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佛祖一行人到了灵山,面见接引圣人后,接引并未怎么关注燃灯的死。
见他们到来,他先是问了问佛法东传的情况,便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只是他不问,佛祖却不能不提。
他将灵柩灯化成的齑粉收集在一个瓷瓶之中,将之递交给一旁侍立的伽蓝,语调平淡地讲述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燃灯古佛与通天圣人曾有旧怨,为圣人一剑斩杀,其本体灵柩宫灯亦随之毁坏,其残余皆在此处。如无意外,再无轮回转世之可能。”
众人闻言皆垂下了首,唯有几人神情中带着几分不忿之色。
佛祖眼角余光扫过在场诸人,将他们面上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心中已然有数,方才微微抬起首来,望向了接引道人。
接引对这个话题显然不是很感兴趣,毕竟一提到这件事,他就又想起了那该死的上清通天。
对方仗着自己有两位兄长撑腰,又有道祖庇护,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悍然拔剑杀人,也丝毫不惧怕他找他麻烦。
偏偏,他还真的奈何不了他。
一想到这点,他就更气了。
接引面上的神情略微有些难看,他看了看底下站着的佛祖,又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怒意。
今时不同往日,他当着众人的面,不能太不给佛祖面子。
因而他只是僵硬地笑了笑,风淡云轻道:“唉,此事也不能怪你。通天圣人向来都是这般胡作非为惯了的,哪怕在封神量劫中吃了那么大的一个教训,却依旧没改掉这个性子。往后啊,说不准他还要因此跌个大跟头呢。”
接引淡淡道:“上一次是截教被毁,兄弟阋墙,不知这一次他又会遭到什么报应。”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佛祖。
令他失望的是,这位截教圣人曾经的大弟子,截教的大师兄,听到这话之后仍然是一派平静的模样。就仿佛早已断绝了七情六欲,抛弃了红尘万千,安安心心地做着西方极乐世界之中不问前尘、悲悯众生的如来佛祖。
接引略微有些遗憾不能瞧见他想要的反应,私下里却又放下了几分心。
左右佛祖也不可能再回东方了。
若是他当真肯一心一意为他们效力,他也不是不能稍微对他好上一些。他既然能为上清通天不惜生死对他两位师伯动手,往后也未必不能这样对他。
难不成,他还比不上上清通天吗?
接引想到此处,面上的神情又和缓了几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佛祖此行甚是辛苦,只可惜我西方无人。若是遇到什么事情,还是需要劳烦佛祖挂心啊。”
佛祖对此微微一笑:“佛法东传一事主要是观世音菩萨在主持,我倒是没出什么力气,算不上辛苦。”
接引摇了摇头,神情之中带着几分嗔怪:“观世音菩萨之所以去东土传教,还不是有赖佛祖的推荐,还请佛祖莫要过于谦逊。”
佛祖:“若无圣人慧眼识珠,亲口应许,观世音又如何能在东土顺利传道,使我西方佛门的兴盛指日可待?我等所为,不过微末小事罢了。”
双方这般你来我往一番,最后接引才点了点头,面上含着几分满意之色。
佛祖微垂着眼眸,仍然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接引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他面前的一行人,索性让剩下的人都散了,只留下佛祖一人,打算和他好好地聊上一聊,争取让他彻彻底底地忘掉那个上清通天。
都已经是西方的人了,就不要再念着故人了。
他上清通天能给的东西,难道他就不能给吗?
另一旁的侧殿之中。
准提圣人同样在和人交谈着。
焚香袅袅,庄严肃穆。
准提端坐在怒目圆睁的金刚佛像之下,一身僧衣雪白,透着几分高洁出尘的味道。他温和的目光落在对面之人身上,仿佛在劝说着什么。
“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我西方大兴指日可待,绝非玄门可以阻拦。”
准提:“玄门圣人之间矛盾重重,各位仙神多有旧怨,绝不能做到齐心协力,阻止西方的兴盛。若是阁下愿意抛弃前尘,转投我西方,至少能拥有一个佛陀果位。”
令人略微有些诧异的是,他说话的对象并不是一个人。
顺着准提的目光望去,入目所见的是一只有着五彩斑斓的羽毛,外表看上去相当美丽的孔雀。
只是此时此刻,这只美丽的孔雀却被金光大盛的绳索牢牢地束缚在原地,只能挣扎着露出凶恶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准提圣人,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毫无疑问,只要它可以从绳索中挣脱出来,下一刻就要对准提动手。
准提微微摇头,像是对这样的目光习惯极了,见状只是轻轻一抬手。
那金色的绳索骤然收缩,其间光芒大盛,伴着重重的力道压迫在孔雀身上,迫使它生生吐出一口血来,眼眸中的光芒随之黯淡了几分。
圣人的声音依然平淡:“孔宣,识时务者为俊杰。难不成你还想过着这样的日子吗?早日下定决心,入我西方佛门,你方有一线生机,否则,迟早身死道消,化为灰灰。”
准提淡淡地看着它,或者说,是他。
昔日商朝诞生之时,上天曾降下启示,“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人族部落之中一个名叫简狄的女子,在意外中吞服了“玄鸟”下的蛋,怀孕生下一个儿子叫契。而这个孩子后来建立了商朝,乃是商朝始祖。
所谓的玄鸟并非玄鸟,而是当初的孔宣。他因为那个意外与商朝产生了因果,为了还清这份因果,特意在封神量劫之中前来帮扶商朝,阻拦西岐一方与阐教的神仙们。
准提圣人见之欢喜,欲渡化“有缘人”,便干脆利落地擒拿了他,准备到时候引他归于西方佛门,只是万万没想到时至今日,此人依旧是冥顽不灵,拒绝为西方效力。
孔宣闻言又吐了一口血,目光冰冷至极地看着端坐在他面前的准提圣人,恨恨道:“准提圣人,你有本事就当场杀了我!难道我会惧怕一死吗?!”
准提微微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活着难道不好吗?”他垂首看着那只挣扎着的孔雀,眼底带着几分鲜明的困惑,“只要你愿意,本座可以立刻治好你身上所有的伤,还你自由,保你成佛。你对此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孔宣只觉得可笑极了!
“你把我逼到这般地步,还问我有什么可求的?!”
他逼视着准提,目光灼灼,仿佛有烈火焚烧,眼底俱是讽刺之意:“准提!你要么就这样关我一辈子,直到忍无可忍动手杀了我。要么……只要我孔宣能重得自由,我来日必定杀你!”
这就是说不通了。
准提摇了摇头,对此也并不意外。
他随意地站起身来,吩咐伽蓝们继续看守孔宣,不要让他找到机会自尽,又道:“本座下次再来看你,希望你早日回心转意。须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也。”
说着,他便无视了孔宣疯狂的叫骂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左右的伽蓝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重新念起法诀,将孔宣关回了笼子里,这才垂落了目光,静静地守在一旁。
……
准提踏出了关押着孔宣的屋子,目光沉沉地想着事情。
燃灯已死,孔宣又不肯为他所用。他们西方到底还是缺人啊。至于那多宝道人,好用是好用,但用得多了,仍然要担心会被他反噬。
截教的弟子们,哪里会肯忘掉那位通天圣人呢?
毕竟连他自己也忘不了啊。
准提站定了脚步,朝着东土的方向望去,面容间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晦涩。
通天道友……难道你真的能忘掉那么深重的仇恨,重新和你的两位兄长和好如初吗?你既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杀了燃灯,无疑说明你心中还是有恨的。
明明有恨,为什么还能这样平静地和元始天尊一道出现在人间的王都之中呢?
难不成,你仍然“爱”着他吗?
爱到可以为此放下仇恨?忘掉封神量劫中发生的一幕幕惨烈至极的景象?
准提垂眸一笑,微微摇头,似是觉得这个猜测可笑极了。哪怕他极少有机会同通天说上一句话,也依旧深信不疑他不会看错那位圣人。
那样的……肆意张扬,爱憎分明的一个人,又怎会为了所谓的爱情抛弃一切?哪怕他们两人确确实实曾经是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如今也注定是要劳燕分飞的。
对此,他只需要等待便是了。
准提不再去想这些无谓的事情,思绪一转,终于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帮上他大忙呢。
圣人微微一笑,随手召来一位伽蓝吩咐道:“速去浮屠山上,请乌巢祖师前来见我。”
他怎么能忘记了他呢?
这位曾经的金乌十太子,封神量劫中短暂出现过又迅速消失不见的陆压道人,如今也是他们西方的大日如来佛啊。
第92章
娲皇宫中,小妖怪们将浮屠山上的情况一一告诉了女娲娘娘。
“我们怕被山上的人发现,不敢过于靠近,但远远望去,那里确实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那里没有庙观,也没有洞府,却有一个很大的筑在香桧树上的柴草窝,不知是何人居住于此,其习性颇似飞禽。”
“……我们在那里蹲守了很久,终于在意外之中捡到了一根玄色的羽毛。”
他们毕恭毕敬地将那根羽毛呈递到了女娲面前。
女娲微微垂首,玄碧色的眼眸如同一汪深邃幽林中的悬潭。她的目光落在那根羽毛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玄色的羽毛吗……
她陷入了思索之中,旁人并不敢打搅她,直至一刻钟之后,思绪方悠悠回转。
“辛苦诸位了。”她说着,又赐下了一些便于修行的灵果,小妖怪们便纷纷欢天喜地地走了。
娲皇宫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寂寥,唯有清风吹拂过梧桐叶,发出萧瑟的声响。
在巫妖量劫之前,这里便是安安静静的,而在量劫之后,此地的安静便渐渐有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味道,女娲却仿佛对此并不在意,仍然垂眸注视着那根被摆放在桌案上的羽毛。
“嘤?”小狐狸叫了一声,圆滚滚白乎乎的一团,极为敏捷地蹿上了她的膝盖,蹲在她怀中,歪头看着面前的羽毛。她抬头望了一眼女娲,见她没有反应,又悄悄地朝着羽毛探出了爪子。
“啪嗒。”“嘤!”
小狐狸委委屈屈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试图用眼神控诉女娲娘娘的行径。
女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胆子大了啊,没见过的东西还敢随便乱碰?”
那叫声便又婉转了几分,仿佛在朝她撒娇似的。
女娲摇了摇头,不再去管怀中嘤嘤嘤撒娇的小狐狸,静静地思忖起来:“如今看来,还是需要找个人去亲眼见一见这位乌巢祖师。”
一根羽毛代表不了什么,而且这又不一定是那位乌巢祖师所留,若是不能亲自瞧上一瞧,她到底是不能安心的。只不过……该派谁去呢?
妖族自巫妖量劫之后便几近消亡,有名有姓的大妖基本都折在了量劫之中,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大多又居住在北俱芦洲之上。
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肯彻底断绝妖族一脉,却也不容许他们再占据洪荒,这也导致了新生的,能够化形的妖族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妖族是不亡也得亡了。
巫族如今也差不多是这样。他们本就没有元神,只修肉身,死一个便少一个,仅剩下的几个大巫也跟随着后土娘娘去了地府,镇守六道轮回,再不问世间纷扰。
曾经打得你死我活的巫妖两族,时至今日,竟也落得个同病相怜的下场,不得不说着实是讽刺极了。
女娲微微有些出神。
后土啊……她的故人,亦是她曾经的挚友,至于今日,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若无意外,她们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小狐狸仰头看着女娲,却是忽而叫了起来。
女娲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微微带着几分诧异:“你说,你去?”
她断然拒绝:“不行!”
