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朋友真没那么好。◎
孟秋看着他的眼睛,一股凉意从天灵盖往下坠,直通脚脖子,她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如果他将门关上,他们再继续起冲突,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孟秋和他争吵的时候还没想太多,现在回过味儿怵得厉害。
她松了背包带,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脸低下去,试图用深呼吸平缓此时的心率。
“你想怎么样?”
她语调尽量平静,不想被他发现示弱得太厉害。
“在工作时间和男朋友视频是我不对,赵先生如果想因此解雇我,我没意见。”
赵曦亭没说话。
孟秋听不见回答,抬头扫了他一眼。
就一眼。
他眼底的黑雾瞬间侵略她的神经,仿佛十分不悦,告知她这话说得不对,孟秋不自觉地冒出一股森然。
他几分钟前那些话还在她脑子里盘旋,她再没法用常人的思维和道德观去看待眼前的人。
正常人说不出让有男朋友的人和自己试试的。
孟秋熬不住,躲开。
赵曦亭长指曲起,抵着她下颌挪回来。
孟秋觉着被他制约的皮肤揩了一块冰糖屑,薄薄的,凉凉的。
她腻得厉害,却不敢擦,怕一擦,他的手又跟过来,挪到别的地方,黏滋滋弄得身上到处都是。
赵曦亭手指在她皮肤上放得久了,她的体温渡过去,比冰糖屑温了一点。
玉一样的发润。
养尊处优的触感。
他冷声,像要把她搁界限外边,不再留情面。
“就为了一见也见不着的男朋友?平时也不见你这么任性啊。我怎么着你了,就要辞职?还是你觉着我特小肚鸡肠?”
赵曦亭虚眯着眼睛,往她心里戳,“想清楚。这是你吃饭的饭碗,能瞎砸么。”
“想没想过我和陈宏朗的关系。”
孟秋沉默了也冷静了。
他在警告她,也是在教她。
他直身,“行了。我当没听过。”
孟秋有点诧异。
他居然这么快就消气。
或许也没消气,就是懒得和她计较。
赵曦亭抬抬眼。
小姑娘不经吓,他就说了那一句可能不放她走的话,脸立刻惨白起来。
她整副身子贴着书柜,头发丝可笑地拱出几缕。
但凡隔层再宽点,她整个人都能挤进去。
就她那小身板,他随便一抓就能把她提出来,他要真想做什么,那玩意儿能护住她似的。
但都怕成那样了。
偏偏一双清清冷的眼睛还倔得不行,怎么威胁都不肯认输。
他再靠近点儿是不是要哭了?
不过他想得出来,就算她哭了,大概也不会求饶的。
赵曦亭缓了缓情绪,面容已经没那么阴沉,似随便和她聊天缓和气氛。
“留学生吧?在哪个州?”
盖在身上的压迫感挪开,孟秋松了一口气,她揉了揉生疼的脊背。
刚才躲赵曦亭撞的。
指定红了。
她幅度很小地开始收拾东西,今天和他闹这么一场,不打算在这边继续工作了。
“怎么突然问。”
赵曦亭睇她的发顶,面容淡漠,“他不是让你和我搞好关系么,好用得上我,我听听他配不配。”
孟秋头皮发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听到的。
他马不停蹄地吐字,“康涅狄格州?”
“马萨诸塞州?”
孟秋大概了解过美国院校。
赵曦亭猜这两个州大概因为一个有耶鲁,另一个有哈佛和麻省理工。
其他的他大概看不上,也认为她看不上。
林晔的小心思就这样被当事人揭出来,有点难堪。
孟秋一时落了下风。
她轻声说:“都不是。是罗德岛州。”
赵曦亭下结论:“布朗。”
他嗤笑了两声,眉眼有些轻蔑。
孟秋帮了句,“布朗也是藤校。”
赵曦亭睨了她一眼,“燕大差哪儿了?”
孟秋没学历崇拜,也不觉着燕大差,只是看不过眼他的嘲讽。
“那您大学在哪儿念的?”
赵曦亭好似看穿她想法,歪了下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好一阵没说。
“在这儿等着我?”
孟秋以为自己胜了,脸上的小机灵蹑手蹑脚地冒出来,佯装镇定。
“没有。”
赵曦亭淡定吐字。
“我也读的美本,硕士去了英国,不是家里拿钱砸的,正儿八经自己考的。”
“在你们这个年纪,到处都想走走。”
“只不过我本科母校哈佛,歧视一下布朗没问题吧?”
孟秋一下愣住了。
他漫不经心,“要不是做科研写论文没意思,博士博士后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做学术纯粹,一条道走到黑,我不喜欢。”
孟秋哑口无言。
她刻板印象赵曦亭这种作风的公子哥,大多酒囊饭袋,他平时哪里有精英的正经感。
没想到人硬件软件样样不落。
反衬得她像小人。
她悄没声将笔袋和草稿纸塞进背包里,拉链一拉,做了会儿心理建设。
“赵先生,学校有门禁,我得先走了。”
她拨了拨那一沓资料,“这些我回去翻。”
“行吗?”
赵曦亭腰身斜斜靠着门框,“别瞎折腾了,这么多你拎得动么?想工作的时候我让司机接你,随时过来。”
孟秋一口拒绝,“不要。”
赵曦亭垂眸睨她,“还记仇呢?”
“今天回去不会要拉黑我吧?”
刚才吵的那一架,孟秋是恼,但顶多觉着他道德底线不高。
一般谈恋爱的人信息不会断,他今天没怎么动手机,看着像单身。结合前面周诺诺说他在追人,大概是没追着,或者谈了又分了。
人在感情上受挫,看不惯别人好也是有的。
他阴晴不定把气撒她身上,本质上和她没多大关系,远不到拉黑的程度。
只是她和他三观不合,还是少接触为好。
孟秋随便找了个借口,“这里离燕大太远了,来回不方便。”
赵曦亭不置可否。
孟秋提着东西走出书房,就要离开,屋子重归安静。
赵曦亭站在门的影下,看着她不小心在桌上留下的一根黑笔划线。
原来半小时她前真坐这儿写过东西。
怪这房间太空了,他差点以为没人来过。
赵曦亭目光莫测起来,叫住她。
“孟秋。”
“嗯?”
孟秋抬眸去看。
赵曦亭眼眸千丝万缕,仿佛滚下来的蜡油,一滴一滴浇在她皮肤上,像要把她做成蜡人密封起来。
藏在不可见人的地方。
孟秋被那蜡油光烫得一激灵。
那种紧缩感又一次包住她。
孟秋怔怔的,呼吸开始急促。
“……你要说什么?”
赵曦亭约莫看了她半分钟,滚了滚喉结,面容很快恢复轻浮散漫的样子。
“你男朋友真没那么好。”-
回到宿舍。
孟秋才发现围巾落在赵曦亭那儿了,他那里地暖都比别的地方温度高,进门不久她就解下来挂在架子上了。
要是自己买的就算了,偏偏是林晔送给她的那一条。
快睡的时候,赵曦亭拍了张照片来。
——你的?
离开前赵曦亭的最后一句,她不大爱听,觉着他多管闲事。
但话说回来,赵曦亭作为旁观者,提一提对她男朋友的观感没什么,毕竟相识一场,又年长几岁,或许是为她好。
赵曦亭这样身份的人大概最忌讳被人当梯子使,偏被他听了个正着。
放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他说她男朋友不好,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他眼神太吓人了。
好几次被吓住。
她总觉得他说的和想的不一样,但这仅仅是她的猜想。
孟秋翻来覆去折腾了一番。
算了。原谅他了。
孟秋心平气和回道。
——是我的,麻烦您帮我保管一下。
一晃便是一周。
孟秋一头扎进翻译里,想着时间紧迫,走路都在思考如何用词可以更准确。
她本就擅长考试,最后一天音系学的闭卷考,居然有一种经脉通达的顺畅感,提前半小时交卷。
不管赵曦亭这个人怎么样。
因为他,她才有机会做这份工作,不管最后会不会过稿,都算功德一件。
校内论坛中文系板块,有人匿名吐槽这次试卷难度,直呼考研题也不过如此。
吃瓜群众在帖子里对孟秋提前交卷的勇士行为津津乐道。
有人跟帖,“她怎么学的呢?还得是高考强省出来的省状元。一路厮杀到燕大,不管学习能力还是智商都没短板。”
“她做主持人的时候没看清,听说元旦那天她微信被加爆了,当场就开了禁止添加,近距离看是真漂亮。要不是家境普通,真不知道上帝给她关上了哪扇窗。”
很多人按赞。
不过帖子里不全是佩服,有人回复:“这年头投个好胎比什么都强,你说给她关上的窗要不要命。”
“但凡她不清醒一点儿,家里又没条件,长得太好看,不见得是好事。”
这帖子热度太高,飘到葛静庄手里,她噼里啪啦*和人掰头了几十层,最后捏着鼻子敲下一行字。
——年纪轻轻就这么油腻,真以为自己是指点江山的大爷呢,等你考得过她再说。
考完试那天。
葛静庄去超市买了一堆热量炸弹,薯片,起司蛋糕,香肠,螺蛳粉,炸鸡等等,扔在四个人共用的桌上,大吼一声:“终于解放了!”
乔蕤正捧着手机和新男友甜甜蜜蜜,心情颇好的调侃,“不是说过年的时候要减肥吗。”
葛静庄呱唧呱唧往嘴里塞,理直气壮,“那不是还没过年嘛。”
“你们说说,多离谱,我才大一,我妈已经给我张罗相亲了。”
“就算是我复读了两年,也没急到这种程度吧!短视频害人,尽传播焦虑。”
乔蕤听到相亲就乐,说,那不然你自己找一个呗。
葛静庄说,“饶了我吧,我不想姐弟恋,大点的都快毕业了,异地恋还不如安静呆着。”
乔蕤笑道:“小秋不也异地恋,也好好的啊。”
葛静庄欲言又止,吃两口香肠,问:“小秋你买好车票了吗?”
孟秋敲了大半天字,有点累,捏捏脖子转过头。
“好香啊。”
“之前买好了,但我手头有事情没弄完,确定不了时间,就先退了。”
葛静庄大方地把螺蛳粉递过去,“吃不吃?今天没放太多辣椒。”
孟秋摇摇头,“太油了。”
乔蕤走过去晃了下孟秋肩膀,炸毛道:“你傻啊!真有事儿到时候改签不就好了?你知道春运从燕城返乡的票多难抢吗?”
孟秋愣了,她没经验。
这段时间大家确实都在聊车票的事,但她没太在意,讷讷道:“我买的时候,我看余票还挺多的。”
“会不会去我那里的少……”
她越说越轻,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乔蕤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你说说你,学习这么机灵,怎么一到现实生活脑袋瓜就不转了呢。”
电话接通了。
乔蕤走到窗边,“叔叔,是我,您那儿还有去霁水的余票吗?中转也成。”
那头似乎查了一阵。
乔蕤有些无奈:“这样啊,那行,麻烦您了,要是有退票优先给我行吗?”
孟秋稍稍懊恼了几分钟,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后悔也改变不了。
她心挺宽,反过来安慰乔蕤,“没事,不至于流浪街头。”
乔蕤唉了一声:“我也是听家里长辈说每年春运挺遭罪的,大大小小各种事儿,你留点神。本来我打算去济州岛度假,你要是真回不去,我陪你在燕城过吧。”
葛静庄都听感动了,把一直留着没喝的果茶拿出来,“小乔,有你这样的室友太靠谱了。”
孟秋心里很暖,乖巧道:“你难得和男朋友有时间出去玩,我真的没关系的。”
乔蕤想了下,“那再说吧。”
寒假开始后,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少。
孟秋第一次过大学寒假,偏偏赶上最挤的春运。
她有天早上醒来,一查,年三十的票都没了。
仿佛晴天霹雳。
燕城她举目无亲。
孟秋难得破防,截了个售罄的图,发了条朋友圈。
什么文字都没写,无奈之意胜过千言万语。
看到她朋友圈后,纷纷有人冒出来,非常好心地邀她去家里吃饭。
孟秋一边感谢,一边心里焦灼。
她看到葛静庄给她发了条的文章,标题是【九天!八百六十站!从燕城到杉州,我回家啦!】
葛静庄的电话也跟过来。
她说:“杉州市不是在你们省吗?你看看我给你发的这个。”
这篇文章记录了一名男子,闲来无事,用九天的时间,通过公交车的方式,从燕城回家。
葛静庄隔着屏幕喊:“九天!九天!你还来得及回家过年!”
孟秋哭笑不得。
她人已经麻木了,神志不清地回她:“对,杉州市离我家不远,他第一站在哪儿出发来着,要不我试试?”
葛静庄在语音里笑得直抽抽:“我看你是真疯了。说认真的,小乔好像没走呢,她家里就她和阿姨,你去她家过吧。”
孟秋说不行。
她爸妈还在等她。
爸爸前些天特意拿了张纸,把她想吃的东西记下来,老两口算得上翘首以待。
葛静庄也发愁,“我也帮你多盯盯售票软件,本来我还想帮你去问问黄牛,但又一想,还不如坐飞机呢。”
“机票也太贵了。和上个月比翻了三倍,真是坐地起价。”
事情的转机在一天上午。
赵曦亭发消息叫她到校门口拿围巾。
她应约到指定位置,看到来的人是赵秉君,吓一跳。
这是她和赵秉君见的第二面。
初见时赵秉君的校董架子让她印象深刻。
此时他坐在豪华低调的黑色轿车后排,面容和煦,和之前遥不可及的样子有些许不同。
她后来在学校的荣誉橱窗里见过他出席一些活动,出于学生对校董天然的尊敬,像现在这样他提一只袋子,给她送围巾。
孟秋从来没想象过。
此时此刻发生了,都能算玄幻。
男人神态亲和,家常地和她问好,“放假这么多天了,怎么还在学校?”
孟秋接过纸袋,余光里是他矜贵的皮鞋,转瞬间想向他求助,但也只是个念头,很快被压了下去。
“嗯,有点事。”
赵秉君没往深里问,笑笑说:“正巧我在附近办事儿,帮忙跑个腿,也就那祖宗敢使唤我。”
“不过我对他住的地方不熟悉,他说是这条,你认认,有没有拿错。”
明明他没点明是谁。
孟秋却觉着热意往脸上涌。
她将袋子打开,粗略一扫,“是对的。”
“那就好。”
孟秋多少猜到赵秉君和赵曦亭可能是兄弟关系,只是作风不大相同。
前者永远端正肃谨,不像后者吊儿郎当,赵秉君是实打实滴水不漏的儒商。
赵秉君看向纸袋,“里头还有一张机票,你看看个人信息对不对。”
孟秋讶异地看着他,重新打开袋子,果然有一张机票夹在围巾中间。
她怔了一会儿才伸手拿。
机票上印着她名字拼音,起飞时间,登机口,每一行,工工整整。
她鼻子一酸,从没想过雪中送炭的滋味能让她感觉这么委屈,喃喃说了声:“谢谢。”
赵秉君看着她发红的眼睛,温和出声:“你自己说给他听。”
孟秋停顿两秒,才明白过来,点点头。
赵秉君看了眼手机,像是要走了,叮嘱道:“那张是后天的飞机。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逛一逛特产店,收拾收拾行李,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
孟秋眼泪挂在睫毛上,越听越想哭,她拼命想忍住。大多时候好事坏事她都能抗,但这次多少有些委屈,别人一安慰就忍不住了。
赵秉君看她这样,忍不住打趣:“其实我很佩服你,你也才大一,他那样的资源放着不用,就自己忍着?”
孟秋假装进沙子,揉了揉,实诚说:“没想到。”
她确实从来没想过去问赵曦亭有没有门路能帮她弄到票。
赵秉君挑挑眉,状似惊讶:“那他这票送亏了啊。”
孟秋忙解释:“我会还他钱的,不是……不是不拿他当朋友的意思。”
赵秉君溢出两声轻笑,眼神意味深长。
他体贴道:“如果要买特产,我让人做份攻略发你。”
孟秋怎么敢再麻烦他,“谢谢赵总,我自己找就行。”
赵秉君沉吟两秒,也不勉强:“行,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就不多参与了。”
赵秉君拿出手机,点了两下,间隙,眼神从温和变成审视打量,等孟秋看过去时,又恢复温文尔雅的样子。
“以后曦亭不在国内的话,在燕城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联系我,加你个微信?”
