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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混沌罡风肆虐的天地里,无论千年万年都好像是这副模样。

    紫霄宫中,鸿钧道祖垂眸望着他的几个弟子,以及叛出玄门的前弟子,神色之中不辨喜怒。

    通天十分自然地走了过去,坐在鸿钧的身旁,就好像一个离家许久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中似的,并无半点生疏之感。

    抬眸,笑吟吟地唤道:“师尊。”

    通天:“您唤我们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鸿钧垂眸看他,眼角余光扫过众人各式各样的神色,视线又回落在通天身上。半晌,他抬手摸了摸他小徒弟软乎乎的头发,语气淡淡道:“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找你吗?”

    通天道:“哪能呢?要是师尊想要见我,弟子跨越千山万水都要来紫霄宫见您的。”

    鸿钧沉吟了片刻,客观地点评道:“你把这话说给你哥哥听,他会更加高兴的。”

    元始默不作声,在通天身旁坐了下来。他的神色冷淡,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又微微侧过首,专注地看着他的弟弟。

    他听到了鸿钧的话,对此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神情依然是淡淡的。

    通天歪了歪头道:“哥哥吗?如果是哥哥的话,大概更喜欢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吧?”

    元始无声地笑了一下。

    鸿钧注视着兄弟二人,微微叹道:“也是。”

    他不再继续同通天东扯西扯的,转而抬起首来,遥遥望向了女娲。

    紫霄宫中的众人泾渭分明地站着,接引和准提站在一起,他小徒弟眼都不眨一下地坐到了他的旁边,连带着元始也坐了下来,老子左看右看,思考了片刻,也在他的右边坐了下来。

    女娲站在一旁,并不与接引准提二人为伍,却也没有同她师兄坐到一处。

    她只是微微抬起首来,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恍惚,凝视着眼前这片她久久不曾谋面的天地。

    她在娲皇宫里待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看紫霄宫中的一花一木,都觉出了几分新奇。

    由此可见偶尔闹出点什么事情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不然她又怎么会有机会出娲皇宫呢?那句话怎么说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女娲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我似乎给老师惹出麻烦了?”嗓音悦耳动听。

    鸿钧微微垂眸,注视着她:“原因?”

    他语气淡淡:“不要同贫道说没有原因,这个借口连你通天师兄都不会信。”

    通天:“?”

    他睁大眼睛抬头:“师尊?”

    鸿钧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权作了安抚,目光直视着女娲,等待着她的回答。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并未看接引一眼,后者微微垂首,表达着对道祖的尊敬,心里却隐隐压着一片沉重的阴霾。

    不看他也许是觉得过错并不在他们两人身上,所以只抓着女娲质问,更有可能的是道祖并不关心他们的想法,也完全不想给他们主持公道,他只是想知道女娲突然发疯的理由罢了。

    毕竟这位道祖出了名的事迹就是对他徒儿上清通天的纵容,具体事例包括且不限于在封神大劫中亲自离开紫霄宫下场捞人。即便他当时说错在通天,结果却是把三清道尊一起罚了一遍。谁还能看不出道祖的私心呢?

    这一位……绝不是那种为了顾全大局,就会牺牲掉他偏爱之人的那种人,说实话这种也能叫做偏爱吗?真正的偏爱当然是无时无刻,无论什么理由都站在他喜欢的人那一边,哪怕有人正义凛然地劝他,牺牲他一个可以拯救全洪荒啊,也得翻脸骂人说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而且,什么时候全洪荒需要牺牲一个人去拯救了,尽是瞎扯淡。

    接引对于这种观念是认同的,但这不妨碍他讨厌上清通天,以及此时此刻自心底深处泛上来的寒意。

    女娲,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现陆压的踪迹,还是只是想随便诈他们一下?

    女娲沉吟道:“理由吗?”

    鸿钧道:“是。”

    娘娘轻轻叹了一声:“其实确实没有什么理由,也许是那一刻我看灵山不顺眼也说不定。”

    鸿钧摇头:“都说了这个理由就连你通天师兄都不会信的。”

    话锋一转道:“陆压此刻并不在灵山上。”

    此刻不在,那以前呢?

    女娲微微抬首,仿佛想看一看那位紫衣华发的道祖,却只觉有一道无形的威压落在了她的身上,一寸寸地压迫着她的脊骨,迫使她垂下首来。

    通天神色微变,下意识想站起身来,又听旁边传来道祖冰冷的声音:“通天。”

    那声音带着几分隐隐的不悦,警告的意味很浓。

    红衣圣人的手指微微一僵,忽而觉得周身极冷。就好像一个从来都生活在春暖花开,四季如春的地方的人,突然有一天被莫名其妙丢到了冰霜遍布的冰天雪地里面,身上却仅仅穿着一件春日里的单薄长裙。

    真冷啊,就好像整个世界的寒意突然加诸在身上,一点一点浸泡着那颗温暖的心,让他重新体会那种刻骨的……绝望。

    在满地的属于他弟子的尸骸与鲜血之中,在众人的兵戈相向之中,他抬头,望着紫衣华发的道祖缓缓而来,向着他伸出手。可是来的那个人……却并非是他的师尊。

    不是鸿钧。

    绝不是他。

    就像是此时此刻他身旁的那位紫衣道祖,刚刚还在同他开着玩笑,抚摸着他的头发,眼带无奈之色,可下一瞬,他又不再是他。

    是谁呢?

    如今待在那副熟悉的躯壳之中的那个人,又或者说“祂”,到底是谁呢?

    元始微微抬起首来,目光落在通天与鸿钧之间。忽而,兄长站起身来,平静地将他弟弟拽了过来,语气平淡道:“我们换个座位。”

    周围隐隐有些骚动,众人甚是奇怪地看了一眼天尊,像是在问这个时候为什么突然要换座位。又不是小孩子,喜欢谁就同谁坐得更近,不喜欢谁就远远地避开,爱恨如此鲜明。

    鸿钧的目光亦从通天身上移开,落在了元始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元始却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冷淡至极,像是一柄刚刚出鞘的刀剑,足以劈开这世上一切晦涩难明。

    他握住了他弟弟的手,仿佛握着一块坚硬如铁的寒冰,却始终不曾松开手,只垂眸认真地看着他。

    一直,一直。

    直至红衣圣人平静了下来,抬眸对着他浅浅一笑:“哥哥。”

    元始应了一声,却仍然没有松开手,只安静地坐在通天的身旁,冷静地安抚着他的情绪,即便他可能是造成他弟弟情绪巨大波折的原因之一。

    多么绝望的事实。可他依然不想松开他的手。

    “鸿钧”的目光终于从兄弟两人身上移开,转而落到了女娲身上。

    他继续着他先前的对话:“陆压并不在灵山上面,你找错了地方。若是你不信,大可以去灵山上找上一找,看看他在不在那里。”

    女娲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鸿钧”又道:“但是女娲,你似乎对贫道隐瞒了什么事情。你私下里仿佛偷偷做了什么,你保留下了一个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魂魄,甚至为她逆天改命,允许她重新活在这世间……”

    他的话语骤然凌厉了起来,冰冷至极,带着鲜明的不悦与愤怒:“是苏妲己,对吗?”

    准提猛然抬起首来,电光火石之间,他骤然明白了一切。

    那团雪白的毛发,那个不该存在在世上的生灵,以及无论他如何推演都推演不出来的答案……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相。

    那个陪伴在陆压身旁的小东西,竟然是在千年之前本该魂飞魄散的苏妲己!

    可在下一刻,另一重阴影随之而至。女娲是什么时候发现陆压的问题的,苏妲己又是什么时候来到陆压的身边的,陆压最后的失踪,又是否同女娲有关?还是说……他们灵山内部,确实是出了叛徒?

    准提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眼底的情绪晦暗莫测。

    女娲却是微微恍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原来如此,她还是被发现了啊。看样子她动手的时候还是慢了点,以致于天道到底是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

    不过,这又算是什么大事情吗?值得那位如此兴师动众,甚至将洪荒中的六位圣人都叫到了紫霄宫?

    她微微含笑,并没有再否认:“是的,是我做的。”

    女娲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却令“鸿钧”微微有些讶异:“你承认了?不再继续狡辩吗?”

    女娲耸耸肩,语气轻快:“既然老师都发现了我的所作所为,我又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鸿钧”皱起了眉头:“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同贫道解释的吗?关于你违背天意,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甚至还想着销毁证据,继续将这件事掩埋下去。

    “没有。”女娲道。

    “鸿钧”盯着她看,目光威严,震慑人心:“那你是甘愿认罚了吗?”

    女娲摇了摇头。

    “鸿钧”带着几分不理解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娲轻快地笑道:“老师,虽然我偷偷保留下了苏妲己的魂魄,又尝试着复活了魂飞魄散的她,但您要说我逆天妄为,我可是不认的啊,您忘记了吗,这是您答应给这个孩子的东西啊。”

    她摊了摊手,笑靥如花,眉眼含笑:“您忘了吗?她是封神量劫之中的‘有功之臣’啊。”

    第222章

    女娲道:“她是有功之臣啊老师。”

    圣人的声音轻快跃动,令人忽而想起林间的小鹿,也是这样轻快地跃出了草丛,落入路人讶异的视线之中。

    通天微微垂眸望去,忽而叹了一声,鸦羽似的长睫垂落,掩盖下眸底的情绪,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

    元始低首看着他,眸光淡淡,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底深处看不见的地方藏着浩瀚无垠的冰山,泛着淡蓝色的幽光。

    他并未说话,只是安静地握着他弟弟的手,唯恐他在某一刻从噩梦中惊醒无所依靠,转瞬陷入至深的绝望之中。

    “在量劫开始的一千年前,您找到了我,说要派一个妖族之人参与这次量劫,她承担着天命,负责这场劫数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她的出现是这场封神大劫的起点,而她的死亡宣告着这场量劫终于结束。”

    女娲将过去的事情娓娓道来,眸光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我选择了苏妲己,不,是她自己找上我的,她自愿前往商朝的国都朝歌,蛊惑末代的君王,倾覆帝辛的江山。不得不说,她把这个任务完成得挺好,甚至过于好了,以致于当姜子牙率领周军踏入朝歌之时,竟无一人还愿意站在商王帝辛的身边——最后他选择在鹿台自焚而死,死时众叛亲离。”

    女娲微笑道:“如您所愿,她出色地完成了您交代下来的任务,而您曾许诺于她,事成之后当可羽化登仙,踏上仙途,做一介逍遥自在的神仙。可她最终的结局……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鸿钧”问:“你说这话,可是心中有怨?”

    娘娘微微摇头:“弟子不敢。毕竟虽说苏妲己任务完成得不错,但她确实导致了天下动乱,生灵涂炭,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鸿钧”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女娲笑道:“但是老师,既然她有功有过,该受的惩罚也已经受了,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妖狐苏妲己的恶名……事到如今,难道还不能抵消她当年造成的孽果吗?”

