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现代言情 > 吞没 > 6、明媚

6、明媚

    孟秋被他看得眼皮一跳一跳,这人极擅长拿眼神制造漩涡,将人不加咀嚼地吞进去,连骨头都不剩。


    她不敢说确实不想让他送,随便找了个理由:“赵先生,我真的只是觉得太晚了。”


    赵曦亭黑眸捕猎一样,勾子勾她,像是想将她看透,过了一阵,凉薄的情绪从眼底散去,已是没什么兴致。


    “算了,今天我开不了车,衣服下次问你讨。”


    孟秋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眼睛寻向乔蕤,那一堆人玩牌玩的正嗨,但乔蕤很快感应到,回头看了看她,放下扑克牌走过来,唇边还有未收拢的余笑。


    “是不是困了?”


    孟秋点点头,“我先回去,没关系的。”


    “我给你打车。”乔蕤动作极快,孟秋拦都拦不住。


    乔蕤一边弄一边说:“尾号我发你,别推三阻四,这样你到学校也好知道。”


    孟秋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大概估了里程,给她微信发了红包。


    乔蕤蹙蹙眉:“孟秋你真是……”


    孟秋温声:“我知道你不缺,但该给还是要给的。”


    乔蕤看了她一眼,把红包收了,无奈道:“下不为例。”


    她切换app,“司机距离这儿三分钟,你下楼应该就差不多了。”


    赵曦亭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屏幕上显示斗地主,也不知道听没听她们俩说话。


    孟秋出于礼貌还是转过身,对他说:“赵先生,我先走了。”


    赵曦亭仰起头,一句话没说,似风似水地瞧她,整张脸没什么情绪。说不搭理她吧,他视线直勾勾戳她身上,说搭理吧,唇薄薄地拢着,就是不开腔。


    最后像不认识一般,身姿冷丝丝得很漠然,抓起桌上的打火机往楼上走。


    他一冷淡,旁人立马醒过神儿,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互相问了问都不知道怎么了。


    孟秋等电梯的时候接到乔蕤的电话。


    乔蕤特地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对不住啊孟秋,今天场子是有点乱,不过他们不是对谁都胡来。下次要还有聚会,我和他们说一声,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越和乔蕤相处,孟秋越能发现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孩子。


    孟秋和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他们怎么生活轮不着她指手画脚。


    她随口应说:“没关系的。”


    孟秋看着夜色幽寒,又想起赵曦亭最后的眼神,问:“包厢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乔蕤:“没有。楼上那批是诺诺朋友,那些人我都不熟。”


    “这样。”


    乔蕤顿了顿,“坐你旁边那个,来历应该不简单,我第一次见这号人物,诺诺家里已经很厉害了,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作,今儿我看她还挺怵他。”


    “你们是不是聊了几句?我直觉这人有点傲气,不是谁都搭理,你俩认识吗?”


    孟秋:“说不上认识,见过一两面。”


    “哦哦,我也奇怪,明明你不爱出去社交。”乔蕤嘀咕了声。


    燕城冬天的风很冷,特别是从醉生梦死的销金窟出来,香气暖气尽散了,来到彻底现实的世界,格外刺骨。


    司机来了之后,孟秋沉默地坐在车后座,看外边夜幕下万丈高楼拔地而起,霓虹在她瞳孔闪烁,她岣嵝在狭窄的车内,世界陡然安静。


    她脑海中忽而浮现,万紫千红的灯雾里,女孩可怜巴巴地伏在赵曦亭腿边求他喝酒,换了个目标后,趴在那人胸膛前仰起脖颈迎合卖笑的模样。


    孟秋突然打了个寒颤,不知怎么想起几个字。


    王侯将相。


    蝼蚁偷生。


    -


    十二月二十四日,天气晴,距离混乱的那晚过去好几天。


    乔蕤似乎认识了新的人,不再动辄拉孟秋和葛静庄出去吃饭,晚上打电话笑容也甜蜜起来。


    与此同时,孟秋收到了赵曦亭第一次发来的工作任务。


    他口吻公事公办,同那日在迷醉夜场的作风浑然不同。


    他说:“我需要一份传记,关于反战,关于约瑟夫布罗茨基。”


