摘下耳机,挂断张副局的电话。感到车里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史密斯……已经死了?”沈翳清冷的声音在路晨曦的身侧响起,不是疑问,而是一种印证的语气。
路晨曦攥紧了手中的手机,目光注视着前方,半晌没回答。
沈翳观察着路晨曦的表情、反应,试探性地继续问:“……警方目前锁定的犯罪嫌疑人,该不会,就是我吧?”
路晨曦目光闪了闪,仍旧没说话。
“那么,路警官怎么看呢……”沈翳的声音沉了下去,“你也认为……我是杀死史密斯的凶手吗?”
听到这儿,路晨曦才缓缓扭过脸,审视的目光如刀锋般指向沈翳。
沈翳表情一松,虽然失望,但好似也并不意外,于是一声冷笑。
却听路晨曦长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道:“沈翳。如果,我愿意相信你一次的话……你愿意无条件地相信我一次吗?”
沈翳抬起眼,带着几分惊喜,望向路晨曦。
夜色之下,诸多警员的包围之中,路晨曦和沈翳穿越过人群,目光短暂地相触。就像是为了安抚沈翳,让他放心一般,路晨曦唇角微微上扬了几分,冲他像往常那样,不着调地眨了眨眼,沈翳像是得到了路晨曦的某种承诺,在陈儒等人的带领之下,先被那些警员们带回了警局。
一场本该惊心动魄的抓捕,竟然以嫌疑人自投罗网的方式落幕。院中众警员们神色复杂地散去了。
沈淮恩在回警局大楼之前,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回头朝着路晨曦的方向瞥了一眼。却见路晨曦并没有再想向他打听些什么的意思,反而叫住了正欲离开的纪严,两人在院中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