他把二维码摆出来。
赵秉君没有赵曦亭那么疏离有压迫感,但在高位待久了习惯使然,难免强势,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孟秋公事公办扫了码,怕他误会,一丝不苟地解释,“我……当时在他家工作。”
赵秉君抬头又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下,“他有自己想法。”
孟秋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赵秉君绅士地叙述:“我不干涉他的生活。”
言外之意,赵曦亭找谁谈恋爱,和谁来往,作为兄长,他都不会插手。
她很清楚,要不是赵曦亭,赵秉君不会和她在校门口和缓地说这些话,对孟秋来说,赵秉君和陈院长是一样的地位。
她发送前备注了句:中文系孟秋。
赵秉君看着好友申请,忽而对她另眼相看,没有“中文系”三个字,她是赵曦亭手底下的孟秋。
加上了,她就是她自己。
这个女孩子,美丽柔弱,却清醒本分-
孟秋临行前一天去了一趟手作店,妈妈说表姐从国外给她买了瓶香水,要她带点礼物当回礼。
她在手作店定制了两款内画鼻烟壶,邮寄到霁水。
表姐在澳洲留学,品牌店的东西她见得多,所以孟秋才选了颇为讨巧的民俗小玩意儿。
葛静庄天天和孟秋聊天,知道她要回家了,好奇问她票哪儿来的。
孟秋没打算瞒葛静庄,但事情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且牵扯到赵秉君,便总结为一句话:“朋友送了张机票。”
葛静庄为她高兴,连连说:“能回去就行,真怕你一个人过春节。”
返乡那天天气很好,飞机从北方的林风之上呼啸而过,孟秋看着降落前的山坳,村庄边的农田从萧瑟平整变得泥泞潮湿。
南方的山和云,总缠在一起。
孟秋爸妈在电话里知道她坐飞机回来,还有专车给她送到家门口,惊讶极了,在电话里确认了好几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秋也没想到赵曦亭给她打点好了接机的私家车,从燕城到家里,她几乎不用周转。
她对爸爸妈妈解释,“我兼职的领导知道我买不到车票,帮忙安排了车。”
爸爸妈妈连连说:“那你得好好谢谢人家,不要让别人觉着你不懂感恩。”
孟秋乖顺应道:“知道的。”
妈妈想了想:“回去的时候给人家带点特产吧,这么帮爸爸妈妈照顾你,我们挺过意不去的。”
爸爸神情关切:“是啊,而且你这次回来这么晚,就是为了工作吧。平时在学校顾好自己就行了,不要老想着赚钱,爸爸妈妈还没退休,不用你担心家里的。”
孟秋一一答应。
挂了电话,孟秋坐在轿车里,微信对话框头顶是她给他写得备注。
赵先生。
这次他帮她,孟秋几乎要对他改观。
除了轻佻。
人是不坏。非旦不坏,还很周到。
细想想,他几次三番给她雪中送炭,从不居功,也没有因此道德绑架她做什么事。
他帮忙只是认为她需要,仅此而已。
赵曦亭表面浮花浪蕊不走心,内里还是装着一些仁义的,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
她不好将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孟秋思索片刻,想表现得友善些,发了个颜表情。
——^-^
——我快到家了,这次谢谢您。
——机票钱等我回学校了会还给您的。
她等了一会儿,赵曦亭没回。
接机的专车最后停在他们小区楼下。
司机打开后备箱,孟秋只有一个行李箱,但买了不少伴手礼,所以看起来东西很多。
爸爸下楼帮忙,看到司机戴着白手套轻手轻脚将闺女的东西拿下来,服务很高端的样子,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小声耳语:“闺女,你老板家里做什么的?派头这么大。”
孟秋含糊道:“爸爸,我也不太清楚。”
东西很快卸完。
孟秋对司机礼貌笑笑,说:“这一趟谢谢您,回去路上小心,新年快乐。”
司机点点头:“应该的。孟小姐,孟先生,新年快乐。”
爸爸客气道:“要不要上楼喝杯水,跑长途累了吧。”
司机礼貌婉拒道:“谢谢孟先生,我们有规定的,现在还算我们工作时间。”
“那行,不给你添麻烦了。”
上楼后,孟父孟元纬去厨房洗冬枣,和里面在切菜的孟母何宛菡闲说了几句。
“这小丫头以前只知道念书,以为社会都跟书里似的,一是一二是二,我都怕出学校要吃亏。”
“没想到她运气挺不错,不是说燕城当官的很多么,不知道安排车子的领导是不是很有身份。”
“要有人帮帮她,前程也不用愁了。”
何宛菡拍了下他的手,不高兴,“什么只知道念书,我们秋秋那叫有原则,品性纯良,专业又强,有领导欣赏很正常。”
“反正我觉得我闺女哪里都好,她好不容易回来,少上你那些人生大道理的课。”
孟元纬冤枉道:“我什么都没说。”-
回家的第一盘菜都是孟秋爱吃的,她喜欢酸口,妈妈连吃饺子都不怎么放醋,却为她学做了糖醋里脊,味道十分浓郁。
里脊肉又酥又嫩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所有疲惫都得到了舒缓。
饭桌上,爸爸妈妈问起来,她生日准备怎么过。
孟秋想了想,说,和同学一起。
她月份特别小,在年底,过了这个生日就正式成年了。
孟秋没多少高中好友,有几个还是都在燕城上大学才联系上的,前几天提起来,说回来帮她庆生。
妈妈又问:“小林回来过年吗?”
孟秋:“他们学校要上课。”
爸爸突然冒出来一句,“有心的圣诞假期也会回来看看你,他们家也不是特别合适……”
妈妈踢了他一脚,“吃你的饭。”
孟秋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轻声说:“留学压力很大的,圣诞他要写论文。”
何宛菡帮腔:“就是,日子长着呢,哦,就你忙,别人不用学习呀,以后多的是机会见面。”
“秋秋多吃点肉,我觉着你这次回来都瘦了。”
说着帮她夹了一筷子。
孟秋说了声,“谢谢妈妈。”
何宛菡摸摸她的脸,看不够似的:“军训晒得黢黑,给我吓一跳,没想到几个月就养回来了,还是白了好看。”
孟秋冲妈妈笑。
睡前何宛菡到孟秋房间来,先是给她拿出被子,说前几天刚晒过,是她最喜欢的太阳公公的味道。
孟秋刚洗完头,头发都散下来,她拿梳子梳,小菩萨似的盘腿坐在床上,笑说她都几岁了,早就不说太阳公公了。
何宛菡帮她套好被套,过去抱了抱女儿,亲了下她的额角。
孟秋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彻底卸下成熟的伪装,“你们是不是不太喜欢林晔。”
何宛菡低头看了下她。
她叹息了一声,“是不是爸爸说了几句,你有想法了。”
孟秋沉默不语。
何宛菡正色道:“他也事出有因。”
“前段时间我和你爸去医院复诊,拍片的时候碰见了林晔父母,估计是脑神经的问题。”
“他们对我们挺冷淡的,问了问你以后想在哪里发展,说要是在燕城也蛮好。”
“看那个态度,不像把你当儿子的结婚对象。”
孟秋仰头看着母亲。
何宛菡摸摸她的头,“我和你爸爸猜,可能嫌弃我们门第太低了。”
孟秋想起林晔说想和她在燕城定居,不像是嫌弃她的意思,坐直了,问:“会不会有误会?”
何宛菡摇摇头,“应该没有。”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才多大,妈妈还不舍得你嫁人呢,指不定你和林晔谈着谈着就分了,省得听到这个伤心。”
“你爸爸嘴是真快。”
孟秋听别人说过林家的情况,倒不是林晔自己说的,他家在霁水太有名了。
林晔父母白手起家,在实体经济最好时候,做了金属冶炼的工厂,在大家唱衰说地理条件没有北方优越的时候,决然购入大批设备。
现在他们公司年产值过百亿,工厂占地十万平,是霁水有头有脸的纳税大户。
从他们起家到现在各行各业百花齐放,过了二十来年,他们早不在鼎盛期。
对他们来说,一加一没有大于二就是在做减法,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稳固阶级,是投入最小却收益最大的方式。
孟秋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妈妈神色温柔道:“秋秋,如果把我们人比成一粒种子,没有办法选择出生点,但可以拼了命地往太阳那边长,也能长得漂亮,健康。”
“明白吗?”
妈妈要她不要因为这个事情自卑。
孟秋点点头。
她明白的。
“但是我和林晔还想再坚持一下,可以吗,妈妈。”
何宛菡慈爱地笑了笑,“当然可以,我的宝贝,你只有去经历,去体验,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难过了,撑不住了,还有爸爸妈妈呢。”
孟秋鼻子酸酸的,往妈妈怀里钻了钻。
妈妈离开房间以后,孟秋看向窗外,月在云上,浅浅的,晕了一层翳-
孟秋选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庆生,小城市变不出什么花,她还是认认真真问了服务员什么好吃,最后选择传统的意面和牛排,搭配一些创新小食。
他们在燕城也约过几次饭,但在霁水见面还是不一样,人怀旧起来。
孟秋吃了一会儿,手机里进了一个陌生号码,提示来自美国。
她以为是诈骗,刚要挂断,又想起林晔也在美国,以防万一,按了接通键。
“喂,请问哪位?”她问。
那边温和问:“晚饭吃了么?”
孟秋一愣,“是不是打错了?”
男人笑了几声:“听不出来?”
她这边太吵,他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烟熏缭绕的模糊。
她端详那笑声的尾端,神经一凛,几乎立马坐正了,猜测:“赵先生?”
才小半个月,她快记不清燕城的灯火辉煌,以及享乐于软红香土的人了。
遇见他们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
“稍等。”
孟秋起身找到僻静的走廊。
等话筒静了。
那端游刃有余拖着腔调,“等不到你答谢的电话,只好我自己来要。”
他指责得理所当然。
孟秋觉着他没说对:“我发微信了,你没回。”
赵曦亭:“没诚意。”
孟秋嗫喏了下,不知道什么对他来说叫有诚意,或者他又跟以前一样,这话不是他本意,只是无聊了,随便找个由头寻她乐子。
她低低地反驳:“我没有。”
话筒里静了一阵。
赵曦亭嗓音沉磁:“回家开不开心?”
孟秋“嗯”了声,客气地回问:“你呢?”
他没理会,转了话题,“活干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偷懒?”
俨然一名严谨的监工。
“还差一点点,不过快了。”
之前她还需要靠字典才敢落笔,现在摸出了那个学者的用词规律,已然十拿九稳。
赵曦亭慢条斯理,“没骗我吧,回家了估摸着乐不思蜀,也不想燕城的事儿了,要不我找人帮你分担分担?”
孟秋想也没想就打断他:“不用!”
她语调都高了几度。
眼看就要完成了,怎么能功亏一篑。
对面传来轻笑,她几乎能想象他揶揄的面容。
又逗她。
赵曦亭慢悠悠地说:“孟秋,凭心而论,我对你不差吧,别人想通这个门路,我都给你拦了,认认真真保驾护航,应不应该在我这儿多说几句好话。”
“某些层面来说,我也挺重要,是不是?”
在厚颜无耻这方面,她向来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嫌弃归嫌弃,他正儿八经帮了她不少忙,她也欠下了好多句谢谢。
既然如此——
孟秋看着外面簌簌落下的阳光,嗓音静和温煦。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那我便祝赵曦亭先生,新年新春,踏上未来的征程时,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真的快乐,得偿所愿。”
赵曦亭不满,“就这样?”
孟秋很诚恳,隔着电话点点头,“我没打官腔,在我眼里,快乐是最高等级的祝福。”
赵曦亭上下唇一碰,回忆了下她刚才说的每一字,忽而深吸一口气,又悠长地吐出来。
“所以。”
“你希望我快乐?”
孟秋发自内心地弯起眼睛,微微侧头,墙面印出捻灯不惊尘的衣影,面容轮廓标准得像剪纸。
“嗯,我希望你快乐。”
赵曦亭挑眼看向远处。
此刻是纽约凌晨四点,太阳还没升起,这里是全球金融风暴中心,一座座玻璃高楼崛地而起,沟壑纵横,城市的线条锋利而冰冷。
他揉了揉面容,靠在墙边,疲倦被什么拂开了,他刚从饭局下来,对面是曼哈顿的帝国大厦。
夜生活越热闹喧嚣,凌晨街道的灯火便越寥落。
他这个人,他在的地方,无疑宾朋满座,奉至高楼,投其所好。现在居然有个小姑娘,不祝他鹏程万里,扶摇直上,却祝他真的快乐。
孟秋握着手机,感受浅浅的静默。
他很久没说话,她以为信号断了,迟疑地叫了声:“赵曦亭?”
他拿起一支烟,放进唇里,眯着眼,任由凌晨的冷意从气管灌下。
清醒了许多。
赵曦亭唇角扯开懒懒的笑,一边抽一边问她:“你现在在做什么?”
孟秋:“我吗?在和朋友吃饭。”
忽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转头“诶”了一声,猛地从游离的絮语中回到现实世界。
她看到朋友朝她走来。
食物的香气,餐厅的喧闹。
手机里的赵曦亭更像一个虚幻的影。
孟秋拿下手机,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好友说:“他们让我来催你,面都要凉了。青青特别可笑,去厨房给你讨了两个鸡蛋要盖面上。意大利面诶!!又不是挂面。她卧俩荷包蛋!!你说绝不绝?!”
“我们笑她番鬼佬耍西洋镜,她一点不羞臊,振振有词,说生日面就该这么吃。”
“我说,你这么好心怎么不在家里做好带出来。她说外婆不在家。”好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孟秋也笑。
好友才看到她手机,捂捂嘴,轻声说:“你在打电话是吧?对不起。”
“你先弄。”
孟秋温声对好友说:“你们先吃,我就过来了,不用等我。”
好友调皮地摇摇头,“那不行,你是小寿星,今天你最大。”
“喂。”孟秋继续把手机放在耳边。
赵曦亭耐心听了全程,问了声:“你生日?”
孟秋:“嗯,就是找个理由聚一下。”
赵曦亭吐了口咽,嗓音寡淡:“知道了。去玩吧。”
孟秋和他们玩到凌晨一点多。
吃完晚饭,他们要抓娃娃,几个人都菜,游戏币买了两三百,只拿到两只丑的。
最后那只还是他们求了服务员好久,说朋友生日,高抬贵手,放个水,拿积分换的。
第二天早上孟秋被电话叫醒,妈妈早起去上班,爸爸也不在家,放寒假的人最闲。
电话那边说有快递要签收。
孟秋让他放门口。
对面说不行,寄件人要求亲自签收。
孟秋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回想了一下,她最近没有买东西,问了好几遍,确认收件人的名字和手机号码都是她才打开门。
她看了眼包裹上的快递单。
寄件人名字她不认识,走的是空运,寄件地址是燕城某个快递站。
孟秋拆了包裹,防震膜包了好几层,剪得她手都要酸了,最里面是一个工艺考究的点翠首饰盒。
很复古。
再打开。
是一个镯子。
她怔住了。
这不就是那只——赵曦亭私人展厅高高供在正中央,她一眼惊艳,再也没忘掉过的镯子-
孟秋回到房间,怕镯子摔了,盒子捏得紧紧的。
等坐稳了,她再仔细打开,鼻息被镯子上的艳绿封住,觉得它沉得厉害,压得她手发软。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将首饰盒放在桌上。
她想起初见那天,她在廊下远远一眺,光是一个模糊的影,那人已然贵不可言。
就和这个镯子一样。
但此刻这个镯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样遥远的北方,因为这个镯子,好像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千头万绪,挂在她窗外那棵花楸树上。
赵曦亭为什么会送给她镯子?
是不是那天他听到了她生日,出于礼貌给她送了一份礼。
孟秋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衣服,将盒子裹起来,放在经常能看见的地方,怕丢了,只恨家里没有保险柜。
她给赵曦亭发消息。
——镯子我收到了。
——谢谢您,但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赵曦亭这次回得快了。
——别俗套,送你就送你了,要么扔要么卖,随你处置,也别告诉我。
孟秋咬咬唇,打出几行字。
——我和您其他朋友不一样,他们都非富即贵。您饶过我,要是您打算送生日礼物,我可以收的,但换一样。我连保存它的地方都没有。
——行吗?
赵曦亭看她一口一个您,直扎眼睛,烦得要命,蹙眉把手机一扔,本打算不理,过了两分钟,又捡起来,冷脸打出几个字。
——你摔了吧。
这人!
怎么这样!
孟秋也犯起倔,等回燕城,她一定要还给他-
除夕很快到来,霁水过年的风俗是要准备许多炸物,代表来年“发财”“发大运”,孟秋原本想帮忙,他们家厨房小,她手又笨,没帮到什么忙不说,还干扰到他们炸东西,就被赶了出去。
何宛菡把厨房门一关,“你不在我们还快点,冰箱里水果拿出来洗洗,用不着你,坐着玩吧。”
孟秋只好“勉为其难”地去客厅看电视。
葛静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微信群里发了许多表情包,说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想回燕城。
乔蕤发语音戳穿她,“去相亲了是吧。”
葛静庄破防了,疯疯癫癫回道:“呔,小乔妖怪,出来受俺老孙一棒。”
乔蕤:“我亲娘咧。你是不是喝假酒了。”
葛静庄秒回:“好,你喊我妈了。闺女啊,你妈我命苦啊。”
乔蕤:“……”
好久没冒泡的宋滢也出来围观她俩,怕不够乱,时不时添把火,说“这你都不生气”。
等战火平息,宋滢抒发自己的情感,“其实静庄有句话说挺对。我也想回燕城,小城市没什么玩的,剧本杀都破破烂烂的。”
“好无聊。”
“孟秋怎么样?我记得你家也不在一线城市。”
孟秋回道:“我还好。”
葛静庄唉了一声,“她可是父母掌上明珠,明珠懂吗,在家肯定舒服啊。”
孟秋切出去看单人消息,她早上给林晔发了一个除夕快乐,那边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可能在睡觉。
年夜饭家里准备了许多菜,红烧肘子从中午开始炖,肉香从厨房的高压锅蔓延到客厅,孟秋放下手机去帮忙拿碗筷。
南方没有暖气,开空调又闷得慌。
最舒服的就是吃火锅,将炸好的响铃扔锅里面,烫个半分钟,再捞上来,表面吹凉了,咬上半截,汤汁溢出来,又酥又鲜。
妈妈拿两个高脚杯出来,倒上红酒。
孟秋没有喝酒的习惯,但爸爸妈妈祝她成年,也希望新年红红火火,学业顺利。
就喝了几口。
她不知道红酒有后劲,酒里又兑了雪碧,口感很不错,就当饮料喝了。
慢慢心跳得一抽一抽,整个人有点难受。
除了难受之外,她脑子里某根神经亢奋得厉害。
她很想大笑,很想蹦蹦跳跳。
她工作做完了,期末考试考得不错,拿到了学校奖学金,还是第一名,爸爸妈妈身体挺健康,她好像一点烦恼都没有。
还有,她最期待的春晚也开始了。
她每年都要看春晚的。
孟秋趴在沙发上,指着花花绿绿的开场歌舞笑半天。
何宛菡瞪了孟元纬一眼,“你自己看看成什么样了。半杯也了不起了,一杯喝完你还给她倒。”
孟元纬看女儿难得孩子气,笑得不行,“在家又没事的。不要出去喝就好了嘛。这样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了。她是喝不了酒的。”
何宛菡瞪他一眼。
孟元纬挠了挠头,“怎么橙子都不让吃了。”
何宛菡没好气,“吃橙子你不削皮啊。”
孟秋红着脸,半眯眼睛看手机,林晔还没回她。
趴在扶手上给他发微信。
——起床啦。
没反应。
孟秋揉揉脸颊,将手机放在一边。
何宛菡给她拿了盘切好水果,摸了摸她的额头,“跟小猴屁股似的,要不要去房间里睡会儿?”