    “毕竟连那亲自动手,施炮烙,设虿盆,敲骨验髓,剖腹观胎……的商王帝辛,如今都封了神位,乃是斗部群星之中的天喜星。”

    女娲轻声道:“是吉星呢,老师。”

    紫霄宫中安静极了。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接引左看右看,思考着这一件事同他们兄弟二人有什么关系,他又能不能从中得到一些好处。但又怕女娲话锋一转,同他继续纠缠陆压的问题,一时之间颇为犹豫。

    女娲并未抬头去看鸿钧的神色,她只微微垂眸,缓缓道:“弟子知道苏妲己先前所犯罪行深重,孽果缠身,本该放任她为过去的事情老老实实地赎罪。但念及老师先前之言,犹豫再三,到底是选择给了她一条生路。若是老师觉得她身上的罪孽还没有赎清,大可让她继续去赎,弟子绝不干涉。”

    高台之上,“鸿钧”微微皱着眉头,仿佛在仔细地思索着女娲的话。是干脆一巴掌把苏妲己重新拍死?还是让她活着继续偿还孽果?到底哪一个选择更好?

    他低下头来,深深地注视着面前低眸垂首,神色恭敬肃穆的女娲,忽而抬起手来,轻轻撤去了压在她身上的威压。

    “为什么瞒着贫道,私自做下这件事?”他简洁地问道。

    女娲的面上带着几分迟疑,微微犹豫着,低首道:“这种事情,总是不好被世人知晓的。”

    “毕竟周朝的官方说法也是商纣王在鹿台自焚而死,而不是他死后被封神,到天上当神仙去了啊。”女娲道,“总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的。”

    这就是封神啊。

    哪怕是生前罪大恶极的坏人,也同那些好人一样死而复生,被莫名其妙地封了一个神位当神仙去了。

    这种事情对本就踏入修行之路的阐截两教弟子来说可谓是唯恐避之不及,但对于绝大多数普普通通的凡人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吧?尤其是那些罪孽深重的,本该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的恶人,不仅没有下地狱,反而成了天上的神仙。

    听上去可真够讽刺的啊。

    女娲深深地叹了一声。

    所以也怨不得旁人不相信封神大劫是为了天下苍生的福祉了,毕竟人民群众最朴素的观念还是希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而不是听到那些坏人后来都成了神仙。

    不过说实话,确实也没有人说封神大劫是为了天下苍生吧,毕竟参与量劫的人嘴上说的都是一口一个“天命”。

    “天命”,顾名思义,自然是天道的意志,引申一下就是“天道主宰众生命运。”

    其中尤其是以她元始师兄门下的阐教为最。

    女娲微微侧过首去,瞥了一眼正专心致志握着他弟弟小手的元始天尊,后者一心一意地看着他的弟弟,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她。

    真过分啊,女娲摇头。

    她还是不懂通天师兄怎么忍得了他哥哥的,真的有人可以忍受另一个人一丝不苟,事无巨细,把他从头到脚管到尾吗?伏羲当初都没有这么管过她好吧?竟然完全不会觉得对方烦人的吗?

    唉,不懂,她是真的不懂。

    但是,算了,那并不重要。总归在反抗天道这条路上,她和通天师兄还算是志同道合的同盟。

    终有一日,他或许会再一次地……和他的兄长兵戈相向吧?

    想到此处,女娲微微垂眸,忽而轻轻叹息了一声。似怜悯,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悲哀。像是在冬日望着窗外注定会融化的雪,所有人都在期待春天的到来,而在春天到来的那刻,积攒了一个冬天的雪就会无声无息地化开。

    春日与冬雪,是永远也无法共存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那一天能迟一点到来。

    “女娲。”

    坐在上首的道祖缓缓开口:“你对此就当真没有半分私心吗?”

    女娲轻声道:“不瞒老师,若说私心,弟子自然也是有一些的。”

    “我并非是在为苏妲己求情,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见过那个小姑娘,她本可以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不至于亲自踏入这场劫数之中,最终犯下了无边罪孽,魂飞魄散而亡。”

    女娲道:“我想着过去的她,又看着现在的她,便想去为未来的她留下一线生机。也许她以后还能重新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过完那一场真正属于她的,天真快活的一生。”

    那日她独身一人踏入了娲皇宫,一念所至,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太沉重了,仅仅是一个决定,便注定了自己的一生都朝着无望的深渊坠落。

    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勇气促使妲己前来拜见她,但或许,或许作为一位圣人,哪怕她同样在自己的命运里挣扎,她也可以抽出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帮一帮这个孩子。

    她确实犯下了大过,但为什么旁人都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哦,甚至没有改过自新,他们便已经得到了新生,独独她没有机会活下来呢?

    不是很公平。

    虽然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那些惨死在封神大劫中的凡人,有谁问过他们愿不愿意被卷入一场劫数之中呢?哪怕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会补偿他们幸福安康的下辈子——但那也是下辈子了。

    对于需要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投胎转世的凡人们来说,上辈子和下辈子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如同白纸一样干干净净的人生吗。为什么会觉得下一世的平安喜乐就能当做补偿了?

    所以,她救她,终究是出自她的私心。

    她不敢否认,不愿否认。

    女娲敛了敛眸,平静至极地低下了头,等待着道祖最终的宣判。

    高台之上,那紫衣华发的尊者似乎叹了一声,眸底的冷意微微消融了些许。

    半晌,女娲听到了他的声音:

    “风希,你继续回到娲皇宫闭关静修吧,若无贫道的吩咐,不可再出娲皇宫半步。灵山上的事情,可一不可二,这一次就算了,之后下不为例。”

    明明是惩罚,可她闻言却浅浅一笑:“风希遵命。”

    接引在一旁听着,又在心底狠狠地骂了一句。

    果然,到头来道祖还是会选择包庇他这几个弟子。他还以为他刚刚出言警告了上清通天,事情还会产生变化呢,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过说起来……陆压的事情,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他思考着,努力揣摩着道祖的心思,猜测着他在这一件事上到底站在谁那一边,毕竟当初陆压之事若无天道的允许……他们兄弟二人又怎么能瞒过妖皇帝俊以及诸位圣人。

    由此来看,道祖也该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吧?

    “至于陆压……”

    道祖念着这个名字,十分奇怪地又对着女娲重复了一遍:“他现在确实不在灵山上,就算你把灵山掀翻了也不会找到他的下落的。”

    女娲心下微微一动,抬眸望向了鸿钧。

    “他和你家的那只小狐狸在一起,虽然贫道也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但是他们如今很是安全。”道祖道,“你可以放心了。”

    她终于浅浅一笑:“谢过老师。”

    第223章

    “咱们弟弟同女娲师妹的关系倒是挺好。”老子朝着远处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正在交谈的两人身上,神色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对伫立在一旁的元始道。

    道祖同诸位圣人的谈话已毕,众人口中说着不敢再打扰道祖清净,便纷纷退了出去。

    接引和准提走得最快,几乎是一个闪瞬便消失在了混沌之中。通天则略微加快了几分步伐,追上了前面的女娲,两人便站在紫霄宫外的广袤天地之间,轻声交谈了起来。

    紫霄宫外,混沌颠倒无序,时不时有一道狰狞的深紫色雷霆划破天际,那雷霆的颜色极深,浓得像是研磨了许久的墨汁,顺着天幕滴落下来。

    元始站在玉阶的最上端,背后是重新闭合上的大门,头顶则是一片晦暗无光的天地。他闻言淡淡地扫了老子一眼,脸上带着不置可否的神色。

    他微微抬首,静静地望着远处仿佛在交谈着什么事情的两人,并不去干涉他弟弟的交友,耳旁则继续传来老子絮絮叨叨的声音。

    “说起来啊,他倒是并不怨恨女娲在封神大劫中所做的事情呢,明明她也在其中插手了,不是吗?即便这是道祖的命令……怎么到头来就单单恨我们两个?实在是有些令为兄难过啊。”老子道。

    元始皱起了眉头,神色中开始带上了隐隐的不耐,却仍然克制着,并未表露出来。

    老子:“仲弟啊,你心里就不会有些不甘心吗?”

    见老子还要继续往下说,他终于冷声开口道:“那又如何?”

    “若不是因为他爱我,他又岂会恨我?他不恨女娲却恨我,这更说明他心里有我,”天尊面无表情,“他至今对此事都无法释怀,难道不能说明他爱我,已然爱到无法自拔吗?”

    老子:“……”

    他亲切和善地关心道:“你人没事吧?”

    元始“呵”了一声,懒得再去理睬他们的长兄,快步越过他往前走去。

    通天正垂眸望着下方翻滚不息的混沌,接引和准提的身影消失在那里,很快便成了一个渺小至极的黑点,那黑点也没有存在多久,便彻底脱离了他的感知范围。

    他垂首望去,又对着旁边的女娲道:“就这样放任他们离开了吗?”

    女娲笑道:“难不成通天师兄还想在紫霄宫动手吗?只怕你前脚刚动手,后脚老师就要出来把你给抓回去了。甚至费不了多少功夫,出个门的功夫就能把你给捉了。”

    小小的一只上清通天哪里能逃得出他师尊的手掌心呢,就跟孙猴子也未能翻出多宝道人的五指山一样,有些事情简直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这并不妨碍通天想方设法逃出那重重罗网,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通天又叹了一声:“那就这么算了?”

    女娲摇头:“哪能呢?现在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陆压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接下来当然是双方假装无事发生,但暗地里招兵买马,加紧操练,准备大干一场啦。”

    她摊了摊手,露出了一副无奈的神色:“不过师妹我可能无法参与这场大战了,毕竟我还要安心待在娲皇宫中闭关静修呢。”

    通天忽道:“师尊他最后说的话,不仅仅是对你一个人说的。”

    陆压和小狐狸在一起,找到一个就能找到另一个。而接引和准提本来就在寻找陆压的下落,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们哪里还会坐得住?当然是立刻就去找他们了。

    若是被他们先行找到两人的下落……

    通天侧首望了一眼女娲,后者淡定地回答道:“是,我知道。”

    她狡黠地一笑:“我当然知道他们在哪里啦。”

    听到这句话后,通天条件反射往四周望了一眼,空旷无垠的混沌之中,只剩下了他们四位圣人的身影。

    他忽而沉默了片刻,微微垂眸,轻轻地叹了一声:“要我过去接他们吗?”

