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现代言情 > 吞没 > 8、明媚

8、明媚

    孟秋仿佛坐在狮子背上,随时会被咬一口。


    她有些捱不住,避开他的视线,“如果赵先生不是问我,那好不好追和我都没关系,我没办法给您意见。”


    “时间不早了,我们有门禁,我要走了。”


    赵曦亭目光停住在她纷乱的眉眼间良久,并没有把车锁打开,轻笑了声,笑意溅到小姑娘眼里,惊得她躲避更厉害。


    他暂时饶过她,不紧不慢地起身去按下中控台的解锁键。


    赵曦亭起身时,大衣衣角扫过她的手背,孟秋被火苗烫到一般,手肘猛地往膝盖上一缩,他大衣粗粝的质感久久不退。


    除此之外,赵曦亭没挨到她半分,不能再有分寸了。


    孟秋拉开车门下车。


    她临走前,赵曦亭坐在黑暗的车厢里,拿话挽留她,双手垂落在身侧,白白橙橙的灯影在车窗上划开一条模糊的横线。


    他一挪动,横线便像被他剪断一样。


    “做主持人怕不怕?”


    他薄唇碰撞问得随意,神色却是无意间散出来的上位者姿态,端详她。


    车里的暖气一帧一帧扑出来,孟秋站在冬夜的风里,凉意鼓吹着颊边。


    车内外温度泾渭分明,像要和他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她晃了一下神。


    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赵曦亭身上有公子哥顽劣的习性,他的话能有几分真。


    况且她有男朋友,也不喜欢他,最差最差,他真有那个意思,总不可能强人所难的。


    再说了,看他态度应该是没有,她一下车,他就恢复了清淡的模样,哪像要追人,活脱脱把她当小辈,只是玩笑而已。只有她容易当真。


    孟秋松快不少,笑说:“原本不怕,您一问反而怕了。”


    赵曦亭:“怎么说?”


    孟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去,扯了个玩笑:“没有考生不怕考官的。”


    他要是来,大概和校领导一样的分量,或许还更高一些。


    就像那日的赵秉君,他给足了利益,在领导面前说话蛮横点,也没什么关系。赵曦亭和赵秉君他们都是一样的。


    那她可不是变考生了。


    赵曦亭唇角弧度浅淡,颇为配合地顺她的话:“那到时我来看你考试?”


    孟秋一愣,立马拒绝说:“不用。”


    然后她嘭地一声迅速将车门关了,关住他别的话,闷响震得她心脏发麻。


    小姑娘走得急,身影很快没入校门口的人海中。


    赵曦亭往侧面瞧了瞧。


    车子空出来的靠背上有她坐出来的褶,挤挤挨挨紧蹙地缩着,她走了才几分钟,余温抽离得十分干净。


    像从未来过。


    -


    日子过得比想象中快,年末如期来临。


    这一年里的最后一天,乌云蔽日,一点太阳也没有。


    孟秋如约给赵秉君准备了花,茉莉花和百合的搭配,纯白的一大束,很圣洁。


    燕大的礼堂在一五年扩建,至少可以容纳三千人。为了迎接新年,礼堂里的台阶用红毯铺就,墙面上布置了风铃样的雪滴花。


    雪滴花的花语是“希望”以及“勇往直前的力量”,是校领导对各位燕大学子的殷切寄语。


    孟秋的搭档是个一米七左右的学长,叫孙祥,脸长得国泰民安,十分老成,对登台这件事却很恐惧,明明台词背的滚瓜烂熟,却满化妆间踱来踱去。


    学姐啧了两三声,看不过眼,说:“诶?孙祥,别转了,我快被你转晕了。你看看人小学妹,多淡定,你都上几届晚会了,怎么年年都这么紧张。”


    “我社恐不行么。”


    孙祥的台本被他捏得皱巴巴,往孟秋那头看,停下脚,垮着肩膀,表情浮夸地作央求状,“好学妹,快告诉我,你是装的,其实紧张极了。”


    “不然显得我好菜。”


    孟秋噗嗤笑出来,睁眼说瞎话,“是,我很紧张。”


    “你看你看,你都笑了,鬼信。”孙祥有点颓废,但又实在好奇,“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怕?”


    孟秋实在想不出胆怯的由头,将台本摊在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索。


    “要是搞砸了,学校应该不会开除我吧?”