小狐狸嘤嘤嘤地叫。
女娲垂眸看她,眸光冷冽:“你莫要忘了,当初为了收寻你散落的魂魄,本座耗费了多少心力?若是被天道发现你仍然还活在这世间,你又是一个什么下场?”
“世人皆知妖狐苏妲己早已魂飞魄散,三界六道再无你的身影,你如今在洪荒,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天地法则再不会庇护你分毫,你若是死了,那就是彻彻底底地死了。哪怕是本座,也无法再救你第二次。”
女娲注视着面前的九尾狐,语气微重:“听本座的话,莫要再动这样的念头!”
小狐狸揣着手,在她怀中正襟危坐,忽而口吐人言,嗓音清脆动听,似珠落玉盘,带着奇妙的韵律:“妲己自然知道娘娘为妲己费了多少心思,妲己此生无以为报,只愿能为娘娘尽此一身心血。”
女娲先是一惊,复而一喜:“你能说话了?”
但很快她又蹙起了眉头,第二次拒绝了她的提议:“不行,你说什么都不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只剩下一条毛茸茸尾巴的雪白狐狸抬起首来,目光执拗地看着她,那双熟悉的眼眸之中依然流转着动人的色彩,一颦一笑可堪入画,几乎能想象当年帝辛为之神魂颠倒,后世代代相传的祸国妖姬曾经的模样。
女娲微微一怔,语气不由缓和了几分:“本座知道你的心意,但本座绝无可能再让你以身涉险,当年之事……已经令本座后悔不迭,又如何能让你再入乱局之中?”
当年……
天地大势所向,欲兴封神量劫,元始天尊承天受命主持量劫,选择了国运将尽的殷商作为量劫的起端。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兜兜转转的,这个任务被交到了妖族的手上,她作为妖族的圣人,不得不派出一人踏入这场劫数之中。
当年明媚动人,倾国倾城的九尾狐一族的少女就这样踏入了娲皇宫中,盈盈朝着她拜下。她抬起眼眸望向她的那一刻,仿佛整个娲皇宫都为她而明亮。她开口的那个瞬息,整个宫阙的花朵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她说:“妲己愿意为娘娘效力。”
女娲问她原因。
少女盈盈一笑:“妲己仰慕娘娘许久,若无娘娘庇佑,妖族恐怕早已消亡在这世间。既然娘娘如今为此事苦恼,妲己愿意为娘娘排忧解难。”
女娲再问:“你可知你这一去,命途多舛,生死难料?”
少女仰起首看她,眸光灼灼,笑颜如花:“妖族总要有一个人去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女娲便不再问了。
圣人垂落了眼眸,沉声告诫了她一句:“莫要残害生灵,莫要对那君王动心,待到来日劫数完毕,本座会亲自接你回来。”
……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商纣王在鹿台之上自焚而死,死后封神,祸国妖后苏妲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她在三十三天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至所有人离去。
那时的天地仿佛下了一场小雨,又很快雨过天晴,人人都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商朝最后一位君主的死去,又纷纷唾骂着背上祸水之名的妖狐。九尾狐一族从受人供奉的祥瑞化为妖孽,受尽了世人的白眼。
而她终究失约。
却不知是谁先违背了约定。
女娲垂落了眼眸,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九尾狐,方要开口再劝她两句,却见那摆在桌上的玄色羽毛忽而光芒大亮。
女娲神色微变,抬起手来准备将之扫到一边,她怀中的九尾狐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敏锐地把握住了机会,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白色的光芒纵身一跃。
“妲己?!”
女娲震怒。
在消失的瞬间,雪白的九尾狐回过头对着她一笑,眉眼温柔,恍若旧时佳人。
“娘娘勿要为我担心,妲己会查清那人的身份的。”
在她彻底消失之后,娲皇宫中登时一片混乱。
……
斗转星移,天地翻覆。
传送阵法的尽头,似乎有人微垂了眉眼,颇为诧异地望着跌坐在草地上的雪白狐狸,思考了一会儿,伸出两指将她轻轻提了起来:“最近就是你在鬼鬼祟祟地窥探我?”
“让我看看,咦?九尾狐一族?那一族如今还有人在?怎么只有一条尾巴?难道是刚刚才化形的小妖?”
妲己晃了晃脑袋,从晕头转向的情况中勉强恢复了过来,在意识到她身处何地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利齿,咬上了来人的手指!当场就见了血!
“嘶——”那人忙不迭地甩开了她,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重新摔在草地上的小狐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哪里来的小妖,怎么见人就咬啊?!不怕被人剥了皮做成围脖吗?”
妲己磨了磨牙,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娘娘想要找的人,就是你吧?
*
娲皇宫中的混乱暂且不表,往日向来没有活人出没的地府之中,今日也是格外的热闹。
牛头马面惶惶不安,十殿阎罗兵荒马乱,众人抱头鼠窜,奔走相告:“来人啊!不好了!外面一个毛脸雷公,打将来了!”
有人拉着旁边一人问:“来者何人,怎么连十殿阎罗都拿他不得?”
那人却只摆摆手,连连叹气:“不说了,不说了,还不快去拿那生死簿,再慢上一点,小心你我性命难保啊!”
竟是这般凶恶?!
这人不禁也瞠大了眼,被旁人一带,亦面露惶惶之色,跟着跑去拿生死簿,生怕慢上一步,那个什么“毛脸雷公”就要来取他性命了。
地府中的平心娘娘,也就是曾经的巫族后土。
她微微抬起眼眸,侧耳听着地府之中传来的动静,半晌含笑点头:“那只石猴总算是来了,可教我们好等。”
她旁边的人出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对着后土道:“说来也是奇怪,这只石猴不知为何,竟然自称自己是圣人弟子。”
后土:“圣人弟子?哪位圣人?”
她停顿了一瞬,轻声问道:“可是女娲圣人?”
他摇了摇头:“并非是女娲娘娘,听他话中之意,似乎是那位……上清通天圣人。”
后土微微颔首:“原来是这位圣人啊……”
亦是她昔日的故人呢。
她沉吟了片刻,轻轻站起身来,竟是打算亲自去见一见那只石猴。
久不见故人之姿,能亲眼见一见他的徒弟,也是不错。
第93章
地府不同于外界,向来是昏暗无光的,透着些阴恻恻的气息。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时不时地还能瞧见一些被拘束着的魂魄。
自巫族败亡之后,后土便携着巫族遗留下的族人们来到了此处,既是为了镇压六道轮回,也是为了还清巫族昔日欠下的孽果。因着这个原因,地府向来是安安静静的,只是今日因着外人的到来,格外的热闹了起来。
后土对此并不感到厌烦。
恰恰相反,她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怀念。
后土瞧见那只石猴时,他正兴高采烈地翻看着生死簿,挠了挠下巴,拿着毛笔,在纸上一笔一个圈,分分钟勾掉了上面猴子猴孙的名字,又对着旁边的人喊道:“快把下一本也给大圣我拿来!”
周围的人纷纷苦着脸,却也不敢说不拿,只好心疼地看着悟空大手一挥,又划掉了一本生死簿。
后土在一旁站定,垂眸细细地打量着面前之猴,面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悦亦或是其他。
只在心里慢慢想着:原来就是这么一只石猴啊。
她静静地站了片刻,直至周围人回过首来意外瞧见了她,大惊失色,赶忙上来行礼,口称“拜见平心娘娘”,一副找到靠山似的模样。
悟空也抬起头来,目光警惕地望来,却见一位衣容华贵,面容神光溢彩,一看就是久居高位的女子正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中似有几分奇异之色。她打量了他片刻,慢声道:“你可知你这一划,但凡猴属,九幽十类尽除名,寂灭轮回,再无生死?你师尊他难道是这么教你的吗?”
悟空歪头看她,品了品她话中之意,忽道:“你认识我师尊?”
后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悠悠开口:“你酿成大祸却不自知,擅闯地府,殴打九幽鬼使,惊吓十殿阎罗,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免得本座动手。”
可她话中之意实在不像是动了真怒,悟空见状也没有害怕,大胆地开口道:“那也是他们忽而莫名其妙说我阳寿已尽,要来拘我的魂,先犯到我头上的!俺老孙分明已入仙道,修的是正儿八经的玄门道法,又岂会耗尽阳寿?”
后土又怎会不知道前因后果。
她看了看左右之人,见他们纷纷低头,又看了一眼石猴,语气似又缓和了几分:“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做出此等恶事。”
悟空转了转眼珠子,仿佛看出她是一位可以商量的神仙,试探道:“民间传说玉帝在人间成仙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既已经得道,又如何不能令我周围之人也享受长生之乐呢?”
后土:“若是人人都像是你这样,岂不是会天下大乱?”
悟空:“玉帝可以,悟空也可以。”
后土:“你怎么能同昊天上帝相比?”
悟空瞠大了眼,目光炯炯,满心不服,大声嚷嚷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难道玉帝就不行了吗?”
他一生气,手中就又出现了金箍棒,重重地朝着眼前的天地砸去,周围的人纷纷惊慌躲避,后土却微微扬起一个笑来:“怪不得会被那位圣人收为弟子,果然是脾气相投。”
她身形一动,出现在悟空面前,一双纤纤玉手,不见如何用力,便轻松地抓住了那根如意金箍棒。
悟空却只觉得手中的金箍棒如有千钧之重,怎么也劈不下去,不觉微微讶异地睁大了眼,高声叫道:“好神仙,你使得什么法子?为什么俺老孙这金箍棒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后土淡淡一笑,悠悠问道:“你服不服?”
悟空毫不犹豫道:“不服!你放开我,我们打上一场!”
后土便松了手,悟空便又重新挥棒打来。
她笑了一笑,又轻轻松松地抓住了金箍棒。
这一次悟空也看出来了,眼前之人并未施法,纯粹是凭借着肉身的强度抓住了他手中的兵器,他不禁异彩连连,高喝一声“好!”竟是干脆抛了金箍棒,化了十八般变化,又迎了上去。
后土也不生气,任由他使尽浑身解数,唇边则带着一抹浅浅的笑。
周围的人:“……”
罢了,他们还是再躲远些吧。
这一打便是风沙走石,愁云密布。
悟空以刀砍,以斧劈,又变化出三尺青锋,后土抬手,屈指,两指相并,抵他各种兵器。整个地府在他们的打斗中震动不止,整个都晃晃悠悠的。
打到后来,悟空也似发觉了不对,他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沉吟一二,拱手一礼:“不知阁下到底是何方大能?可是同我师尊有什么关系?”
后土淡淡一笑:“这个啊,你还是等你师尊来了,让他来告诉你吧。”
她说着,对着旁边的人吩咐道:“还不速速去请通天圣人?”
悟空发觉不对,刚刚想跑,却发现自己忽而动弹不得。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等等!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叫家长啊!不带你这么玩的啊?!
后土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对着他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因为本座本来就想见一见这位圣人啊。”
悟空:“……”
中计了!
*
八景宫中。
待通天休息了几日之后,三清圣人终于聚了起来,商议起西游量劫相关的事情。老子作为长兄,自然坐在上首,余下两位圣人则一起坐在一旁。
不多久,通天懒懒散散地靠在一边,整个人就差歪倒在元始身上了。
老子见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没眼看。
弟弟啊,能不能不要这样明目张胆?稍微照顾一下他这位长兄的心情好吗?
元始则什么也没有说,见他靠过来就让他倚着,还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他躺得更舒服。天尊垂眸静静地看着他的弟弟,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眼中带着几分满足的意味。
通天微微掀起眼眸看他,视线与他在半空中相触,那人对着他笑了笑,又轻轻抬手替他理了理脸颊边的发。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肌肤,带来若有似无的暧昧感。
“咳咳!”