    他没说发布在哪里,就说明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应该是纯文学刊物内的作品。


    涉及正事,他正儿八经得像红旗底下长起来的凛然松柏,一丝没歪,也像变了个人。


    他性格里外之间仿佛有段空白,难以看透,无法捉摸。


    犹如天气的温差。


    孟秋知道约瑟夫布罗茨基是俄罗斯犹太裔美国散文家,但对这个人不算熟。


    她查阅作者资料,读到几句话。


    “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我们用自己的身影


    做各自的门。”


    ——《六年后》


    孟秋有些许触动,节选下来摘录进笔记中。


    昨日林晔发消息和她说,病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咳嗽,这段时间多亏师兄和章棕,不然不知道多难熬。


    只不过他们先前安排好的洛杉矶海滩之旅泡了汤,下次出游得等春假了。


    孟秋脑海中的发箍挥之不去,“恭喜恭喜,准备怎么犒劳他们?”


    林晔笑答:“他们哪里会放过我,早早列好了菜单,就等我去商场付账。他们还说圣诞节可以没有火鸡,但一定要有海鲜大餐。”


    说着说着,他想起一件事,略带兴奋的分享:“孟孟,我今天听说,巴西的前总统好像在我们学校当教授,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听一听他的课。”


    林晔的头发蓬松硬朗,刚睡醒恰好是少年感最足的时候。


    孟秋被他的快乐感染,温柔地笑起来,“你不是喜欢内马尔吗,或许还能和他聊一聊。”


    孟秋时常想起他们读大学前最后一个暑假,她窝在他父母给他买的复式公寓里。


    沙发的绒布很适合小憩,她双腿盘起安静地看着书,林晔会把头枕在她书的旁边,惬意地眯起双眼,她怕吵着他,总让他去房间睡。林晔却说,她翻书的白噪音很催眠,能比往常睡得更沉。


    不过,即使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个屋子,他也只是克制地亲亲她的额角和嘴唇。


    孟秋好奇过为什么。


    在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难免急切,林晔显然不正常。


    林晔说,你喜欢吃果冻吗?我每次都会把椰果留在最后,延长得到的满足感。


    他还想说点什么,最后都没说出来,认真道——


    孟孟,我很珍惜你。


    在那一刻孟秋暖融融的,很感谢他的尊重。


    “对了,我给你寄了个快递,你有没有收到?”林晔忽然转了话题。


    孟秋从回忆里离开。


    她将手机镜头对准未拆封的包裹,抹了抹模糊的标签:“这个吗?快递单淋过雨看不太清,我以为别人写错了地址,不敢拆。”


    林晔喝了一口水,卖了个关子,茶棕色的眼睛含着星星,温笑道:“撕开看看。”


    孟秋找了一把小刀划开包装。


    里面是一条白灰色的loewe围巾,还有一个蒂芙尼蓝色包装袋。


    林晔的声音像棉絮一样柔和,“本来想给你买戒指,后来觉得戒指意义不同,也怕大小不合适,就给你买了项链。”


    林晔听到窗外烟花声,像被节日的快乐感染,几乎虔诚地对视频说:“孟孟,圣诞节快乐。如果可以,我的新年愿望是——”


    “有朝一日我们不再异地。”


    孟秋珍惜地把围巾和包装盒放进抽屉里。


    她和林晔商量:“过了元旦我就去考雅思,早点准备考研材料。”


    林晔思考片刻,视线垂落于桌面,缓缓抬起来,斟酌道:“其实……我有帮你看几个交换项目,今年燕大和康奈尔大学有合作,雅思7.5+,有一定难度,但对你来说不是问题。”


    “学费全免,还可以申请国际交流奖学金。”


    “你来了之后,我帮你租好房子,每个周末我坐飞机找你,一个多小时就到,有必要的话,帮你找个阿姨照顾你起居,叔叔阿姨完全不用担心你的生活。”