    孙祥摇摇头,“那不能。”


    他又问:“你就不怕出丑么?”


    孟秋歪歪头,“出丑最差会怎么样?以后再也不能主持了?或者校内论坛挂三五天?”


    顶多就是断网躲几天。


    再说了,这也不算什么污点,被人说几句功课不过关罢了。


    她经历过比这更大的。


    孙祥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由衷钦佩地连连点头:“要不说你是省状元呢,心理素质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你不会是那种高考前一天跑出去玩游戏的那种吧?”


    房间里的人都笑起来。


    孟秋弯弯唇,“那没有。”


    学姐听半天,拍拍孙祥的肩膀,好意劝导:“小小的元旦晚会算什么,你还没影响招生的能量,别担心了。


    “再说了,春晚主持还有黑色三分钟呢,不还是有学妹在么,要相信你的搭档。”


    她握拳鼓励,“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孟秋笑说:“是呀,顶多大家一起上帖子。”


    孙祥终于安静了一会儿。


    他指了指那束茉莉百合,问孟秋:“这是送谁的?节目有这一环吗?”


    孟秋解释:“有次彩排结束,我碰上陈院和学校的荣誉校董,陈院开玩笑要给他送一束花,后来陈院没说起,道具组也没安排,但我担心真要用,就先买了。”


    “孟秋还是靠谱,还好你记得,领导个顶个儿的忙,想一出是一出,到时候真要用就干瞪眼了,反过来怪你不够上心。”


    学姐本名马珍珠,嫌自己名字土,只允许别人叫她coco。


    马珍珠把玩桌上一把道具扇,“这个姓有点说法。”


    “孟秋你记着,在别的地方碰上姓赵的无所谓,皇城脚下遇见姓赵的就得打起精神了,轻易不好得罪。不过我们这位赵总也算是师兄,在外面挺关照我们燕大学弟妹的,他的员工有一半从燕大毕业。”


    “新人刚工□□抱团,喜欢借着师兄师姐的名头套近乎,一个带一个,久而久之在集团形成了燕派。”


    孙祥鬼头鬼脑地问了句:“我和你是一届的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马珍珠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保送头部大厂科研部了吗,不像我,还得到处找工作。我和你比成绩比不过你,但要是比消息渠道,你不一定有我多。”


    孙祥闭了嘴。


    马珍珠看向孟秋手里的花,沉默几秒,还是决定开腔。


    “他不喜欢百合,我建议你把百合换成别的。”


    孟秋抬起头,有点惊讶。


    马珍珠错过眼,捧起一杯热茶,“算了你当我没说,买都买了,也不是什么太正经的场合,就这么着吧。”


    马珍珠刚接的睫毛低低垂下,卷翘而美丽,她表情平淡无波,仿佛提醒的人不是她。


    她见孟秋一直在看,将茶水咽下,补了句:“别看他人模狗样,人挺虚伪,要是以后有接触,你年纪轻,别被他骗了。”


    孟秋好似明白了什么,他们怕是有旧怨。


    但看学姐的表情,这怨多半像蛾扑火,她拼命地引火烧身,转头一看,命也没剩多少了,还是惦记。


    她挺乐于助人,便说:“学姐,要不你去?”


    马珍珠脸色瞬间有些难堪,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把杯子一摔,跳脚道:“谁爱去谁去,反正不是我。”


    她顿了顿,冷静了一会儿,面朝孟秋,“我不是冲你。”


    孟秋虽然是吓一跳,确实没放在心上,只是更认定他们之间有故事。


    -


    元旦晚会开场很久以后,孟秋看到了赵曦亭。


    他真的来了。


    他坐在第一排最靠近走廊的嘉宾席,桌上没贴名字,只放了水,不像旁边的特邀,大张旗鼓光明正大。


    联系嘉宾的那些人好像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来,怕他来了没座儿,又怕不来空着位置太引人注意,就将最旁边的座儿空出来,隐姓埋名。