老子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元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重新垂落了视线望着通天。
通天略微歪了歪头,神色无辜地望着老子:“怎么了吗大兄?”
你说怎么了?你看看你们两个!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能不能尊重一下旁边的他?!三清是三个人不是两个人好吗!!
可他的弟弟显然无视了他的神色,又侧过首去扯了扯元始的衣袖,在后者询问的目光之中弯眸撒娇道:“哥哥,我想要你那边那盘山竹。”
元始扫了一眼桌案上摆放着的各种灵果鲜酿,将那盘山竹端了过来。
通天继续撒娇:“哥哥我手疼,你替我剥一下好不好?”
一旁的老子抽了抽嘴角:你怎么不干脆说你手断了呢,通天?
元始看了看正一手托腮,眸光盈盈,仿佛在看好戏似的红衣圣人,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他垂落了眼眸,施展法术洗净了手指,当真给他一个个地剥起了山竹,那修长挺拔的手指剥开果壳的动作干脆有力,又被那洁白的果肉映衬着愈发显得剔透如玉,可谓是赏心悦目极了。
通天的目光落在元始专注的神情上,忽有片刻的出神。
他很快又回过神来,垂眸轻轻一笑。
元始听见了那声笑声,神色不动,只静静地抬起眼看了看他的弟弟,眼底含着清浅的笑意。
山竹很快就盛满了一盘子,元始瞧了一眼,还不忘取了竹签给它一一插上,方才将剥好的山竹递到了通天面前。
整个过程之中,老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我倒要看看你能把他给宠纵到什么地步?!
通天的眼角余光瞥见了老子面上的神情,他弯眸笑了一笑,似乎觉得有趣极了。他看了眼端放在他面前的山竹,果肉晶莹剔透,一眼望去便让人食指大动。
元始放下了山竹,轻声道:“好了,你快吃吧。”
通天忽而笑了起来,扬起脸望着元始,温热的气息轻轻呵在他耳边:“哥哥待我真好呀。”
“不如,你索性喂我……”
老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惊得八景宫上下的飞鸟一个机灵,扑棱棱地扇动翅膀飞走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弟弟看了一会儿,倏忽十分温柔地开口道:“通天,差不多得了吧,我们别太过分好吗?”
通天耸了耸肩,懒洋洋地答应道:“好吧,那就听大兄的吧。”
一旁的元始却是微微拧起了眉头,淡淡地扫了一眼老子,目光之中带着几分不悦。
老子:“……”
难不成你还真想喂他吃果子?
转念一想,他仲弟说不定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老子深深地叹了一声,甚是忧郁地想着:离谱!真是太离谱了!什么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大概就是他这两个弟弟吧?
可不知为何……
他瞧见这一幕,心里倒是颇为高兴的。
老子垂眸望去,只见八景宫中春光明媚,韶光正好,红衣圣人半倚靠在天尊身上,时不时地拿起一块山竹扔到嘴里,后者微微垂落了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老子不免有些感慨:他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两个弟弟这么和谐地待在一块的情景了呢?没有横眉冷对,也没有互相争吵,而是这样轻轻松松的,再自然不过地依偎在一处。
竟有片刻令他恍惚出神,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昆仑山上。
老子的神情不由柔和了下来,哪怕抬起首来又能瞧见通天坐没坐相,整个人就跟没有骨头似的靠在元始身上,正拿起竹签试图投喂他兄长……也,也丝毫不觉得奇怪呢。
老子:“……”
“通!天!”
通天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很是敷衍地回答道:“好了好了,大兄不要喊了,弟弟我听到了。”
老子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把两人分开,干脆利落地坐到了他们中间,这才揉了揉眉心,颇为心累地开口道:“好了,现在该谈正事了吧。”
“关于西游量劫,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他先是无视了元始分外冷淡的目光,接着又看向了一旁的通天。
圣人托着下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们自然都是听大兄你的啊。”
老子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通天微微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
老子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温和之色:“既然如此,为兄就简单说上两句。”
通天歪头:“果真只讲两句?”
老子叹气,顺手就塞了他一嘴的山竹:“好好吃你的水果,话不要太多。”
元始看上去已经想打人了。
老子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优哉游哉地开了口:“说起那西游量劫啊……”
果真像极了昆仑山上的情景吧?
当真像极了昆仑山上的情景呢。
第94章
金蝉子已经在天庭中住了好些日子了,他也成功地交到了几个朋友。
一个是暗恋隔壁嫦娥小姐姐的天蓬元帅,每天在天河边痴痴遥望小姐姐的身影,时不时地来找他诉说心酸的少男心事,最喜欢说的话是“佛子啊佛子,情海无涯,我是该勇敢渡河,还是回头是岸”,当然,他至今也没有敢跟小姐姐说上一句话。
一个是玉帝身边的卷帘大将,时不时地奉玉帝之命过来给他送点东西,一来二去的,他们便熟悉了起来,他也悄悄地同他抱怨起他那全年无休,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有十三个时辰在站岗的生活。金蝉子看了看他始终挂在脸上的黑眼圈,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大家都不容易啊。
还有一个是最近刚来天庭的小白龙,听说也是被他爹打包送来天庭的,平日里除了看望他堂兄敖丙,基本上谁也不理睬,却不知怎的就和他混了个脸熟,时不时地上门同他喝酒。不得不说,龙族珍藏的佳酿真好喝啊。
金蝉子默默地咂了咂嘴,目光又落在了身旁同他论道的镇元大仙身上。
这位传说中自从好友红云真人陨落之后,便很少再出五庄观的远古大能,此时亦含笑望着他,打算和他做个忘年交。他一边感慨着自己的魅力之大,一边又开始思索这又是哪一方的势力。
听说那位红云真人后来入了轮回转世重修,又因前世功德,做了三皇五帝中的炎帝神农氏,长住在火云洞中。好吧,他知道了,是女娲娘娘那边的意思吧?
东方天庭的仙神,上古的龙族,人间的帝王,再加上他这个西方灵山的佛子,很好,差不多可以说是一网打尽了。
金蝉子摸了摸下巴,幽幽地叹了一声。
这就是量劫的力量吗?
他此刻方才隐约意识到这背后的意义,天地量劫绝不是平时的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可以令整个洪荒为之动荡的力量。他也终于懂了多宝道人对他的担忧。
西方的两位圣人让他一个不通佛法的人去参与这一场劫数,显然没有安什么好心。他在圣人们眼中,大概也就是一颗比较好用的棋子吧?
此一去,劫数重重,如履薄冰,也不知他是否能走到尽头。
面对如今困难的局面,金蝉子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要不……他躺平了吧?
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躺平当咸鱼!
天生我材必有用,不如躺平当咸鱼!
问君能有几多愁,不如躺平当咸鱼!
只要躺得够平,谁能拿他怎么办?
他一边在心底恶狠狠地想着,一边老老实实地把这几个名字告诉了金灵圣母。
西天佛子合十双掌,神情之中便也带着几分虔诚:“愿与诸君同行,为这世间芸芸众生取得真经,渡尽世人。”
虽然众生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大家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的时候,还是很喜欢带上他们。
金灵圣母含笑点头:“佛子慈悲,此事我会转告玉帝。”
金蝉子在心底微微叹气:他哪里算得上慈悲啊?
分明他生长在灵山之上,天天聆听着佛法,佛祖是他的师尊,众佛尊称他为佛子,可他的内心深处偏偏不信那所谓的佛。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对佛法一窍不通?
多宝对着他摇头叹气时,他心中也很是无奈。可是他打心底里不信佛,又如何能通晓佛法?
明明他师尊也不信佛啊,虽然他表面装得很好,但是金蝉子又哪里看不出来?若是一个真正信佛的人,又岂会收下他这个对佛法一窍不通的人当徒弟?外人还说他是佛祖最喜欢的二徒弟呢。
但是多宝道人就是装得比他好,外表瞧上去也是极靠谱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师尊是怎么做到的?
金蝉子胡思乱想着,这一想,便等到了天庭上众仙神为西游取经的人选明争暗斗的时候。
显然,对于他提出的人选,还是有不少人是不满意的。
*
老子的善尸本来就在天庭上当他的太上老君,因而他对于这一场争斗可以说是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里,此时对着他两个弟弟娓娓道来,不多久就将此事说了个明明白白。
“西游取经的人选说重要也算重要,说不重要也确实不过如此。”老子道,“哪怕是条狗,让人牵着去西方灵山走上一遭,把经书给背回来都行。回头还能给这只狗封个护法菩萨。”
通天道:“但接引和准提的意思,明摆着是让我们给取经人铺路,将这场西游烘托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事。”
如何才能令西方佛门兴盛?
第一步,佛法东传,令所有人见证佛门的强大与慈悲为怀,并真真切切地目睹神迹,从而兴起向佛之心。
第二步,长期传播佛法,使得众人对此习以为常。
第三步,西天取经。在众人对佛法无比向往的基础之下,由取经人从东土出发,一步一个脚印,虔诚地前往西方灵山求取真经,历经千辛万苦再带回东土,令此地众生皆沐浴佛法。
这三步走完,无论佛门能不能兴盛,它在世间的影响力都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老子微微颔首,对通天的话表示赞同:“正是因为如此,这取经人的人选还是不能马虎了事的。”
通天问:“大兄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老子沉吟一二,又瞧了眼旁边始终没有说话的元始:“元始,你怎么看呢?”
怎么看?
元始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仿佛浸透了冬日的霜雪,夹杂着尖刀利刃,没来由地让人心底发寒。
天尊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容色甚是冷淡。他在通天微微仰起首瞧向他的目光之中,平静地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紧挨着坐下,又轻轻握住了他弟弟的手。
老子:“……”
通天微微转过身来,闻着身边之人身上冷淡如霜雪般的微凉气息,那气息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
他抬眸,轻轻地唤了一声哥哥。
元始嗯了一声,敛了狭长的眉目,手掌略微收紧,将通天纤细的手拢得更紧。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插入对方的指缝之中,紧紧地同他十指相扣。如此之后,他面上方才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情。
老子:“???”
元始冷冷淡淡地掀起眼帘,不阴不阳地回道:“兄长自便便是,何须过问愚弟。”
他们兄弟三人之间的座位排序,从最开始的老子坐上首,剩下两人挨着坐;到老子强行介入其中,坐在两位弟弟中间;再到此时此刻,通天被他两位兄长包围在中间,一手还被元始牵着。
不得不说,大家都挺无聊的呢。
通天瞧了瞧他两边的人,又抬眸去看元始,后者正垂眸望他,见他瞧来,眉眼微舒,露出个比早春的风还淡的笑意,却仿佛冰雪消融一般,好看极了。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微微垂落了眼眸。
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老子则深深地看了一眼元始,心下微叹,也不再去提别的,只径直开口道:“那为兄便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那位西方的佛子,名唤金蝉子的,他自己已经选定了取经人的人选,只是旁人对此颇有不满,仍然想横插一脚,此时正在天庭之上争执,明里暗里怀疑这位佛子的打算,连带着也质疑那几位被他选中的人。”
老子悠悠地感慨道:“量劫量劫,众人视之如虎,亦有人贪图其间的利益,觉得自己可以从中谋得好处,却不知这样的人反而死得最快。”
“依为兄之见,无论他们争论成什么样都不重要,接引准提想让我们为西游取经铺路,那我们选择的取经人就需得是个‘戴罪之身’,他们因为在东方犯下了罪孽,不得不将功折罪,才需要去西天取经好赎清自己的罪过。”
老子淡淡道:“他们一路所受的挫折磨难乃是因为曾经犯下的过错,而非真经难得,需历经千难万苦。这个前因后果可不能颠倒啊。”
通天若有所思地听着,又听老子继续道:“除此之外,这取经之路也不能太过于顺利,该有的劫数都该安排上,九为数之极,这九九八十一难当涉及方方面面的内容,考验取经人各方面的心性。”
“取经之路本就劫数重重,遇上一些妖魔鬼怪也是常有之事。这妖魔鬼怪多了,取经的速度自然要被拖累。那位西方佛子既然是转世轮回入劫,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凡人的寿命不过区区百年,若是走不到西方灵山,那也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老子的语气平静极了。
“若是他们中途自己动摇了道心,选择了放弃,那恐怕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通天已然明白了老子的打算。
他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若有所思地想着:若是那取经人当真克服了一切,到了灵山上呢?
