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鬼不收到了?赫连音音抱着琵琶疾步迈入墨玉楼,走进房间,只见屋内除了博图,还有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头戴兜帽,围着面巾。
果然,博图指着男子告诉赫连音音,“这位是桂朴守大夫,也就是你让王爷寻找的江湖神医鬼不收。”
原来鬼不收的绰号是来自他的名字谐音。赫连音音连忙放下琵琶,屈身见礼。
桂朴守扯下面巾,露出真容。他年约六旬,身材干瘦,气色极好,只是略显疲惫,显然是一到上京便足不停歇地直接被带到墨玉楼来。他盯着赫连音音面纱外露出的一些肌肤,开门见山问道:“听说夫人是服用了毒药所致毁容?”
赫连音音点头称是,径直解开了脸上的面纱。
博图只知道她服毒毁容,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种毁法,肌肤上布满红褐色疤痕,扭曲纵横,如同无数赤色蚯蚓盘旋交错,实在是又恐怖又恶心。
他急忙转头看向一边,差点没呕出来。
桂朴守身为医者,早已身经百战,见此惨状,依旧神色如常,继续问道:“夫人身上也如脸上这般?”
“有所不同,”赫连音音转过身对博图柔声道:“请博将军在外面稍候。”言下之意,她要解开衣服让鬼不收看一看,博图不便在场。鬼不收是医者,自然不存在男女之防。
博图皱着眉头,抬脚便走出了房间,不想看到让人反胃的画面。
赫连音音关上房门,对桂朴守比了个手势,请他走到内间,径直说道:“桂大夫,妾身请您老人家来上京,并非是要治病,而是要除掉完颜洪。”
桂朴守点头道:“老夫已经知晓。”
赫连音音递给他一份药方,让他照着这个方子开药,再把曼节草和乌术生这两味药写进去。
桂朴守记下之后,赫连音音便按照周时雍的交代,告知桂朴守该如何做,如果应对问询。
桂朴守并未多问原由,点头一一应下。
赫连音音说完之后,深深一拜,“多谢桂大夫肯助我报此血海深仇,赫连音音永生难忘桂大夫的大恩大德。”
桂朴守扶起赫连音音,正色道:“夫人不必言谢,说实话,桂某此行,是为了大昭百姓。”
赫连音音了然一笑,“完颜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妾身虽是北戎人,但绝不会向着这等禽兽。请桂大夫放心,妾身宁死也不会出卖桂大夫。”
两人走出内间,赫连音音打开房门,对站在门外的博图道:“请博将军进来吧。”
博图眼角余光见赫连音音已经重新带上了面纱,方才跟着她进了房内。
桂朴守对赫连音音道:“夫人服用毒药时间太久,又说不出服的是什么毒,老夫纵有几分医术,也不是神仙,还请夫人不要抱太大希望,老夫只能尽力而为。”
赫连音音道:“妾身相信桂大夫的医术。”
“那就先开一副解毒的方子夫人服用试试看。”
赫连音音连忙取来纸笔,请桂朴守开药方。
桂朴守边写边斟酌,写完之后将方子递给赫连音音,赫连音音却没有接,抬眸对博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博将军,妾在墨玉楼从未接客,仅靠弹琵琶偶尔得几个赏钱,根本付不起诊费和药费,王爷既然答应替妾治病,还请将军替我去拿药吧。”
博图皱了皱眉,露出不悦之色,但也没有拒绝,接过方子带着桂朴守离开了墨玉楼。
此人若能治好赫连音音,王爷便能从她手里拿到精忠丹的解药配方,博图自然不敢耽误完颜洪的大事。他拿着药方,打算就近在药铺取了药,便给赫连音音送去,但没想到,红柳坊的几个药铺,竟然都没有其中的两味药。博图无奈,只好交代了两名手下,让他们分头去更远的药铺购买。
博图离开之后,赫连音音在临街的窗户上拴上了一条绸带,这是她和周时雍约好的信号,表示她已和鬼不收见过面。
吴慎从扶娄社出来,正好经过墨玉楼,抬头见到那根绸带,大喜过望,一路疾行回到周家,迫不及待要告诉檀汐这个好消息。
可惜檀汐并不在家,吃了早饭,她便带着玉酒回了丽云堂,假意要和云娘商议让吴慎来店里帮忙的事情。云娘早就和她通过气,自然一口答应。
苦盼良久的春日终于到了,闷了一冬的女郎们准备外出踏青,来店里买香膏香脂的人比以往也多了起来,檀汐看云娘甚是忙碌,便留在店里帮忙,吃过午饭方才离去。
路过街边瓷器店,檀汐进去选了一只插花的瓶子,又买了一对金童玉女摆件。结账时,她看见柜面算盘旁有一白色托盘,里面摆了十几只荷包,绣工精巧,样子别致,其中一只墨绿色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小巧可爱的白泽神兽。
檀汐爱不释手,问掌柜道:“这荷包也是卖的么?”
掌柜笑道:“是我女儿闲着没事绣的,郦娘子喜欢拿去用便是。”
“如此精美的东西,岂能白送。三样东西一起算钱吧。”
檀汐心情爽快地付了钱,很好,道具备齐,今晚便可以动手剪掉玉酒这根眼线。
她前脚回到周家,后脚捷音便急匆匆地找了过来,“嫂嫂,你可回来了,眼下有件事正想和嫂嫂商议。”
檀汐忙问:“什么事?”