    他还是一副离群索居的样子,和谁都不大熟,不参与任何聊天应酬,对台上的节目也不感兴趣,垂着矜贵的脑袋,手机里不知玩着什么小游戏。


    礼堂内灯光不分明,一丛丛灯花的影,在他眉眼熄了又明,明了又灭,他剑眉星目浸在里头,抻开一轮轮将拂晓的清醒梦,引人贪看。


    确实有被引诱的。


    几个女生借机问路,他随手一指,懒得分辨是不是正途。


    他似有所感,抬起头,和孟秋看来的视线碰个正着。


    隔着人海和他对视,像隔着千山万水,他眸光微动,雾雾霭霭,刹那间溅起水花来,冰得透心。


    谁也没和对方打招呼。


    今夜他过来一趟,将玩笑话变成了事实。


    孟秋嫌自己视力太好,一下就找到他,但也不好全赖视力,他坐得靠前,身段又出挑,想看不到都难。


    他一来,他们之间就多了一个秘密,她下意识想将这个秘密撇开。


    她扭了头,随手拉了一名志愿者,问矿泉水够不够。


    那人认出她是主持人,十分机灵,忙不迭说:“紧张了吧,我带你去拿水。”


    孟秋“嗯”了声,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他走。


    好一阵,她觉得后脖颈钉了什么东西,还牵着绳,要把她扯回去似的。


    -


    临近八点,陈院特地到后台找孟秋,告诉她赵秉君飞机晚点,可能得晚会结束的时候才到学校了。


    他致词的部分临时改成外聘专家介绍,展望新学期。


    不能按照台本上的来了。


    孟秋看了眼花束,拿不定主意,“陈院长,花还送吗?”


    扔掉怪可惜的。


    陈弘朗瞧了眼,笑说:“我今天还想起这事儿,怕你忘了,还好一进房间就看见了花,小孟做事挺仔细。送!干嘛不送!不送的话,那皮猴子又逮着机会打趣我了。”


    他补充道:“赵秉君的车应该会停在善明楼,晚会结束你下去迎迎他,带到三楼我办公室来。”


    “今天辛苦你,得加个班。正好他们发了些水果糕点,你结束了过来吃点。”


    孟秋不介意,微笑说:“没关系,新年快乐,陈院长。”


    陈弘朗拍拍她的肩,“新年快乐,小孟,我很看好你,继续努力。”


    晚会进行得很顺利,台上有条不紊,歌舞升平,台下欢呼也很给力。


    谢幕时,台前幕后的所有演职人员出来齐齐鞠一躬,湖边烟花盛放,掌声雷动,元旦晚会才算结束。


    散场的后台和前台一样挤。


    有帮演出人员拎包的送衣服的,也有亲友团来接,一起去跨年的,是不是原来的工作人员都挤在了一起,地上全是彩带碎纸,踩得乌糟糟不能看。


    孟秋看了眼时间,担心接不到赵秉君,也来不及换衣服了,喊了几声道具组同学的名字,想让他们递一下包,但场面太混乱,没一个顾得上她的。


    她只好高举花束,提着并不好走的礼服,从后门出去,还好裙子后面的拉带绑得紧,不然人挨着人,很容易掉。


    整个过程不算容易。


    大部队都在礼堂正门,今天燕大不限本校车,人多得跟演唱会散场似的。


    善明楼这块有一些观光散步的游客,孟秋这一身下去,回头率极高,有人将她错认成特邀的明星艺人,问能不能合照。


    孟秋分不开神,冲人摆摆手拒绝:“我不是艺人,抱歉。”


    赵秉君的车没到,孟秋礼服单薄,干等着有些冷,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臂含在胸前,低头点手机,想联系陈院长问下情况。


    今天微信通讯录里添加好友的特别多,好像是谁把她联系方式泄露了出去。


    不断有红点跳出来,她不胜其扰,干脆将账号搜索方式全关了。


    有两个人从她面前走过,一高一矮,孟秋看得专注,收了收裙摆,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孟秋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妈,都说她走了,我们也回去吧,得找到什么时候?”


    “再看一圈。”


    “……可是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不管怎么说,这次和她没关系吧。”


    “你懂什么!从晚会结束起你就劝我走,现在也心不甘情不愿的,不会因为那个小贱蹄子长得好看喜欢上她了吧!”


    “妈你别瞎说。”


    孟秋见两人要吵起来,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扎马尾的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两个人也看到了她的脸。


    对视间几个人都怔住了。


    女人的表情立马面目全非,指着她,“好啊!孟秋!在这儿躲着呢,可找着你了!”