元始淡淡地问:“妖魔鬼怪固然能拦取经人一时,却未必能拦得了一世,倘若取经人最后还是到了灵山,兄长打算如何?”
老子微微叹了一声:“天数不可改,西方兴盛已然是定局,为兄也并未完全指望在这上面,但能多阻拦一段时间也是好的。至于之后……”
他垂眸看着他的两个弟弟:“西游取经不过是表象罢了,取经人能不能取得真经并不是重点,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我们同西方二圣之间的博弈。”
“西方那边,多宝在灵山之上担任西天佛祖之位,慈航和文殊则负责帮扶他,我们这边又有三位圣人联手,无论他们想做些什么,都不免碍手碍脚的。哪怕天数如此,我们也未必会输。”
他说着,垂下眼眸仔细瞧着面前的红衣圣人。
他的这位弟弟自从经历了封神量劫,又在紫霄宫中待了千年,如今连他也不太能看出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圣人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眸之中仿佛笼罩着一层迷雾,真真假假,看不真切。
通天如有所感,微微抬起首来,平静地与他对视,又微微勾起一点唇角,扬起一抹天真纯良的笑来。
他唤:“大兄。”
老子闭了闭眼,语气放得更加和缓,温声开了口:“玄门如今的状况你们也是知晓的,西方生机蓬勃,来日可期,而玄门却受了之前数次劫数的影响,气运大跌,不复以往。接引和准提毫无疑问是想利用这场劫数,既完成他们多年以来的夙愿,促使西方兴盛,也想借此彻底将玄门踩到脚底。”
“气运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的。为此,我们兄弟三人需要齐心协力,联起手来,共克难关。三清一体,福泽绵长。若是我们三人自己先起了争端,不但让旁人看了笑话,反而会害了我们自身,未免得不偿失。”
他望着通天,近乎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又将手搭在他与元始相握的手上。
三人的手搭在一处,仿佛千万年前他们在不周山上面对天地立下誓言,从此结拜为兄弟的那一幕。
老子:“为兄只愿我们兄弟三人,同心同德,携手应敌,此去西游,莫负彼此。”
通天定定地看着他们相握的手掌,唇边仿佛噙着一抹笑意,细细看去,却只觉风过无痕,平淡如水。
他在老子垂落的目光中笑了一笑,说:“好。”
第95章
当负责编织晨曦的仙子将澄澈蔚蓝的色调染到天幕上时,天庭之上便又是崭新的一天。
宫阙巍峨,云雾缭绕,众位仙家们深吸一口气,抬起首来,朝着面前高高矗立着的凌霄宝殿而去。昊天端坐在御座上,旁边则坐着瑶池王母,两位皆穿金色华服,容色威严,从头到脚都是一丝不苟的,正垂眸望着底下正一个个踏入殿中的仙家。
云霄同她两个妹妹混在人群之中走了进来,平平静静地在她们的位置上站好。赵公明站在对面那一列,朝着她们的方向望了一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云霄同他对视一眼,亦笑着点了点头。
哪吒望了望旁边黑压压的一群人,转过头去想和他身边的杨戬说话,还未开口,后者就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安静,小心我告诉太乙师伯。”
哪吒:“……”
他难以置信地望来,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了,你至于吗?
杨戬微微叹了一声,并不回答,目光却是朝着截教那些人身上望了一眼,定定地想着:最近的局势不太平呢。又或者说,自通天师叔祖回来之后,洪荒就没有太平过吧。
金灵圣母站在众仙神之首,目光直视着前方,却已然将她身后的景象尽收眼底,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心底转悠着各种各样的思绪,只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各自以眼神暗自交流着。殿上虽然气氛沉闷,但那种暗流汹涌的意味,却是任何一个稍微敏感一点的人都能感受到的。
她微垂了眼眸,压下了眸底那一点沉吟之色,传音与天庭上所有截教弟子:“勿要冲动,静待时机。”
说完后她便抬起了眼,走上前去,熟练地向着昊天上帝汇报最近的一应事务,其中重中之重的,俨然是这次西游取经一事。
昊天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勉励自己打起精神听着金灵圣母之言,待她言罢,微微颔首,又对着底下的仙家开口道:“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片刻的死寂之后,一人出列。
他着一身青色长袍,斜斜地睨了一眼旁边的金灵圣母,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淡声开口道:“我有异议。”
“关于这西天取经之事,如何能单单听那西天佛子的意见?既是攸关东方和西方两边的大事,自然要由大家好好商议一番,从中选出最优的人选,由他代表我们东方前去西天取得真经,断断不可马虎了事。”
昊天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面上不显,呵呵一笑:“那么依爱卿之见,该如何进行选拔呢?”
那人对此也颇有准备,听昊天发问,神情沉稳地答道:“这首要的事情,当然是挑一些五官端正,品貌皆优的人出来,那些歪瓜裂枣的直接排除,既然要去西天取经,那就是要代表我们东方形象的,否则旁人一见岂不是要大惊失色,以为我东方无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就是一声嗤笑。
青衣仙人皱了皱眉头,目光往周围一扫,却见众人皆是一副严肃谨慎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是谁刚刚笑了那么一声。他只得转过身去继续发言,还未等他找回自己的思路,旁边便又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谁?到底是谁在笑?!”
他怒道:“若是对我的言论有意见,大可大大方方直说,又何必藏头露尾,作此鼠辈行径?!”
当真就有人站了出来,戏谑地看了看他,阴阳怪气道:“还找个五官端正,品貌皆优的人呢?知道的是要去西方取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三界选美大赛呢!”
青衣仙人大怒:“你——”
昊天在上面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目光威严地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过。
青衣仙人神色一颤,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昊天方才看向了另一位仙人,这仙人一身葛布长袍,眉目沧桑,目蕴神光,右手又拄着一柄拐杖,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昊天一礼:“依微臣之见,这取经人确实是要选拔的,但选拔的依据毫无疑问当以强者为先。此去灵山,劫数重重,哪里是能轻易到达的?更何况,这几个选出来的取经人还需要保护转世轮回为凡人的西天佛子,如果实力不够强,怕是会被这一路上的妖魔鬼怪给吞了!”
他这话一出,赞同的人倒是多了不少。
金灵圣母却依然什么都没说,只站在一旁,唇边带笑,静静地听着他们发言。
哪吒又忍不住了,他偷偷地戳了一下旁边的杨戬,好似上学时听着老师无聊至极的讲课坐卧难安,总想找旁人说一说话的同桌。
他还知道压低了声音,极小声地对杨戬道:“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所谓的取经人的名单,分明就是上头那几位大佬决定好的,哪里容得了他们在这里挑三拣四?他们再怎么争论,难道还能改变大佬们的心意?”
哪吒嘀咕道:“而且这西天取经难道是什么好事吗?怎么各个都想往火坑里跳?”
杨戬目不斜视,又道了一声:“我已经通知我师尊玉鼎真人了,他会把你说的话转告给太乙师伯的。”
哪吒:“……”
靠之!
他瞠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戬,努力压低了音调仍然掩盖不住话中的崩溃:“杨戬!你我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害我!”
杨戬终于看了他一眼,仿佛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无碍,你在乾元山关禁闭的时候,我会去看望你的。”
哪吒愤怒地瞪大了眼:我哪吒三太子需要你来看望吗?
而且明明是你害得我被关的吧?!
可是杨戬已然收回了目光,稳稳当当地站在队伍之中,旁人瞧去只见二郎真君丰姿俊秀,神采照人,倒不曾察觉这一场小小的争锋。哪吒悻悻然地站了回去,又开始哀叹这群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吵完。
显然易见,这场持续已久的争论并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
一人说:取经人当由众人举荐选出。
一人说:取经人需要身份清白,像那曾经在洪荒犯下罪孽的东海龙族就万万不可。
又有人摇头晃脑,对着昊天道:卷帘大将本就是负责守护您的,您将他派去西天取经,那您的安危又该怎么办呢?还望陛下您速速听取忠臣之言,赶紧收回这个主意吧。
昊天开始觉得困了,他悄悄地拿袖子挡住自己的嘴,默默地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子也耷拉了下来,几乎就要睡着了。
旁边的瑶池王母如有所感,面上不显,脚下却是一个用力,重重地踩了昊天一脚!
“嘶——”昊天猛然惊醒,整个人一摇晃,骤然清醒了过来。
瑶池王母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脚,仍然是一副端庄温和的模样。
昊天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当然什么也没有说。
唉,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吵完啊?
天庭上的云朵悠闲自在地从这头飘到了那头,刚刚初升的太阳也慢吞吞地往上爬着。耀眼的金光落在天庭之上,衬得那些南天门的天兵天将们愈发英勇不凡。那些锋锐的兵器上闪动着道道寒光,落在天光之下,更添几分威武气势。
无当一身玄色绣着祥云莲花绣纹的道袍,手托拂尘一柄,眉目微垂,带着几分通彻澄明之色,缓缓从云端落下。
她抬眸望了一眼面前的天庭,又看了看守卫在天庭前的天兵天将,淡淡地笑了一声,便又不紧不慢地朝着前方走去。
天兵天将们微微一个恍惚,抬起头来便见一位玄衣道袍的女子缓缓走来,宽大广袖上的莲花随风而动,仿佛明月映照着碧波微漾的湖面,湖中有莲,船动莲开。
她眉目不动,唇边未笑,却令人不由生出一份亲近之感,那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仿佛蕴含着无上道韵的姿态。
若无一定的修为道法,如何会让人见面便生出这样的感觉?
毫无疑问,这定然是一位得道的神仙。
可是,她是谁呢?
天兵天将们勉强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并不敢擅自上前,良久之后,方有一人被推举着走上前来,甚是恭敬地对着无当行了一礼:“不知您是哪位上仙?何故降临天庭之上?”
无当微微一笑,声音不大,含着一点微微的哑意,甚是悦耳动听。
“贫道无当,前来拜访昊天上帝。”
此刻的天庭仿佛菜市场似的乱成一团,大家你吵我的,我吵你的,整个都乱成了一锅粥。
又有人趁此时机,悄悄对着平日里看着不爽的人动了手,等到那人发出一声怒喝“到底是哪个小人在背后阴我”,这吵架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武斗。大家都是有修为的神仙,这动起手来也不一般,一时之间到处都是电闪雷鸣,刀光剑影。
昊天默默地往后缩了一缩,悄悄地施展了一个防护的法术,便一手托腮,懒洋洋地看着他们打了起来,就差喊上一句“打起来打起来”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几名天兵天将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当场就跪在了昊天面前,急匆匆地喊了一声陛下!
“启禀陛下!截教无当圣母,前来拜访陛下!”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骤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不再说话,也不再动手,只呆愣愣地转过头来,望着那几位匆匆而来的天兵天将,一息之间,人人都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
他刚刚说,刚刚说谁来了?