“早上有人自称是青雀的兄长,找到家里来,声称他母亲病重,要让青雀回去一趟。门房便让幺幺把青雀喊了出去。南天王府离我家也不算远,可是青雀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
檀汐安慰道:“既是她母亲病重,她肯定要在家里多待些时间。”
捷音苦恼道:“若是家里的下人,我自然不担心,可她是南天王府的人,我担心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会惹上麻烦。”
檀汐沉吟片刻道:“你说得对,她身份特殊,不能有闪失。我看不如让玉酒去一趟南天王府送两样补品过去,顺便传话给青雀,让她安心在家里侍奉母亲,不必急着回周家。”
“如此甚好。”捷音领着玉酒去了库房,备了两样东西让她送去南天王府。
青雀玉酒都不在家里,檀汐顿觉浑身轻快,专心在书房里练字,直到周时雍下值。
周时雍进了后院没看见玉酒,便问起檀汐。
檀汐搁下笔笑盈盈道:“青雀母亲生病,回去探望母亲去了,我让玉酒去南天王府送口信,叫青雀在家里多呆几天好好侍候母亲,不用急着回来。”
“那两人不在,家里舒服多了。”周时雍拉开椅子坐下,英俊的面孔极少见地露出慵懒惬意的表情,侧着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檀汐,“天色已晚,明日再写吧,等会儿玉酒也该回来了。”
“等她一回来,我就让她闯个祸。”檀汐笑盈盈地指了指桌上的花瓶,还有博古架上的一对瓷娃娃,胸有成竹道:“不论她倒向那个方向,都能让她打碎其中一样东西,万无一失。”
周时雍失笑,随手拿起檀汐左手写的字,一眼看去,面上笑意更深。
檀汐见状,立刻从他手里抢回来,揉成一团扔到了火盆里。
周时雍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没有取笑你,才练两天练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便是我也做不到。”
檀汐瞪了他一眼,“那你笑什么?”
周时雍柔声道:“我笑字迹可爱。”
檀汐消了气,从一沓纸下拿出荷包递给他,“白泽保平安的,可逢凶化吉。”
周时雍摩挲着上面的刺绣,故意道:“你绣的?”
檀汐知道他是故意的,哼道:“我擅长用剑在人身上绣一朵花,你要不要?”
周时雍失笑:“那还是不要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捷音惊慌失措的叫声,“嫂嫂,大事不好。”
周时雍连忙把檀汐练字的纸张扔到火盆里,还没等那几张纸烧干净,捷音已经神色惊慌地走了进来,“嫂嫂,玉酒刚从南天王府回来,说青雀没有回王府。”
檀汐惊道:“她没有回去?那她哥哥呢?”
捷音摇头,“玉酒没见到她家人,只知道她没有回去过。”
檀汐和周时雍对视了一眼,心里皆是往下一沉。青雀本是他们迫不及待要送走的人,可若她当真失踪,如何对完颜洪交代?
周时雍道:“你别慌张,叫家里的下人,分头去附近的街坊邻居问问可曾见到青雀和他哥哥。”
捷音应了一声,提着裙子匆忙去了前院喊人。
檀汐道:“会不会完颜洪故意把青雀叫走,伪装成失踪来陷害你。”
“完颜洪好不容易才把青雀塞进来,应该不舍得轻易撤走。何况,他想要陷害我也要有凭据,青雀离开周家时,我在五间司上值。”
周时雍看着檀汐道:“我怀疑,此事是完颜冽所为。我曾对完颜冽提过,青雀是完颜洪在我身边安插的眼线,完颜冽为了让我替他办事不被完颜洪知晓,说过要替我弄走眼线。”
檀汐心念一动,“难道那人不是青雀的哥哥?那她怎么会跟着那个人走?”
周时雍道:“南北天王在对方府里都安插了眼线,或许那人名义上是南天王府的人,实际上却是完颜冽的卧底,青雀不明所以,以为是完颜洪的人。”
檀汐气恼道:“青雀若是再晚一天失踪也好,可以先把玉酒打发走。眼下只能再忍她几天了。”
很快有下人问到了对面的邻居老翁,他出门买菜时,恰好见到青雀和一位男子从周家大门外离开,至于去往何处并不知情。但只要有人见到青雀是跟人主动离开的,那便与周家无关。
有人证便好。周时雍当机立断道:“阿汐,你请邻居老翁陪你一起去报官,我带着门房再去一趟南天王府。”
事不宜迟,他必须先将青雀的失踪与周家撇清关系,不能让完颜洪拿住错处。玉酒和下人们不可能见到完颜洪和博图,只能周时雍亲自跑一趟。
万幸檀汐让玉酒去了一趟南天王府,否则等青雀失踪数日才来报知南天王府,那就麻烦了
周时雍带着门房赶到南天王府,正要让人进去通报,突然从王府大门内传来几声刻意而低沉的笑声。
“好久不见啊周大人。”
此刻天色已晚,从王府大门后走出一个人,阴影里只看得见身形高大,直到他撩起衣袍跨出门槛时,整张脸方才被高悬的风灯照亮。
博尔贴。
周时雍镇定平静地看着他,淡然道:“博大人何时回来的?”
“今日傍晚才到。”博尔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与我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人,明日周大人便可以在五间司见到他了。”
出乎意料的是,周时雍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甚至没有问是谁。
博尔贴见他如此镇定淡然,有点失望又有点兴奋,眯着眼睛又笑了笑,“周大人见到他一定很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