    电光石火之间,孟秋认出她来,脸颊忽然变得惨白。


    她紧紧抓着手机,脚像钉在地上一样,拔不开,只是从长廊上站起来。


    不堪的回忆纷至沓来,她手脚发寒,周遭的一切声音好似变得静止。


    她听不清女人骂了她什么,全世界按了静音键,脑子响起耳鸣般尖锐的噪音,捅到后脑勺,直到大厦倒塌。


    女人拧开水瓶,就要朝她泼来。


    孟秋能躲开的,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只低下了头。


    原本静默在女人身边的清瘦少年好似预料到一般,长腿一迈,将她挡在后面。


    女人突然发疯,龇牙咧嘴地撕扯少年的衣服,“你护着她!你怎么也护着她!”


    孟秋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眼前闹剧一样的一幕,喉咙梗得难受。


    以前她很夏季,因为它是缤纷的,绿草,红花,蝉鸣,万物在这个季节变得蓬勃艳丽,但这些颜色,绝不该是颜料盒倒在自己脸上的模样。


    霁水一中传过一桩丑闻,当年新闻不敢大肆报道,学校怕影响不好,上面直接压下。


    四十多岁的美术老师,在家里绘制和藏匿少女的裸画,被妻子实名制举报,几叠纸雪花一样从天而降,撕碎的是少女十七八岁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出轨、不伦、勾引。


    任何一个词和高中生联系在一起,都能引起核弹般的效果。


    她无数次否认和解释,也去警局做过好几次笔录。


    她表明自己从来没有和那位老师在私底下见过面,那位老师也声明全然是自己想象,他把画放在家中,只是出于以及私欲,没想打扰大家生活。


    但因为她妻子崩溃和不理解的哭诉,流言变得光陆流离。


    真相有时候是最不重要的。


    无辜的家庭妇女要找一个宣泄口,她不敢把原因归咎为丈夫,不然支撑她活着的家就散了。她不敢,也不能,所以她自欺欺人地指责起少女。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孟秋幽怨地凝视面前无理取闹的女人。


    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这么通情达理。


    后来那位老师被辞退,内部通报批评,在拘留所关了几天,整个教育系统把他拉黑,丢了工作。


    孟秋再也没见过他。


    过了这么几年,她几乎要忘了,今天好像又坠入泥潭,恐惧将她吞没。


    女人怒目圆睁:“你是不是还和我老公有联系!”


    “他又开始折腾那些画了!肯定是你去骚扰去动摇他了!狐狸精!”


    孟秋犯了一阵恶心,慢慢擦去手背上的水珠,从白杨一样的少年身后走出来,她清冷孤傲的眼睛聚焦在女人身上,有一丝悲悯,又憎又怜。


    “阿姨,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捡垃圾吃的。”


    “我和杨老师联系,图他什么?”


    即使当年谣言肮脏到一定程度,她还是保持体面。


    她称一声杨老师,同样也是讥讽。


    孟秋冷静地吐字。


    “以前是,现在也是,他管不住自己,为什么要赖我头上?”


    “当年您既然这么在意这件事,为什么不和他离婚?他是个烂人,您明明知道,为什么还包容他?”


    “您怕什么?您有手有脚足可以自力更生,为什么要怕离开他?”


    女人好似被骂到痛处,指着她的手指有些颤,“你少教育我!”


    “要不是你勾引他,他不会做那种事,碰上你这个学生之前,他老实本分,就是你的问题!”


    孟秋深呼吸。


    她明白讲不清楚的。


    她只是觉得难过,为这个女人也为自己。


    世界上大部分人没那么好心,他们想要的也不是什么真相。


    证明清白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


    他们只想茶余饭后和别人聊起来,说“某某班的某某”和“某某老师”怎么怎么了,然后换来一句“真的吗?”,虚荣心便得到了满足。


    更讽刺的是,在流言中,传播人和她关系越好,可信度越高。


    从那个时候起孟秋才学到,原来人与人之间,很脆弱的,也没那么多应该的情分。


    她抱好花束,要离开走廊,女人立马朝她扑过来,结果被身后的少年抱住,无奈地喊了声:“妈!”


    “你放开!”女人挣开少年的桎梏,朝向孟秋吼:“你觉得你清清白白,事实就是,因为你,我们整个家都毁了!”