什么截教?
截教什么??
昊天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虚弱:“……你再说一遍,本座刚刚没有听清,谁?谁来了?”
无当从容地从凌霄宝殿外踏入,一甩拂尘,眸光熠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贫道无当,上清通天圣人门下,截教碧游宫弟子。”
第96章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一道身影。
她从凌霄宝殿外踏入宫阙之际,天地间最为疏狂的天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在那一瞬间穿过了悠悠岁月,自亘古洪荒中走出。那声音平和清淡,似静水流深,风过无痕,隐约又带着几分岁月无情的滋味。
故人已归,亲朋安在?
玄衣女子微微抬首,面对着所有注视着她的人。
手托拂尘一柄,淡淡地掐了一个子午诀。
嗓音清淡,并不怎么响亮,一字一顿却如那传说中伴随东皇太一而生的混沌钟一般,骤然在众人耳边响彻,震得他们耳廓嗡嗡直响,一时之间只想问今夕何夕。
通天圣人忽而自紫霄宫中归来也就罢了,左右道祖向来纵容他这位小徒弟,怕是舍不得将他关上太久。
现如今,连他一手创下的截教,都要在洪荒再现了吗?
凌霄殿前,仙神瞩目,有一玄衣元君翩然而至,自称乃是截教仙。
这是何等的震撼?
又令多少人眼眶含泪,心中欢喜?
无当并没有看向神色各异的众人,她抬起眼来,遥遥望着前方。
在众仙神的最前面站着的那位斗姆元君,曾经的截教大师姐,微微敛了眉目,又轻轻地,转过了身。
她的衣摆轻拂过地面,扬起细微的弧度。
沉凝着沧桑世事的目光仿佛在一瞬间跨越了漫长而坎坷的岁月,近乎无声地落到了她昔日的小师妹身上。那么久远的岁月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在她们身上,却是真真切切度日如年。
只是时至今日,又何必去提过去?
金灵微微一笑。
她几乎以为她不会再有这么轻松的笑容。
“无当师妹今日来此,可是为西天取经一事而来?”金灵圣母问。
无当圣母对着她师姐微微垂首,含笑答道:“启禀师姐,师妹确确实实是奉师尊之令而来,前来襄助师姐。”
云霄怔然地望来,努力压下眸间一点潮意。她身后的两个妹妹倒是都已经悄悄地擦起了袖子。赵公明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挂起了灿烂的笑容。
还有许许多多的,尚且能够在凌霄宝殿中占据着一席之地的截教弟子们扬起脸来,眼中都仿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多少年了啊。
自封神量劫至今,到底过去了多少年啊。
自从通天圣人被鸿钧道祖带走从此下落不明之后,偌大的洪荒之中,何人还敢自称自己是截教仙人?
侥幸活下来的隐姓埋名,上了封神榜的默不作声。旁人津津乐道,议论纷纷,而他们这些截教中人却个个如同死寂,只麻木地过着一天又一天的日子。
直至师尊归来。
又见无当圣母亲至天庭。
“截教”二字,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而截教的仙人们,或许也会有回到碧游宫的一天。
那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
他们不知道,但至少他们愿意为此努力,不负师尊,亦不负自己。
一旁的哪吒旁观着这一幕,已然无声地睁大了眼,整个人可谓是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他默默地低下头来,主动联系起了太乙真人。
关禁闭就关禁闭吧。
师尊啊!出大事了啊!
*
天庭的消息从哪吒这些阐教三代弟子们的口中,很快就辗转传到了他们各自的师尊耳中,他们的师尊又不约而同地联系起了阐教的掌教圣人元始天尊。
八景宫中,元始微微压下了淡漠出尘的眉眼,平静地将那些消息都挡在了外头。
他并未理睬那些弟子,甚至不曾分出心神听上一听,只轻轻垂落了眉眼,全神贯注,近乎一心一意地凝望着身边之人。
亭台的阑干外落着朦朦胧胧的细雨,滴滴答答地敲打在满池的莲花之中,溅起一个个细小的水花。翠色的莲叶仿佛不堪重负似的,微微向下倾斜,任凭圆润光洁的雨珠从莲叶上滚落,跌进碧色的池水之中。
红衣圣人坐在石桌旁边,颇有些出神地凝望着莲花池中那开得袅娜多姿的功德金莲,带着几分闲心,细细地数着莲花的数量,这儿一朵,那儿一支,不得不说,确实是长势喜人,总觉得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丰收的时候了呢。
就是不知……罗睺的本体,此时此刻正藏身于哪一朵金色莲花之中呢?
通天唇边的笑意不由得真切了几分。
元始仿佛瞧见了这一幕,平素冷淡至极的眉眼之间也破天荒似的带上了几分融融的笑意,他看了看身边的通天,又轻轻地从广袖中探出一只手来,深入身边之人同样宽大的衣袖之中,悄无声息地握住了他的手。
微凉的触感轻轻地贴了上来,彰显着十分明显的存在感。
比起那人平日里的冷淡矜持,淡漠出尘,这只手着实是不安分极了。
通天低头看了一眼,只瞧见他兄长那修长挺拔的手指正紧紧纠缠着他的手指,只露出一点淡色的近乎透明的指甲,尚且还在外头,一如本人一般瞧上去分外冷淡。
他不禁挑了挑眉梢,微微扬起了一点似笑非笑的眉眼,靠近了些,微微呵气,似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又带了点难以言说的暧昧。
“哥哥。”
兄长一词显得礼貌而疏离,唤一句二哥,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到底不如这一句“哥哥”,尾音微微拖长,便自然而然地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喊得短促,像是嗔怪;喊得慢了,又平白多了几分缱绻,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人的心上,带着些许蛊惑人心的味道。
元始的眼眸暗了下来。
指尖微微收紧,一个用力,又将他弟弟跌跌撞撞地拉入了怀中。
那人也不躲,不闪,任凭他拉着,搂着,懒懒散散地坐在他的怀中,仰起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一笑,他整个世界都明媚温暖了起来。
论起身高来,他这个做兄长的,到底是比通天高上那么一点,在这个角度,他正好可以垂眸俯视着他。
元始眉目淡淡,面上不显,目光却无声无息地抚过那熟悉的熠熠生辉的眉眼,挺翘的鼻梁,以及那形状优美的,微微泛着淡粉色的唇。他在那里多停留了一瞬,定定地想着。
这唇像是生来就该被人亲吻着,引诱人忘记自己的底线,抛开世间的一切,只无声无息,心甘情愿地沉沦。
或许他确实很想……
很想,再品尝一次。
一根纤长的手指抵在了他的唇边,伴着红衣圣人轻轻的带着几分兴味的笑声。
“哥哥,你想做些什么?”
通天似乎很喜欢问他这个问题,不知是不是觉得他的反应颇为有趣,因而乐此不疲地问着。
元始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人似乎也清醒了几分。
他依旧摇了摇头,带着几分纵容与无奈地回答道:“为兄不想做些什么。”
说谎。
通天斜着眼瞥了一眼元始,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慢条斯理地问道:“外面有人找你呢,哥哥。你不理一理他们吗?说不定他们有什么要紧事呢?”
能有什么要紧事?大概是无当已经到天庭了吧?
也不知道他们此刻心里是在害怕呢?心虚呢?还是在后悔没有把那些截教余孽给一网打尽?
一想到他们可能有的反应,通天就觉得痛快极了。
元始垂了眼眸,语气仍然淡淡:“西游量劫还未开始,洪荒甚是太平,哪会有什么要紧事?他们实在是一惊一乍,过于慌乱了。”
通天弯眸看他,眼眸深处隐隐含着一分深色,就仿佛是浩瀚无垠的星河深处中的一点,神秘之余,偏又带着几分莫测的吸引力。
他定定地看着元始许久,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胸膛,一点一点往上攀爬,低眸感受着属于他兄长的微微带着几分温热的躯体,听着那人忽而急促几分的呼吸,指尖微微一用力,按在心脏所在的位置。
他微微垂了眉眼,仔仔细细地听着那颗心脏一声又一声,怦怦跳动的声响,反复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凡间的话本子里总爱写,那身负血海深仇的人前来寻仇,同他又爱又恨的人抵死纠缠,本该一剑斩断前缘,偏偏那人的心天生就是个歪的,不仅是看上去歪,长得也歪,结果一剑下去,豁!又给他留了一分的命。
再出场一个神医,堪称是妙手回春,活死人医白骨,口中说的是“这人的命啊,要看天意,老夫只有万分之一的把握能够救回他”,结果到头来,呵!那治疗率堪称百分之百啊。
能死一个都是那话本子的作者觉得烦了,懒得再写,索性一笔送他下地府去了。
否则啊,终究是缠缠绵绵直到天涯海角。
通天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幽深。
他可不想同元始纠缠到死,所以说,一开始就该好好找对地方,不是吗?
元始的声音似也染上了几分低哑,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又垂落了眼眸,轻轻地拥着他的弟弟,吐出的话语近乎梦呓:“……通天。”
他轻轻唤着圣人的名字。
怀中之人哪怕任何轻微的举动,都能给他造成莫大的影响。
更别说此刻。
他……
天尊闭了闭眼,压下眸底深色,额间却隐隐渗出几分汗水。
通天面无表情地看他,又问了一遍:“哥哥真的不理我那些师侄吗?他们看上去确实很急切的样子。”
元始垂眸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道:“……不理。”
“为什么?”
元始仍然是那套说辞:“既无生死大事,何须理睬。”
明白了,等到有生死大事的时候,你大概就会关心了吧?
通天定定地看着元始许久,唇边似乎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很快那淡淡的讽刺便消失不见,他又变成了那个乖巧听话的好弟弟。
他任凭元始抱着,着实安分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一般扯了扯他兄长的袖子,仰起首对天尊道:
“哥哥,我很久没有听过你弹琴了,今日突然想听,你愿意弹琴给我听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兄长温柔地笑了一笑,又抬手替了他理了理脸颊边垂落的发。
“好。”
第97章
得不到天尊回应的阐教弟子陷入了沉思,彼此之间面面相觑。
“师尊之意是……无需去管吗?”黄龙真人小心翼翼地问。
“西游量劫近在眼前,师尊恐怕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同那位为敌吧?”玉鼎真人摸了摸雪白的长须,眉目和蔼,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太乙真人仍然在同哪吒传讯,字字句句皆是嘱托,无暇参与他们师兄弟间的谈话。他向来是把他这位徒弟当成眼珠子疼的,不然也不会干脆利落动手杀了截教的石矶娘娘,又明里暗里威胁着四海龙族,不准他们同哪吒寻仇,如今洪荒局势诡谲,他又哪里放心得下他。
众人议论着,踌躇着。
递送给天尊的消息却始终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丝毫没有回音。
他们渐渐地沉默了下来,黄龙真人却又抬起头来,望向了站在雪白窗纸之前凝视着庭院中一树红梅,始终不曾说话的广成子,这位阐教圣人元始天尊的大弟子,亦是他们的大师兄。
“大师兄觉得呢?”