孟秋拿手往脸上一冰,“不!我要和你们跨年!除夕夜不能睡!”
何宛菡捏她的鼻子,宠溺道:“还娇气起来了。除了橙子还有车厘子,想要什么和妈妈说,妈妈给你拿过来。”
孟秋连连点头。
孟秋吃了瓣橙子,迷茫了好一会儿,有点反胃,又把橙子吐出来,头很晕很晕。
她捧着手机,强撑没睡去,电视画面都是双影的,在演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打了电话来,她连名字都没看便接了。
一听声音才反应过来是赵曦亭。
“找我什么事儿?”他问。
孟秋坐起来,又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是他,才轻声说:“我没有找你呀。”
赵曦亭那边沉默了几秒,缓缓吐字,“你喝酒了?”
孟秋很乖地“嗯”了声。
赵曦亭温声问:“很能喝?”
孟秋咯咯笑,“没有,我已经倒了。”
“在哪儿喝的?是出去吃年夜饭了么?”
“没,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
小姑娘平时的嗓儿也柔声柔气,但不娇。
常常跟尊小菩萨似的立那儿,要戳好几下才搭理,气质清清冷冷。
但凡挨近点儿都能吓好大一跳,瞪着眼睛,把空气当盾牌,不许人靠近,就怕招什么麻烦。
就因她现在这几句和平时不一样的娇。
赵曦亭嗓子里拔出几丝燥意,竟想瞧瞧她现在的样子。
孟秋翻回微信看了看她和赵曦亭的界面,脑子钝钝的思考,应该是刚才她趴在手机上睡觉,屏幕没熄,按到了不少键,给他发了古古怪怪的emoji。
有好长一串。
惹祸了。
但emoji好像在跳舞。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着聊天面板上多余的那几排,傻笑了一会儿,又委屈。
“撤不回了,赵曦亭。”
“它过两分钟了。”
“对不起呀。”
她跟个小孩儿一样懊恼地阐述自己的困境。
“但是我没有找你。”
“你不用给我打电话。”
她语气很笃*定。
赵曦亭眉眼都是软的,笑着问她:“那你为什么不找我?这么小气啊,新年祝福都不给我发?”
外面烟火的声音炸起。
孟秋“哇”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去找烟花的影子,她忙忙跑回房间。
她气喘吁吁推开窗,看天空红的,紫的,热闹极了,她兴奋道:“赵曦亭你是不是一个人过年?”
“我用烟花的声音给你当赔礼。好不好?”
“谁跟你说我一个人过年了?”赵曦亭懒洋洋地回她。
孟秋神情理所应当,有理有据:“因为你那里很安静。”
赵曦亭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照样不急不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扯,“安静就一个人了?”
孟秋的头涨得厉害,快转不过弯来,凭直觉说:
“不是。”
她拿手比划,“但你是那样的。”
“我哪儿样的?”
“就是……那样儿的。”
孟秋被他带跑偏,急得卷舌头。
赵曦亭勾了下唇,嗓音低磁,“学得不像。”
孟秋鼓鼓脸颊,不大服气:“哪……儿……不像了。”
她特地在“儿”字上咬了重音。
赵曦亭压低声音,“想学么?”
孟秋正急发不准音,用力“嗯!”了一声。
“这样啊。”
赵曦亭语气像是会勾人,又慢又飘逸,喷薄的气音穿过话筒,要将人缠起来,收紧,缚进他的网中。
“接过吻吗?”他问。
孟秋呼吸顿了顿,她大脑皮层好似被什么刺激了一下,有根弦告诉她不能再往下聊,但她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
“接吻啊……接过的。”孟秋麻木地看着天花板陷入回忆里,“他会……他会轻轻碰我的唇。”
赵曦亭滚了一下喉结,解开一粒衬衫扣,仍觉得燥闷,修长有力的指按压在领口自虐似的扯了几下,手背爆出几根青筋。
脸上弥漫着一股疯劲儿。
“再想。”
“只是碰你的唇么?”
【作者有话说】
是肥章!是大肥章!(挺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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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情会请假,更新时间一般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超过说明卡文了……
我继续努力!!
第13章 阴云
◎烂得无所畏惧。◎
孟秋呆呆愣愣,“对啊。”
“只是碰我的唇。”
“是么?”赵曦亭拎出一根烟,虚虚含在唇边,任由颈边红痕蔓延,雪白的衣领翻出褶,散乱却禁欲,他面容漠然,“什么感觉?”
孟秋想起她和林晔的初吻,那天她在吃雪糕,没吃完,林晔就亲了她,时间很短促,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记得他的唇是温的。
再后来,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他偶尔亲她,和牵手没什么区别。
她实在想不出描述词,便说:“我忘了。”
他客厅墙上有副油画,是一个女人对着镜子涂脂抹粉,赵曦亭目光束缚着娇艳口脂,半阖眸。
元旦那夜,小姑娘的眉目比画上还荼蘼清丽。
他薄薄吐出三个字,“他不行。”
孟秋不懂赵曦亭在说什么。
烟花结束了,好安静,她有点困了。
孟秋将手机垫在脸下,闭起眼睛,唇齿时而磨蹭话筒,仍旧觉得不舒服。
她换了个好睡的姿势,鼻息娇而急,身体的热意散不出去,心慌得难受,偶尔哼哼两声。
赵曦亭长腿交叠,垂睫听着话筒里的喘息,淡淡地抽着烟,任由那点娇气铺满掌心,一点一点,催得他纹路生潮。
他看着手,仿佛一握,那边就能呛出水来。
过了好一阵,她越来越放松,像要把不舒服从体内挤掉,那点呜咽越来越像啜泣,挠得他骨头四通八达的酥。
赵曦亭眼底的黑色浓郁得要满出来。
他冷静地喊醒她,“孟秋。”
孟秋耳畔朦胧,好像一只冷白的手将她从溺水的酒瓶子里捞出来,他音色是冷的,她浑身便冷极了。
她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嗯?”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克制地揉了揉面容:“明白在和谁打点电话么?”
孟秋撑开眼皮,一笑:“你啊。”
赵曦亭眼眸转狠,不肯放过她似的,“说名字。”
孟秋把手机捧好,傻呵呵答:“赵曦亭。”
他收了收狠意,嗓音深沉地做最后警告,仿佛好心,“去睡。”
孟秋立马坐起来,说:“不行。”
她今天要守夜的。
赵曦亭和她确认了一次,淡声:“真不睡?”
孟秋“嗯”了声。
赵曦亭握着手机,通话时间长了,手机就发烫,一汩汩熨进他血管里,最后一点仁心也烧没了。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嗓,漠然的神色仿佛放出獠牙的恶狼。
“好,那继续聊聊。”
孟秋:“聊什么?”
赵曦亭款款吐字。
“他碰了你的唇就没有更近一步么?”
“情侣之间你侬我侬,很难克制本能吧?”
孟秋脑子一团浆糊,更近一步指的什么?
她摇摇头。
“没有。”
“林晔他很温柔的。”
“温柔顶什么用。”赵曦亭嗤了一声,游刃有余地下结论,“难怪你的‘儿’字发得不漂亮。”
“那不算真正的接吻。”
孟秋不认同,碰一下就算的。
她立即反驳:“那是对你而言。”
“是。”赵曦亭很坦然地认下,语句微顿,“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和你接吻的话……”
他气息糜艳起来,像崩坏的摩天大楼,烂得无所畏惧。
“绝对让你……”
“刻骨铭心、食髓知味。”
孟秋笑容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而收起,越听到后面,脸越白,直到最后八个字,她心口的珠串仿佛猛然被剪断,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而她此刻就站在那些珠子上,重心不稳地要跌向赵曦亭说话的那一边,让人惊惧。
她半张着嘴,上齿挂在酒意烫出死皮的唇边,呆呆地问。
“你、你说什么……”
他压嗓,话语通过听筒步步逼近。
“要不要试试?”
孟秋清醒了,呼吸急促,有点像威胁,有点像警告,总归是陈情自己。
“我有男朋友的。”
赵曦亭慢慢深吸一口气,先是不答。
空气静默下来。
孟秋从床上摸索坐起,她没开灯,窗外的云层灰蒙蒙的残留着烟花的余烬,对面旋转红灯笼诡谲地转着。
红光腻在她睫上。
她脑子不断复盘刚才赵曦亭的话,忽而预知到了危险,像被什么衔住了虎口,而对方的猛齿正叼住她命门。
赵曦亭伸手慢慢刮去屏幕上的指痕。
他嗓音轻忽,有几分满不在乎的恶劣。
“有男朋友就不能和我接吻了么?”
灯笼的余光猛地刺进她瞳孔。
獠牙落地生根。
孟秋的神经几乎绷直,说不出一句话。
赵曦亭舌尖滚过更肮脏的语句,他换了一根烟,塞唇里。
那些差点浮于言表的不堪,被他心慈好善地埋进稀薄的深夜。
他语调轻佻。
“怎么不说话了。”
酒意带给她的温热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孟秋彻底醒了酒。
明明房间里关着窗,冷风还是从缝里钻进来,呜呜作响。
她打了个冷颤,又惊又惧,骂道:“你混蛋。”
赵曦亭衔着笑,笑声一缕一缕从话筒里飘过来,春风化水一样,挠着她,勾着她,缠上去。
他轻浮地吐出几个字。
“醒酒了?”
他嗓音淡定而从容,仿佛刚才那番坏到极致的言语和他无关。
“今年很高兴认识你。”
“倒计时了。”
“新年快乐,孟秋。”
孟秋不想再听,她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心脏还在狂飙。
那句:有男朋友就不能和我接吻了么。
洗不干净似的粘在她身上。
她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咬唇泄愤,更是无措,今晚她醉得厉害。
可赵曦亭没喝酒。
她凭着一腔热血,给他发了条消息,要问清楚。
——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赵曦亭回得很快。
——你觉着什么意思?
孟秋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肉眼可见地轻颤。
她分辨不出来赵曦亭是骨子里的轻浮,本身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人渣,才乘人之危调戏她说那几句话。
还是真对她有意思。
她希望是前者。
她把和他相遇的一幕幕都串起来。
那日在Allgoing,出入的女孩子们不说顶漂亮,大多各有各的气质,可以看出他们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以他赵公子的地位,眼一落,嘴一张,谁不巴巴儿地上赶着讨他开心。
不该图她这样不解风情还有男朋友的。
找罪受么。
但她一想起刚才那个电话。
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不想再想了,得拿点什么喝一喝,压住喉咙的干涩。
房间门突然敲响,孟秋反射性一弹,心有余悸地缩着。
何宛菡开门进来也吓了一跳,说:“你怎么这副样子。”
“脸蛋比刚才还要红了,耳朵更加,熟透了都,眼睛跟哭过似的,怎么弄成这样,你自己又喝了?”
孟秋闷声说:“妈妈我有点难受,可能是醉了。”
何宛菡蹙眉:“你以后在外面不能喝酒,听到没。”
她点点头。
何宛菡扶着她胳膊,“妈妈带你去洗把脸,我们不守夜了,早点睡吧。”
孟秋乖巧地跟着妈妈出门,客厅里的灯光暖和明媚,刚才被赵曦亭直白言语挤压的惊悚感略微平复了一点。
孟秋轻声说:“妈妈我想喝水。”
何宛菡:“厨房有凉的,但对肠胃不好。你先去洗漱,我帮你烧点热的。”
孟秋动了下唇,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好。”-
凌晨五点。
孟秋被鞭炮声吵醒,鞭炮声可能真有驱魔的功效,哔哩啪啦一顿闹,她心里嘈嘈切切的繁杂也没了。
她望着还亮得不多的天,跟做了个噩梦似的。
孟秋拿起手机刷新闻,切到微信界面发现几个小时前赵曦亭给她发了个红包。
是笔转账,八万八千八,备注是年终奖。
孟秋才把他忘了,看到这个红包,又想起他那几句出格的话,事情好像在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走,脊背一阵一阵发冷。
她直接选择不回复。
林晔也给她发了红包,没有赵曦亭那么夸张,是一个520。
——我刚睡醒。
他写道。
——祝孟孟新年一帆风顺,抬头见喜。也祝我们年复一年,长长久久。
祝福语下面还有他的解释。
——春节学校没假,这几天有小考,所以有些忙。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晚上我和同学一起吃火锅,吃完应该会去打个麻将。
——唉,好羡慕你们在国内,朋友圈刷到好多年夜饭,我都想家了。
孟秋回了个[抱抱]的表情符号,然后说“新年快乐”,问需不需要陪他聊一会儿。
林晔回得不太积极,隔几分钟,给她发了张照片,说在上课,贴心地叫她继续睡,等睡好了他再找她聊。
孟秋没再打扰他。
她给这几天拍的照片简单调了个色,参加微信新年话题活动,发到朋友圈,简单做了仪式感。
配文:辞旧迎新。
可能很多人没睡,她陆陆续续收到几个赞。
赵曦亭的对话框突然顶上来,发了三个字。
——收红包。
孟秋看到“赵先生”三个字,手一抖,垂眼将他对话框删掉。
装死。
过了一会儿,他消息又冒出来。
——发朋友圈不回消息。
——昨天吓着了?
孟秋将他设置为仅聊天,消息提示一并关了,变成屏蔽状态。
手机立时清静了-
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孟秋跟着爸爸妈妈出门拜年,年初四,陆陆续续有亲友到家里来。
表姐严杉月给她拿来香水,让孟秋闻闻,很精致的瓶子,瓶口有个蝴蝶结,里面的液体是粉色的,味道很淡的花果香,甜而不腻,很舒服的气味。
孟秋也拿给她鼻烟壶,严衫月爱不释手地看了好几遍。
她们俩在孟秋房间里聊天,何宛菡和小姨在客厅聊孟秋和林晔的事,门没关严实,里面都听到了。
严衫月倒是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现在人都精明,他们家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别说你家了,就是我家,一年赚几千万,他们也看不上。”
孟秋没说话。
严衫月见她没分手的意思,以过来人的角度说:“异地有什么好,他不回来看你,你更没办法去看他,久了连共同话题都没有。”
孟秋喃喃:“我没觉得现在的状态不好。”
严衫月夸张地仰了仰头,“天呐,你们俩过家家吗?柏拉图有什么意思。”
“隔着屏幕自欺欺人你亲亲我,我亲亲你,摸又摸不着,网恋呐?”
“趁年轻体力好就该多享受,男人花期不长的,晓得伐。”
孟秋耳朵有点热,“我们不在意这些的。”
“秋秋你也太不了解男人了。”严衫月笑出声,“他说什么你就信啊?”
表姐玩她的靠枕,“我这么一听,林晔还真不适合你,他温吞,你也温吞,两个温吞的人怎么碰撞出火花。”
“像你这样温温柔柔,怎么都不肯越界的,就应该有个蛮横霸道的把你保护壳狠狠敲碎了,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做爱。”
“表姐!”孟秋脸红了。
严衫月笑得乐不可支,挤眉弄眼,“我说的是叫做爱,又不是**。”
“小姑娘断句断断清楚,晓得伐。”
孟秋“哎呀”了一声,堵住耳朵。
严衫月扑上去揉她的脸,觉得她可爱死了,一个劲笑,还把她手闹开,“你都成年了有什么不好讨论的。”
“在你这个年纪我都睡了好几个男人了。”-
假期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回学校的日子。
前几天孟秋把翻译好的文档转成pdf发到赵曦亭名片上的邮箱。
信件格式完全按照最官方的规格来。
乍一看,还以为给什么部门领导投稿。
赵曦亭私底下的微信消息她一律不回。
不过他发来的条数也不多。
能看出不大高兴。
有时候他的话挂在外面,孟秋不用点进去也看得到。
他不高兴的时候语气都寡淡,一撇一捺似拢着他眉峰的霜,缓缓降下来,冰冰冷冷。
孟秋全都耐心地删掉。
赵曦亭对她来说,就像大气层下一缕薄云。
他兴致一来,便放浪形骸地下一阵雨,迢迢又冷冽,她心绪就跟着遭殃。
这段时间,她大概感觉到了他的意思,决心不再淋他降下的雨。
孟秋买了一堆特产和零食,爸爸妈妈还将几盒茶叶和茉莉干花另外装起来,放进她行李箱。
叮嘱她别忘了谢谢赵先生。
这几个字从平翘舌不分的南方人嘴里说出来,不管男女都将“赵先生”三个字喊出几分绅士缱绻。
可偏偏他和绅士半点不沾,是个荤素不忌的浪子。
孟秋不想再同他纠缠不清。
她回去就要办辞职。
结果临行前。
她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很有那人的语气,问。
——什么时候回校。
【作者有话说】
手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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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137319”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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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芋泥呀”1瓶
“哈喽呀”1瓶
“xxiyue”1瓶
“叮铃叮铃”1瓶;
感谢大家陪我入V嘿嘿嘿,尸体暖暖的~
读者宝贝好,阿赵坏!他坏起来了!