    女娲看着他,认真道:“师兄你真是一个好人啊,哦,不对,是一位好神仙。”

    通天揉了揉眉心,语带无奈:“现在是给我发好人卡的时候吗?有话直说,不然到时候来不及赶到救你的小狐狸,我怕你哭都没地方去哭。”

    “你也知道接引和准提的性格,此刻怕是恨不得翻遍整个洪荒找到他们两个。”通天道。

    女娲:“那还是让他们两人在外面多浪费一段时间吧。”

    她语气轻快,凝望着面前混乱无序的天地,不得不说,在这个地方待久了,整个人都隐隐有些压抑起来了。

    “现在的重点难道是失踪的陆压和小狐狸吗?找到他们亦或是找不到……又能对西游量劫产生什么影响?他们并不是这场劫数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他们是前两次量劫遗留下的过往啊。过去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活着的人自然该继续往前看。”女娲淡淡道。

    “接引和准提若是能反应过来便该知道,他们现在不该离开灵山的。”

    女娲轻声道:“毕竟……真正决定这场量劫走向的人,是师兄你的弟子多宝啊。”

    她垂眸,仿佛回忆起了在她对着灵山动手的那个瞬间,瞧见的那位端坐在莲花宝座上无声诵念着佛号的如来佛祖:“他们终有一天会后悔的……他们不该这般轻视师兄你的弟子。或许在他们眼里,他们已经很重视这位多宝道人了吧?但这显然还不够,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才是这场劫数中最为关键的那个。”

    “这又不是真的在下棋,下棋的时候只要把棋子摆在关键的位置上就可以了。在现实里面,哪怕是棋子也会有自己的主观意识啊,说不定哪一天就反了水,反手一刀,就把他们两个给吃掉了。恐怕他们死到临头那天才会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吧?”

    通天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半晌,缓缓道:“可惜……若是我可以选择,我并不想让他去当这个棋子。”

    女娲莞尔一笑:“所以才说师兄是个好人啊。”

    “虽然在洪荒上夸人是个好人简直像是在骂人……但有的时候,大家还是喜欢和好人做朋友的,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了,”她缓缓道,“师兄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去找一找后土,没有人同她说话,她最近也挺无聊的呢。”

    通天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好的,我等会会去的。”

    女娲无声地笑了一下,她遥遥望着洪荒的方向,又转过身来对着通天挥了挥手:“你哥哥来找你了……再见了师兄,有缘下次见啊。”

    通天道:“下次见。”

    他看着女娲同他打完招呼,便头也不回地朝着三十三天而去,流光一瞬,便消失在了此地。她将回到娲皇宫中,在那里待上很久很久的岁月,也许有朝一日她可以离开那里,更大的可能是她会永远被囚禁在自己的道场之中,直到洪荒毁灭的那一天为止。

    元始走到了通天的身旁,同他一道遥遥望着女娲离去的背影,又微微侧过首来轻声问道:“你们聊完了?”

    “应该?”通天带着几分不确定回答道。

    元始并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所以他不会问他的弟弟“应该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柔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通天转过头去,顺着风流淌过的方向,望向了从他身后走来的元始。

    风送来了他的叹息声,以及隐隐的如同霜雪般干净清冽的气息,它们融化在风里,于是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那种冷冽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仿佛与他的呼吸融为了一体。

    他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便发现元始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正低下首来,无声地凝视着他。

    这么近的距离,要是真的动起手来,怕是早已交手了成千上万次,双方互相对视,彼此之间杀意沸腾,熊熊燃烧如同焚世的烈火,就像是古老传说里早已预言到的毁灭之日,顷刻间足以令周围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都将在世界毁灭的那一天被彻底埋葬。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通天低眸,轻声念诵,声音轻淡得仿佛可以化成一阵微风亦或细雨,绵绵地落在寂寞的大地之间。

    “什么?”元始问。

    他没有听清通天的话,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通天低垂的眉睫上,吐纳声放得愈发的轻缓。眼前之人分明就在他的眼前,可又有那么一瞬,仿佛远在天边,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留住他的身影。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有些东西……注定是世人留不住的吗?

    天尊的眸光暗了下去,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抓住了红衣圣人纤细的手腕,看着他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同他无声地相触。他在他弟弟的眼中,再一次找到了他自己。

    “没有什么。”通天道,“我只是忽而觉得应该好好珍惜能和哥哥在一起的日子。即便是一朝一夕,也是弥足珍贵的。”

    元始低眸看他,目光愈发温柔:“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只是不是朝夕,通天,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以后。”他说着这话,语气笃定,就好像任何阻止他和他弟弟在一起的东西,都会被他一拳打出十万八千里之外,再也干涉不了他们两人。

    通天闻言,莞尔一笑,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元始便牵着他弟弟的手,再一次地从紫霄宫中离开。而在他们离去许久之后,这座庄严的宫阙之中,又仿佛传来了一声浅浅的叹息:“通天……”

    通天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

    第224章

    人参果树倒在了地上。

    静悄悄的,像是一个噩梦。惨白色的月光从云层后面透了出来,照着那些枯败的枝叶,宛如落在一具死去已久的尸骸之上。

    悟空低头看着它,脸上的表情中透着几分奇怪,像是不明白它为何突然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土地公捂着自己的小心脏,一脸“完了摊上大事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的神色。

    被惊动的清风、明月两位童子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看到人参果树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模样,一个个如丧考妣,捶胸顿足,眉眼恨不得耷拉到了地上,而在看到悟空的瞬间,他们脸上的神色便从死了爹妈般的悲痛欲绝,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愤怒。

    “你,你居然还像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

    明月童子震怒道。

    悟空举起了双手,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不是我干的,我有人证!”

    人证——土地公公正在瑟瑟发抖。

    清风童子叉着腰,怒气冲冲道:“你说不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在场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悟空眼也不眨将土地公公推到了面前:“还有他!”

    “大圣,唉大圣。”土地公公搓着自己的手,先是唉声叹气了两下,后又讨好般地望向了面前的两位童子:“不瞒两位,在下也在现场,真的不是大圣他干的啊!”

    明月童子高高地挑起了眉头:“那就是你干的?!”

    土地公公连连摆手,将头摇晃成了拨浪鼓,都快看不清影子了:“不是,不是,也不是我干的啊。”

    清风、明月异口同声:“不是你们两个干的,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吗?”

    庭院中的响动渐渐把沉睡的师徒三人都吵醒了,八戒哼哧哼哧地翻着身,试图把被子扯过来盖到自己的头顶上,沙僧睡着睡着感觉全身上下忽而一阵发凉,茫然地睁开眼来。

    陈玄奘双目无神地望着头上的屋顶,两手合十放在胸前,声音虚弱而疲惫:“到底能不能让人睡一个好觉了啊……”

    取经真的好他喵的累啊。

    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睡个好觉更重要的?

    他好想撂摊子不干了啊。

    到时候悟空回他的花果山,八戒去找他的嫦娥姐姐,沙僧继续在玉帝身边站岗,而他!则接着在如来佛祖身边过着他平平无奇,混吃等死的一生!

    这才是人生啊……而不是现在这样,带着一只猴子,一头猪,一只沙怪还有一匹马,风萧萧兮易水寒,金蝉子一去兮不复还。

    说起来他们这支取经队伍里头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诶……他真的是去西天取经的而不是什么杂技团的团长吗?

    陈玄奘陷入了深沉的思考。外面的声音则在这个时候越来越大了。

    “我不管,你们两个都不许走,反正肯定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推倒了人参果树!”

    明月童子坚持道:“而且我明明就看到了是猴子推倒的果树!”

    悟空理直气壮:“你说你看到了就真的看到了?我还说你是在做梦呢!”

    “你——”明月童子瞪大了眼。

    “老爷这么好心地招待你们师徒四人,连人参果都给了你们四个!你们居然这么过分地推倒了他的树!”

    悟空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他想说他自己都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就背上了一口这么大的黑锅。

    人到底怎么才能证明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就像是证明一株在梦里生长的树。

    梦里的树好歹也是悟空亲眼所见,要是同通天说的话,他师尊大概也会笑着点点头,信了他这只石猴的鬼话吧?但推倒人参果树这样的惊天大黑锅,一只小猴子又该怎么把它从身上甩掉?

    但他仍然忍耐住了,并没有冲着清风明月两个童子发火。

    如果这是一场落在他身上的阴谋,布局之人是想做什么呢?在人参果树倒塌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踏入局中,甚至不知道那人身在何方,在这种情况之下,当然是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的。

    万一……那人不仅仅想要推倒一棵树,更想对着面前的清风和明月动手呢?

    他抬眼认真地望着面前的两人,忽而神色一凛,厉声喝道:“还不住口!”

    清风和明月似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悟空,像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动了那么大的火。

    说起来刚刚他们怒气冲冲地责问了他那么久,这只猴子好像都没有生气诶……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悟空也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便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邻村母猪为何深夜频频发出惨叫……”

    背后是八戒哼哼唧唧的声音。

    “多年保护性古木,洪荒十大灵植之一的人参果树怎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一丝凉意忽而浸透了清风、明月二人的颈项,令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一个幽魂,一个黑色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幽魂正在此刻徘徊在五庄观的上空,低头俯瞰着住在此地的一行人……”

    悟空语气沉沉,神色肃穆得仿佛正在参与一场葬礼,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位童子,一眨未眨,眼白都翻了出来,看上去格外的阴森恐怖。就好像……他参与的并不是旁人的葬礼,而正是他们两人的葬礼!

    清风吞了吞口水。

    他下意识地望向了旁边的明月童子,明月童子也正好看着他。控制不住的,两个人条件反射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地听着悟空接下来的话。

    “它在这里?”悟空问。

    “它在那里?”悟空又问。

    伴随着他的询问,清风、明月两人以及一旁被迫卷入其中的土地公神经兮兮地转了一圈,望向了五庄观的每一个角落。

    不得不说,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日里看着庄重威严的五庄观此刻也显得像是藏匿了无数的魑魅魍魉,仿佛随时都能从某个寂静的角落里蹦出来,将这里住着的人给吞吃下去。

    人参果树静静地倒在地上,它垂垂将死的枝条也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在那惨白的月光之下,树的影子融入了四面八方,风动影摇,仿佛那无形的幽魂正低头窥探着他们,口中发出了喃喃的声响:“饿啊……”

    “妈呀!”明月童子惨叫了一声,死死地抱住了身边之人,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土地公公可怜兮兮地抱紧了自己的拐杖,神情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柔弱。

    他只是一个地方神而已,也没有什么强大的法力,为什么要面对这么可怕的事情啊呜呜呜。

    只剩下清风童子强撑着开口道:“你,你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这里可是地仙之祖镇元大仙的道场!哪里来的,来的什么幽魂!”

    悟空语气沉重,深深地叹了一声:“可是镇元大仙现在并不在这里啊,他一离开,无数被他的力量阻挡在外的游魂冤鬼,不都可以复苏了吗?”

    他语气平静:“不是我推倒的人参果树,也不是土地公推倒的人参果树,更不是你们二位动的手,那自然只能是不存在于我们之间的……第五个人了。”

    “呜呜呜呜。”明月童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紧紧地抱着旁边的清风童子,恐惧的目光四处望着。

    “而且这也可以解释明月童子为何看到是我推倒的人参果树。”悟空镇定道,“都是幽魂了,使出一些障眼法让你以为是我推倒了树,难道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明月童子颤颤巍巍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并不是你,而是那个幽魂?”

    “然也。”悟空道。

    明月童子抖得愈发的厉害了,清风童子一边抖,还一边拧着眉头竭力思考悟空话里的破绽。

    他迟疑地望着他:“可是……你又怎么能证明不是你做的这件事?”

    悟空道:“我有什么必要非要在今晚推翻人参果树?是什么人指使我这么做的?我的师尊乃是上清通天圣人,我此刻的便宜师傅现在还在呼呼大睡,什么动机能让我想不开非要搞出事情来,为此行徒增波澜?”