他问广成子:“师尊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众人闻言,亦纷纷抬首望去。
若论起陪伴在天尊身边的时日长短,他们这些后来的弟子们,又哪里比得上广成子呢?这可是元始天尊收下的第一个徒弟。当年在昆仑山上,他和通天圣人家的多宝道人一样,都曾经得到过三清圣人的共同指导。
相传当初因为这个原因,甚至还闹过一个笑话。
彼时的通天圣人笑意盈盈,看着底下正在练剑的广成子,转过头去对他兄长道:“哥哥,广成子擅长剑法,多宝却长于炼器,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我们当初收徒弟的时候,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那时的通天圣人常常从昆仑山离开,四处游历洪荒,世间已然传扬起了通天圣人剑法无双的美誉,一如他们的师尊以炼器之道出名一样。那后来落到广成子手中的番天印,就是元始天尊以倒塌的不周山的一部分炼制而成的,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封神量劫中颇为出名。
然而他们的弟子偏偏没有继承到他们师尊的天赋,又或者说,继承“歪”了。
作为阐教大弟子的广成子擅长剑术,后来有了“剑仙”之名,而截教的大弟子多宝道人却长于炼器,手中法宝众多。
故而有了通天圣人带着几分促狭的一问。
元始闻言,垂眸望着他的弟弟,眼底似乎带着几分清浅的无奈:“有哪里不对?”
通天歪头道:“哥哥不觉得吗?”
元始摇了摇头,走了过来牵起了通天的手,微微靠近他的耳边,仿佛说了一句什么。
通天圣人微微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兄长,忽然就要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又被他兄长手疾眼快地拉住。天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眼底满是纵容之色。
那声叹息轻缓,含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心情颇好的模样。
“好了,为兄不说了。”
通天冷哼了一声,拿眼睛斜睨他,又极小声地抱怨道:“哥哥又在胡说八道。”
天尊却只浅浅地笑着。
仿佛在说:哪里是胡说八道。
广成子听到了黄龙真人的问题,微微闭了闭眼,目光从窗边移开,转身望着屋内众人。元始天尊的十二位亲传弟子,除去尚在西方的慈航和文殊,都已经到了此地。
此时众人眉头紧锁,显然在为无当圣母突然出现在天庭,截教再度有冒头之势这事而苦恼。
广成子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神情淡淡,却道:“师尊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能去揣测的?”
“大师兄……”黄龙真人不死心。
广成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凉,透着清晰可见的寒意,竟也有几分像极了他们的师尊:“虽说师尊近来久不召我等,难不成,你们就忘了这上下尊卑吗?”
黄龙真人浑身一凉,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赶忙低头认错:“师弟万万不敢起此心!还望大师兄恕罪!”
广成子也不理他,敛了眉眼,对着他那一群师弟慢声道:“洪荒如今的大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即将到来的西游量劫,与其担心其他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在量劫之中保全我们阐教。”
广成子:“师尊自然有师尊自己的考量,既然大师伯和师尊对此皆不置一词,那就轮不到我们为此担忧。”
广成子:“散了吧。”
诸位师弟:“……”
他们欲言又止地看着那位披着鹤氅,眉心微拧,眼底带着几分厌倦之色的白衣仙人,在阐教多年的习惯到底是起了效,他们没有一个试图去反驳广成子的话,只对他们大师兄尊敬地行了一礼。
然后就,散了。
太乙真人想着他徒弟哪吒,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这些事情,急匆匆地出了门,就直接去找他宝贝徒弟去了。玉鼎真人同样有一个徒弟,此时微微叹了一声,也联系起杨戬来。
其他人也循着来时的方向而去,或面色沉重,惴惴不安,或摇了摇头,懒得再想,各种面目,不一而足。
广成子站在屋前,目送着他这几位师弟远去,神情仍然是淡淡的。
他回到了屋中,视线不经意地抬起,又落到窗外那一株开放的红梅之上,脚步便又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在那个瞬息,他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他们师尊的心思……?”
广成子似乎笑了一声:他们师尊的心里除了那一位通天圣人,哪里还会有其他人?
他的思绪一转,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位红衣圣人的身影,他低眸教着他徒弟多宝,眼底带着几分苦恼之色,又抬起头来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对他笑着招了招手:“广成子要过来一起听吗?”
……小师叔。
时过境迁,封神已成往事。
他那一位通天师叔,怕是早就已经后悔当初毫无保留地教过他剑法了吧?
*
老子还未走到莲花池中的亭台,便已经远远听到了从那边传来的缥缈琴声。
琴音清悦,似潺潺的流水从心头缓缓流淌,高处若飞湍瀑流争喧豗,低处又似泉眼无声惜细流。鸟雀在枝头栖息,早已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打算,各种各样的生灵们抬起头来,安静地聆听着这世间少有的乐声。
老子也不由站定了脚步,侧耳静静地聆听着。
唇边又隐约带着一分叹息:“元始……”
天尊端端正正地坐在满池的莲花之中,抬眸静静地望了一眼身边之人,方才将视线落在面前的瑶琴之上,白皙如玉的指尖微微抬起,默不作声地停顿了许久,轻轻垂眸,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琴弦微微颤动。
曲声起,韵律长,无声处最是动人。
通天托着下颌,目光出神地望着元始,静静地听着他弹琴,视线又不由落在他兄长修长有力的手指上。玄青色的琴身仿佛郁郁葱葱的草木,上面搭着几根淡色的琴弦,仿佛飞鸟振翅,自苍郁的群山之中灵巧地掠过。
可那都不及那轻轻搭在上面的修长手指,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雅致,透着温和宁静的味道,没来由地让人的心都静了下来。
琴弦安安静静地落在天尊的指下,顺着他的心意而动,所奏出的曲子自然而然也代表着他此刻的心声。在那根琴弦微微颤动的刹那,通天亦微微抬起了眼眸,长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息,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元始却又侧过首来,神情温柔地看着身边之人,又轻轻地落下了一指。
琴音悠悠,恍若梦幻。
依稀仿佛,旧日光景。
通天闭上了眼眸,一手托腮,任凭自己沉浸在那悠长的琴声之中,思绪却已然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兄长向来是擅长弹琴的,闲极无聊的时候也曾把着他的手教过几次。
那时的元始坐在他身后,微垂着眸,视线落在他身上,眉目淡淡,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柔。而他侧过首去,目光与他相触,天尊原先冰雪般寒寂的目光就像是融化在了明媚的晨曦之中,几乎令人不敢与他对视。
他牵着他的手,不轻不重地落在琴弦之上,耐心地带着他一起弹琴。两人的手交相错落,彼此回应,那琴音便晃晃悠悠地响在屋舍之中。
他也听不出这音是对了还是错了,便又回过头去问元始,两人的发丝不知不觉纠缠在了一处,后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解开,他自是气恼极了,元始却仿佛心满意足般笑了起来。
后来他才忽而想到,在刚刚诞生的人族之中,似乎有个夫妻结发的说法。
元始当时也许是想到了这个吧?
只可惜……他后来也没怎么学会弹琴,至少是达不到他兄长的水平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此时此刻听不出元始所弹的曲子。
这一曲……凤求凰。
借着凤凰的口吻,来表自己对佳人的倾慕之心。
通天微微睁了眼,明知故问:“哥哥在弹什么曲子?”
元始淡淡一笑:“凤求凰。”
他为他弟弟,奏一曲凤求凰。
通天:“哥哥怎么忽而想到弹这一支曲子?”
元始不答,只问他:“好听吗?”
又道:“你当初问我你的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今日不知为兄这琴,可还算得上好听?”
通天便又想起了当时在人间王都时的情景。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说一句“不好听”,都是莫大的罪过了。
于是他笑了一笑,平平淡淡地回答道:“好听。”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元始却也仿佛满足了似的,轻轻一笑,继续弹着那曲子。
通天不由又看了他一眼,眸光淡淡,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又倚了过去。
元始按在琴弦上的指尖若有若无地停顿了一息,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弹奏了下去,通天不曾听出那一点小小的破绽,却也能感受到那忽而又缠绵了几分的曲子。
他浅浅地一笑:“哥哥为我弹这一曲凤求凰,总觉得有些存心不良呢。”
元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淡淡道:“为你弹了琴还不够,怎还来指责为兄的心?”
因为我始终看不透它啊。
通天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甚是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琴音,渐渐地,又从故纸堆里扒出了一点原本以为早已忘却,如今回想起来,却仍然清晰得仿佛昨日刚刚才发生的记忆。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元始,不确定他兄长是不是还记得这件事。
元始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通天托腮看他:“哥哥还记得我们在昆仑山上时发生的事情吗?那时候我们在教多宝和广成子,然后我同你说……”
他顿了一顿,将曾经说过的话,一字不错地复述了出来:“哥哥,广成子擅长剑法,多宝却长于炼器,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元始看了他许久,慢慢地停下了那琴音,又轻轻靠了过来,一如那时一般,同样一字未落地重复道:“有哪里不对?这说明,我们天生一对,十分般配。”
通天弯眸一笑,神光溢彩:“哥哥你看,我果然懂你的心吧?”
第98章
听到那琴音止了,老子又等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朝前走去。
离得近了,莲花池中淡淡的香气也渐渐袭来,碧波微漾的湖面之中,筑着一座方圆十几丈的水榭亭台,其间有一座石桥将两端相连。从他的角度看去,并不能太看清亭台中两人的身影,只见纱帘微微垂下,被风吹拂着,隐隐显出两个靠得极近的人影来。
老子不免驻足不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要不,他再等上一等?
总觉得现在过去坏了他仲弟的好事,他就真的要动手打人了。
亭台之中,通天微微有些失神,气息也颇有几分紊乱。
他兄长低垂着眉睫看他,冷冷清清的模样,拂过他面颊的吐息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炙热,一步步地压缩着他呼吸的空间。他略微侧了侧首,试图避开这过于亲近的距离,那人见状拧起了冷淡的眉,又更加执着地凑上前来。
唇齿纠缠的滋味似乎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至少在他和元始之间是这样。
有时带着几分试探,欲说还休,藕断丝连;有时又带着几分强硬,一股劲头上来,仿佛要彻彻底底将对方占为己有。也有的时候……编织出一张再温柔不过的网,就像蜘蛛耐心地等待它的猎物一样,一步步地等待那人自投罗网。
通天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忍不住抓住了那人的袖子,带着几分茫然地抬起头来,水润柔软的唇一启一合,嗓音也显得同平日里不大一样,仿佛比天边低垂下来与水面相接的白云都软和了几分。
“哥,哥哥。”
元始的眼角余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远处的景象,不置可否地一笑,又低下头来,温柔地回应了他的弟弟。
通天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就想推开他,为自己寻得一线喘息之机。对方却在他动手之前已然洞悉了他的想法,再熟练不过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低眸凝视着怀中之人,又重新覆了上来。
湛蓝的天空倒映在通天眼中,愈发显得遥不可及,一如那人微微垂落的青丝一样,轻轻落在他潋滟的眸底。
通天的呼吸愈发急促了几分。
半晌,他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元始方才松开了他的弟弟,又垂落了眼眸,仔仔细细地为他重新整理了一遍衣着。他的目光落到通天的唇上,微凉的指腹状似无意地抚过那水光潋滟的唇瓣,仿佛极好心地想替他掩盖这点糟糕的痕迹,却又忍不住在上面多停留了片刻。
“元始?”
天尊暗自道了一声可惜,慢慢收拢了手指,分外平静地将纤长指尖藏入衣袖之中,这才抬起首来,对上了通天幽幽的目光:“怎么了吗?”
怎么了?
你倒是还有脸问我怎么了?
通天险些被气笑。
你刚刚都做了些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他阴阳怪气道:“哥哥刚才,可让我们大兄好等呢。”
元始凝眸望着他,语气仍然温和:“他反正无事,等上一等,又能如何?”
还未等通天生气,他又垂落了眼眸,熟练地哄道:“莫气莫气,好了,是为兄错了。为兄下次再也不会了。”
呵,你难道觉得我会信吗?