    孟秋不是不动心,出国读研是她的计划,但那边消费水平高,她不可能让林晔帮她付租金,再加上父亲术后的进口药一直是一笔大开支,她不敢贸然增加家里的压力。


    “再等等吧。”她说。


    林晔表情瞬间失落,颓得耷拉肩膀,往窗外看。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半分钟,林晔终于按捺不住,“孟孟,给你花钱我心甘情愿。”


    “因为你在我未来的规划里。”


    “我现在很好奇,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没等孟秋解释,林晔就挂了电话,孟秋再打过去,林晔那边已经无人应答。


    孟秋第一次对恋爱感到疲惫。


    她只是希望他们的关系纯粹平等,不受限于任何利益关系,她对林晔有发脾气和离开的自由,也不会因为某些感情变故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她想要万无一失地完成学业,仅此而已。


    她不奢求林晔理解她,但也没想到他会咄咄逼人。


    她耷拉下肩膀,有些挫败。


    -


    孟秋注意力没在林晔身上停留太久,熬夜写完小传,叫《善良的导弹》,文名取自苏珊桑塔格对约瑟夫的评价。


    早上发出去,赵曦亭晚上才回复她,简单说了句:“还不错。”


    学校的彩排完成得差不多了,课业上的事宜也暂告一段落。


    孟秋有许多空闲的时间。


    她刚把晾晒好的衣服放进柜子,摸到了白色的纸袋,差点忘了他衣服,实在放着有点久,他也没过来取的意思。


    她给赵曦亭发了条微信,问:


    ——您现在方便吗?


    赵曦亭回:


    ——嗯?


    孟秋解释说:


    ——方便的话我把大衣拿过来给你。


    隔了几分钟,赵曦亭电话跟过来。


    几日没见,孟秋对他的声音陌生了许多,像重新翻开一页纸,忘记之前她读到了哪一行,只剩下笔迹铮铮的余影。


    他嗓音疏落,问:“在学校?”


    孟秋答:“对。”


    “吃饭没?”


    孟秋怕他又拉她吃饭,想撒谎说没吃,但她不擅长当骗子,脑子一下转不过弯,和嘴巴打了起来,梗住了,“买……嗯,准备吃。”


    她自己听着都尴尬,话筒里静了好几秒,赵曦亭仿佛在等她说实话。


    孟秋妥协地塌下肩膀。


    “……还没吃。”


    听到她沮丧,赵曦亭完全不压笑,气息有松针迎风拨落的调性,根根分明,坠入湖心。


    他尾声隔着屏幕钻过来,“陪我吃点儿。”


    每次都撞枪口上。


    孟秋直呼倒霉。


    该换个时间节点联络他的。


    赵曦亭不紧不慢地催促:“面试当天我们约好了除了书面工作,我还能找你做别的,今天这顿饭,算你工时。”


    他将军将得孟秋措手不及,她本人极有契约精神,答应了就会做到,但对面的人是赵曦亭,便有几分犹疑。


    因为赵曦亭自带几分看不清的危险。


    她含糊不清,“我……想想……”


    赵曦亭不容她拒绝,“来接你。”


    刚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孟秋拎着衣服袋,无言地望了望天,颇有些无奈,她挺有自知之明,她写写文章还行,嘴巴没什么功夫,笨嘴拙舌的,不怎么会讨领导欢心。


    赵曦亭要真找不到人吃饭,花点钱找个专业的应当绰绰有余,偏偏图方便似的赖上她。


    她慢腾腾往学校门口走,拿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捣鼓。


    ——赵先生,我……其实……也没那么图钱……的。


    赵曦亭盯着那行字,浮现出小姑娘苦恼的表情,拢了一天的眉峰松了松,雨过天晴般弯唇,对司机说:“掉头,去燕大。”