    “你不会做噩梦吗!孟秋!你能心安理得吗?!”


    孟秋喉咙堵得厉害。


    空气凛凛穿过她的鼻腔,往最深处坠去。


    “我错哪儿了?”


    她直视她,随后转身离开。


    她低头走到半路,想起正事,赵秉君还要过来。她不能耽误。


    正好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个穿保安的衣服的人,她走过去喊了声:“叔叔。”


    保安看清她是谁,眼睛一亮:“诶,你不是今天那个谁吗?怎么还穿着礼服呢,不和同学去过节吗?冷不冷啊?”


    孟秋:“我有点事。”


    他打量她一眼,仿佛看出她为难,问:“需要帮忙?”


    孟秋往母子俩那边看。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然又去警局做笔录,不划算。


    “他们迷路了,您过去看一下吧。”


    女人看到保安朝他们走过去,神色顿时慌张起来,以为孟秋告了状,拉着少年迅速离开善明楼。


    保安喊了两声,他们跑得更快了,只好原路返回。


    孟秋在保安旁边呆了一阵,估计那对母子走远了,怕错过赵秉君的车,又回到之前的走廊。


    花束有一些份量,她拿得酸,放在廊椅上休息。


    她看了眼时间,林晔这个点应该起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敲出几个字。


    ——林晔,我能不能和你打一会儿语音。


    那边等了五六分钟才回过来。


    ——怎么了,心情不好?


    孟秋指尖停滞在半空。


    林晔没有马上拨过来,就说明他现在不想通电话。


    孟秋打了几行字,又删了,最后留下一句解释。


    ——那个人的老婆和儿子来燕大了,刚走。


    她有点失落。


    ——打两分钟也不可以吗?。


    林晔那边显示很久的正在输入中。


    ——已经走了吗?走了就别管了。


    ——没事的孟孟,别害怕,我小组作业没完成,和组员们赶了个通宵,就剩最后一点了,等我弄完再来找你。


    ——别想太多。[抱抱][抱抱]


    孟秋盯着屏幕沉默了几秒,退出了和林晔的对话框,面对茫茫黑夜坐了一阵,走廊外面偶有几对情侣欢声笑语地走过,心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一个说:“我要看烟花表演,你给我找好攻略哪个机位最出片。”


    另一个说:“换个别的吧,今晚绝对挤,你这小体格挤坏了怎么办。”


    “我就要看,你不会护着我啊?”


    “行行行……遵命。”


    她才想起来。


    今天元旦。


    渐渐的,学校里的人也少了。


    孟秋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四十了,距离陈院长说的时间过了二十多分钟。


    她打算给陈院长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她掏出手机没来得及摁,脖子突然被人从后面擒住。


    她猝不及防往后倒,浑身鸡皮疙瘩炸起,又惊又惧,重心不稳地试图抓住旁边的柱子,身后的人却根本不给她反应时间,紧紧捂住她嘴巴,不让她呼救。


    那只手有一股薰衣草洗手液味道,潮湿,温热,没什么茧,年轻柔软。


    孟秋能感觉到他比自己高不少,她的头顶刚碰到对方的下巴。


    是名男性。


    谁敢在学校里作案?


    到处都是摄像头。


    除非不是本校的学生。


    她感受到有冰凉而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脖子。


    “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回霁水。”


    少年嗓音嘶哑,不同于燕城人字正腔圆,带着南方人不分前后鼻音的强调。


    孟秋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


    半小时前他也算帮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折返回来。


    她没再挣扎,少年略微松开一道缝隙,让她喘气。


    她试图平息紧张的情绪,咽了咽喉咙,轻声说:“我以为你比你父母讲道理。”


    “你就当我想有个平静的生活。”少年语气烦躁,“不光你委屈,我也委屈。”


    “在学校,他们都当我是坏种!”


    孟秋转过头,盯着他眼睛,清冷如水:“那又怎么了,是我造成的么?”


    “做坏事的人没有众叛亲离,好吃好住地活着,你作为他儿子,却威胁受害者不许回家。”


    “公道呢?”


    她眼眸犹如雷雨中拔地而起的细竹,倔强而纤直,质问他凭什么折腰。


    少年一怔,手上力道松懈,但他就愣了一会儿,音量大起来,“公道?我也想问问公道在哪!”