元始的目光愈发柔和了下来,又将人抱到了自己的怀中,一字一句极为耐心地哄着他。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有过这样的耐心,可偏偏在通天身上,无论花上多少的心力,他都觉得是值得的。
那是他的弟弟啊。
哪里会和旁人一样。
老子从石桥上慢悠悠地踱过来,一抬眼便又瞧见这一幕。
他的脚步再度停顿了一瞬,忍不住摇头叹道:“要不为兄再给你们两人留点时间?就怕即便为兄给你们再多时间,你们之间的话也不像是能讲完的样子。”
明晃晃的戏谑。
通天瞪了一眼元始,先是掰开了他揽着他腰的手,又站起身来,不准他再靠过来,这才又找了地方远远地坐下。
元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怀抱,眉头忍不住蹙了一蹙,耳边又传来老子幸灾乐祸的笑声:“啧啧,是不是又惹我们弟弟生气了?元始啊,通天生气的时候,你多找找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有没有认真哄我们弟弟?”
元始:“……”
他极为冰冷地看了一眼老子。
老子见好就收,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又在通天旁边坐了下来。
通天如有所感,微微抬起首来:“大兄。”
老子在他的面容上扫了几眼,不知有没有看出些什么,颇为顺手地揉了揉他的发,语气温和地唤道:“通天。”
“天庭上的事情,为兄知道了。”
天地间的风便忽而停滞了一息。
直至通天慢慢地搭下了眉眼,闻言淡淡地笑了起来。
他做得这般明目张胆,本来也没有指望过能瞒过他两位兄长,但是有些事情,总得小小的试探一下,看看他们两位对他的容忍程度,看看天道对截教的容忍程度,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既然他们舍得放他离开紫霄宫,仍然以上清通天圣人的身份受人尊崇,那么他一手创下的截教呢?是不是同样也能在这世间合法存在?
哪怕在千年之前的封神量劫中,他们曾众口一致地判定截教乃“旁门左道”,“一片乌烟瘴气”,“绝非正道应有之气象”。时过境迁,连老子都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同他道“兄弟三人,同心同德”,那么他的截教呢?又为何不可在洪荒上正大光明地出现?
所以他就试探了一下。
失败了也没有关系。
他这个做圣人的,庇护一个无当显然是不成问题的。老子和元始既然要应对西游量劫,他师尊鸿钧道祖不愿玄门衰落,又如何会对他仅剩下的一个嫡传弟子动手?
他们既然想要化解当年在封神量劫中同他结下的仇恨,就不可能再去尝试结下更大的仇怨。
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借此机会去试探一下呢?
老子的语调依然温和,透着几分轻松之感:“多年不曾听闻无当师侄的下落,如今她平平安安地归来,对玄门来说,着实是一个好消息。就是不知通天是在什么时候遇到无当师侄的?”
通天闻言,同样温声答道:“说来也巧,弟弟我之前不是正好去了一趟东海吗?意外撞见她等在碧游宫前,大概是听到了我从紫霄宫中回来的消息,历经千辛万苦,特意来寻我的。”
元始听着两人的对话,微微垂落了冷淡的眉眼。
原来是那个时候吗?
老子笑了一笑,目光注视着通天:“无当师侄她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怎么又打发她上天庭了?”
通天凝视着亭台外随风摇曳的莲花,漫不经心地答道:“大兄之前不是说他们在为西天取经一事争吵吗?弟弟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天天吵啊吵的,哪里是个头,就让无当去一趟天庭,好让他们彻底闭嘴。”
“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自然也是我们兄弟三人共同的意思。”
通天转头望了一眼老子,正对上他的目光,弯眸浅浅一笑。
“大兄是嫌弃我多事了?”
老子自然否认:“怎么会呢?”
他看了看通天,目光愈发温和了下来:“为兄知道,你同样心心念念记挂着玄门,为兄又岂会因这点小事来责怪你?”
通天歪了歪头,拖长了音调,懒洋洋地撒娇:“那大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弟弟有些听不懂了。”
老子无奈地叹了一声:“你呀。下次可以提前跟为兄说的。为兄当然不会怀疑你的心思,旁人突然见了消失已久的无当师侄,却是被吓得够呛呢。”
吓得够呛?
若非心里有鬼,又如何会吓得够呛?
通天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仍然带着几分笑意,颇为感兴趣地问道:“都有谁被吓着了?大兄说出来给弟弟我听听?”也好让我笑话一下。
老子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点了点他的额头:“在想什么坏主意?眼珠子转得这么飞快?”
通天托着腮,眸光盈盈地看他,甚是委屈地抱怨道:“大兄怎么能这么想我,难道我是这样的人吗?”对对对,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快说都是谁被吓着了?
老子面上的神情愈发无奈,却始终不提是谁被吓着了。
通天定定地看了他长兄一眼,满怀恶意地想着:不说就不说,反正你们两位肯定是被吓了一跳的。
也不知你们晚上能不能睡着?怕是梦里都怕我卷土重来,找你们麻烦吧?
老子又叹了一声:“总之,这件事情还是要好好处理一下的,不能让旁人看了我们玄门的笑话。无当师侄好不容易回来,不说给她接风洗尘,也不至于让旁人以异样的眼神看她。”
通天挑了挑眉:“大兄之意是?”
老子看了看一旁的元始,又看了看他,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我们兄弟三人,不如一道去天庭一趟吧。”
太清圣人道:“也正好昭示我们盘古三清,如今仍然是同进同退,兄弟齐心。”
第99章
茫茫东海之畔,碧游宫依旧平静地伫立在海天一色的苍茫天地之中。
黑白无常二人奉后土之令来到蓬莱仙岛外头,遥遥望着眼前的岛屿,一时之间不免为之震撼。
只见那仙岛之上,烟霞凝瑞霭,日月吐辉光。老柏青青与山岚,似秋水长天一色;野卉绯绯回朝霞,如碧桃丹杏齐芳。彩色盘旋,尽是道德光华飞紫雾;香烟缥缈,皆从先天无极吐清芬。飘飘然遗世独立,仿佛远离红尘久矣。
白无常戳了戳旁边的黑无常,略微带着几分恍惚道:“听说当年碧游宫全盛时期,曾有万仙来朝,共同聆听通天教主讲道,那截教更是被称为洪荒第一大教,也不知那是一个怎样的盛况?想来应是比如今的景象更为震撼吧?”
只是眼前的碧游宫已然不似世间应有之景,飘飘渺渺,如临仙境。比这更好的景象……白无常一时之间难以想象。
黑无常也仰起首来打量了一番蓬莱仙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摇了摇头,对着旁边的白无常道:“别看了,走吧,还是先完成平心娘娘的法旨重要。”
白无常“哦”了一声,也便老老实实地收回了视线,跟着黑无常一起踏上了蓬莱仙岛。
被通天留在碧游宫中的化身仿佛察觉到了外人的踏入,微微抬起首来,朝着外面瞧了一眼,不免轻轻蹙了蹙眉头,疑惑道:“后土?”
黑白无常既然是地府中的九幽鬼使,毫无疑问是要听后土娘娘的命令的,如今却忽而来到这碧游宫中……
化身微微沉思了片刻,从云床上站起身来,先是给他的本体传了个消息,方才朝着外面走去。
就让他来听一听他们的来意吧。
*
八景宫中,莲花清幽,沁人心脾。
微微和煦的风从远处而来,轻轻拂过通天的面颊,令他的眉眼都仿佛柔和了几分。老子垂首,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此情此景,当真有了几分兄友弟恭,齐心协力的味道。
“我们兄弟三人,不如一道去天庭一趟吧。”
通天定定地看了老子一眼。
这话说的,是当真不怕天庭上那群人被活生生吓死啊。
这可比无当现身天庭严重多了。
你想啊,自洪荒至今多年的兄弟,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封神量劫中打个你死我活,结果他们偏偏打了,震惊了整个洪荒。事到如今,全洪荒都觉得他们不会和好了,然而千年之后,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人一道联袂而来,昭告洪荒:“大家不要误会了,我们还是好兄弟哦!”
正常人的反应大概都是:“你们三个是认真的吗?”
“你们不会是在搞我们吧?”
“说打就打,说和好就和好,整个洪荒难道是你们兄弟play的一部分吗?!”
一想到那个画面,通天就忽而觉得……有趣极了。
他果断笑眯眯地应了下来:“好呀。”
又扭过头去对元始道:“哥哥呢?要一起去吗?”
老子与元始的目光对视了一息,意味深长,仿佛在那瞬间交流了什么。
元始神色冰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个决定并不是十分赞同,但在听见通天的话后,天尊微微蹙了蹙眉头,仔仔细细地瞧着他弟弟的模样,仿佛想瞧出他一点勉强的模样。
只要他弟弟不愿意,他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但是……
元始垂落了眉眼,看着他的衣袖又被那人熟练地扯了扯,忍不住去想,按他弟弟这个喜欢扯袖子的习惯,也不知他这身道袍能保存多久,怕是迟早要被他扯断了袖子。
“通天想去吗?”
他垂眸看他,轻声问道,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通天明亮的眼眸之间,只觉得那双盈盈发亮的眼眸着实是赏心悦目极了。他静静地瞧了半会儿,心情便又好了起来。
通天反问:“难道哥哥不愿意同我一起去吗?”
他怎么会不愿呢?
他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他只是害怕……你不愿意罢了。
元始敛了眉眼,将心中冗杂的心绪一一压下,柔声应道:“好,我们一起去。”
通天对着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元始怔怔地看去,又忍不住轻轻舒展了眉眼,亦显露出了几分笑意。
老子在他两个弟弟身上来回地打量了几遍,忍不住摇头叹气,终是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他们两人对视的时候,是真的看不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他的。
他只得清了清嗓子,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这才勉为其难地吸引了他两个弟弟的注意力。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老子挑了挑眉头,和善地开口道。
这又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
八景宫的童子自然早早地为太清圣人牵出了他那头青牛,只待圣人骑上青牛,径直往天庭去也;他们也不敢怠慢元始天尊,同样关怀备至地照顾着那九条负责拉着车辇的金龙,此时也将九龙沉香辇收拾得整整齐齐。
但是轮到通天圣人……
童子们当然不敢轻慢这位太清圣人和元始天尊两位圣人的弟弟,那怕是真的不要命了。
但是通天来到八景宫时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是被元始抱着踏入宫阙的。而他从碧游宫回来时同样是两袖清风,什么都没有带,毕竟说实话,又有什么坐骑比得上圣人自己的一念千里呢?
所以说……
老子眉头微微皱起,刚想说些什么,便见元始十分自然地对着通天伸出了手,温声道:“通天,你和我一起坐吧?”
老子:“……”
通天微微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那驾九龙沉香辇,以他兄长的习惯和爱好,那銮驾别说坐两个人了,怕是坐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他又定定地看了一眼元始,思考着在这种情况下,要是他说他自己走着去,他兄长会不会答应。
仔细想想,似乎很没有必要呢。
他索性搭上了元始的手,扬起首来对他一笑,懒洋洋道:“那弟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元始轻轻一笑,眼底带着几分满足的笑意。
老子继续:“……”
长兄幽幽地叹了一声。
得!按这个情况,天庭上的仙神们怕是不疯也得疯了。希望他们的心理素质可以好一点吧。都是修炼成仙的人了,就该有临危不惧的气度!就算看到这么……这么令人震惊的画面,也该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这难道是什么很可怕的场景吗?
呵呵呵一点都不可怕对吧?