    “没有。”悟空摊开手,气势如虹,目光炯炯,“没有任何理由。事实上,你们同样也无法证明真的是我推倒了人参果树。”

    清风童子抖着声音道:“那就是……就是真的有幽魂……”

    悟空沉重地点了点头,用一种充满担忧的眼神望着他:“实不相瞒,俺老孙也略懂一点玄学,你们二人如今黑云罩顶,似有血光之灾啊。”

    明月童子道:“泼猴……啊不是,大师!请救救我们二人性命啊孙大师!”

    悟空轻快地打了个响指,语气轻松道:“童儿莫慌,此事简单。既然是幽魂作祟,我们这儿不是正好有应对幽魂的专业人才吗?”

    清风童子道:“孙大师之意是……?”

    悟空点了点头,神色严肃极了:“是极是极,还不速速去请传说中的西天佛子转世,如来佛祖最为喜爱的二弟子金蝉子,唐王亲笔御批的大唐圣僧唐三藏,我那倒霉得睡不了懒觉的师傅陈玄奘……过来给我们诵一诵佛经?”

    他把手往后脑勺上一放,仰头望着头顶那轮寂寞的月亮,认真地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数一数……这里面起码有四个人在呢,区区冤魂怨鬼,在佛法无边之下,注定是无法遁形的啦!”

    此刻试图睡觉,并不想加班的陈玄奘:“……逆徒!!”

    第225章

    陈玄奘抹了一把止不住的眼泪,骂骂咧咧地质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半夜三更非要把为师喊起来的理由?”

    一方屋舍之中,众人围坐在一团,彼此之间面色凝重。清风童子和明月童子挨在一块,坐在陈玄奘的身旁。悟空左手坐着八戒,右手围着沙僧,连带着土地公都迫于无奈加入了熬夜修仙党的队伍之中,睁着一双熬得血红的眼睛,战战兢兢地陪着他们一道……打牌。

    等会儿?不是在念经书的吗?怎么变成了打牌?

    八戒抱怨道:“师父你还说呢,你到底懂不懂佛法啊,怎么刚开个头就能把人讲睡着啊。”

    沙僧在一旁频频点头。

    陈玄奘大怒:“这是为师的问题吗?这难道不是经书的问题吗?还有你们到底在指望为师什么啊……为师以前在西方灵山上的时候,听这经书都能听睡着,你们怎么敢让我讲这玩意的?还不如让你们大师兄来讲呢!起码通天圣人认真教过你们大师兄佛法诶。”

    悟空道:“灵山要完。”

    八戒道:“灵山要完。”

    清风和明月抱头痛哭:“呜呜呜呜我们要完了。”

    这和尚是个半桶水都没有的和尚啊!

    土地公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圈周围,默默地往前推出一张牌,牌面大吉,他兴高采烈道:“胡了!胡了!”

    悟空:“怎么又是你?”

    八戒:“怎么又是你?”

    陈玄奘怒道:“怎么又是你?把他给贫僧叉出去!”

    沙僧:“叉出去!”

    “哎哎哎唉。”土地公大惊失色,赶忙向着诸位英雄好汉求饶,“使不得啊圣僧,使不得啊,小仙再也不敢了。”

    陈玄奘哼哼了两下,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的几个徒弟把土地公放下,方才继续对着自己手上的牌面苦思冥想,半晌,方才郑重其事地放下一张牌:“谁跟?”

    悟空:“我。”

    八戒:“我。”

    沙僧:“我……算了。”

    清风和明月:“……不是吧?你们就这么真的打起牌来了啊?有没有搞错啊?!等会儿,让我们看看我们手上的牌……胡了!”

    两位童子的脸上似悲似喜,似喜还悲,又间杂着沮丧、惶恐、兴奋、纠结……种种情绪,宛如调色盘似的,五花八门,复杂极了。

    陈玄奘怒道:“靠之!怎么回事,打了一晚上的牌了,贫僧怎么就没有赢过一局?”

    悟空道:“师父你不行啊。”

    八戒道:“师父你不行啊。”

    沙僧道:“师父你……”

    陈玄奘愤怒地打断了复制,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冒着:“住口!你们三个复读机啊!怎么全都跟着悟空复制粘贴!”

    八戒嘿嘿笑道:“毕竟猴子是大师兄啊。”

    沙僧跟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陈玄奘面无表情:“他是你们大师兄,为师就不是你们的师父了?对师父大不敬,实在是该罚,就罚你们……让贫僧赢一局吧嘿嘿嘿。”他高高兴兴地计算着牌面,琢磨着差不多了,十分自信地将手中的牌一摊。

    土地公高兴地一拍桌子,手舞足蹈道:“又胡了!”

    陈玄奘:“……”

    圣僧面无表情:“为师收回为师刚刚说的话,你们把他给我叉出去吧。”

    土地公:“??!圣僧饶命啊圣僧!”

    陈玄奘咬牙切齿地撸起袖子:“贫僧就不信了,贫僧这晚上就赢不了一局!”

    窗外,正对着的地方,倒下的人参果树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任凭略带着萧瑟意味的风从树枝间穿过,发出了似幽怨又凄惶的声响,树叶沙沙地响动着,仿佛有阴影盘踞在上头,透着危险莫名的气息。

    可无论它如何发出声响,如何努力地吸引着众人的视线……都影响不了屋内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牌的二百五们。

    人参果树:“……”神经病啊!

    有没有搞错,在这件事里难道它不是绝对的主角吗?

    刚刚不是还有人对着它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就差为了它大打一场吗?怎么一转头就没有一个人关心它的死活了??

    你们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啊!

    被悟空特意牵到屋内,正卧在一旁烤着火,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打牌的白龙马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微微支起了脖子,朝着窗外的方向望了一眼,黑黢黢的眼瞳之中倒映着一轮惨白的月亮。

    它盯着人参果树看了一会儿,半晌,未曾发现半分异常,方才又安静地低下头去,继续听着陈玄奘他们打牌的动静。

    良久良久,人参果树方才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风吹过似的。曾经在上面停留过一段时间的东西,好像也随着那阵风轻轻地消散了。

    天亮了。

    一夜无事。

    清风和明月两位童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陈玄奘趴在桌上困得生不如死,八戒和沙僧挤在一起,歪在墙角边上,土地公悄悄地数着自己赚到的铜板,很是珍惜地把一串串小巧可爱的铜钱放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打算以后去人间的集市上买酒喝。

    悟空轻轻推开了门扉,任由徐徐升起的太阳将第一缕光芒照耀到他的身上,倚在门边凝视着那在外面倒了一晚上的人参果树,手中还甚是随意地把玩着如意金箍棒。

    人参果树的枝叶干干净净地依偎着大地,姿态亲昵,模样平和,一点也没有夜里看上去那么狰狞可怖的模样。

    真的是因为夜晚的缘故吗?

    还是在那一刻,当真有一个黑色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幽魂藏身在树上,正静悄悄地窥探着他们?

    悟空不知道。

    他皱着眉头看着那株树,又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缓缓唤着他的名字:“孙悟空。”

    悟空抬头望去,庭院的正前方,镇元大仙手托拂尘一柄,正含笑望着他。

    时隔整整一晚之后,前往上清天听道的镇元子,终于回到了五庄观中。

    *

    “贤侄,我那两个徒儿没给你添麻烦吧?”镇元子望着悟空,笑着问道。

    悟空不晓得这人的路数,也不清楚他对此事的态度,因而十分谨慎地回答道:“不麻烦……事实上是我给大仙你添了麻烦。”

    镇元子摇了摇头:“你说的那点麻烦,算不上什么麻烦。”

    他从庭院的那头走了过来,如闲庭散步一般,不急不缓,衣袍上绣着的长颈仙鹤引吭高歌,翩翩欲飞。

    一夜的雷霆暴雨过后,整个庭院都显得湿漉漉的,又透着清新自然的气息,就好像整个院落里的灰尘余烬都被雨水给带走了。阳光徐徐地落在满园的奇花异草之上,毛绒绒的小松鼠也重新探出了头。

    轻盈的蝴蝶从镇元子身旁穿过,比他飞得快了一些,朝着那株人参果树而去,轻轻地停留在了那仍然青翠欲滴的叶片上,亲昵地同它打着招呼。

    镇元子走到了人参果树的旁边,微微弯下腰来,端详着它如今的模样,时不时摇摇头,又点点头,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它的枝干,转而又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不得不说,这副模样看上去也有些神经兮兮的,引得悟空愈发的谨慎小心了起来。

    这位镇元大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杀是剐一句话,这么不上不下的,着实是令人纠结:他到底觉不觉得这件事是悟空做的啊?

    要是他也要对着悟空喊打喊杀,他现在唤出筋斗云,拎着里面的三个人加上一匹马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需不需要抓着清风明月两个童子当做人质?祭出他们师尊的名号有用吗?不对,镇元子是知道他师尊是谁的,那样的话……

    “不要想奇怪的事情哦,小猴子。”镇元子温声道,“你想的这些都是贫道以前用惯了的招数。”

    他站起身来,微微笑着看向了悟空。

    悟空被发觉了心思也不慌,反倒好奇道:“您也有不得不逃跑的时候吗?”

    镇元子:“事实上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最擅长的就是逃跑了。又或者说,那个时候的洪荒,人人都擅长逃跑。”

    悟空问:“很久很久以前……洪荒很危险吗?”

    镇元子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是相当的危险啊。早上睁开眼来,会有飞禽盘旋在你的头顶,准备把你当成一盘早餐;中午你在林间闲逛,走兽从洞穴中出来,想把你做成一盘午餐;晚上你睁着眼睛,不敢入睡,因为夜晚活动着的老鼠也会趁此时机出来……”

    悟空道:“准备享用一顿夜宵?”

    镇元子耸了耸肩:“也许是被抓走当过冬的储备粮也说不定。”

    悟空赞道:“听起来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呢?”

    镇元子含笑道:“如果它们没有打算先把你这只小猴子风干的话。”

    悟空果断摇头:“那还是算了吧。”

    镇元子不由笑了起来,眉目看上去愈发的亲切和善,令人油然而生一种亲近之感,就像是一位活了很久很久,早已看淡了世间百态的老爷爷。

    他轻声道:“那时的洪荒,确实十分危险,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结交到了足以共度一生的友人。我们两个人一道,结伴在这个洪荒中生存了下来,后来我就建立了五庄观,将这株人参果树移栽到了这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当初的洪荒,也无人敢动我的人参果树一下。有的人如你师尊上清通天,即便有那个实力却也没有动手,而有的人则在敢于动手的那刻被我杀死,斩草除根,魂飞魄散。”

    镇元子含笑道:“那么多年都平平安安地过了下来,没想到今日却遇到了它的劫数啊。小猴子,你说,贫道该拿你怎么办呢?”

    悟空条件反射道:“您刚刚才说这不算是什么麻烦的!”