    “你为什么要做我爸的学生?为什么?”


    “如果你没有上一中,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为什么偏偏要上一中!”


    孟秋被逼在长椅的角落里,栏杆顶得脊背生疼,她手指恐惧地抓着柱子,抠掉一些墙皮,碎粉扎进指甲缝里,微微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你爸是人渣?”


    “闭嘴!不许说!”


    少年像是被刺痛,正要逼近她,走廊后面冒出来一道黑影,抓住少年的手腕,狠狠往地上一掼。


    孟秋被突如其来的攻守互换吓了一跳。


    四周惊起的凉风扑在她耳后,扼住她的力量不见了,她指尖卸了力,惊魂不定地瘫坐在长椅上。


    她看着男人熟悉又陌生颀长宽阔的后背。


    她昏昏然弯着腰喘气,身体变成一辆疾驰的火车,原先还在从狭长黑暗的山洞里奔跑,一抬头,天亮了。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从古至今英雄救美的戏码为什么长盛不衰。


    被救者有充分感激的理由。


    赵曦亭肩胛骨在衬衫上有力地隆起,他轻而易举地掐住少年的脖子,手背的青筋盘虬蜿蜒,他半弯腰的姿势将男性的身段美感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西装裤包裹长腿,左手抓握的外套垂落在皮鞋旁边,似乎来得很急。


    少年吃痛,额头抵着地面,腕使不上劲,手里的东西自然掉到地上,孟秋定睛一看,是一串钥匙。


    赵曦亭回头打量她,像是确认有没有受伤,紧接着冷声说:“打电话,送派出所。”


    少年听到那几个字浑身一抖,头皮在地上磨了磨,挣扎想逃走,奈何赵曦亭力气太大。


    孟秋拎着裙子半蹲下去,捡起地上的钥匙。


    如果他有心伤人,带的应该是小刀。


    她轻声说:“算了。”


    少年阴冷地看向她,“不用你可怜。”


    孟秋拿起手机,静静地望向他:“那我打?”


    少年立马低下头。


    孟秋脸还是惨白的,喉咙发不出太高的调子,只轻轻喘气说:“我不可怜你,但我不想为你们一家人浪费太多时间了。”


    “这样对不起我自己。”


    “说不报警倒不服了。你没成年吧。”赵曦亭慢悠悠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启唇,“想念大学么?”


    少年脸色变了变,戒备地打量他,似乎在揣测他什么身份,居然会扯到他前程。


    赵曦亭眼底薄薄戾气压得人不敢呼吸。


    “怎么不吭声了?”


    “就你今天的行为,从哪儿看你都一潜在的犯罪分子。但凡这些高校爱惜自己的羽毛,就不会收你。”


    “要不要赌赌看?”


    少年看着他眼睛毛骨悚然,惊怕之余忍不住给自己提气,“你谁啊?少吓唬人,他们招不招我难道你说了算?”


    赵曦亭像看垃圾一样讥诮地勾了勾唇。


    “那试试?是你的前途硬,还是我的话比较好使。”


    少年面容骤白,才意识到眼前的人真有可能让他丢了前途,示弱地曲起身子,不敢再反抗什么。


    赵曦亭缓缓起身,看向孟秋,“哪儿疼?”


    孟秋摇摇头。


    赵曦亭视线在她身上又晃了一圈,见确实没事,干脆利落地拎起她手里的钥匙,轻飘飘扔草丛,手掌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将她带离昏暗的走廊。


    许是站得久了,风吹得冷,又是心有余悸,下台阶的时候,孟秋腿一软,踉跄了一下。


    赵曦亭突兀地掌住她的手臂,下意识不让她摔在地上。


    孟秋摁了摁冷得没知觉的腿,缓缓气息,有小片刻没有挪动。


    赵曦亭垂眸看了看撞进胸口的脑袋,顶娇小一只,乌黑的长发毫不客气扎着他的衬衫面,窸窸窣窣细响。


    这姿势,像把她揽怀里。


    他刻意用了点力将她扶稳。


    不比见面第一次蜻蜓点水地握着,今晚她手臂上细腻柔软的皮肤天真地吸附上来,让他十根指骨无限度地陷进去。


    将他骨头都磨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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