    他含笑回复。


    ——学校后门。


    孟秋坐上车的第一反应——


    赵曦亭抽烟了。


    上次他车上没多少烟味儿,今天好似抽了几支,没来得及散。


    他抽的烟好,极淡的烟草味,许是里面有薄荷,冷雾一样钻入鼻腔,只觉着一凉,并不呛人。


    只是对孟秋来说,这股味道有些陌生。


    它血统纯正地昭示这里埋着一个男人几分钟前沉沉浮浮的隐晦思绪。


    萍水相逢的人之间大都隔着结界。


    她无意越过边境线,却还是误入了一个极私人的领域。


    一个。


    专属于赵曦亭的地方。


    他头发比前几天剪短了一些,立体的五官更清朗疏冷,皮肤极白的贴着骨,长指捏着一杯奶茶。


    是一杯厚芋泥。


    “老板说,这个口味最近卖的最好。”


    孟秋毫不遮掩自己的表情,有些吃惊。


    赵曦亭不像是会去买奶茶的人。


    他和凡尘烟火不搭。


    “我瞧那些小姑娘都挤在这家店,就排队给你买了一杯。”


    赵曦亭盯着奶茶包装一脸古怪,“下单还得关注公众号,有这么好喝么?”


    说到亲自排队时,司机还看了一眼后视镜,原本他让他去,结果最后自己下了车。


    他蹙着眉探究又嫌弃的神情不和谐得好笑,不像长她几岁的上位者,反而有种同龄人的少年心气。


    这份亲和让孟秋放下戒备心,她还没拿出吸管,重新把奶茶递了回去,打趣道:“苦的,你尝尝?”


    赵曦亭睨着那笑,目光堪堪落在她细白的手指,黄昏落日正慵懒地斜进来,拢在他们中间,她粉色的指甲变得朦胧。


    一匣子金色。


    他分出几分心思,“苦的就给我?”


    孟秋可没有那个意思,弯着眼睛说:“哪敢呀。”


    她举着奶茶。真想给他。


    她眨眨眼,“诶?你们是不是觉着这种东西添加剂多,对身体不好,特别讲究这个?”


    赵曦亭正儿八经地推脱:“也不是。”


    随后他慢条斯理地看向她,嗓音沉磁,“这是哄小孩儿的。”


    孟秋没察觉他的眼神,看了看奶茶杯子外面的价格标贴,习惯性转了二十元。


    “很多上班族都爱喝的。”


    赵曦亭点开微信,看到了转账,歪头瞧她,衔着淡笑,眼眸没了刚才那样和缓的温度:“不至于吧?”


    孟秋aa惯了,她和赵曦亭也没有很熟。


    她吃过这方面的苦头。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最好就是今日你送我一点碳,明日我还你一束花。


    许多人也并不像表面那样大方,等情谊淡了,反而斤斤计较起来,指责对方付出不够多,为了杜绝这些麻烦,还不如一开始就是清楚的。


    她认真道:“没针对你,我和室友也这样。”


    “朋友之间少一些金钱纠纷比较好。”


    赵曦亭深深看了她一眼。


    过了几分钟,他低睫,盯着二十元转账沉默片刻,没收,熄了屏,另谋出路道:“算你欠我一杯,下次见面带上。”


    也不是不行。


    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孟秋点点头,神思松泛,记在心上。


    大衣袋子放在他脚边,赵曦亭勾起袋边,往里瞥了眼,衣服叠得很整齐,四四方方的熨平了,就跟她对自己的态度一样,有棱有角,知礼生分,不走歪任何一步。


    只是不知这些天她将他衣服放哪儿了,盈盈香味一阵接一阵,和她身上一模一样。


    发了酵的茉莉酒是有诱惑性,像一把软刃,酒中的蜜意刺破表皮的清香,催人启开。


    赵曦亭眼睫微垂,松开袋子口,坐直。


    小姑娘性子是慢热。


    但慢热有慢热的好处。


    他极擅长温良恭俭让,真要装亲和也不难,温声扯开唇:“既然是朋友,以后别一口一个赵先生了。”


    孟秋将芋泥咽下,略带思索地问:“你……不是大我好几岁,直接叫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她认真思考的时候眼睛瞪大,显得十分无辜。


    烦恼就烦恼在,她的话既不讨巧,也不阴阳怪气,无辜得挚诚。


    彻底将两人划入两个对立的阵营。


    赵曦亭一噎,想将那双追根问底水灵灵的眼睛蒙上,挺气人。


    他冷静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盯着她的脸阴森森追问:“我很显老?”