老子眼不见为净地移开了视线,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兀自骑上了青牛,先一步走了,只对着后面的两人道:“莫要拖延,速速出发。为兄在天庭上等你们。”
通天微微侧过首去,瞧了一眼旁边的元始。
元始对着他笑了笑,一道法令发出,那九条金龙便驾着车鸾踏入了缥缈的云雾之中,眨眼间便在厚厚的白云之中穿梭了起来。五色的彩霞落在他们身后,天边折射出烂漫的晨曦。
整片天地忽而开阔了起来,洪荒落在他们下方,几个眨眼便显得格外的渺小,变成了芝麻点似的小黑点。
通天微微垂眸,朝着下方瞧了一眼,只隐约瞧见了一道道山川,一条条河流,不知是何人挥动手中的画笔,细心地将这五彩斑斓的景象绘制在了洪荒之上,因而这世间有了高高的山,长长的河,有了多姿多彩的,各色各样的生灵。
在独属于洪荒的创世神话之中,是父神盘古死去后的身躯化为了洪荒的一切,为洪荒带来了万千的生机。
可经过无数时光的演变,世间沧海桑田,变化万端,不周山早已在巫妖量劫中倒塌,而整个洪荒又在圣人们的争斗之中生生分裂开来,形成了如今的四大洲部。
这世间之大,终究没有什么可以真正永恒不灭。
或许,终有一日,他也会死。
元始微微垂了眉眼,神情专注地看着身边之人,眼角余光一扫,却是遥遥看见了昆仑山。这世间之山,终究不及昆仑山高。因而在九天之上俯身看去,那一座昆仑山便显得格外的明显。
他顿了一顿,目光落在通天隐隐带着几分怅然与缥缈的神色上,眼眸深处又隐隐浮现几分暗色。
通天心里……大概还是有些在意的吧。
元始垂落了眉眼,忽而开口唤道:“通天。”
红衣圣人闻言回首,对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元始也不解释,只轻轻拉起了他的手,温声对他道:“离天庭还远,不必心急,你若是觉得无聊了,便同为兄说说话吧。”
通天不由一笑,抬起首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兄长:“果真是通天无聊了吗?难道不是哥哥你觉得无聊了吗?哥哥这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着实是过分极了。”
元始瞪了他一眼。
通天又弯眸笑了起来,凑近他耳边,拖长了音调,故意说道:“难不成——弟弟我说错了吗?”
热气喷在耳廓边上,没来由地让人觉得耳边泛起微微的痒意。
元始的呼吸猛得一滞,不免恼羞成怒地看着身边的红衣圣人,既想要生气,又觉得他弯眸笑起来的模样着实好看,一时之间,竟也进退两难,踌躇不定。半晌之后,终究是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拽入了怀中。
这么任性的,喜欢胡闹的弟弟,果然还是应该毫不犹豫地把他关起来才对。
就关在他的身边好了。
这样的话,就能天天瞧见他这副任性又胡闹的样子了,他对此也不是……不喜欢的。
应当说,是喜欢极了。
通天倚靠在元始怀中,眉眼却是倏忽动了一动。
他微微抬起头来,朝着东海碧游宫的方向瞧了一眼,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后土……
不知这位故人找他,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第100章
天庭之上泾渭分明。
一半是高兴,另一半却是茫然无措,慌乱之至。
高兴的这部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无当师姐,慌乱的那部分同样忍不住瞧着这位截教的无当圣母。
无当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复杂至极的目光似的,只笑眯眯地抱着她金灵师姐的手臂,又被师姐嗔怪地点了点额头:“你呀,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无当眨了眨眼,轻声道:“在师姐面前,无当永远是小师妹呀。”
金灵看了看她,垂眸微微叹了一声,又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么久都没有收到你的消息,即便师姐心里想着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也忍不住多担忧几分,好在,你还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她顿了一顿,又道:“回来了就好。”
她们谁也没有提那些年的经历,只要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
无当仰起首对金灵笑,又朝着旁边瞥了一眼,声音微微大了几分:“说起来啊师姐,我在师尊那里只听到有人在找你麻烦,却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正好我来了,师姐不妨同师妹我说说呗。”
她这话一出,金灵尚且没有回答,其他人却忽而觉得眼皮直跳。尤其是刚刚曾经说过话的,此时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比他们更快的是旁边的吃瓜群众们,他们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反而把这些人都给显了出来。
说过话,找过麻烦的:“……”
吃瓜群众们无辜地看了他们一眼,有的摸着下巴研究起旁边圆柱上的图案,有的低头数起了地板上砖头的数量,大家都很专注认真,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无暇理睬别人呀。
无当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来:“就是你们为难我师姐?”
这个锅也太大了吧?
不像是贫道能承受得起的样子啊!
一人战战兢兢道:“无当圣母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啊!我们刚刚只是在友好交流,互相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意见,了解了一下各自的分歧而已啊!”
“对对对,是友好的交流!绝对没有半点为难斗姆元君……”另一人猛然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看了一眼无当微微眯起的狐狸眼,机智地改了口,“绝对没有半点为难金灵圣母的意思啊!”
见无当仿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在心里怒骂自己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谁不知道封神量劫就是这群截教弟子们心里的一道坎啊,居然还敢提什么斗姆元君,真是不要命了。
只不过……他又偷偷地看了一眼两位圣母,暗自心惊:难不成,截教真的要重新在洪荒之上兴起了吗?其他几位圣人对此就没有什么意见吗?就这么,就这么任由通天圣人胡来?
当年明明打得你死我活,如今却坐视截教复兴……
圣人们的心思,可真难猜啊。
无当含笑望着面前这群人,索性挨个问了过去。
“是你有意见?”
那人赶忙摇头。
“那就是你有意见了?”
被问到的人赶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她也不嫌麻烦,一个个慢条斯理地问了过去。
所有人都摇头摇得飞快,生怕慢了一息,就被迫背上“为难金灵圣母”这个大大的黑锅。
昊天在上面看着,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案几上的纹路来。一边对着旁边的瑶池王母感慨道:“瑶池啊,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案几上的花纹这么有意思呢,这居然是一个花纹诶!”
瑶池冲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阴阳怪气道:“陛下,差不多得了。”
昊天摸了摸鼻子,悻悻然地转回了头,又扫了一眼下方的景象,默默地点了点头。
该!就该这么做!
明明是一件你好我好顺手推舟的事情,要不是这些人话那么多,早就已经决定好了,说不定取经人都已经出发了呢。搞得谁不知道他们想在量劫里面捞上一笔似的。虽然也不清楚能不能捞到点好处,但当个搅屎棍在里面插上两下手,却也是极为顺手的。
唉,真是一片乌烟瘴气啊。
玄门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虽说以前也是大佬打架,争斗不休,但大佬们基本都不爱瞎比比,谁拳头大就听谁的,吵起来就抄起家伙去混沌上打上一架,反而没有如今这么麻烦。
如今打倒是不敢打,吵起来却缠缠绵绵的,没有一个停歇的时候。相比起来,他果然还是更怀念以前的时候。
昊天又叹了一声。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无当圣母怼人,只恨自己不能亲自上场!
啧啧啧,欺负他倒是挺顺手的,怎么不敢对圣人弟子也这么嚣张啊?不会是怕了他们小师兄吧?果然还是通天师兄回来之后的洪荒有点意思呢,刺激,实在是刺激极了!
他一边高高兴兴地吃瓜,一边又见太白金星匆匆而来,对着他一躬身。
昊天笑着问:“怎么了吗爱卿?”
太白金星垂眸道:“启禀陛下,太清圣人来访。”
哦,太清圣人啊。
昊天点了点头,来了就来了呗,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头皮忽地发麻:“你再说一遍?!”
太白金星叹了一声,以同情的目光望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太清圣人来访!”
原先安静的天庭猛然之间又似炸开了锅,大家面面相觑,疯狂交换着眼神,伴着压低了声音的纷杂议论声:“太清圣人怎么会突然来天庭?”
“难道……圣人是为无当圣母而来的吗?”
他们纷纷以异样的目光望向了那位玄衣元君,揣测起圣人的想法来。
是不是对于无当圣母突然出现这件事,圣人们也没有准备?说不定太清圣人这次前来,是要把无当圣母给抓走呢?这么说来……
这个想法一出,刚刚还在无当圣母面前抖成鹌鹑的人又不抖了,他们彼此对视,以怀疑的目光望向了无当。大多数人仍然沉默着,不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轻举妄动,却也有一部分人悄悄地支棱了起来,试探着望向了无当。
无当怎会察觉不到他们的异样。
她轻笑一声,狭长的眉眼微眯,手中拂尘一甩,也不见怎么动作,整个天庭便倏地安静了起来。属于这世间最顶尖的一批大罗金仙,亦可称之为“准圣”的威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了众人身上。
他们的大脑忽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垂落了首,整个人隐隐颤抖了起来。
怎么会忘记了呢?
那可是通天圣人座下的四大弟子之一的无当圣母啊!她能够独自一人来到天庭之上,面对着诸多仙神的明争暗斗,靠得从来不仅仅是她背后的那位通天教主,更凭借的是她自己本身的修为实力。
更何况……
无当微微垂眸,对着缓步踏入凌霄宝殿之中的太清老子略一行礼,口称:“弟子无当,拜见大师伯。”
是了。
在千年之前,在那场令三清反目成仇的封神量劫之前,曾经的无当圣母也曾称呼那位太清圣人为——“大师伯”。
老子站定了脚步,垂眸看着他弟弟的这位弟子,原先平淡的面容上仿佛也带出了几分温和,语气也显得颇为亲切:“小无当,回来了啊。这些年去了哪里,也不回来看看?在外面过得如何?通天挺担心你的。”
金灵原本要上前一步挡在无当面前,见状微微一顿,悄无声息地垂落了眼眸,又借着广袖的遮掩,轻轻握住了她师妹的手。
无当并未回头去看金灵,只轻轻握了握她师姐的手,缓声回答着老子的问题:“启禀大师伯,弟子一听师尊归来,便毫不犹豫地启程归来,正好在碧游宫外撞见了师尊。弟子惶恐,不该令师尊为自己担忧。”
她并未回答老子前面的两个问题,单单拎了最后一句答道。
事实上,老子确实也不太在意前面几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是将无当说的话与通天的话略一对照,便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回来了就好,你这些年也辛苦了,平日无事,也多陪陪你师尊。”
无当垂眸应道:“弟子谨遵师伯之令。”
老子微微颔首,目光又扫了一眼那群颤抖不已的仙神们,甚是平静地移开了目光,竟是一句也未问!
反而唤道:“金灵。”
金灵圣母微微敛眸,同样恭敬地应道:“大师伯。”
老子笑了一笑:“不必紧张,通天马上就要来了。等会儿呢,你就给我们说一说西天取经的事情吧,听说这件事之前一直是你在负责?”
金灵神色不动,肃声答道:“承蒙昊天上帝信任,将这个重任交付于弟子。”
老子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又扫了一眼,虽然已经尽量温和,却反倒令她们更加紧绷,他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声,知晓有些事情注定是回不去了,倒也不再强求,只朝着上方继续走去。
昊天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同瑶池一道站在一旁,将上首的位置让给了这位太清圣人。
老子随意地坐下,又对着昊天道:“陛下不妨派些人到外面迎接我那两位弟弟,尤其是我那位二弟。他们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骗出来的。万一生气了,可是要出大事的。”
昊天微微有些发呆,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老子。
两,两位?!
他茫然地与旁边的瑶池对视了一眼,瑶池干脆利落地拧了一下他的手背。
昊天一个机灵,果断转头对着太白金星道:“这件事就拜托爱卿了!”
对,就是你了!太白金星!
去吧!向着美好的未来前进吧!拜托了QAQ!
太白金星:“……”
要不,他明天就递个辞呈,也下界历劫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