    镇元子点了点头:“贫道确实这么说过,也不打算找你的麻烦。毕竟……你师尊他刚刚还托付过我呢。”

    “所以,”他抬首,在悟空面前摆出了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套青釉茶具,笑着对悟空道:“坐下来和我这个老人聊上一聊吧,悟空。”

    第226章

    “人参果树倒了?”元始皱着眉头问。

    跟在取经人身旁的伽蓝们把消息传回给了慈航道人,慈航道人眼也不眨一下,又转手把消息递回到了玉虚宫。

    以前的时候他行事还不至于这般猖狂,起码明面上还是老老实实的,但不知为何,灵山上两位圣人对他的约束越来越小,几乎完全管不住他对外传递消息的举动。

    于是西游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个转手便递到了元始的手上,供天尊思考里面的深意。

    元始微微垂眸,手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口中喃喃道:“准提……”

    已经到了这般不管不顾的地步了吗?他不会以为镇元子当了那么久的老好人,就真的是个良善之辈了吧?真正的好人不是他的好友红云道人吗?

    至于镇元子……他当年在洪荒上可也是颇有盛名的。能够在那个群星璀璨的时代闯出来的人,即便未能成圣,依然是不容小觑的。

    准提选择在这个时候又去惹他,实在是过于愚蠢。

    但这又同他有什么关系?元始淡淡地想着,对于无关紧要之人,他只会平静地看着对方作死。

    因而他只在回信里随口提了一句:“照顾好你悟空师弟”,便将那道信笺随意地放下了。转而站起身来,朝着院落里走去。

    通天和猫都在。

    猫小小的一只,窝在通天的怀里,被一双温和的手轻轻抚过头顶,眼瞳清亮地望着眼前之人。

    通天坐在岸边,手持鱼竿一柄,耐心地垂钓着池水中的鱼,只是那鱼竿上未放鱼饵,鱼饵在他的掌心上,被他随手一洒抛向了池中,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来,数条赤金色的锦鲤聚拢了过来,争前恐后争抢着鱼饵。

    而他则在岸上笑盈盈地看着,眉眼微舒,轻盈而美好。

    元始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世俗间的一切烦恼都离他远去,只剩下了那一位红衣圣人。

    他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脚步很轻,甚至惊动不了一只栖息在枝头上的麻雀。

    通天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却仿佛亲眼瞧见他走过来似的,轻快地开口道:“哥哥你来了?”

    元始的脚步顿了一顿,像是在迟疑该不该走过去。

    “哥哥不过来吗?”他又问。

    元始敛了敛眉,像是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声,继续朝着通天走了过去,直至走到了他的身旁。垂眸,淡淡地同他怀里的猫对视了一眼。

    猫被吓跑了。

    “嗖”的一下就从通天怀里窜了出去。

    他方才心满意足地拂袖坐了下来,又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他弟弟拥入了怀中,下巴轻轻抵靠在他的肩膀上,低眸数着他微微翘起的,比花瓣还要柔软的眉睫。

    “怎么发现是我的?”元始问。

    “我听得出来哥哥的脚步声啊,哥哥一来我就知道是你。”通天答道。

    元始道:“是我的脚步声太响了吗?”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没有啊……就是知道是哥哥过来了,就好像是一阵风吹过,枝头上就有粉白的桃花花瓣落下一样,然后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元始低眸看着他,揽在他腰身上的手愈发收紧,将他更深地拥入怀中。

    通天也任由他抱着,感受着对方的吐纳声微微拂过额头,带来轻缓的触感,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问。

    元始简洁道:“人参果树出事了,镇元子的童子说是你徒弟干的。”

    通天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叹了一声:“还是倒了啊……”

    元始见他知道这件事,便也不再多提,只道:“慈航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通天也弯眸浅浅一笑:“那就拜托慈航师侄了。”

    元始垂眸看着他,眼角余光落在那未放鱼饵的钓竿上,夕阳西下,水波微微漾开,灿金色的霞光融化在水底,水中的鱼儿轻快地游动着。

    通天抛下的鱼食已经被它们分吃干净了,可它们仍然没有四下分开,反倒是聚在一起,欢快地吐着泡泡。

    “你呢,怎么在这里钓鱼?”

    通天歪着头看他:“哥哥忘了,这不是姜尚说的话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在等哥哥回来啊。”

    元始闭了闭眼,像是在隐隐忍耐着什么,又下意识地将人紧紧拥抱着,那根鱼竿从通天手中落了下去,跌坠入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之中,惊动了一池的春水融融。

    他弟弟还说他嘴甜呢……

    明明真正喜欢对着他甜言蜜语,花言巧语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怪他作茧自缚,深陷其中,到头来……终究是个“愿者上钩”的下场。

    元始道:“灵山上的事情……为兄知道了。”

    通天抬眸看他,神色并不意外:“是慈航说的?也算是一件大事了,没想到西方二圣竟私自藏匿了陆压多年,怪不得就连大兄也没有查到陆压的下落。”

    天尊抚着他弟弟的发,眼底带着隐隐的叹息:“你想帮女娲吗?”

    通天道:“好歹是我们师妹呢。”

    “那就帮她吧。”元始道。

    他低眸,轻轻捧起了他弟弟的面颊,俯身吻了上去。晚霞的余晖落在他们两人身上,透着瑰丽又盛大的光芒。它是那么的灿烂又华美,却是漫漫长夜到来前的预兆。

    通天微微仰起头来,凝视着他兄长的眼眸,忽而在想:他们两个人之中,究竟是谁愿者上钩呢?

    也不知道金灵她们,有没有找到姜子牙的转世之身啊。

    *

    五庄观中静悄悄的,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其余人等通通隔开,以至于旁人皆影响不了两人的对话。

    镇元子为悟空倒了一杯茶,悟空面色严肃,双手捧着将茶盏接过。

    见状,镇元子又笑了一声:“无需如此紧张,就当做我们在随意地聊天就好。”

    悟空抬眸望着他:“前辈想同我说些什么?”

    镇元子笑道:“也不说别的,就说说你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吧。贫道知道人参果树不是你推倒的,但这件事也同你脱不了干系,小猴子,你明白吗?”

    悟空慎重地点了点头:“那人是冲着我来的。”

    悟空:“但我不明白我哪里得罪了他,以致于他要动用这样的手段来污蔑我。”

    镇元子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该去想一想,他做这些事对他有什么好处,而不是去想你自己做错了什么。”

    悟空歪着头,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脑门,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利益吗?我如今除了西天取经一事,还有什么值得旁人算计的?他不想我顺利地取到真经?还是想把我从取经的队伍里面赶出去?想这样做的人千千万万,实在是数不胜数。”

    “换个思路吧,”悟空道,“要是真的是我推倒了人参果树,在清风和明月两个童子来质问我的时候,我会恼羞成怒同他们打上一场,然后带着师傅他们逃跑,转头就被镇元大仙您给抓回来……他想引发我同您的矛盾?还是我师尊上清通天同您的矛盾?”

    镇元子含笑看着他,轻声道:“很有可能哦。”

    悟空皱着眉头纠结:“可是这棵树并不是我推倒的,镇元大仙您也知道我是无辜的,那他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镇元子微笑着:“说不定他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被你巧妙地逢凶化吉了,以致于他的阴谋失败了?”

    悟空道:“可这样我不就没有机会抓住他了吗?”

    他在原地翻了个筋斗,目光炯炯有神,似有烈火灼烧:“他的阴谋败露了,人也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他还会采取下一次的行动吗?我是说,他还会再度找上门来吗?”

    镇元子望着他:“如果他的那个目的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话,会的,他会再一次地找到你,直到他最后得到他想要的。”

    悟空似有所悟地望向了镇元子,目光忽而带上了几分狡猾之色,瞧上去颇有几分灵动与可爱:“您知道他是谁,对吗?”

    “那个算计我,不对,是算计你我的人,大仙你知道他是谁!”

    镇元子含笑道:“你这泼猴,休得胡言,贫道我又怎么知道了?”

    “您告诉我吧!您告诉我吧!我发誓我不会说出去的。”悟空眨巴着眼睛,对着他连连拜道。

    镇元子道:“通天道友怎么收了你这个活宝当徒弟,难不成真同很久很久以前元始道友说的那样,他弟弟收徒弟全凭眼缘,哪个顺眼就收哪一个?”

    悟空挠头:“二师伯还说过这样的话啊……不过师尊既然收下了我当徒弟,当然就是喜欢我了!”

    镇元子摇头:“你这话可莫要让你二师伯听到。”

    悟空点头:“我懂我懂。二师伯只想师尊眼里有他一个人……所以大仙不要再转移话题了,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着这件事啊?”

    镇元子道:“事已至此,难道你心里就没有答案吗?”

    悟空看着他。

    那一个名字落在他的嘴边,久久的,却不曾被他道出。

    在那灵山之上,或许他曾经也曾见过的,那一位圣人。

    棋子吗?他忽而淡淡地笑了。

    第227章

    镇元子看着面前的小猴子,笑着把杯盏中的茶水饮尽。他穿着的那一身宽大的玄色道袍略长,下摆垂至地面,衬着石头缝里生长的葳蕤草木。有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警惕地从杉树上探出头来,望着底下正在交谈着的两人,忽而从树上跳了下来,蹦蹦跳跳地从那衣袍上嗖得一下跑过。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松鼠,眼底浮现几分宽容与无奈之色,轻轻摇了摇头,又似察觉到什么,朝着五庄观外面望了一眼:“……又有人来了。”

    镇元子叹道:“看样子准备为此事负责的人终于到了,贫道的人参果树也算是有救了。”

    他忽而撤掉了周围的结界,于是外界的声音在刹那间纷纷涌来。

    清风童子和明月童子呜呜呜抱头痛哭的声响,陈玄奘睡觉时哼哼唧唧的声音,以及白龙马仰头望天发出的“咴咴”的叫声……一切尘世的声音扑面而来,而在那声响里最为清晰的,却是伴着慈航道人手持玉净瓶,驾着祥云而来的庄严佛音。

    耀眼的金色佛光照亮了五庄观上方的大半个天空,灿金色泛着点点赤色的“卍”字缓缓飘散了下来。

    在那庄严盛大的万丈光芒之中,观世音菩萨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出现在了五庄观中,对着面前的镇元子执了一礼,不卑不亢地唤道:“镇元大仙。”

    镇元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本相:“慈航道人,你今日来此,是代表你师尊元始天尊而来,还是为西方灵山而来?”

    慈航微微垂首,以示对这位洪荒前辈的尊重:“师尊听闻人参果树近来遇上一劫,遂派弟子前来处理此事,好让取经人继续顺利西行。”

    镇元子问:“你有何物,可救我的树?”