    孟秋呛了一下。


    他要是显老,他们全校的男生都该自惭形秽了。


    不论他性格多阴晴不定,让人畏惧,颜值气质实在无可挑剔。


    她生怕惹他生气,语气茸茸,探出来三个字,“没有吧。”


    赵曦亭目光幽淡地挂在她脸上,似乎在辨别真假。


    孟秋惭愧地转了头,捧着奶茶看车外,看来他也在意年纪,不该挑这个话。


    至于称呼。


    周诺诺喊的曦亭哥。


    孟秋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选项删了,还是觉着赵先生最合适。


    -


    东祥大厦是本市最高楼,孟秋知道它是因为每次葛静庄在食堂吃到不好吃的饭菜就会说:“等我有钱了,一定去东祥的旋转餐厅,把他们的经典菜式尝个遍。”


    赵曦亭带她去的就是东祥大厦。


    不是节假日,天也不大黑,没到用餐高峰期,旋转餐厅的人并不多。


    侍者看见他们,立马微笑迎上来,“赵先生晚上好,还是之前那个位置?”


    赵曦亭没急着答,侧头问了孟秋一句,“恐高么?”


    他们在22层,恰好能看到恢弘都市钢铁森林中的熔金落日。


    孟秋往远处看,金光照着地面折射进她眼底,她挡了挡,温声说:“没关系,窗边很好。”


    赵曦亭“嗯”了声,对侍者说:“那就照原来的。”


    孟秋跟着他往餐桌走的时候瞥见新闻推送,今天是入冬以来最暖的一天,有人说,估计快下雪了。


    赵曦亭穿得并不厚,灰色半高领针织衫,磨毛拉绒黑色西裤,很休闲。


    他朝西坐,整个人浸润在余晖里,像入了画,孟秋不经意一瞥,才发现他的瞳孔并没有看起来那样黑,而是呈现深棕色。


    犹如一片棕榈树尸体堆积融化的海洋。


    她又往远看,夕阳西下的光景,俨然昭示一天即将消散,细小尘埃中的眷眷红尘却温柔起来。


    好比诗人语,将消逝的都惋惜。


    他们吃的菜很清淡。


    他点餐没有孟秋想象中的铺张浪费,稀奇古怪。


    餐桌上仅仅几道炒时蔬,一盅吊了很久的骨汤,是一顿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晚餐。


    明明可以在家吃。


    但赵曦亭好像习惯在外用餐。


    不然也不会在酒店吃这些了。


    这就是他的家常便饭。


    孟秋没多问。


    赵曦亭絮絮介绍这家老板的发家史,以及他往日在这里用餐时的趣事,情侣吵架,员工团建。


    他很没有目的地闲聊,也没提什么要求,好似真的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他吃饭。


    他神色比往常深。


    孟秋想起刚上车的烟草味,彼时他应当心情不佳。


    今天的赵先生,似乎满身都是故事。


    孟秋夹起一片清透的萝卜,安静地听。


    “这些菜不是他们的特色菜。”赵曦亭吃得比她还少,手肘支起,长指松弛交叉。


    “他们主厨香港人,做西餐出身,赌博输得精光,来内地求职后才安稳一些,近些年家常菜也有精进,能吃惯吗?”