(原来今天是七夕吗,带小情侣给大家送祝福!希望小可爱们和恋人的爱意勇敢绵长,暂时单身的小宝贝们生活充实快乐。快乐是最高等级的祝福,小孟说的~)
第14章 阴云
◎你不会觉着拉黑就挡得住我吧。◎
他一问。
孟秋那股冰凉的心悸感又来了。
赵曦亭打听自己什么时候回去做什么呢?
总归不是好事。
孟秋将号码一存,备注为[不要回]。
赵曦亭这段时间耐心到极致,没有到撕破脸皮之前,她不想打草惊蛇。
不然他总能寻到新的法子联系她。
过年之后林晔回消息很慢,往常即使忙,当天也会回,这段时间常常隔了一天甚至两天。
而且他每段话的开头都是
——孟孟,我想你了。
孟秋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晔没有正面回应,他似乎失眠,好几次当地时间凌晨两三点发来消息说。
——我想回国。不想读了。
孟秋知道他为了申请布朗付出多大的努力,也知道拿到Offer当天有多开心。
开解道。
——是生活上遇到什么事了吗?回国不是不可以,但我怕你以后会因为这个决定后悔,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想倾诉的话,我在的。
那边回复回来。
——孟孟,我先冷静一段时间。
孟秋回校这天风很大,有沙尘暴。
全城浸在昏黄的透明沙漠里,可视度不高。
她裹着帽子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看着天和地连成一片,仿佛末日。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宿舍口,拍了拍外套上的尘,恰好碰到下楼的葛静庄。
葛静庄有些灰头土脸的,看到她之后眉开眼笑起来,整张脸都有了精神,扑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寝室就我一个人,无聊死了。天不好,我怕你不好看手机,就没发消息。我还以为得晚上才能见到你。”
孟秋拍拍她肩膀,示意要起来,笑着问:“怎么看你不太开心?”
葛静庄嘟嘟囔囔,说遇到了个奇葩。
她一个小时前做好人好事,结局却不大美妙。
葛静庄在门口碰见个刚转学来的女生,行李非常多,拎了只爱马仕的包,杵在门口打电话,一个劲嫌弃地理头发上的灰。
电话里仿佛是叫人给她提行李,但对方没到。
葛静庄看她细胳膊细腿儿,天气又不好,她见不得美人狼狈,就主动问要不要帮忙。
那个女生仿佛遇到了救星,喜形于色地连说几个好。
葛静庄原以为自己只是帮忙,结果人家把所有东西都塞给了她。
她单拎只包,理所当然地按了电梯,低头美甲戳手机戳得飞起,丝毫没有愧疚感。
那会儿葛静庄已经不大高兴,但她是个体面人,心想是自己主动开口说帮她,就认下了这个亏,只想赶紧把东西搬走,好解脱。
结果到了寝室,她东西实在太多,葛静庄一个没拿稳,其中一个行李箱倒在地上。
那个女生立时冲她翻了个大白眼,反而嫌她毛手毛脚。
葛静庄忍无可忍,将其余东西重重一推,不伺候了。
女生撇撇嘴把她拦下,平平淡淡地把手机递过去,“加我,我给你转账。”
葛静庄现在还气得不行,和孟秋吐槽,“我那是图她几十一百块钱的人吗。”
葛静庄垮着嘴角,“你是没见她利用完人趾高气昂的样儿。”
“我认识的奢侈品不多,但出名的也都知道,诶,你是不知道,她连手机壳都是lv,全身上下全是品牌,加起来估摸着抵一辆车了。”
她不服气,“娇滴滴的大小姐住什么宿舍啊,和我等平民平摊氧气,也不嫌燥得慌,出去找一单间儿,聘俩保姆司机伺候伺候得了。”
孟秋安慰道:“她失去了一个和你做朋友的机会,她根本不知道我们静庄多好,吃大亏了。”
葛静庄很赞同地剧烈点头。
孟秋仔细瞧了瞧,“你是不是瘦了?”
葛静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尖叫地蹦起来,“啊?真的吗?真的吗?”
“爱死你了秋秋。”-
距离开学还有五六天,孟秋列了个表,是这几天要完成的准备工作,包括买资料书,日用品。
她解决一件划掉一件,有种闯关打怪的成就感。
列表最后一条是——
还赵曦亭镯子。
因为这个镯子,她高铁都坐不安稳,拼命护着行李箱,她没有同行的人帮忙看东西,连洗手间都不敢去。
她买了只收纳盒,将先前赵曦亭送的莱珀妮套装,还有镯子,以及机票钱都放进去。
葛静庄看她忙活,不知她要给谁送,打趣道:“怎么什么东西都往里放,还有现金呢,整得跟分手似的。”
孟秋将盖子妥妥帖帖压好。
“……开学前做个整理,把该了结的事情都了结了。”
葛静庄笑说:“知道知道,我开玩笑呢,你男朋友不是在国外嘛,怎么可能给他。你男朋友还挺帅的。不过你们最近怎么不打电话了?”
连葛静庄都看出了反常。
孟秋无奈:“他心情不太好。”
林晔想冷静一下,梳理梳理自己的情绪。
孟秋不是不理解,只是他在国外,发消息过去一直不回,就有些担心。
但她又不敢催得太紧,怕他因为自己多出一分压力。
葛静庄拍拍她的肩:“没事的,每个人都有低谷期嘛,他可能也不想让你担心。”
孟秋提着收纳盒,转了快一小时的地铁。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条西城的小巷。
笔直的甬道一通到底,旁边院儿里的乔木原先还是绿的,冬天枯了不少,门口没什么人走动,灰白墙底下只有那一丛丛青苔还绿着。
十分冷寂。
好像冬日的一点生机都献给它了。
孟秋按了门铃。
接待的女士还认得她,只不过对再见到她这件事有些惊讶。
女士笑盈盈和她打招呼,又做自我介绍,说姓阮,叫阮寻真。
阮寻真:“您来找赵先生吗?他平时不在这里的。”
孟秋礼貌道:“没关系。”
赵曦亭在的话,她反而不来了。
孟秋和阮寻真开门见山言明,盒子里都是赵曦亭的东西,托她代为转交。
阮寻真打开盖子一看,整个人立时怔住,画得颇为精细的眉毛都扬高好几分。
别的东西她不知道什么情况。
那个手镯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只帝王绿的翡翠镯子,品相世所罕见,加上它有些年头了,在原本基础上,身价又翻了几番。
她听说当年有人出几个亿想买走,赵先生听了连眼都没抬。
想是对这只镯子有些珍爱。
后来它被拿来作展品,阮寻真常常看顾,也实在觉得它漂亮,翻来覆去欣赏。忘了哪一天起,她没再见过这只镯子。
她问其他同事,说是赵先生吩咐的,让他朋友取走了。
她以为是哪家博物馆要镯子充场面,又或是有研究需求,等用完了就回来了。
赵先生居然送给了这个小姑娘。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人家根本没想要,囫囵个送回来了。
阮寻真为什么笃定是赵先生“送”,因为袋子里还有其他私人物品。
阮寻真头一抬,再次悄没声观察起孟秋。
小姑娘年岁不太大,还是个学生。
她皮肤白,五官精致,样貌确实是个优势。
但赵先生的眼界和普通人没法比较,他见过的好东西多,自己也不差,长得漂亮只够了匹配他的最低门槛。
再说了,他要贪美色,早扎女人堆里去了,也不会到今天了身边还没个人。
他要的不是好看,而是顺眼。
非说面前的女孩子和别人不一样的一点。
她双腿笔直,站得很定,看着满目琳琅不卑不亢,眼睛黑白分明很坦荡,是个清净恬定的性子。
她应当读过许多书,有骨气,不贪,不畏惧。
阮寻真在赵先生手底下工作也有些年头了,她见过不少人,揣着心思想上位的不止一两个。
他连眼都没瞥一下。
她真真儿觉着孟秋这姑娘运气好。
只不过,小姑娘来面试那天,正好赵先生母亲给赵先生安排了个相亲对象。
当天她还因此闹了乌龙。
现在想想,有些事命中注定。
阮寻真在心里轻轻一叹。
赵先生这个人怎么说呢,是个硬性子,她现在感慨小姑娘运气好,可能也不一定。
特别是她要把东西全退还给他。
阮寻真神色比刚才还恭敬,拘着声儿,斟酌字句:“您送回来这些东西,赵先生知道吗?”
孟秋也怕牵连无辜,想了想说:“没关系,您先把东西收下,到时候我会和他解释。”
阮寻真两边都不敢得罪。
虽说赵先生是她的顶头上司,但假使一日孟秋真有机会在赵先生旁边吹枕旁风,记起仇来,她可不得完蛋。
她公式化弯起唇,笑了笑,“好的,麻烦您和赵先生亲口说一下。”
从展厅出来,压在孟秋心口的大石头终于挪开了。
她很体面地发了张照片给赵曦亭,没想好说辞。
和人绝交这种事,她第一次做。
好比拿银针去扎气球。
不扎没事儿,一扎爆一手。
她想来想去都不合适,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东西我交给阮小姐保管了。
——接下去的工作,您交给别人吧。
说完,她没给赵曦亭任何回复的机会,将他的微信,手机号码,全都拉入黑名单。
赵曦亭收到孟秋消息的时候正和人聊事儿。
他盯着屏幕那两行字,脸越来越冷,像要将屏幕钉出两个洞来。
他飞快地打字。
——你现在在西城?
刚发出去。
对话框后面直接冒出红色感叹号。
赵曦亭眼眸彻底沉下来。
茶室里灯光温润煊赫,却惶惶切不进那片阴寒的深渊,像有什么倾塌了。
他将手机一扔。
蛮好。
把他踹了是吧。
胆子是大。
赵曦亭侧了侧头,拿过旁边人的手机,那人正要调侃他拿错,看到他脸色瞬间噤了声。
赵曦亭听着电话忙音踱到窗户边。
孟秋看到陌生号码本来不接的,但这是个本地号码又打来两次,怕有什么事,就按了接通键。
刚“喂”了一声。
对面低冷的嗓音几乎让她呛住。
他言词徐徐入耳,“好好的怎么把我拉黑了?一副要和我断绝关系的样子。”
孟秋还在地铁上。
她抓着不锈钢扶手,指头蜷紧了,好似这样能站得牢一些。
她一板一眼:“赵先生,我们本来也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没有什么断绝不断绝的。”
赵曦亭打断她:“你是这么认为的?陪我吃饭,过元旦,祝我快乐,这些都是假的?”
孟秋认为他在偷换概念,也有些恼,“赵先生,您一直知道我有男朋友,是您先乱说话的。”
他嗓音寡淡,“孟秋,我真要找你的话,你不会觉着拉黑就挡得住我吧。”
正值乘客上下车,蜂挤的人潮中,刚才还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义无反顾地往两边走去。
孟秋不肯吱声。
赵曦亭忽然嗤出一丝笑,仿佛原谅了她似的。
“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
“但是,孟秋,我也把话搁这儿,你同样有责任。”
“我们认识这么几个月,你一次都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他略顿了顿,嗓音沉沉地降下调,风雨欲来的吐字,“是不是啊?”
孟秋听到最后一句话已经浑身发抖-
宋潆和乔蕤同天返校,宿舍的人难得凑齐,说一起去吃顿饭。
她们俩也带了许多吃的回来,各色各样的礼包从桌上铺到地上,互相分了分,整个寝室乱得跟跳蚤集市似的。
她们过年吃了太多硬菜,一合计,去吃轻食,正巧轻食店楼上就是商场,还能买些衣服。
买得最多的是乔蕤,几个人帮忙拎,手还是不大够用,要不是葛静庄催,她还没买够。
她们来的时候坐地铁,回去直接打了车。
今天返校的人不少,又碰上晚高峰,堵在四列的主干道上,汽车红色尾灯随街一溜铺开,十分壮观。
临近学校,师傅贴心说她们东西也买太多了,可以给她们送到大门口。
乔蕤忙说,那行那行。
葛静庄逮着机会就打趣,“好了吧,提不动了,半小时前你怎么没把商场包下来啊。”
乔蕤扑过去捏她的脸。
两个人又闹起来。
孟秋没参与,边笑边往外瞧。
她看到路肩上很霸道停了辆车,任凭后边车怎么叫,它就是不挪。
她定睛瞧了眼车型,眼熟极了,仿佛见过好几次,恰好此时,后车窗降下来,
她笑容瞬间凝固在唇边。
轿车是熄了火的,仿佛在等人。
男人坐在后排,一只手松松落落搭在车窗上,冷白的手背因微微拱起的动作凸起蜿蜒青筋,指间夹着一抹猩红。
他的侧脸被窗框挡住上半部分,鼻梁和薄唇的轮廓却很清晰。
他颔首弹了下烟灰,低头的瞬间,眉眼猝然出现在夜雾下。
不知是不是神情淡漠的缘故,他的气势比去年更冷峻压人了。
蓦地,赵曦亭身子往前挪了挪,面容朝向车外,漆黑的瞳孔缓慢梭巡四周,像蛰伏捕猎的野兽,仔细而耐心地寻找猎物的踪迹。
孟秋怔了两秒,在他看过来的瞬间,立即缩回身子,紧紧贴着椅背,心跳如鼓。
宋潆盯着窗外,推了葛静庄一下,示意她俩别闹了,轻声说:“你们看我们右边那辆车。”
两人闻言看去。
葛静庄一向对男色不感兴趣,都盯了许久,“这手骨骼分明,手指又长又直,好禁欲。极品啊。”
乔蕤猛地拍拍孟秋肩膀,兴奋道:“诶?秋秋,他是不是上次在会所,诺诺喊哥的那个?”
“叫什么来着。一下想不起来了,我这脑子。”
乔蕤用力拍拍脑门,灵光一闪,“赵曦亭。对。赵曦亭。”
孟秋手心发潮,脑海全是差点被他看到的紧张,呼吸急促。
她低声:“我不知道。没看清。”
宋滢把位置让出来,“你看看?”
孟秋跟见鬼似的,一同往后藏,“不用!”
乔蕤咕哝,“真的好像啊。”
车子往前缓缓挪动,孟秋坐在黑暗里心跳越来越快。
她有种直觉——
赵曦亭是特地来堵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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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阴云
◎秘而不宣的追逐游戏◎
计程车稳稳当当停在校门口。
孟秋坐在车里犹豫了一阵,赵曦亭找人的模样在脑海挥之不去。
她和司机说:“师傅,能带我去前门吗,您正常收费就行。”
师傅满口答应:“没问题啊。”
葛静庄她们都下去了,抱着一堆袋子,一双双眼睛探进来,古怪地打量她。
“你不下?”
“后门离宿舍近,你去前门干嘛?”
孟秋拉着门把手,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我突然想起点事。”
“那你晚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前门比后门冷清许多,孟秋下车前看了一圈,确定没人跟着才下去。
她脚程飞快,鼻尖走出了薄汗。
她穿过杳无人烟的绿化带,有什么东西蹿出来,惊得她立时怔住,定睛一看是校工散养的猫。
完美诠释做贼心虚四个字。
到了宿舍楼,光线明朗起来,她跟兔子似的钻进楼道里,电梯都不想等,飞奔到五楼。
进了房门,差点撞上从洗手间洗漱出来的宋潆。
宋潆好笑道:“你撞鬼了?”
孟秋贴在墙上喘气,终于安下心来。
“比撞鬼可怕多了。”-
接下来几天,孟秋忙着开学,没怎么再出校门,饭也在食堂吃,那一晚赵曦亭没堵到她竟也相安无事。
他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好像从她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学第二周碰上白色情人节,学校里到处是甜蜜气息。
通识课刚下课,等了许久的快递小哥在门口大喊了一声。
“孟秋,哪位是孟秋,有你的花!”
孟秋被迫高调一把,偏偏玫瑰花束还很大,抱起来几乎将脸遮住了,她签收完,花举高,把自己藏得更严实,不藏不要紧,一藏都在起哄。
花上有张黑底烫金的卡片。
——孟孟,我爱你。
“男朋友送的吗?”
凑过来八卦的人太多,孟秋回应不过来,将卡片放好,牢牢抱着花,半张脸埋进去闻了闻,弯弯眼睛笑说对。
“真好。”
林晔的微信很快跟了过来。
——收到了吗?我这里显示签收啦。
孟秋把花放在一边,给林晔回消息。
——白色情人节应该我送你才对。
她花了两个晚上挑了一款睡眠仪,今天应该就能到林晔手上,希望他不要再失眠了。
林晔发了个[爱心]。
——你忘了?今天也是我们在一起九个月整,当然要给你买花庆祝一下,祝我们长长久久。
孟秋笑着回。
——那岂不是每个月都要过一次?