    慈航将手中的玉净瓶托起,言道:“我这净瓶底的‘甘露水’,乃是昔日天尊所赐,善治得仙树灵苗。”

    镇元子颔首:“三光神水。确实能救得了我这人参果树。既如此,便拜托慈航贤侄了。”

    慈航也不多言,他目光一扫,视线落在了安安稳稳坐着的悟空身上,见他并无大碍,也便放下了心。转而望向了那株倒在地上的人参果树。

    果树倒在地上,土开根现,叶落枝枯,也不知是何等伟力朝着它猛得砸下,令这株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人参果树在刹那间被连根拔起,人参果坠了一地,皆被大地吞没。

    慈航的目光落在树上,细细地打量着它,面上隐隐带着几分深思之色,准备把这里的情况反应给天尊知晓。

    他转头又望向了悟空,唤道:“师弟,把手伸过来。”

    小猴子望着他,乖乖地走了过来,将左手伸开,递到他的面前。

    慈航莫名带着几分心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方才抽出玉净瓶中的杨柳枝,蘸着瓶中的甘露,也就是元始天尊所赐予他的三光神水,在悟空的手上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字,让他把手放在人参果树的根须之下。

    少顷,树下渐渐凭空生出清水一汪,犹如美玉,纯粹无瑕。

    慈航再道:“此水不许沾染五行之器,须用玉瓢舀出,扶起树来,从头浇下,自可令它起死回生。”

    在这个过程之中,镇元子束手站在一旁,并未干扰他们的动作,闻言也只是微微笑着,唤了一声清风、明月,让小童子们寻些玉器来舀水。

    众人也纷纷前来帮忙,合力将人参果树笔直立起,又往树下堆土,接着又将舀出来的甘泉一瓯瓯地捧给慈航。

    慈航拿杨柳枝蘸了那水,口中念念有词,又将甘泉洒在树上。不久,果见这果树依旧浓郁茂盛,青翠欲滴,甚至上面挂着的人参果都整整齐齐的,就好像无事发生过似的。

    镇元子含笑赞道:“果然是天尊座下高徒,能令已死之物死而复生。”

    慈航摇了摇头,道一声:“大仙谬赞,不过是全凭了这三光神水的功效罢了。”

    镇元子又道:“贤侄倒是来得颇为及时。”

    慈航道:“助取经人西行乃是我分内之事,又岂可拖延半分。”

    虽然他内心不是没有吐槽过的,他真怀疑他都快成了这师徒四人的老妈子了,什么随叫随到,有求必应之类的……奶妈真不好当啊。

    可又不能不当,为了西游这一行人能走到目的地,他真的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回到灵山之后他一定要和多宝大吐苦水,说他这一路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也不知道能不能混上个升职加薪什么的……

    多年之后凭借多宝干掉了西方两位圣人,光荣升任灵山二把手的慈航回想今日,沉思良久,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干啊,让你想着升职加薪,到头来居然还真的升职加薪了……就是要他做的事情怎么越来越多了啊?

    当然现在的慈航是预知不了未来之事的,他只是略带惆怅地叹了一声,转头就关心悟空去了:“师弟没遇上什么大麻烦吧?”

    悟空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仍然落在那株人参果树上,神色隐隐带着几分出神,这漫漫一夜间的经历在他眼前倏忽闪过,仿佛在一只猴子的心里又种下了一颗种子,迅速地抽根发芽,长成郁郁葱茏的模样。

    原来命运就是那样的一种东西啊,你不朝着它去,它也会亲自找上门来,重重地敲着你的门。你不想把门打开,它就会直接破门而入,强行将你拉入这一场劫数之中。

    他眼底掠过似懂非懂的明悟之色,面前又浮现出通天笑着对他道“我本就是为你而来”的模样。

    多么残酷的一句话,偏偏被圣人说得那般温柔。就好像他不辞辛劳,跨越千山万水,一心一意为他这只小猴子而来。

    悟空低头,握紧了手中的如意金箍棒,心情愈发的平静,却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坚定。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运……

    不,这绝不是他的命运!

    就算它曾经是,往后也绝对不是!

    镇元子站在一旁,捋着雪白的胡须,笑着望着这只小猴子,眼底的情绪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怅然。

    真是一只幸运的猴子啊。

    倘若当初……

    罢了。他摇了摇头,不再去回忆从前的事情,只含笑对着这一行人道:“人参果树得以起死回生,对贫道而言乃是天大的幸事,清风、明月,你们二人再去打几个人参果下来,我们办一个人参果宴吧。”

    镇元子道:“还请诸位莫要推辞,一同来赴此宴。”

    当真是好一场热闹。

    宾客盈门,瓜果飘香,人人欢聚一堂,共同享用着人参果。陈玄奘位列右席,八戒追着猴子打闹,旁边的白龙马也分到了一只人参果,正低头慢慢地嚼着。

    土地公看上去也高兴极了,他没有想到他也有这样的机缘能尝一尝传说中的人参果,一时之间将昨晚可怕的经历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高高兴兴地参与这场人参果宴。

    所有人都很高兴,这一劫到底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

    悟空仰起头来,望着头顶的两三颗稀稀落落的星星,想着那个并未被他抓到的影子,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如意金箍棒,等待着与他再一次碰面的机会。

    他冥冥之中亦有预感,这绝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镇元子站在五庄观前,目送着取经人一行离去。

    清风和明月两个童子陪着他一道站着,又仰起头,带着几分忐忑不安地唤道:“师父……”

    他们担忧自己没有看好人参果树,会被镇元子责怪。

    镇元子转过身来,却只是笑着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好了,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情与你们无关,是上面有人在算计我们呢。”

    明月童子怒道:“是谁?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算计爷爷!”

    镇元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月童子回过神来,讪讪道:“师父……”

    “你呀。”镇元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也不责怪他,只警告道:“下次可不许这么说话了。”

    明月童子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清风童子又对着镇元子行了一礼,方才拉着他一道离开了。只留下镇元子一人,依旧待在原地。

    月明星疏,乌鹊南飞。

    郁郁葱葱的人参果树立于一旁,仿佛已经孤独地度过了千年万年。镇元子的目光落到它的身上,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枝干,人参果树微微摇动,抖动着树上的枝叶,也轻声回应着他。

    “老朋友,这么多年了,到底只剩你陪在我身边了。”他轻轻叹着,眼底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怅然。

    “还好这一次,你并无大碍,依然能陪伴在我的身旁,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万年。”

    人参果树安静地注视着镇元子,它不会说话,却仿佛听懂了他的悲伤。枝叶簌簌地响动着,安慰着眼前这位孤独的仙人。

    “自红云死后,再无人旁若无人地踏入我这五庄观,来祸害你辛辛苦苦结出来的人参果了,你会觉得高兴吗?还是同我一样……愈发的寂寞?”

    镇元子喃喃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让西方那两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啊。”

    他抬起首来,平静无波的面容上忽而掠过一丝刻骨的仇恨,像是掠过幽潭的一丝微风,轻飘飘的,却仿佛在刹那之间掀起了无尽的风浪。

    那是历经了千万年的沉淀积累下来的仇恨,刻骨铭心,一刻也不敢忘却。亦如当年,他失去红云的那一刻一样。

    第228章

    一路上,取经之人继续慢慢悠悠地走着。

    “我总觉得镇元大仙对我们的态度颇为奇怪。”八戒摸着下巴,对着一旁的悟空道。

    陈玄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被白龙马驮着,慢慢悠悠地往前走。旁边的沙僧看着他欲言又止,像这样疲劳驾驶真的不会被马摔下来吗?当然小白龙是很靠谱的,但是他们的师父一点都不靠谱啊!

    “这个我在灵山上的时候,倒是听过一点传言。”谈起八卦,他倒是稍微精神了一点,“相传镇元大仙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做红云的好基友,两人在一起无话不说,无事不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后来红云道人死了,镇元大仙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陈玄奘道。

    八戒:“不要跳剧情啊师父,中间发生的事情呢?”

    陈玄奘挠了挠头,露出了深沉的表情:“中间的事情……大家很忌讳谈起,不过据说同西方的两位圣人颇有些关系。好像是两位圣人欠了这位红云道人天大的因果,最后实在是还不上这份因果,只好选择消灭债主。只要债主死了,那份因果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悟空忽道:“什么级别的因果,连圣人都还不上?”

    陈玄奘望天:“为师也想知道啊……但那些兔崽子们一个个的都不肯告诉为师,问到这事就开始顾左言他。要是知道的话我早就同你们说了。”

    “不过我倒是知道红云道人是怎么死的。”他道,“据说是因为一个十分珍贵的宝物,那一日不知道多少大能前来围攻藏身在五庄观中的红云道人,领头的便是鲲鹏祖师,扬言就让镇元大仙交出红云道人,说就凭他镇元子的实力是保不住红云的,小心反而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镇元大仙当然不肯啊。他说你们若是想动红云就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打定了主意要保下红云道人,或者要死一起死什么的……”

    陈玄奘:“当然红云道人并不愿意镇元大仙为他而死,眼见众人皆围在五庄观前,五庄观中的结界愈发脆弱,仿佛下一秒便要被打破,他就毫不犹豫地从五庄观里出来了。”

    “他说:‘你们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就朝我一个人来就好了,不要动镇元子,否则我会和你们同归于尽,谁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悟空静静地听着,想象着那一刻毅然决然站在镇元大仙身前的那位红云道人的身影。

    “后来红云道人魂飞魄散,镇元大仙悲痛欲绝。”

    陈玄奘:“好在命运到底是对他们网开了一线,红云道人仍然留下了一丝残魂,遁入轮回之中,投胎转世去了。因为前世救人无数积攒下来的深厚福泽,他转世到了人族,如今已是三皇之一的神农氏了。”

    虽然是一个悲剧故事,但最后峰回路转又有了一个happyending,听上去也还好吧?

    陈玄奘摸了摸下巴,深深地叹了一声,目光落到他几个弟子身上,却见他们各个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悟空仿佛在出神,八戒皱眉苦思,唉声叹气,就连驮着他的白龙马都停下了脚步,马蹄扒拉着路边的尘土,引得尘土飞扬,又忽而仰起首来,高高地嘶鸣了一声。

    “喂喂喂!不要突然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啊。”陈玄奘惨叫了一声,努力抓着缰绳,以防自己被甩下马背。

    “悟空!悟空快来救救为师啊!”

    悟空眨了眨眼,慢吞吞道:“要是师父摔死了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去西天了啊?”

    陈玄奘大喊:“不!这只会导致你们不得不去地府找为师的魂魄,再把为师的魂魄塞回进身体里,然后你们就不得不带着一具木乃伊去西天!”

    悟空耸了耸肩:“好吧,既然如此,就勉为其难地捞一下师父你吧。”

    他一跃而起,直接提住了陈玄奘的后颈,将他从马背上提了起来,再安安稳稳地放下,转头又安抚地摸了摸白龙马的脑袋,令他重新安静了下来。

    陈玄奘惊魂未定,幽幽地感慨了一句:“差点为师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悟空摇头,一本正经道:“或许也可以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陈玄奘:“滚滚滚,为师还不想以这样的形式青史留名……等会儿,前面是不是有户人家?我们终于可以不用风餐露宿了吗?”

    陈玄奘喜极而泣。

    悟空微微停住了脚步,抬首望着不远处炊烟袅袅的景象,不知为何又垂下首来,轻轻握紧了手中的如意金箍棒。

    良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命运吗?