    显然,他是这儿的常客。


    孟秋轻轻点头,“比平时吃到的要鲜。”


    赵曦亭又帮她舀了一勺汤。


    孟秋说了声谢谢。


    他们坐的位置高,燕城的地标一览无余,孟秋多看了几眼,赵曦亭便讲了些人文历史,大多是书上没有的。


    聊起自己却很少。


    孟秋也说起老家的桥,下雨天,乌篷船从桥底划过,真正的烟雨江南。


    赵曦亭说,以后一定要去逛逛。


    孟秋说好。


    他摸出一支烟来,这个餐厅不禁烟,每一桌有专门的散烟器,并不多干扰旁人。


    孟秋到现在才觉得和他熟了些。


    赵曦亭此刻的言行平和而绅士,又带着几分疏塞,好像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底色,成熟,深沉。


    倘若他乐意和你聊几句,什么话题都能配合。


    但要关系再往前进一步,又很难。


    赵曦亭问孟秋高中生活。


    孟秋讲起最痛苦的晨跑,晨跑完,全校那么多人都挤在小小的楼梯上。


    有一次好友的鞋被人挤掉,她陪好友回头找,逆流而下,难度堪比刻舟求剑。


    赵曦亭配合地轻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话变少了。


    他咬了很久的烟,却没点上。


    孟秋察觉到了,说:“你……可以抽。”


    赵曦亭把烟拿下来,“怕呛着你。”


    孟秋迟疑了几秒,诚实道:“你的这个……还好,不怎么呛。”


    赵曦亭也不亏待自己,开了散烟器,点上了,随口一问:“然后呢,鞋子找着了吗?”


    孟秋笑起来,“找是找到了,但一穿上去就脱了胶,她整只脚从鞋头钻出来,橡胶底跟灯笼一样挂在脚脖子。”


    她越说越有趣,比平时多了几分生机,讲到兴头上还拿手比划。


    快说完的时候,孟秋不期然撞上赵曦亭的目光,他的脸藏在烟雾后面,唇角是笑的,肩颈松松靠着椅背,从这个角度瞧,他的眼睛微微眯缝,好似藏着许多情绪。


    他就这样饶有兴致且专注的,一边抽烟一边观摩她。


    孟秋一怔,他傍柳随花的长相,配上此刻靡靡将夜的神情,总有几分晦涩的暧昧不清。


    赵曦亭和声问:“怎么不说了?”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是戛然而止的罪魁祸首。


    孟秋沉默几秒,第六感告诉她得停在这里。


    “我说完了。”


    明明滴酒未沾,他眼尾却呷着松散的醉意,安抚地引诱:“说点别的,我喜欢听你说。”


    他温温地瞧着她。


    明明亲和极了的模样。


    孟秋却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像被捏住了命脉。


    被制约。


    被围堵。


    挣扎不得。


    她抿了唇,放下筷子坐正,“别的也没有了。”


    赵曦亭笑容轻忽,“怎么了?你们小姑娘都是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么?”


    不过他话里话外都没计较的意思。


    熟悉他的人要看见,一定惊掉下巴。


    孟秋沉思片刻,还是问出口:“你……今天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赵曦亭只是笑,吐出最后一口烟,然后摁灭在机器里。


    过了几秒,说:


    “小孩子瞎猜什么。”


    “正好两个小时。走吧。”


    他点了几下屏幕,孟秋那边收到一笔转账。


    四千块钱,晚餐连稿子的费用。


    一小时一千,他真给。


    孟秋抬眼,望到他高挺的鼻梁处,他正低头将大衣挂到手臂。


    她诚恳道:“赵先生,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没什么才艺表演,也不会讲笑话……这两千块……您花得不值,还是收回去吧。”


    她真不想要。


    来的时候是有些迫不得已,一顿饭下来,她拿他做朋友。


    赵曦亭肩上摞着灰橙的暮色,一侧头,唇边弯起戏谑的笑。


    他背光,眼眸就像偏僻的巷子,暗沉,捣进她心底。


    “这样么?但收回了钱我们就不是雇佣关系,如果不是雇佣关系。”


    “你想以什么身份陪我吃饭?”
图片
新书推荐: 柯学游戏的恋爱版块被上交了 氪成酒厂股东了怎么办 当黑方玩家有了富江体质 求你了,看看广告吧[无限] [崩铁]邪恶小浣熊的养成攻略 美人嫁暴君后求生指南 他的第二人格 小舅舅 国王的马甲 美强惨男配又被我叼走了[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