林晔发了条语音过来:“哪止啊,条件允许的话,我想每天都和你过纪念日。”
孟秋看了眼花,轻声责怪:“你买太大了。”
林晔笑说:“这样大家都知道你有男朋友了,这叫宣誓主权,知道吗。我怕别人追你。”
孟秋低睫一瞬间划过赵曦亭的脸,颤了颤,没有说话,虽然他不再找她,她第六感还是隐隐不安。
自从林晔心情好一些,好像突然开了窍似的,越来越会甜言蜜语。
孟秋想问他之前不开心的事情解决了没有,但他没主动提起,应该不想和她聊,就很有边界感地止住了。
恋人也是需要空间的。
今天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特别多,要么拎着玩偶礼盒购物袋,要么穿戴整齐手挽手准备出门。
像孟秋一个人抱这么大一束花的还是少见,大家都还是学生,兜比脸干净,不会这么高调。
她回头率很高。
孟秋走路上特别不好意思,她要是和林晔在一个城市,绝对不会同意买这样醒目的花。
赵曦亭从孟秋下楼就看到她了,站在距离她十来米的走廊。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和校领导搭腔,黑眸锁定远处的人,跟着缓缓挪动。
小姑娘走在阳光底下,和平时看起来不一样,双颊被怀里的玫瑰熨红了,雪白粉嫩,清澈的眼眸弯弯俏俏,似有几分甜蜜。
心情很好的样子。
赵曦亭猜测到几分,脸色覆霜,眼睛像罩了块黑布,破坏欲四起,想将她蜜罐似的表情拉下水。
她也有把别人送的东西当宝贝的时候。
看来是分人。
他注视得久了。
陈弘朗也扭了头。
陈弘朗立时认出孟秋。
“诶,那不是小孟么?”
他怕赵曦亭不记人,提醒道:“我推来给你面试的那个,文字功底相当不错,你们后来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吧。”
赵曦亭收了视线,不动声色地扯扯唇,活脱脱正人君子,温笑得规矩。
“是不错。”
陈弘朗也看到了她的花,也看出她有点窘迫,所以没叫她,乐呵呵感叹一声。
“现在年轻人不像我们以前,什么都藏着捂着,不敢表达。他们现在很会表达情感,在花儿一样的年纪,就该热热闹闹的。”
赵曦亭懒洋洋开腔,“老师也想过节?要不我也给您买束?”
陈弘朗笑骂:“不正经。”
半个多小时后,赵曦亭出了校门,面朝刚才孟秋走过的方位,刚才还笑着的脸彻底冷下去,拨了个号码-
适逢三月,绿意从柳芽尖开始抹,一直灌到草壤,晨起开窗,便能闻到生命抽长的味道。
真正的春来了。
孟秋接到了出版社电话。
对方表明身份时,她怀里像揣了许多亮晶晶的流萤,猜测可能是好消息。
她遮着唇,小心翼翼地问:“真的过稿了吗?”
“是的。”
她欣喜地重复一遍:“您的意思是,这本书真的会出版,并且翻译那行会属上我的名字?”
电话那头是个声音年轻的青年,被她想信不敢信的模样逗笑。
他官腔之下是温和,“是的,孟同学,您很优秀。在几个翻译版本中,您的这版用词最精准,语句最干练,最通俗易懂,我们最终决定用您的稿件。”
“我们主编想见见您。”
“明天您有时间吗?”
孟秋没被惊喜冲昏头脑,理智地过了一遍课程表,明天她好像满课来着。
“请问大概几点呢?”
青年捂住了话筒,似乎在确认什么。
“明下午六点,金峪酒店五楼太白阁包厢,我们主编邀请您吃顿便饭。”
便饭是谦虚的说法,真实情况应该比这要正式。
孟秋问:“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青年耐心说:“您人来就可以了,就是同行之间的聚餐,不用有负担。”
孟秋礼貌应下:“好的,谢谢,我会准时出席。”
“如果您微信和手机同号的话,我一会儿加您,和您对接一下稿费问题。”
“好。”
孟秋有些惊讶。
她先前大概了解过行情,英翻汉一般千字九十到两百不等,对于她这样资历的,千字一百五已经相当高的价格了。
她半开玩笑,“你们出版社是不是收益还不错?”
对面似乎明白她的担心,发了个笑脸,“孟同学,我们很有诚意的。而且你翻得很专业,值得这个价。”
孟秋提前十分钟到酒店。
她报了包厢名,侍者给她引路并开了门。
包厢很大,典型的新中式,圆桌摆在临窗处,背后是一片活竹林,穿堂风吹得它簌簌作响,远眺能看到酒店的人工湖。
这间包厢是打通的,中间隔了一件黄梨木的镂空屏风,用的木雕,极为繁复。
侧厅有几张沙发,供人喝茶,那边坐着的像是有些身份的,在忆苦思甜。
孟秋一眼就看到了赵曦亭,心脏倏地一坠。
她没想过会在这碰到他!
他就坐在软座上,手臂折着,衬衫压出几缕褶,薄唇噙着一丝不真不假的笑,眼一抬,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旁边有人殷勤给他加水杯里的水,他淡淡点一下头,烟不离手,旁边人在说话,他只是听人说话,不怎么搭腔。
孟秋脚黏在地板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底她将人拉黑了,冷不丁碰上,不自在遍布全身,他的存在感此刻对她来说就像街边小广告,膏药似的东一块西一块,擦也擦不干净。
她硬着头皮装鹌鹑。
有人注意到了她,她不是出版社的人,很容易被捡出来,问。
“她就是这次翻译的小同学吗?”
大家都看过去。
一直在他们旁边忙活的年轻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孟秋笑着打了声招呼,“对,孟秋。”
“我们主编一直夸你呢,终于见到真人了。”
“这几位都是我们编辑部的领导,我们出版社的灵魂人物。”
声音听上去就是给她打电话那位,他谦和道:“你可以叫我小吴。”
孟秋来之前看过出版社的官方网站,职员介绍里都有照片,虽然和真人有差,但高矮胖瘦大概能对得上。
这种情况不去打招呼不礼貌。
孟秋走过去妥帖地喊了声:“老师们好。”
坐在正中间头发有些花白的应该就是主编,直夸她,还说要介绍直系学姐给她认识,肯定聊得来。
孟秋不卑不亢地谦虚。
小吴给她挨个介绍。
孟秋和座上大部分领导都问了好,就是赵曦亭,有意无意地简略。
坐在主座的男人倾身拧了烟,靠回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什么都没说。
他眼神跟刚才蜻蜓点水蘸一蘸十分不同。
饥鹰饿虎地伏在她身上,黑隆隆追着她脸蛋跑。
孟秋感知得真切,压得喘不过气,出于本能想躲。
她已经示弱了,他还一直盯着,得理不饶人似的,逼她去找他。
孟秋实在没法子,正面他,简单说了句,“还是得谢谢赵先生给我机会。”
就这一句。
赵曦亭鼻尖喷出轻笑,眼神也意味不明起来,像笑她在这之前骨头多硬,真见面膝盖又软了。
不过他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很快结束了这场秘而不宣的追逐游戏,目光松落了几分。
旁边一位女士温和地看向孟秋,看穿她的不自在,以为她见不惯这种场面,解围道:“小孟是吧?过来坐吗?赵先生说你挺优秀的,别紧张。”
她亲亲热热拉她手腕,“长得真白净,你是燕大中文系的?”
孟秋像死鱼遇上活水,得了空喘气,乖巧地跟过去,“对。”
落座后,女士和她轻语,“我看过你以前发表在《言语》的文章,写得很漂亮,我还和别人说呢,很有灵气,不干这行可惜了。”
“没想到你英语也不错。”
孟秋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写的文章现在回头看有点尴尬,早就束之高阁了。
她谦虚笑笑:“英翻中还行,中翻英就露短了。”
女士做自我介绍,叫谢清妍,是版权部的,负责海外版权对接,手里有些冷门作家的资源。
她说现在因为薪资问题,高端翻译都拿分成,偏爱热畅销书,好多不错的冷门佳作想重新修订,但没人肯接。
对于现状,谢清妍颇为苦恼,几句闲聊后,问能不能加她微信。
孟秋大概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谢清妍可能觉得她的翻译水平将就能用,但她没直接发offer,大概是想再考察考察。
做这行的人都谨慎,毕竟出一本书的运作周期很长,一不小心就打水漂。
服务员敲门问什么时候上菜,主编大手一挥,“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入座的时候,孟秋被人一推,一带,放到了赵曦亭旁边。
她都把他拉黑了,怎么敢坐他旁边。
她起身要走,一个不认识的把她按住。
那人自来熟地和她说:“你就坐这儿,位置都是定过的,你是赵先生的人,你坐了别人的位置,别人坐哪儿啊。”
孟秋耳朵一辣,明知道说话的人不是那个意思,却坐立不安了,也不知赵曦亭听没听见。
她是不情愿,但她知道体面。
特别这种场合。
本来没什么,她非要换的话,就成了真有什么了。
上菜后,赵曦亭从头到尾没吱声,像是根本没给她打过那通威胁电话,冷着她,拿她当陌生人。
这种时候,坐他旁边,骨头都漏风。
但他不说话,不旧事重提,孟秋乐得自在。
宴席中程,不少人过来给赵曦亭敬酒,言辞多奉承。
别人站着他坐着,别人干了,他意思地抿两口。
赵曦亭喝酒上脸,几杯下去,没一会儿眼尾就散着红,黑眸亮得仿佛覆了一层膜。
他落了酒杯,扯了扯黑色衬衫领口,脑袋有些沉,松懒地靠椅背上,眼往旁一搭。
小姑娘只坐了椅子三分之一,邻座的女孩儿找她搭话,她斜过去半张身子认真听。
贴身的白色羊毛衫在腰处塌下去,她听到有趣处,手臂一动,背上的肩胛骨便撑了起来。
他正大光明地观摩。
像观摩一只柔软的蝶。
腰肢细秾的蝶。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按了按太阳穴,舒缓酒精的躁意,懒懒地合起眼来。
饭局九点多便散了。
出版社那边的工作人员问孟秋怎么回学校。
赵曦亭不疾不徐提着大衣来,今晚第一次主动靠近她,说:“我送。”
安排车子的人正愁车不够,大家都喝了酒,这个点代驾不够用,得等好久。
他巴不得:“那行那行,小孟你跟赵先生的车。”
孟秋想也不想就拒绝,转身从赵曦亭边上溜走:“没事……我自己打车吧。”
那人急慌慌把她拉回来,蹙眉有点嫌她添乱的意思,“这边到燕大得四十多分钟呢,这么晚,还喝了酒,你一小姑娘出事儿怎么办。”
那人才转过弯刚才开口的是赵曦亭,帮忙送人回去算得上纡尊降贵,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正常。
孟秋站着不肯动,他以为小年轻面皮薄,推了一把,直接给她塞进车里去。
“赵先生给我们减轻压力,你啊,就别客气了。”
说着,他对赵曦亭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赵曦亭嗯了声,门一关,十分利落。
风声人语声立时被隔在外面,车里安静极了。
孟秋紧贴着左侧的车窗,躲他老远,眼睛看着一排排路灯,最后干脆闭上眼,装睡来逃避和他独处。
赵曦亭在黑暗里静坐了一阵,后排两个人的呼吸听得很清晰,他乌眸慢悠悠扫过去,严丝合缝地网住小姑娘。
彻底卸下酒桌上散漫绅士的皮子,不加掩饰地盯着。
他见她眼睫轻颤便知她在想什么,淡声。
“在我车上你也敢睡过去?”
孟秋抖了抖睫毛,把自己蜷得更紧,她知道他在看她。
那种感觉就像被扒得一干二净,赤条条地在他眼睛底下淋雨,他眼底的雨丝倾轧上来,一个劲儿往皮肤里钻,堵住她所有的出气口,窒息又闷潮。
她越来越能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再装不下去,端坐起来,清清冷冷的脾气裂了个口子,恼意汩汩往外冒。
她今天一定和他说清楚。
“赵曦亭,我不打算和男朋友分手。”
“你想要什么样的找不着?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赵曦亭顿了几秒,懒懒地答。
“还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孟秋抬起头。
街灯不明朗,赵曦亭盯着她,眉眼浮着一团败坏的雾,里头的黑一点一点沁出来,腐蚀她眼里的高墙。
“你要是暂时没办法和林晔交代,就继续和他谈着。”
他俯身,眼尾的酒意似要将她灌醉,嗓音又狠又坏。
“你试试我。”
“是不是比他好。”
【作者有话说】
阿赵:浅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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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阴云
◎能添趣儿的都是喜欢。◎
孟秋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焦灼过。
论无耻,她所有认识的人加起来也顶不上他一个。
她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赵曦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赵曦亭浑然没觉着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轻佻地瞧她,“你以为三人行我就乐意了?”
他往后一靠,神色松弛,轻轻阖上眼,沉声道。
“孟秋。”
“我挺喜欢你的。”
“我不是亏待自己的人,明白没?”
喜欢一只猫是喜欢,喜欢一只鸟也是喜欢。
能添趣儿的都是喜欢。
他说得轻巧,孟秋并没有被表白被认可的感激,反而有种微薄的恼意。
她是有思想有自主行动能力的人。
她有男朋友还对她说这个话,好像她的想法无关紧要,他要给,她就要受着。
她不愿意。
但他终于把话摊开来说,她前些天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
也不用怕他什么时候再来找她。
但现在她死死闭着嘴不肯答复他,抓住前驾驶座的靠背,“前面停一下。”
司机本来听着后排的话就心惊肉跳,扫了眼赵曦亭,见后者眉眼纹风不动,并没有要把小姑娘放下去的意思。
他便眼观鼻鼻观心当没听到,心里却为孟秋捏一把汗。
车子驶过乡道的土埂,有些不稳当,孟秋摇晃了一下,司机拘谨地说了声抱歉。
赵曦亭隔着孟秋的衣服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座位上。
“坐好,磕着碰着能好受?”
孟秋用力把手从他那边抽回来,抗拒他碰她,拧头看向车窗外。
小姑娘脖颈挺得笔直,倔强得像小白杨,饭桌上还愿意搭理他两句,到现在巴不得把他撇开,好像今天结束彻底要把他当陌路人。
赵曦亭眼眸冷了冷,长指直奔她下巴,将人转回来,肩顶上去,把人死死锁在车窗边,薄唇就离她一个拇指的距离,冰冷地盯着她。
孟秋吓坏了,忙用手推开他,但他纹丝不动。
他微微低下睫,浓黑的视线肆无忌惮地侵犯她的唇,气息似有若无地抚摸她。
赵曦亭现在很危险。
孟秋察觉到这个信号,出于保护自己的心态,全身不自觉弓起来,面容五官吃力地拧在一起,别过头去。
她脖子高高伸长,手掌下全是他肌肉隔着衬衫传来的热意,她手指蜷缩起来,要把他推开,但他衣服太滑抓不住,就去抓住他的衣领,扯着,拽着,拇指无意间擦过他的喉结。
硬的。
“你……走……你走开。”
赵曦亭眼眸更厉了,像要将人吞下去。
两人的鼻息缠在一起。
他迟迟不动。
孟秋呼吸急促极了,但又放松了一些,她半睁眼睛,汪汪怯怯又警惕地瞪着他,咬着唇不肯示弱。
她没有放弃抵抗,攒着衣领,手指往他脖颈更深处推去,仿佛那不是欺负她的器物,而是她求生的希望。
但越推。
越觉得他身体烫得厉害,像山一样沉。
他的头发扎到了她的指头,刺刺揦揦,在她心口划出一道粗粝的痕迹。
孟秋清晰地看到他眼尾是红的。
他喝了很多酒。
喝酒会误事。
孟秋意识到这一点。
心跳快要蹦出来。
赵曦亭乌冷的眼眸擒住她,将她卡在里面。
“怕么?”
他问。
孟秋用气音,“你松手。”
他故意又往前几毫米,鼻尖侧了侧,作势要凑过来,几乎碰到她的脸颊,非常微妙,又非常适宜的角度。
孟秋吓得低下头,嘴里压着惊呼,心跳快要跳出来。赵曦亭就着这个姿势,勾了下唇角,眼底呷了丝轻佻的坏,低声和她说。
“别动了,你再揪我的衣服,都能给我脱下来了。”
孟秋鼓膜像被烫了一下,瞬间松了手,即使刚才赵曦亭没有真亲她,那样的距离,好像他们真做了。
他居然跟没事人一样。
无法无天。
她咬了下唇,发现自己没什么力,她想做点什么小动作缓解一下,便绷着脸。
刚才推他用了太多力。
她自我安慰。
没关系的。
下车就好了。
赵曦亭沉沉笑起来,起身,春风似水地盯着她瞧,见她缩在角落里,比刚上车抗拒他更甚,笑意淡下去。
“下次没这么轻易。”
他们刚才的动静不小。
倒也不是多大噪声,只不过车里安静,拉扯又暧昧,司机不聋,往常他们说话,他还敢看一眼后视镜,刚才是连一点眼风都不敢带。
他方向盘都差点拿不住。
他给这祖宗开车这么多年,哪里见过他这副强人所难的样子。
平时不都是别人死皮赖脸贴上来,他瞧也不瞧。
今晚真是大开眼界。
到了学校。
赵曦亭让司机和门卫说了几句话,好心地把车开到宿舍楼下,平时很少有车进来,不少人回头看。
孟秋下来的时候低着头,用头发挡了挡脸,她腿都是软的,等车子走后,她坐在后面花坛上冷静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上楼。
葛静庄看她脸色很不好,给她倒了杯热水,“不是出去吃饭吗,是不是风吹的,嘴唇都白了。”
“有人逼你喝酒?”