    即便无数人在它面前输了成千上万次,可他依旧决心要——向前!

    *

    “镇元子还是没有忘记红云。”五庄观中的事情传到通天和元始耳中时,圣人垂下眼眸,忽而淡淡地开口道。

    元始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弟弟:“你还是遗憾当初没有救一救红云吗?”

    “可此事与你无关,通天。”天尊平静道,“在红云得到了那一道鸿蒙紫气,却迟迟未能同我们一样成圣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已经注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足够的实力却拥有了超乎他能力范围内的宝物,迟早会被这所谓的宝物所反噬。”

    “就像镇元子最后也没有保住红云一样吗?”通天问。

    元始顿了一顿,半晌,直视着那双琥珀般通透纯粹的眼眸,轻声道:“是。”

    “如果当初是你迟迟没有成圣,就算给鲲鹏他们八百个胆子,他们也没有一个敢围上昆仑山,强夺你的鸿蒙紫气。无论是鸿钧道祖,亦或是我们两人……都不会允许任何人夺取属于你的成圣机会。”

    元始冷淡道:“但红云不是你,哪怕他确实算是洪荒里少有的良善之人,依旧改变不了他注定身死道消的命运。最多在转世轮回之后,上天有感,因他的前世给予这一世的他些许补偿。”

    通天道:“补偿吗?或许比起这个,他会更加怀念他以前同镇元子在一起时的日子。好仙不长命,祸害留千年。这世道有的时候确实很不公平。”

    元始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听通天话锋一转,笑盈盈地问他:“如果是我死了,哥哥也会记我许久吗?”

    元始的呼吸停顿了一瞬,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斥责道:“胡闹!”

    通天委屈巴巴地捂着耳朵:“好好好,弟弟知道自己胡闹。那么哥哥,你会记得我吗?”

    他拽着他的袖子问他,眸光闪闪发亮,像是此刻八景宫上空辉映着的漫天星辰。星星没有烦恼,星星永远明亮,它们在天上一闪一闪的,注视着湖畔边上的两位圣人。绿色的萤火虫从草丛中飘了出来,好奇地望着面前对着他兄长耍赖撒娇的红衣圣人,它们也一闪一闪的,散发着温暖又明亮的光芒。

    夜间的风轻轻拂过碧色的湖水,温柔得像是恋人正在低头亲吻他的爱人。

    今夜如此寂静,只剩下相互依偎着的两人。

    元始静默了许久,眸光冷淡至极,却道:“谁敢动你一根头发,我就剁了他的手,砍了他的脚,拔了他的舌头,碾碎他的每一寸骨头……让他受尽千刀万剐、烈火焚身之苦,却依旧无法解脱。十八层地狱里的苦我要让他一一受遍,世间最为沉痛的后悔我要让他一一尝尽。”

    “不要去设想绝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通天。”他道,“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通天望着元始。

    他说这话的语气真坚定啊,就像是一位独揽大权的暴君,狂妄地认为这世间的一切都该遵照他的意愿发生,哪怕是天上的神仙都该为他俯首低眉,献上忠诚。可他的兄长并不是暴君,却是比暴君强大无数倍的,执掌着这世间无与伦比的权柄的圣人。他确实能令三界的神仙为他俯首低眉,尊称他一句“元始天尊”。

    这就是他的兄长,他上清通天的兄长。

    可是哥哥,并非世间的一切东西都能如你所愿,或许终有一日,你不愿见到的景象会违背你的意志,强行出现在你的面前。到那个时候,你会记得我吗?还是……会恨我呢?

    他闭了闭眼,浅浅一笑:“我明白了,哥哥。”

    他不再胡搅蛮缠,元始却反而不放心起来。他低眸看着自己的弟弟,神色中带着几分警惕之色:“为何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通天:“当然是想起镇元子和红云的故事,心有戚戚然,忍不住想问上一问罢了。哥哥只当我心血来潮便可。”

    元始皱着眉头盯着他看,怀疑道:“真的?你确定你不会胡乱作死?”

    通天频频点头,眨着眼睛看元始,目光真诚极了:“是极是极,我当然不会随便作死啦!我还要好好地活着,准备接我的弟子回来呢!”

    元始紧紧地追问:“等到你弟子回来之后呢,那你还会作死吗?”

    通天不由卡壳了一瞬,但也反应极快地举起手来,一脸严肃认真地对元始发誓道:“当然不会了!我是那么热爱生命的一个人!哥哥要相信我啊!”

    元始并不相信他的弟弟。

    他定定地看着通天许久,半晌,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不要离开我。”

    “通天,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他抱得那么的紧,就好像眼前之人便是他的整个世界,失去了他便是失去了世上的一切。

    通天仰起首来看他。

    半晌,轻声哄他:“我当然不会骗哥哥了,骗哥哥的是小狗哦。”

    汪汪汪。他在心底道。

    第229章

    玄都遵循着老子的命令,脚步匆匆,先后拜访了两位圣人的道场,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隐隐放松了下来。

    他不愿去想象要是他这两位师叔真出了问题,洪荒会变成什么可怕的模样,但幸好,幸好这件事并未如太清圣人所料的一样。

    为此他甚至感到了隐隐的庆幸。

    他屏气凝神,同白鹤童子礼貌地告辞,方才离开了昆仑山,准备赶回八景宫中。

    走至半路,玄都又不觉停住了脚步,望着眼前的熟人:“……广成子。”

    后者正从天庭的方向而来,身边携带着元始吩咐他带上的那一柄尚未成型的桃花剑。那剑融于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仿佛要被烈火吞噬,偏偏却与烈火共存,绽放着如同真正的桃花花瓣一样明艳烂漫的色彩。

    在第一次望见它时,广成子竟为此失神了一瞬。

    只是很快他就苦笑了起来:师尊啊,您为小师叔炼制的便是这样一柄剑吗?这样的……即便不曾成型,便已能隐隐感受到注定会成长为一柄绝世凶器的剑。

    它有着桃花般烂漫多情的色调,剑身上透着绮丽的绯色,或许当通天圣人握着它的时候,也仿佛置身于西昆仑绵绵不绝的桃花之下,仰起头来,便能嗅到浅浅的芳香。

    可剑依旧是剑。

    天尊希望它能够取代他弟弟曾经从不离身的青萍剑,再度陪伴在圣人的身旁。这个愿望又赋予了这柄剑无边的威势,所以当它真正出鞘的那刻,或许通天所见的并不只有烂漫多情的桃花,也有连绵不绝的艳如桃花般的鲜血。

    这大概并不是他们师尊想见到的一幕吧?

    可不得不说,这柄剑看上去确实很适合他们小师叔……或许他该建议他们师尊放弃他的想法,趁早毁掉这柄剑?

    十分矛盾的想法在广成子的脑海里来回拉扯,令他几乎没有瞧见眼前的玄都,直到听到那一句“广成子”。

    谁啊?这年头还有谁能直呼他的名字?哦,是玄都啊。

    广成子定了定神,同样停了下来,对着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玄都,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玄都看了他一会儿,反问道:“你呢,你去哪里?”

    这件事告诉他也无妨。

    广成子想着,便无所谓地开口道:“我要往八景宫去,你呢?”

    玄都道:“既然如此,你我正好同路。”

    嗯?

    广成子顿了一顿,抬头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青年。后者亦微微垂眸,微不可察地观察了他片刻,仿佛在揣测他去八景宫的目的。只是很快他就移开了视线,大概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二师叔喊你去的吧?”

    广成子道:“那你就是大师伯找你喽?”

    玄都并未说话,像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广成子叹了一声,主动邀请道:“既然我们同路,那就一道去吧。”

    玄都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半晌,轻轻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阐教的大师兄,以及人教的大师兄……人教的独苗苗,一起结伴往八景宫的方向而去。

    太清老子微微垂眸,望着他们两人一道踏入八景宫中,神色平淡,仿佛对此事并不感到意外。

    倒是玄都又开口同他师尊解释了两句他们在路上意外碰到这件事。

    老子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道:“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你们二人结伴同行,为师倒是更加放心了。”

    这话说出来也是槽点满满的,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敢拦截人教和阐教的大师兄呢?虽然人教只有太清圣人和玄都大法师两个人……好吧,这听起来更可怕了,惹了一个人就等于惹了半个人教什么的。

    广成子面色严肃,心理活动却十分之活跃。

    只是事到如今,还有谁能陪着他一道吐槽呢?某个现在待在灵山之上当佛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东土的截教大师兄吗?

    算了,他们如今再见面的话,能不动手打上一场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其他的,实在不能指望太多了。

    广成子想着,微微叹了一声,将吐槽的心放在了一旁,很是端庄有礼,谦逊有度地听着老子对他们说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也在的缘故,太清圣人并未说上很久,只问了问玄都他此行顺不顺利,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玄都道:“弟子或许辜负了师尊所托,虽然查探过了所有可疑的地点,均未发现异常。或许那位并不在这些地方,又或者是在我到达的时候,祂便已经提前察觉到,先我一步离开了。”

    老子面色不变,微微沉吟着:“如此也有可能。”

    又对着他道:“无碍,这并不是你的问题。我既然派你前去,便意味着那里并不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会直截了当撞上那位的可能性很小。不过可能性再小都要去上一趟,以免疏漏罢了。”

    玄都颔首应下。

    老子:“这么说来,你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很顺利地就进去了?”

    玄都继续点头:“两位师叔都没有拦我,只随意地问了问我的来意,便把我放进去了。”

    广成子微微竖起了耳朵,听着面前太清师徒的对话,心下琢磨着他们话中的深意。奈何他们说得含糊,令他如坠云雾之中,云里雾里的,听不明白。

    不过这问题也不大,他到时候问问他们师尊就好了。

    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老子正好将目光移向了他,对着他微微一笑,很是和蔼可亲的模样:“广成子贤侄。”

    广成子心下一紧,面上的神情愈发肃穆。得益于他们师尊的言传身教,在如同高岭之花一般面瘫的外表,以及一丝不苟的礼仪举止上面,阐教弟子敢说第二,绝不会有人敢说第一!

    又不是截教那群逗比,最喜欢化成原型朝他们小师叔身上扑,然后被他们师尊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丢出去,最后重重地关上门……就差写个牌子立在门口让他们别来烦他弟弟了。

    糟糕,他怎么又开始回忆以前的事情了?

    老子又唤了一声:“广成子贤侄,不知我那不省心的弟弟唤你过来,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广成子:“……”

    不省心?

    您说的是我们师尊吗?我们师尊又哪里不让人省心了?