孟秋摇摇头,捧着热水喝了几口,浑身回暖了。
她看着宿舍明晃晃的灯,好像刚才做了一个不大好的梦。
赵曦亭是假的,夜色是假的,他那些为非作歹的话也是假的。
孟秋很少失眠,今天晚上她居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手脚冰冷,像被什么缠住,捂也捂不暖。
她索性爬起来看史铁生的《病隙笔记》,心静了不少。
虽然不厚道。
但人遇上麻烦的事儿的时候更喜欢比较,看看比她惨的人什么活法,就有些许的安慰。
她记起有人说,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是啊。
都是小事。
后面几天,她为了不胡思乱想,将自己埋进课题里,回过神,发现林晔消失快一周了。
他前段时间有不回消息的先例,孟秋刚开始没有在意,但这次间隔的时间也太久了一些。
她便拨了几个视频过去,都没人接。
周五下午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里的人似刚哭过,鼻音很重,“孟秋,我是林晔妈妈齐阿姨,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
“齐阿姨好,我记得的。”
孟秋听到她语气哽咽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不是好兆头。
齐阿姨温和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孟秋直切主题,“阿姨,您说吧。”
齐阿姨没再刻意寒暄:“阿姨想问问你,最近小晔有没有和你联系。”
孟秋:“他也没给家里打电话吗?”
齐阿姨:“没有。”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她更急了,“小孟,你有没有他当地朋友的联系方式,帮阿姨问问他最近都在做什么。可以吗?”
孟秋应:“可以的,阿姨。我也想找到他。”
齐阿姨说着说着又哭了:“他不接电话,我睡也睡不好。一闭眼就心脏砰砰砰跳。”
“其实我也知道一周没联系不算什么,他可能就是忙学习,顾不上。”
“但他是挺孝顺的孩子,平时都主动给我们打电话。我这几天总觉得他出了事。我也从来没有这么不安心过。他爸爸不理解我,说我传播焦虑,不肯托人找找,刚还和我吵了一架。”
“我实在没办法才来找你。”
孟秋宽慰了她几句,最后说:“阿姨您先不要急,我去了解一下情况,有消息告诉您。”
齐阿姨忙说:“好,好,阿姨等你。”
孟秋挂了电话立即给章棕发微信。
结果章棕也没回。
孟秋点开她的朋友圈。
章棕在去年圣诞之后就没再更新。
她是一个分享欲很强的女孩子。
以前更新频率差不多两三天一条,就算不出去购物旅游,连把洗面奶当成牙膏这类小事,也嬉皮笑脸地发出来。
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丧失分享欲。
他们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孟秋没管分寸不分寸,直接给章棕打了语音电话。
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
不知是章棕有意还是无意。
孟秋打到第四个她才接。
女生沉默许久,彼此心知肚明似的,通了电话都没说话。
她最后妥协地吐出一句话。
“我也在找林晔。”
孟秋一阵不安,着急道:“他出什么事了?”
女生没有以前活泼的样子,听着很疲惫。
“他前几天说出门一趟,没说去哪里,那天以后我就没见过他。”
“我和哥哥去学校还有图书馆都找过了,没看见人,包括他同学,也说他没去上课。”
章棕确实着急,多个人就多个脑子,什么也没对孟秋瞒着,说出自己的猜想:“他不是有个债主叫Luther吗,我怀疑和这个人有关系。”
孟秋一愣,“他欠钱了吗?”
章棕比她还惊讶,“你不知道?”
她反应过来,又急又懊恼:“对不起对不起,你当没听过。”
她尽量补救,“他可能也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这事是林晔做得不对。”
孟秋在消化这个信息。
林晔家庭条件非常不错,齐阿姨应该也不知道他欠钱了,不然一定会联想到,而不是那样的反应。
孟秋唇齿焦灼,“那个债主,人不太好吗?”
章棕深吸一口气,似乎冷静下来。
“对不起孟秋姐,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你等他回来再问吧。”
“我和哥哥会处理这个事情。”
孟秋大脑飞速运转,抽丝剥茧:“你说的和Luther有关系。”
“是因为他钱没还上?还是什么?”
章棕抿唇在回忆那天的情况,迟疑了一阵,才说:“应该是别的事……”
孟秋见她不愿意说全,提起齐阿姨在电话里的情况,“他妈妈很担心,再联系不到林晔,可能会报警或者联系大使馆的。”
“你得告诉我。”
章棕像被踩到尾巴似的尖叫起来:“别!”
她大声指责她,“我不是说了和钱没关系了么。你为什么不信我。”
她几乎崩溃,“钱我已经帮他还了。”
“报警会激怒那些人的,这里不是国内,孟秋姐,你相信我,给我点时间,我会弄清楚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
“一定答应我,我比你们更了解这里的情况,否则林晔真的会有危险。”
“你只要安抚住林晔的爸爸妈妈,撒个善意的谎言,告诉他们林晔出去玩,没信号什么都行。”
孟秋不赞同她的说法,蹙眉道:“林晔是他们最亲的人,要是错过最佳救援时间,怎么和他们交代?你负担得起码?”
章棕默了默,“总之,你们给我一点时间。”
孟秋总觉得逻辑有错漏。
“既然钱还上了,为什么那个债主还要伤害林晔?”
章棕咬牙切齿:“因为他是个反社会的傻逼、亡命徒。都违法犯罪了,脑回路能是正常人吗?他进去过几次,交钱没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她缓了缓情绪,无力道:“先这样吧,我有消息会及时发给你的。真需要帮助也会麻烦你的。”
挂了电话之后,孟秋睡意全无。
她点开林晔的对话框。
想发点什么却大脑空白。
她突然觉得。
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天,她不了解他,一点都不。
又或是,他从来报喜不报忧,不想让她承担一点点烦恼。
但无论她怎么想,都没法把林晔和欠钱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除了他父亲严厉一些,他母亲挺宠爱他,真没钱的时候,不可能不帮忙。
怎么会欠钱呢?
孟秋看向桌子,之前他送的玫瑰枯萎了。
她胸口闷闷的。
听章棕的意思,他欠钱不是这几天的事,应该有段时间了,即便他出现了经济危机,还是给她买了花。
但她想告诉他,她不想要什么浪漫,她只想他平安。
孟秋无力感一点点涌上来,双手捂住脸。
她脑子放空了会儿,想起来林晔和她说偶尔会玩一下脸书和INS,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外网社媒发点什么。
孟秋挂了梯子,在脸书网页搜索栏输入“林晔”找他的账号,跳出来大多都是同名同姓的,不是他。
她继续搜了他的英文名,还是没有。
孟秋停下来思考。
或许相对于林晔,找章棕的账号可能更容易一些。
章棕的微信名是Brown-
应该就是她的英文名。
孟秋将地区定在普罗维登斯,然后搜索Brown。
首先跳出来的是几个当地人。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粉色纱巾蒙住眼睛的女生头像,拍立得的滤镜,很国内网图的风格。
这个人的全名,叫BrownZhang。
就是章棕!
她点开章棕的主页,滑动屏幕的手指缓缓顿住,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她发现章棕大部分动态都有林晔的身影。
有时候是林晔一个人的,有时候是他们合照,还有另一个孟秋不认识的人,应该就是林晔的师兄,章棕的哥哥。
其中有一条她过生日的动态,应该是用拍立得拍的,和头像的场景很相似。
现场布置了气球和飘带,银灰亮面桌上摆着灰粉色玫瑰花束。
林晔一只手扶着银箔包装,一边朝镜头笑,沙发堆着几个LV香奈儿的包装,约莫是礼物。
下面那张是完全的章棕视角。
林晔的脸放大好几倍,甚至有些虚焦,笑得十分灿烂,一双温柔清朗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像是偷拍被发现,却没有过分指责。
几乎能越过屏幕感受到他的宠溺。
孟秋很难表达她现在是什么心情,恶心算不上,难过也不是。
总之很微妙的有一种,被抢东西的感觉。
她看得太清楚。
章棕在每一个镜头里。
都在和林晔说我喜欢你。
她无法关公断案一样判林晔全责,因为这是章棕眼里的林晔,并*不一定是林晔心里的章棕。
孟秋看了好几遍照片。
如果林晔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她一定会觉得他们的故事是一本心酸又甜蜜的少男少女小说。
林晔有错么?
当然有。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孟秋把照片关掉,振作起来,在章棕一千多个互关好友里找到了林晔。
他似乎不太喜欢玩脸书,动态很少,连主页的装扮都是默认。
他刚注册账号的时候发过几张学校的照片,像是对新到的环境充满好奇。
后面有几条吐槽当地中餐厅口味奇怪的文字动态。
唯一和自己有关的是。
他入学不久,po了一张聊天记录。
是她和她说:我陪你学习。
林晔给她的备注是两颗粉色的桃心。
他在这条动态里的配文是:我好喜欢我的女朋友。
孟秋看着寥寥数语,忽然鼻子一酸。
岁月纷杂。
他们之间,好像永远存在时差,连他的感动和爱意,漂洋过海,隔了许久才收到。
孟秋很快浏览完林晔的主页,沉思片刻,又输入了Luther的名字。
跳出来的十多名用户中,有一个关注和粉丝都很多的账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个账号早年po了许多玩枪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标准的金发碧眼。
他笑容夸张对着镜头举枪,有一种疯感,轮廓深邃,甚至能算得上俊美。
这个账号现在不怎么更新了,但他的照片出镜在各式各样的关联账号里。
有转推和点赞提示。
这些人大多是国外时尚网红博主,坐在他私人飞机和豪华游艇上,衣香鬓影,灯红酒绿,还有的是在酒吧,尺度不堪入目。
孟秋关掉照片,翻看起Luther的关注列表。
她蓦地看到一个名字,整个人像被电击了,怔了足足半分钟,才确认自己没有有看错。
那是唯一一个中文名。
醒目到诡异。
赵曦亭。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幽灵一样,夺去了她的呼吸。
孟秋疯了一样翻起Luther的动态。
几年前确实有陈旧的几张照片。
大多是夜场,那个人隐于迷离的灯光下,独自坐在沙发旁边喝酒。
旁边是乱作一团的酒池肉林。
他的眼眸最凉薄,也最清醒。
他明明对此不屑一顾又同流合污。
像难以猜透的季风。
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
再往前的年份,还有一条赵曦亭单人的。
Luther艾特了赵曦亭,说。
——now,I'myoursimp.
[现在,我是你的舔狗了。]
赵曦亭没回。
孟秋定定地看着这一条,那些黝黑的字母像嘈杂的噪音堵住她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她心跳得厉害,好像自己就在正确答案边缘。
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拿到这个事件的最优解。
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对答案的直觉。
孟秋趴在桌子上闭了一会儿眼,心乱得像一张弹坏的琴。
她又想起前些天赵曦亭对她说的话,自己表现得那样抗拒。
他手眼通天,查她男朋友是谁在哪儿。易如反掌。
她不知道林晔失踪和赵曦亭有没有关系,会不会因为自己。
但不管有没有关系。
即使今天林晔在欧洲,在澳大利亚。
即使赵曦亭和Luther不认识。
以他的地位和人脉,一定有办法把林晔救出来。
同时,她也脊背发凉。
章棕说Luther是亡命徒,如果连Luther这样危险的人都得卖他面子。
那世界上许多事,只有他想不想,没有他敢不敢。
至于他和Luther怎么认识,也很好猜测,他在美国读了本科,大概会认识各色各样的人。
同等阶级的人,更容易成为朋友。
而他对她。
实在已经算仁慈。
孟秋浑身泄了力,像出了大汗淋漓地运动了一翻,双手发软,使不上劲地给章棕发了条微信。
——是不是找到Luther,就能找到林晔?
她没办法思考太多。
没有人知道林晔的情况,如果因为她的犹豫和怯懦,错过救林晔的最佳时机。
她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面对自己。
章棕回得很快。
——如果真的是Luther干的,光找到不行。他不是谁的面子都给的。也不一定会放人。
——孟秋姐你别管了,你在国内,对你来说太难了。
怎么算难呢。
或许是不难的。
孟秋整个人轻飘飘的,有点麻木,但她又浑身都是勇气,从衣柜里拎起一件衣服套上,顶着夜晚的凉风,一路走到学校门口,打了辆计程车。
她其实并不确定赵曦亭在不在裕和庭,但打算赌一把。
到了以后,她和保安说要找人,保安看她大半夜惨白着脸过来,帮忙拨了内线,赵曦亭果然在,说她想上楼可以上。
孟秋走进电梯,安静地看着数字往上走。
很快电梯门就开了。
赵曦亭端着一杯水,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眼神徐徐落下。定格。
他看她发丝缭乱,风尘仆仆,没有化一点妆,穿最普通的卫衣和牛仔裤,脸白得像奔丧。
他眼眸静止了,停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网住。
外面的春夜还为起义,嚷嚷刮着北风,孟秋眼里还印着楼底下雀舌黄杨歪歪斜斜的枝条。
这一晚,好似皇城里最平凡的夜。
谁都没说话。
她知道。
他在等。
等她心甘情愿进来。
最后,赵曦亭像失去了耐心,转身要走。
孟秋心口纷乱,眼里涨起潮水,恍惚抓住他的袖口,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半只脚踏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终于!要文案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个梨子、哈喽呀、木马俞行1个;贴贴~破费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饮月的狗12瓶;甜义9瓶;遥枝、冷鸢、不吃鱼的猫5瓶;一叶孤舟3瓶;luckywy、星澜2瓶;是芋泥呀、xxiyue1瓶;疯狂蹭蹭~-
发现这章存稿的时候在5月20号,一章存稿在2月14号,好好好,都是好日子!(不要问我为什么隔这么久,问就是三次元太忙了呜呜呜呜)
第17章 阴云
◎讨点东西。◎
孟秋挺直脊背坐着。
上次来,她就注意到了沙发正对面的壁炉,那会儿好奇是真壁炉还是假壁炉。
今天里头煨了火,又蓝又紫的火苗左右乱窜,来来回回都是同一个姿势,摆明是个假的。
她却没了那时想研究的心思。
孟秋指头伏在膝盖,动了下,斟酌说:“赵曦亭,我有事找你帮忙。”
“吃点宵夜?”
赵曦亭自顾自摆弄手机,仿佛对待寻常的访客,却没有理会她的话。
孟秋不自在地拢起头发,往后捋了捋,她不是来和他吃宵夜的。
但他似乎打定主意要晾着她。
她轻声说:“我没心情。”
赵曦亭往她那头打量。
小姑娘本身长得覆雪嫩芽似的清冷,头发散下来,添了不少烟火气儿,颈子落了几绺,更衬得皮肤白糯。
她似乎遇到什么事。
有几分破碎感。
但她的眼睛还活生生的,不肯屈下,没有丧失希望,像烧不尽的野草。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咽着,等喝完了,才意味深长地开口,“今晚你门禁过了吧。”
他没说太直,给留了余地,好似顾着她面子,但又不是真顾着她面子,反而是挑明。
孟秋睫毛一抖。
赵曦亭拿起手机低头敲字,问:“饮料喝什么?”
孟秋深吸一口气:“你随便点吧。”
半小时后送上来几碟海鲜生腌,摆盘摆得很漂亮。
赵曦亭帮她摆好餐具。
孟秋食不知味地夹了一片三文鱼,就把筷子放下了。
赵曦亭吃得很矜贵,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连咀嚼声都没有,鱼肉好像在他口腔化掉了。
他和她慢慢聊天,“打车过来的?”
孟秋:“对。”
赵曦亭剥了只虾,放在她面前。
“路上堵么?”他问。
孟秋低头看了眼,没动。
“还行,不堵。”
赵曦亭嗯了声,“这个点人不多吧。”
他放过来第二只虾肉,孟秋轻轻拨弄碗里的鱼片,转圜着,“可能是。”
赵曦亭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笑了一声。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好一阵,谁都没提她是来做什么的,今晚要不要回去。
一顿饭吃得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赵曦亭吃完了,慢悠悠从湿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指尖搓了搓。
他剥了不少虾,白皙的指甲边缘堆起红,像无心出岫的白云。
“那你以后过来,我让司机去接你?”
孟秋一直低着头,视线里只有他晃动的手,心口像被他指尖的那缕云,合紧了。
她蠕动了一下唇,没发出声音。
他抬眼,故意要她给个回答似的。
“行不行啊?”
孟秋很清楚她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她敢过来,笃定他会给她开门,他会放她上来和她见面,也是因为他前几天说了那些话。
她利用了上位者明码标价的喜欢。而他同时心知肚明。
孟秋两只手捏住卫衣下摆,陷进掌心,跟个赴死的烈士似的,吐出一个字。
“好。”
赵曦亭目的达成地轻笑。
倒不是他故意要逼,他坦白心思以后,小姑娘防他防得太严实,他总要破一破她的壳子,让她给个态度出来。
不然她转头翻脸不认人,装傻充愣和他划清界限。
他躺在沙发靠背上,弯唇心情颇好,“说吧,什么事儿。”
今晚就为这一刻。
孟秋拿出手机,手心全是汗,解锁第一下没解开,顶头富丽堂皇的水晶灯在手机屏幕堆出碎金。
她的脸出现在正中央,急得有些可笑。
她终于打开相册,把提前存好的Luther的照片翻出来,朝向他。
“你和这个人还有联系吗?”
赵曦亭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不急不缓,“有啊,才见过。”
孟秋想起来他春节去了美国。
赵曦亭拿出一根烟,抬起眼皮漫不经心。
“照片哪儿来的。”
“认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自己和Luther熟的不行,却说认识他不是好事,随意得好像无畏旁人对自己评判。
孟秋从头开始叙述。
“几天前,我男朋友没回我消息,他前段时间心情不好,我以为他散心。他妈妈打电话找到我,说家里也联系不上他,我找他朋友问了才知道,他失踪好几天了。”
“在此之前,他有个债主,欠了一些钱,但已经还上了,债主就是你朋友Luther。”
“我们猜测,我男朋友失踪可能和Luther有关系,想求你帮忙。”
赵曦亭听她一口一个“我男朋友”,眉峰不耐地蹙起,吐出烟雾不疾不徐,“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孟秋把在路上想好的方案说出来,“我们其实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Luther那里。你可不可以联系一下他,先问问情况。”
她顿了顿,“如果在的话,问一下怎么才能放了他。”
“如果不在他那里……”她抬起眼睛,看向他,“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男朋友。”
赵曦亭耐心听完,心里已然有数,神色淡淡打断她:“不是什么大事。”
孟秋没想到他这么快松口,心情雨过天晴,差点就要和他道谢。
下一秒,他将烟拧了,歪着身子,凉黢黢的眼睛片刻不挪地打量她,薄唇微启,语气一变,像迫降的台风天。
“和他分。”
孟秋唇齿僵在那里,整个人陷入一种两难的困境,像坐在家徒四壁的荒山野岭,风汩汩地把她撂翻在地,她往哪里靠都不是。
赵曦亭看着她一下变白地小脸,知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兴致勃勃地勾启唇,恍然不觉得自己吓到了她,反而打算作恶到底。
他笑了声,真觉得林晔了不起似的,“你男朋友也蛮厉害,那魔头就一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和他借钱,没问过利息啊?利滚利的不怕还不上?”
“能还上就罢了,Luther养了多少帮他要债的小鬼,你男朋友了解过么?他差一天不还试试,胳膊腿在也不错了。”
他煞有介事地顿了顿,“但他要是还了钱还被弄走,那估摸是摊上事儿了。可能比借钱还严重。孟秋,你男朋友什么神仙?是正经学生么。”
孟秋不敢想林晔在那边会经历什么,急得大声堵他:“你别说了。”
赵曦亭低头捡去衣服上不知哪儿沾上的毛绒,慢条斯理,“分不分啊?”
灯光落在他头顶,身上都是亮的,脸在深阴处。
孟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捧住脸,浑身都在抖,她太阳穴是烫的,手指头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她手腾下来,指头陷入肉里,紧紧掐住。
太难了。
她真的太难决定了。
她来之前明明决定了,无论赵曦亭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可现在一声好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林晔不是在国内出事,是在美国啊,要是那边的警察也拿那些人没办法怎么办。
看赵曦亭那么轻描淡写,应该已经有办法了。
赵曦亭不轻不重地继续说:“你和他分了之后,我保证你男朋友在美国平平安安念完四年书,甚至能让他白得一个保镖。”
“没有人敢欺负他。”
“怎么样?”
他抬睫睨她,拿出正人君子的面目。
他一点都不急,也不催她做决定,“你要是同意,今晚留下。不同意,我当今天没见过你,你怎么来的,我怎么给你送回去。”
他等了一会儿,孟秋没反应。
他确实再没多说,捞起桌上的手机说了句话,让阿姨上来收拾桌子。
在孟秋沉默的这几分钟里。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高中时,林晔会故意路过她的教室,偷偷扔进来一个小纸团,上面画一个喜气洋洋笑脸逗她开心。
也想起她随口一说想喝奶茶提神,他头顶烈日,费很大劲翻墙去外面给她买,结果被老师抓住,写了高中三年唯一一次的检查。
还想起他去往美国的飞机起飞前,絮絮叨叨给她发了许多消息,要她天冷了加衣服,他不在她身边,要记得思念。
他是有很多不好,或许也不算最称职的男朋友。
但孟秋始终记得,她深陷淤泥时,是他一把拉起哭泣的她,飞奔到阳光底下。
他说,孟秋,抬起头,你看是新的一天了。
太阳也有东升西落,你怕什么?
她不救他的话,他可能真的会死的。
那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有些事能赌,因为赌的是自己,有些事不能赌,因为赌不到万一。
孟秋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勇气,深吸一口气,叫住台阶上的人,嗓音发颤。
“赵曦亭!我同意!”-
孟秋依照赵曦亭说的,晚上留在了裕和庭,没回去。
沙发大得足够三四个成年人一起睡。
孟秋不肯上楼,赵曦亭给她找了间客房的,但提了几次她都不上去,就没管她。
孟秋窝在沙发上。
她睡不着,脑子里翻涌着她说答应时,赵曦亭回头看她那一眼。
他站在台阶上俯视她,眼睛蓬勃的暗色翻涌出来,淌到明亮处。它们不再遮掩地,清晰地,爬到她身上,啃咬她的肌骨。
即使她可怜得发抖,脸白得跟墙灰一样,那双眼睛也没有松口的迹象,反而咬得更紧。
孟秋合上眼,将身体蜷成一团。
赵曦亭的房子很暖和,要不是她记得时节,头脑还清醒,或许会以为自己在暮春,一年四季都舒适。
沉香有助眠的功效。
孟秋不知不觉睡过去,却并不安稳,睡梦中她踢到一床多出来的毯子,脊背蹭地冒出一层薄汗,惊醒了。
她双眼睁得极大,机警又懵懂,还有一丝没睡醒的惊恐,跟个小僵尸似的昂起一个脑袋,警惕地盯着他。
男人薄唇弯着一丝弧度,直勾勾看,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面容和煦,“还早。再睡会儿?”
想必她身上的毯子就是他给她盖的。
毯子上有他的味道,极淡的冷山香。
孟秋感觉她衣领上也沾上了他的味道,那股侵蚀性和他本人一样强,立马掀起毯子坐起来。
她刻意不去闻,僵硬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
呼吸之间,仿佛赵曦亭挨着她脖子,存在感强得难以忽视。
同时也提醒她昨夜答应了什么事。
她低声问:“Luther醒了吗?”
赵曦亭懒懒“嗯”了一声,“刚给他发过消息,看你睡着,没叫醒你。”
他拿出手机拨了过去,开了外放,那边很快就接起。
孟秋知道他留过学是一回事。
亲耳听到他说英语又是另一回事。
赵曦亭的英语非常地道。
他音调比平日要沉一些,不全然美式,偶尔冒出来几声伦敦腔,全凭他喜好,没有统一的规矩。
他们先插科打诨地寒暄,赵曦亭语气松弛,他们确实是交情不错的朋友。
两三分钟后,赵曦亭进入了正题,问他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叫林晔。
Luther怪叫:“老天!你在我身上装了监视器吗?为什么你会知道!”
赵曦亭习惯了他一惊一乍,平静说:“回答我问题。”
Luther毫不隐瞒:“是啊。”
赵曦亭扫了孟秋一眼,“把你们之间的事说一遍给我听。”
孟秋终于知道原委。
林晔确实欠了Luther一笔钱,利滚利差点还不起。
但林晔不是硬欠,他知道轻重。
他提前去和Luther手底下的人说,问能不能多欠几天,那人生气说没有这种先例,顺带恐吓了几句。后面不小心碰面,又威胁他赶紧还钱,不许逾期。
章棕刚好在,就知道了。
她私底下去找Luther帮林晔还钱。
结果那天点儿背,他手底下有几个小流氓喝高了,把人堵着调戏了一会儿。
章棕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哭花脸离开的。
林晔几天后摸到酒吧去揍人。
但他运气极佳,正好碰上他们在做灰色交易,被人拿枪按住了。
难怪章棕不敢把事情原委全都告诉她。
林晔这次失踪,一半原因是她。
赵曦亭似乎觉得林晔有点蠢,又扫了一眼孟秋,面容略带嘲讽,对电话里的人说:“把他放了。”
Luther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这有什么,要不是你来找我,我都懒得管,谁让他运气不好,我的兄弟们以为是别人的卧底要好好审一审,这种情况多了去了,扛不过去顶多就是报失踪。既然你认识他,他就没嫌疑了,一会儿我打个电话,这两天就能出来。”
赵曦亭看了眼孟秋,用眼神询问行不行。
孟秋点点头。
Luther似乎聊累了,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再来美国?”
赵曦亭淡声:“随时。下次见面给你带礼物。”
电话挂断后,孟秋松了一口气,也心有余悸。
报失踪?他们说得真轻巧。
她慢吞吞看向赵曦亭,“你和这个人关系一直很好?”
赵曦亭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懒懒地笑了声,“别这样看我。”
“我和他不一样,我守法公民。”
孟秋没全信。
赵曦亭眼皮一抬,拿了根烟出来,咬唇上,靠着沙发,不紧不慢地点上,舒服地虚眯着眼。
“你的事解决完了,是不是能聊聊我们的事了?”
孟秋心里大石头才落地,现在又提起来。
“你想聊什么。”
赵曦亭似乎开始清算,烟吐出来,看着她,眼眸隔着青蓝的雾气慢慢转冷,像是一想起这事儿就不爽利。
“聊什么?”他嘲弄。
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淡而强势,“电话,微信,包括我美国的号码。”
“全给我从黑名单里弄出来。”
孟秋不吱声,只是听话地拿出手机,密码输错好几次,多少带点不情愿。
赵曦亭垂眼盯着她嫩葱似的手指头,似乎看穿她故意拖延,淡声:“你要懒得弄,我来也行。”
孟秋立马直起背,不敢耍小聪明。
她慢腾腾解开锁,找了下通讯录里的黑名单,忘了给他的备注还是先前的。
赵曦亭跟监工似的盯着。
[不要回]三个字明晃晃暴露在两人眼皮子底下。
赵曦亭眸光凝了一瞬,就要夺手机。
孟秋心一慌,往后一仰,不肯让他拿。
她太清楚了,除了这个不要回,她给他的备注还有“骚扰电话”“无关人士”等等,再多看几个他肯定炸了。
赵曦亭牢牢看着她,逼她把每个名字都改过来,一一检查,连赵先生都不让用,全写赵曦亭。
孟秋全改好了,他也没一点笑意,像是知道了她没表面那样乖巧,真嫌他嫌得要命,问道:“我哪天想要见你,你真能来么?”
孟秋被他看得害怕,挪了挪唇,说:“能的。”
赵曦亭盯着她不动,昏聩的暗光从乌眸的潮汐里缓缓升起,做了一个决定。
他长指抬起来,慢条斯理解开衬衫领的扣子,一只手撑在她旁边,上半身倾斜过去。
压迫感迎面扑来,孟秋下意识往后躲,她僵直而警惕地躲避。
顷刻间,她毛孔变得局促,寒毛根根直起,两个人离得太近,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像被潮水拍上岸的鱼,感受逐渐稀薄的空气。
快要窒息了。
赵曦亭眯起绝情的眼睛,像公正严明的行刑者,却又全然绅士面貌。
他蓦地启唇,嗓音低沉。
“讨点东西。”
“不然你今天走不了。”
孟秋不安地看着他,没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突然朝她倾轧过来,孟秋整片视线都变成了黑色。
【作者有话说】
蔫坏阿赵:浅做个标记。我的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宿晚50瓶;Options20瓶;宇智波泉忠实粉丝、神的小雏菊、荔枝猫10瓶;甜义5瓶;37448201、是芋泥呀、nuxe、65137319、65835790、xxiyue、一叶孤舟、金刚呼噜娃、蒲杨超甜、荼蘼rich、Joinxixi、luckywy1瓶;啵啵啵~
第18章 暴雨
◎放松。◎
她的嘴被两片温凉的唇封住。
他的长指沿着她身后的脖颈攀升,凉意入侵发根,唇上却渐渐热起来。
她往后挣扎,奈何被他看似温柔却无比强势的托住。
让她丝毫逃脱不得。
孟秋挣扎着轻嗯了一声,揪住他肩膀的衣料,可是他拱起的肌肉太紧实有力,衬衫在指尖滑开,那股失控感捅到喉咙深处。
她手掌惶遽地来到他的胸膛,蜷缩着挤进他的热意里,像推一扇推不开的墙。
她紧紧闭着齿关,像紧绷的麻绳。
赵曦亭的唇错开到她耳后,眼似深潭,像刚出笼的野兽的黑影,肆无忌惮侵犯她的绒发,嗓音轻吐两个字,“放松。”
孟秋害怕得想哭,轻声说:“我不要……”
赵曦亭鼻梁陷进她肩窝里,粗粝的头发剐蹭她娇嫩的皮肤,温柔地摸她的头,“放松。”
像安抚一只应激的猫咪。
孟秋感觉整个人都在他手掌下。
她的脖子,她的肩膀。
他确实没有再做什么,在他咒语般的“放松”里,缓慢地调整呼吸。
她的唇齿不再紧闭,启开一条缝,偷偷张开透气。
白而可爱的牙齿抵着一片软乎乎的粉色。
赵曦亭垂睨了一阵,目标明确覆了上去。
孟秋被堵得猝不及防,惊惧地睁大眼睛,像被扔进热水池里,四面八方涌来的挤压感,几乎让她失重。
她仰起头躲避,从抓他的衣服到捶打他,没一会儿两只手就被捆起来。
她的防线彻底击溃,一个劲往下掉眼泪。眼泪渗进他们贴合的地方。
赵曦亭退了出来,脸色难言地盯着她。
小姑娘唇上湿漉漉铺着一层水,关不上似的晾着。
她皮肤薄得不行,脸到脖子都是淡淡的蔷薇色,特别是耳朵,红得滴血。
她也不哭得十分厉害,只是难以抑制地流眼泪。
她流一串,他擦一串,却也没说抱歉的意思。
孟秋着实被他吓着了,她没办法再淡定地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才哭出来的。
好一阵,他们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她完全平复了心情,不小心和赵曦亭对视上,忙忙躲开,呼吸急促起来,再抬一眼,他还在看她。
他的眼眸像未烧烬的佛香里黄的柱和火苗之间,黑的那一节。
徐徐烫过来。
他缓慢地往她那边凑来。
孟秋有些明白他什么意思,脸往沙发侧了侧。
他们两个人挤在沙发角落,逼仄的空间混沌潮热。
赵曦亭薄唇跟过去,头和脖子折成一个弧度。
孟秋看到他盯着她眼睛,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随后尝试着将唇贴在她的唇角。
孟秋长睫轻轻垂下,没再挣扎。
他像得了准许,托住她的后脑勺,薄唇挪移到正中。
她一只睫毛戳到他脸颊,另一只眼睛睁着,余光看他凌厉禁欲的下颌绷成一条线。
她看见他面颊凹陷下去,又鼓起来,她口干的节奏和他喉结缓慢上下的频率分毫不差,他舌尖探进来,有什么衔住了她,唇珠在此刻变得暖和。
他凶狠一击,她猛地闭上眼。
慢慢地,心脏也跟着黏湿。
赵曦亭的指尖从发根缓缓挪到她的腰,像要摘去她的上衣,孟秋整个人耸起来,去拦他的手。
赵曦亭撑起眼,透出点施虐的光,将她整个人推倒在沙发上,快而深地吮她,像要抽干她所有氧气。
孟秋小腿绷直了,她没有办法落脚,只好拽住他领口的纽扣,不知如何是好地猜想,哪一天他的掌纹是不是真的会落在她的腰腹。
思及此,呼吸就变得急促。
他们几乎融为一体的时候。
赵曦亭似乎清醒过来,离开她的唇,呼吸深重,孟秋不适应顶灯的亮度,嫌刺眼地将头侧到另一边。
他低眸将她汗湿的头发从白腻的脖子上撩开,盯着她的脸,嗓音嘶哑:“要不今天不回去了,嗯?”
孟秋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挡光,嘴巴烫得厉害,磨了磨,又抿了抿,失力地调整。
她咽了两下干涩的嗓,想说话,第一下没发出声音,咳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不能经常请假外出。”
赵曦亭整好她的头发,“今天不是周六么?”
孟秋闷声道:“也不大行。”
赵曦亭被连拒几次也不恼,似乎心情不错,颇有耐心,“那你觉得我们一周见几次比较好?”
自然一次都不要最好。
孟秋不作声。
赵曦亭从沙发上起来,任由衬衫皱着,顺手将她扶起来,蹲下去捡起她掉了一只的拖鞋,套她脚尖上,仿佛想起刚才的动静,鼻尖溢出一丝笑。
“回去课表发我一份。”
孟秋麻木地坐在沙发边沿,推脱道:“但我除了上课还要做别的。”
赵曦亭温声提议:“那周六日?”
仿佛好好先生,和刚才强吻她的不是一个人。
孟秋觉着唇肿得厉害,不禁为以后的日子感到害怕,答应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赵曦亭看起来并不会给她适应的过程。
她不肯说话。
赵曦亭躺在沙发上,眯眼瞧她。
孟秋在他视线里觉着自己就是裙衩半开的旗袍,枪杆一挑,几乎挡不住什么。
“嗯。周六日不来,周一到周五除了上课没时间。”赵曦亭慢慢启唇,“你的意思是,看我心情,只要我想你了,直接去学校找你待一阵,是么?”
“没……”
赵曦亭不紧不慢,“那什么意思啊?”