    不过想起那柄被他带回来的桃花剑,广成子又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那柄艳丽如桃花,杀气凛然的剑,如此的美丽夺目,像是这世间绝代的佳人。佳人明眸善睐,低眸含笑,瑰丽得宛如传世画卷上的一笔,却手持着双剑,杀气腾腾,周身的气息仿佛能令所有直视着这份美貌的人为之窒息。

    绝代的佳人手握绝世的凶器,那一刻她落在众人的眼里,也像是一柄世间绝无仅有的刀剑,足以斩断所有敢于阻挡在她面前的人。

    事实上这世间根本无人敢站在那位佳人的面前,众人在瞧见她的第一眼,便已经颤栗着跪拜了下去。

    ——而这甚至是一柄尚未铸造完成的剑。

    广成子不敢想象当它铸造成功的那一刻,它又该有怎样的绝代风华?等到它被他们小师叔握在手中,轻轻挥动……

    很难讲他们师尊不是在搞事啊。

    虽然在最初的时候,或许元始天尊并没有想把这柄剑铸造成这副模样,他只是想着他弟弟喜欢桃花,他也很喜欢站在桃花下朝着他微笑的红衣圣人,所以往剑里加入了西昆仑的桃花。

    他又想铸造一柄足以配得上他弟弟的剑,希望它能够拥有比肩先天至宝的力量,又往里投入了无数天材地宝,甚至不惜耗费自己的法力去炼制它。

    他在炼制的过程中想的是通天握剑时的模样,铸造这剑时自然会越来越趋向于这位圣人的习惯。

    于是……

    这柄桃花剑便超越了他的想象,诞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若是他们大师伯看到这柄剑,或许会同他一样产生同一个念头,那就是提前动手毁掉它吧?

    有些生而不祥的东西在真正诞生之前就该被彻底消灭,这样它就不会造成任何残酷的后果。即便它如今什么都没有做过,可在众人看到它的第一眼,便下意识地断定它为不祥之物,将它挫骨扬灰,粉身碎骨。

    广成子垂下眸来,心底隐隐带着几分犹豫不决,他到底该不该同老子说这件事。犹豫来犹豫去,他谨慎至极地开口道:“……是这样的,师尊托我把他为小师叔铸造的剑带回八景宫,这柄剑还未铸造完成,师尊大概是想继续铸造它吧?”

    “哦?”老子道,“他还没有放弃为我们弟弟铸造一柄剑啊?不知道这剑铸造得怎么样了,可否让我看上一看?”

    来了来了。

    广成子心下愈发的紧张,额头上隐隐冒出了冷汗,他尝试着拒绝老子:“启禀大师伯,这剑如今还被熔岩包裹着,不好接触空气,恐毁了这柄剑,不如等这柄剑铸造成功之后……”

    老子注视着他,眼眸微微眯起,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

    尽管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对:“是吗?想来有我在,随便看上一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保证不会给仲弟把剑弄坏,说实话,我也怕你师尊突然发疯呢。”

    广成子:“……”

    糟糕,这时候该说些什么。

    他头冒冷汗,还未等他再度开口拒绝,周围的空气微微波动了一瞬,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老子。”

    “你管得也未免太多了吧?”

    第230章

    元始踏入了屋内。

    天光落在他的身后,在敞开的门扉前徐徐地拖曳出一道耀眼的影子,那灿烂的金色的余晖落到他曳地的衣袍上,闪烁着细细碎碎的如同碎金流波般灿烂的光芒。

    他神色冷淡,淡淡地扫了一眼广成子,后者迅速地低下了头,又转而去看老子。

    太清圣人老神在在地端坐在原处,笑着同他打了声招呼:“怎么来得这么快,我还没同贤侄好好聊聊呢。”

    元始道:“不必了,同你没什么好聊的。”

    老子挑眉:“怎么说话的?怎么就没什么好聊的了?仲弟我同你说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贵在交流,无论是简单的眼神相触也好,亦或是心与心之间的贴近,彼此安安静静坐在一起看着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就同你和通天一样……都别有一番滋味啊。”

    “你若是不懂这其中滋味,又怎么能哄好我们弟弟呢?”长兄义正辞严。

    元始面无表情:“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未免你自作多情——你是后半句。”

    老子叹了一声:“……这话就讲得有些让人伤心了啊。”

    “所以你到底给通天铸造了一柄怎样的剑?”

    他话锋一转,却是图穷匕见。

    元始神色平静:“你之前不都已经见过了吗?不过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罢了。”

    老子客观地指出:“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想铸造的剑还只是一堆没用的石头。”

    元始道:“你既然都说了是一堆没用的石头,由没用的石头铸造起来的剑,又能有什么特别之处?”

    老子摇头,看着他的目光之中又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可这是你亲手铸造的剑!元始,玉清元始天尊用尽心血亲手铸造的剑,能是什么普通的剑吗?”

    元始淡淡道:“那恐怕要让兄长你失望了,即便是我,也不一定次次都能铸造出真正的神兵利器,若是当真能这样,恐怕我阐教门下人人都手握先天法宝,用一把丢一把,也不至于出现因为把法宝借给了弟子,自己反而无法宝可用的窘境了。”

    这话说的便是封神中的一段往事。广成子昔日在殷商战场上曾收了那纣王的大儿子,商朝的太子殷郊为徒,又将自己的一堆法宝包括且不限于番天印借给他用,希望殷郊能够凭借这些法宝推翻商朝的统治。

    未料殷郊下了山后又被申公豹策反,反而拿着番天印痛打他师父广成子,导致后者吓得条件反射化作纵地金光而逃。

    同样的倒霉蛋还有阐教的赤精子,他收的是纣王的二儿子殷洪,同样借出了自己的一堆法宝,同样被自己的徒弟暴打。

    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作者懒得写了,所以大笔一挥,同样的剧情就来了两遍,而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两位师兄弟简称倒霉蛋×2,此处不必赘述。

    广成子人在旁边发呆,突然被面无表情的师尊往心口捅了一刀,一时之间险些绷不住面上的神情。

    师尊啊,人艰不拆啊QAQ

    被徒弟暴打是什么很有光彩的事情吗?要不是他们当初先经历了隔壁三霄娘娘九曲黄河阵那一劫,也不至于……也不至于打不过自己的徒弟啊。

    往事不堪回首,真让贫道心痛。师尊您还是速速忘了这件事吧。广成子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手动再见.jpg

    殿内的对话则还在继续。

    老子淡淡地笑着:“那按仲弟的意思,这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

    元始同样冷淡地点了点头。

    “可按你的习惯,你又怎会给我们弟弟用一柄普通的剑?”老子问,“难道不该是想方设法给我们弟弟最好的吗?”

    他的眼里仍然带着几分怀疑之色,元始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是我亲手铸造的剑。”

    一室寂静,天光徐徐地落在这对洪荒最为尊贵的兄弟之间。

    元始抬眼,直视着老子的目光,神色冷淡得如同天上的太阴悬月,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再度重复了一遍。

    “这是我亲手为他铸造的剑,剑里融入了西昆仑的桃花,藏着我与他自始至终不曾磨灭的过往,他握着这柄剑的时候就不得不想起我。他每挥动长剑一次,眼前就会飘落下絮絮柔软的桃花花瓣,剑光里倒映出我和他在一起时的悠长时光。”

    “是回忆,是曾经,是纷至沓来,足以在一瞬之间将整个人淹没的,属于我与他之间的过往。”

    元始冷笑:“普通的剑?”

    老子静默无言,注视他良久,慢慢地抬起手来,为他鼓掌,由衷地感慨道:“你真是疯得彻底啊,仲弟。”

    元始懒得理他,只道:“没事了吧?没事我就带广成子走了。”

    老子想了想,认真道:“那还是有事的。”

    元始的眉头微微皱起,刚想礼貌优雅地辱骂一下他们的长兄,便听老子笑眯眯地同他道:“忘了同你说了,通天正站在你的身后呢。为了确保我们亲爱的弟弟可以顺利地听到你的真情流露,我悄悄地掩饰了一下他到来时的动静哦。”

    元始:“……”

    元始:“???”

    他面上的冷淡之色终于维持不住了,以一种震惊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老子,仿佛在说“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三清的长兄不可能无聊到这个地步吧?

    可是老子看着他,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眼底带着颇为喜悦的情绪:“是真的哦。对着为兄表明心迹有什么意思?当然要对着我们亲爱的弟弟亲口诉说啦!不感谢我一下吗仲弟!”

    天尊表示他更想弄死老子。

    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这是不是老子同他开的另一个玩笑,虽然他并不是十分介意在通天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有的时候,他也不想就这么直白的,彻底的,将自己的渴望暴露得淋漓尽致。

    就像是深渊里哄骗人心的恶鬼也会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披上一套美好的皮囊,日日都谨慎小心地穿上这套皮囊前去同他/她见面,丝毫不敢露出半点马脚,以免对方看透了自己恶鬼的本质。

    一旦被人看穿,有多小的可能对方会面露惊喜之色,说亲爱的你这样看上去更美了?而不是捂着心口倒下,三魂七魄被吓跑了一半?接着就是忙不迭地去找道士除恶扬善,等到事后才带着几分怅然地回忆那个恶鬼曾经的音容笑貌。当然前提是那个恶鬼死得彻彻底底,那他们也不介意偶尔怀念一下它。

    真糟糕啊。

    他总希望他在通天眼里,永远是他最好的模样。

    只是这个愿望,是不是早已经变成了奢望?

    元始微微闭了闭眼,睁开眼来,眼角余光掠过了广成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掩面不敢再看的举动,隐约意识到了某个事实。

    浅浅的叹息声落在他的身后,似比拂面而过的风更轻更柔,那是柔软的像是桃花花瓣一般的东西,却坚韧又执着,任凭风吹雨打,千磨万击,仍然坚定地朝着前方走去。

    他忽而想起了通天同他说过的话,他坐在湖畔,徐徐的风拂过他的面颊,怀里抱着那只一点也没有眼力的猫,没有回头,却轻声同他道:“哥哥你来了?”

    “没有什么原因……我就是知道是你来了。”

    确实如此。

    若非老子动手掩盖了他的踪迹,八景宫又是他们长兄的道场,他本该在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一点。并不是用他的眼睛去听,用耳朵去捕捉,也不是凭借着圣人的神识去感知,而是,用自己的心。

    他的心会告诉他,用忽而加速的心跳声,用隐隐欢喜雀跃的跳动频率,反复地提醒,反复地告知,他就在他的身旁,咫尺之遥,伸手可触,只需要他鼓起勇气,轻轻转过身去……

    元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了身体。

    通天就在他的身后。

    那样安静的,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的呼吸便又慢了一拍。

    一旁的老子看着他们两人彼此对望的模样,像是十分高兴,继续在那里喋喋不休:“惊喜吧?意外吧?喜不喜欢为兄送给你的礼物啊仲弟?你看,为兄果然还是很照顾你的吧?”

    元始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带着一贯的克制和冷静:“老子,我要是你,现在就该跑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小心被我逮到揍上一顿。”

    “啧啧啧,”老子感慨,“仲弟,你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元始不再说话,只微微启唇,开始倒数:“三、二……”

    在他念到“三”的那一刻,老子便麻溜地站起身来,提溜着玄都准备跑路,当他念到“一”的那一刻,老子和玄都便彻底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只留下了广成子一人陷入了沉思:“……我是不是也该走?”

    元始道:“一边站着去。”

    广成子:“……弟子遵命。”

    他默默地站到了一旁,望着面前的两位圣人,深深地叹了一声。

    怎么说呢?祝他们师尊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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