孟秋双唇碰了碰,低声:“我想一下。”
“那就周六日。”
孟秋在心底骂了他两声,她马上就能给答案了,她在找有正当理由不过夜的日子,直接被他截了。
赵曦亭做生意他一定是把好手,算得这样精。
周末完完整整两天都被他占了-
孟秋回到宿舍,葛静庄和乔蕤出去了,宋潆有外地学习任务,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刚要喝,想起这是昨天的水了。
明明才过了一天,她恍如隔世。
孟秋起身倒掉,在饮水机旁边等水装满杯子的时候,放空了一会儿。
她摊开书停止胡思乱想,沉浸地阅读,看到一个观点很有意思,顺手打开文档写起分析的文章来。
中午十一点左右,葛静庄咋咋呼呼拎着一碗炒粉回来,以为寝室没人,看到孟秋吓一跳。
“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想给你带午饭,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开了静音吗?”
孟秋“嗯”了一声。
葛静庄拆开包装盒,古怪地观察她,把筷子掰开,说:“下面有你的甜品,宿舍阿姨让我帮你带上来。”
“我怕又是那些烦人的男生,就没帮你拿。”
孟秋敲字的手一顿,应该是赵曦亭给她买的。
他送她回来前,说一起吃早饭,她实在还没适应他们现在的关系,看到他也非常不自在,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她轻声说:“我一会儿让阿姨扔掉。”
葛静庄拉了小凳子在公共桌子上吃,“我看包装好像还是LadyM的,扔掉好可惜。”
孟秋随意道:“那你拿上来吃。”
葛静庄喝了一口可乐,看了孟秋一眼,关切道:“你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孟秋敲字的手一顿,摇摇头。
“都处理好了。”
葛静庄小心翼翼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总觉得孟秋有些反常。
“要有什么事,和我们说哦。”
孟秋回过头,温和地冲她笑:“别担心我,我真没事,一会儿再吃。”
“好吧。”
酣畅淋漓敲完两千多字,孟秋转了转手腕,发泄得差不多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孟秋抬起手机,还没解锁,已经看到屏幕上几个未接电话和十来条微信了。
赵曦亭打了两个。
其余是葛静庄的。
她故意开静音想让自己安静一会儿。
微信上,章棕和她说,林晔回来了,身上有拳脚伤,大概是挨了些揍,人也瘦了好大一圈,但问题不大,身上也没针孔。
“问题不大”四个字后面她连打了几个感叹号,显然很兴奋。
章棕太*高兴了,说个不停,“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有人给他说情,我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英雄,但一定请佛祖保佑这名英雄好人有好报。”
孟秋回了句,“没大事就好。”
她切到林晔的对话框。
不知林晔是不是还没缓过来,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
他们对话框停留在几天前,她问他是否平安。人在哪里。
孟秋给章棕打了个语音电话,想详细问问林晔伤怎么样,精神状态好不好。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询问,伴随玻璃门拉上后撞击门框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在和谁打电话?”
“孟秋姐。”章棕小声说。
他们房间有短暂的静默。
手机似乎从一个人到另一个手里。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我们分手吧。”
这两句话同时在对方听筒里响起。
默契到讽刺。
分手这个词,这两天在孟秋心里预演过无数次。
她担心他接二连三遭受挫折接受不了。
她想过要好好做铺垫。
她还想过应该挑一个什么样的时机,在他们什么状态下,缓缓说出来。
但当她听到他的声音在章棕的话筒里传出来时,忽然觉得所有的准备都没有必要了。
手机开着外放。
章棕尴尬地说:“我……我好像没买酵母粉,不是准备给你接风洗尘么,做不了晚饭,我去外面买一袋,你们慢慢聊。”
林晔停顿了很久,轻声问:“怎么突然要分手。”
“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事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孟秋双腿蜷起来,蜷坐在椅子上,似乎这样才有安全感。
她思绪像一团麻,她几乎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你知道章棕喜欢你吗?”
林晔沉默了。
看来他知道的。
孟秋逻辑清晰地思考了一遍整件事。
“你在危险解决之后,你第一个联系的人是章棕,所以她会买好东西在家等你,给你做吃的。可是我呢,林晔,我也给你发了消息,我也很担心你。”
“为什么你忽视了我找你的微信呢?”
林晔解释:“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想安顿好再给你打电话。”
孟秋问:“为什么章棕不需要?”
林晔像被问住了,他蹙眉在房间里徘徊,“孟孟,你现在钻牛角尖了,先冷静一下。”
“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孟秋没力气生气,一桩接一桩,这些天发生太多太多事,她情绪大起大落,现在只剩下平和。
“我很冷静,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女朋友会排在最后。”
林晔烦躁地捋了捋头发,破罐子破摔:“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最糟糕的一面暴露在你面前!”
孟秋一怔。
他情绪激动起来,像一把机关枪胡乱扫射。
“我欠钱的事你肯定知道了,除了这一件,我有许多事没告诉你。”
“现在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希望你认真听我说完。”
他大口喝完一杯水,给自己壮胆。
“在你眼里,我成绩好,家境也不错,但许多事都是我装出来,我打心底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你专注认真,勤奋上进,在青春期就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定了一个目标就勇往直前。你那样的自信,在很多人眼里,你在发光。”
“我不行,高中为了配得上你的排名,我得花上千百倍的努力才能达到那个成绩,我并不爱学习,我只是……喜欢你。我怕你看不上学习差的。”
“我出国也不是为了狗屁的梦想,只是随大流想镀一层金。”
“至于钱。”
他苦笑了一声。
“我父母这几个月到处找人融资,现在客户压款太厉害,现金现金拿不出来,原材料又要买,很多货做出来销不出去。公司表面花团锦簇,内里不知道空得多厉害。但我比你好的只有家境,所以我一而再再而三想用钱留住你。我们在一起,我总得有让你仰慕的地方,哪怕是钱。”
“我怎么敢让你知道。”
难怪那天他说起毕业的计划,并没有继承家业的想法,而是想和她在燕城工作。
他停顿片刻,空洞地看向窗外,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刚出国那会儿,我不太适应这边的生活,而你已经步入正轨,我真担心跟不上你。”
“在我的课上永远有一堆看不懂的讲义和名词,永远有令人讨厌的小组作业和成员。生活里的麻烦解决了一件还有另一件。”
“高三能看得到头。”
“这里呢。我还怕考不好会延毕。”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扛不住压力,想要宣泄,有了赌球的习惯,这学期学费搭进去一半,也不敢告诉爸妈。”
“再交不上有可能退学,所以问那个人借钱。”
孟秋惊得说不出话。
他自嘲地笑笑,“也因此做了对不住你的事。”
“元旦那天,我没有和你语音,是因为和Luther在一起,我担心还不上钱或者出什么问题,他会找上你。他那样的人哪里管你在不在国内,照样会找麻烦,所以不敢让他听到你一点声音。等我清醒了,真想打自己几巴掌,要是那天你出了什么事,我大概也活不了。”
他低下头。
“至于章棕,我总觉得她是师兄的妹妹,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伤了两段关系,清者自清就行,没想到最后伤到了你……”
孟秋轻声说:“林晔,其实我可以不要玫瑰,不要情人节的。”
她字句铮铮,坦然地告诉他,“就算你,成绩不好,家境普通,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
林晔深吸一口气:“不行的孟孟,我想给你最好的,包括我自己。你就是值得最好的。但我可能……我可能……确实配不上你。”
他嗓音哽咽起来,“我就是个人渣,傻逼。”
孟秋心口泛出点涩意,“林晔,不要赌球了。”
“好。”他顿了顿,“那你还要和我分……”
孟秋打断他:“对不起。”
“我知道,赌球很不好,赌很难戒。”
“你可以监督我,给我考察期,但能不能……不要直接分手?”林晔最后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落泪了。
孟秋喉咙像堵了一块石头。
她眨眨眼,想把潮湿眨掉,说得很慢。
“林晔,每个人人生的路上都应该有一根旗帜,你的旗帜不应该是我。”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因为我也曾把你当成过我的旗帜,是你这一面旗,让我知道,原来未来还有这么多精彩的路要走。”
“我们人有很多面,或许你有缺点,有不足,但我很感激你,你面朝我的这一面,一直很耀眼。”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没有给足你关心,你也不够信任我,不信任我可以接受你的缺点。”
“或许我们确实不适合。”
孟秋整理了下情绪,除了难过还有一丝释然。
就算今天林晔回来,只是受了点轻伤,她也不后悔昨天做的事。
她和林晔之间,用欠和还并不恰当。她不是在还他的恩情。
她只是希望自己曾仰慕过的那束光,蒸蒸日上。
林晔:“没余地了吗?”
孟秋沉默良久,说:“好好照顾自己。”
挂完电话,孟秋面对文档上的光标发了会儿呆,站起来打开窗户感受春天扑过来的气息,空落落的。
手机震了震,有条信息进来,是林晔的。
——孟孟,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我会请假休息一阵,然后回国见你一面。
——电话说不清。
孟秋说不用了。
她退到微信主界面,看到十多分钟前赵曦亭给她拨了个语音,没接通。
那会儿她在和林晔通话。
孟秋冒出股清凉的不妙。
从离开赵曦亭住处算起,她似乎忽视了他三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其实林晔崽就是一个有想法但能力跟不上的普通人~
分手快乐!
进入阿赵小孟副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宝贝:方舟4个;啵啵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空谷回响30瓶;cherry、黑妞10瓶;甜义5瓶;nuxe2瓶;37448201、luckywy、xxiyue、嗯、金刚呼噜娃、一叶孤舟、56990643、65835790、折耳猫没有耳1瓶;抱住!
第19章 暴雨
◎你以前在他怀里也这样拘着么?◎
孟秋安静了会儿,没给赵曦亭拨回去。
左右没拉黑他,他真有事儿应该还会打来。
然而到晚上,她也没接到第四个电话。
她很早爬上床,却没睡意,习惯性打开微信看,发现林晔的头像还置顶,点右上角打算取消,犹豫片刻,维持了原状。
情绪是有惯性的。
撕开的第一瞬间没觉得什么。
等平静下来,才发现原来什么都变了。但这个变化并不是她非常接受的方向,倔强地想再停留一阵。
孟秋将手机放在一旁,昨天在赵曦亭住处,许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而很好入眠。
回到宿舍一闭眼,乌漆嘛黑的环境中,所有触觉都往唇上涌。
他太霸道太汹涌。
她鼻尖几乎还能回忆起赵曦亭身上雪意不融的气息,她舌尖凶狠缠绵地被入侵,用力得像在她灵魂上打了个印记。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咬他呢。
该咬他才对。
她恨恨地想。
可是那个时候他力气好大,她根本推不开。
她真的怕激怒他。一激怒他,他就要反悔,反悔帮她了。
虽然他帮到了她,她也暴露了自己的软肋,林晔就是她的人质。
孟秋翻了个身,重新拿起手机,在网上搜了搜赵曦亭的名字,居然一点相关信息都没有。
照理,以赵曦亭和赵秉君的关系,无论如何都会有关联,但是像没这个人一样。
他们家把他保护得很好。
她换着输入赵秉君的名字,百科挂着他照片,但也只显示是创威科技和海技风投的股东,写了祖籍和毕业学校,底部关联的新闻网址挂出他几张出席燕大活动的照片,和学校橱窗里一样。
再多的也没了。
孟秋想起乔蕤有一次和她聊周诺诺。
乔蕤一边剥栗子,一边温温地说:“你知道他们那种背景的子女为什么家长都喜欢往国外送么。因为他们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小事儿容易做文章变大事儿,他们生活的鸡毛蒜皮都可以是利用的工具。可一旦他们真有大事儿了呢,人和事反而无影无踪了。”
“你看新闻上那些唧唧歪歪瞎高调的,大多都是花拳绣腿的病猫,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哪里用得着在网上找存在感,现实就一堆人奉承了。”
“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却摸不透打哪儿来,那才恐怖。”
周一课多起来,孟秋很懂轻重缓急,将上周那摊乱七八糟的事搁一旁。
意外的,谢清妍给她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空约她喝个咖啡。
孟秋隐约觉着是她之前提过的冷门书翻译的事,虽然她和林晔分手了,还是想出去读研,所以还是需要钱的。
她在赵曦亭那里的工作停了,原本想等风波平息了再找找有没有别的兼职,谢清研就来了。
孟秋回了个“可以”,穿过校园回寝室。
她的母校很好,她也引以为豪,国内顶尖大学学位证书在一些大厂的含金量,比很多海外学校都要高。
但她觉着没有去外面生活过,眼界箍在天圆地方,对世界的感受总少一层。
谢清妍发语音笑说:“我还怕你拒绝呢,准备好多说辞,那下周等我出差回来约你,我现在还在外地。”
孟秋:“不急。”
不知道是不是不在周六日的缘故,孟秋感觉意外,赵曦亭居然没再联系过她。
只是他甜点还一样送来,每天换一个品牌,偶尔还有其他的吃食,都精致,看包装就知道价格不便宜。
上次LadyM的千层,孟秋没领,宿管阿姨觉得扔了可惜,给工作人员的小孩吃了,还给她反馈口味很好。
孟秋下课路过窗口,宿管阿姨叫住她,“今天也有,还是不要吗?”
孟秋弯唇礼貌道:“小朋友喜欢吃的话,拿给小朋友就好了。”
阿姨挤眉弄眼,“这个是追你的人里最耐心的一个了吧。”
“你不理人,也不灰心丧气,挺稳当挺自信的。”
孟秋听她说出耐心两个字,一点没觉着是个优点,只觉得自己摆不脱这人,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毛毛然长出一身鸡皮疙瘩。
一晃到了周六,白天相安无事。
晚上她刚洗完澡,屏幕蓦地亮起一条消息。
两个字。
——下来。
孟秋心脏紧缩,她知道是谁。
有那么一两分钟,她想继续装死。
结果那边又发了一条来。
——还是不回吗?你是不是觉着我脾气真挺好的?
她看着那行字头皮发麻,手指像溺水的桨,划得极为费力,但还是划了下去。
——来了。
她慢吞吞换了身衣服,经过洗手间,扫过镜子前的洗漱用品,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看了好几秒,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晚上来找她,有些担心会回不来。
她垂下眼,就拿了只手机,下了楼。
赵曦亭坐在宿舍不远处的长椅上抽烟,他的五官在她每一日都要经过的路上冷峻得一清二楚。
校园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唯有他,像硬生生闯入她琐碎生活画布中,颜色不协调的不速客。
孟秋听到和她擦肩而过的两个女生,正低声讨论他,想去讨要他微信。
他从来不是一瞥即逝的人。
总让人印象深刻。
赵曦亭稳稳坐着,手臂抵着膝盖,身子随意弓着,薄肌撑起衬衫轮廓,宽肩窄腰,他拢眉吐出一口烟,有些萧索,仿佛还在冬日。
见她来,没和她打招呼,也没说话。
孟秋能感觉到他不高兴,大概是之前没接他电话,也从没想过要给他发消息,虽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却把人晾着。
可是她真不情愿。
但他今天既然来了,她便握着手机在他眼前罚站。
过了会儿。
他薄唇吐出三个字,“分了没?”
孟秋心口一乱,回得迅速:“分了。”
赵曦亭将抽完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终于仰起头。
他眉间的川像清晨的远山,沉寂在灰泷泷的雾里,半点颜色透不出来。
正看她。
“知道自己现在和谁在一起么?”他问。
孟秋心脏窒了窒,踟蹰几秒,轻声说:“你。”
赵曦亭凝视她,小姑娘一身素净,除去面试那一次,她见他,从来不隆重。
他眼皮挑起,看向她眼睛,像鼓起一张风的冷帆,嗓音很淡,“是么,但我怎么没觉着你和我已经在一起了。”
他眼睛里的风暴逼近她,“你说为什么。”
孟秋头皮紧起来,忍住往后退的欲望,轻声说:“我……没接你电话。”
“除了这个呢?”赵曦亭片刻也不放过她,“甜品呢?扔哪儿了?”
“以前林晔的电话你接么?”
“不光接主动打吧。”
孟秋两只手紧紧捏着手机,唇快咬白了。
“这是在一起的态度?”他抬起睫,扫过去,“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孟秋。”
他眼底猛地卷起飓风,阴阴沉沉地吐出一句话,“真得睡你几次才乖是么?”
孟秋瞳孔蓦地撑大,脚往后一挪,有种想逃跑的欲望。
赵曦亭盯着她退后的那几公分,握着她手腕,把人拽到身前,“是不是啊?”
孟秋被他逼得有点想哭,嗓音已经有哭腔,“我那天回去,脑子太乱了,就把手机关静音了。”
“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赵曦亭脸色还绷着,长指随意地将她碎发别到耳朵后面,将人拽得弯下腰,和他平视,十分爱怜似的摸她后脑勺。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想和我在一起,没有利用完就不管不顾,是么?”
孟秋眼睫颤得不行,她全身的触感都在后脖颈,他的指尖凉而干燥地揉弄她的皮肤,明明温柔到极致的动作,却好像控制了她全身的神经动弹不得。
“……是的。”
赵曦亭另一只手抬起她下巴,要看她的眼睛,“我们还有以后吗?”
孟秋呼吸好像被他视线封了一层薄膜,不敢多吐息,“有。”
赵曦亭手指从她颈后来到她面颊,抚了抚,状似很好商量。
“行,我当我们今天正式约好了。”
“我能放林晔出来,就能让他再失踪一次。”
孟秋低声说:“我明白的。”
赵曦亭瞥了眼她,吓得唇都白了。
他也不想这样,可明显她心还野着,不管不行。
他眼里的飓风停了停,戾气偃下不少,淡声说:“我知道你明白,怕你忘。”
孟秋腿有些软,轻轻咽了咽唾沫,整个人像刚从河里打捞上来,哪儿哪儿都沉,快站不住。
“没……没忘的。”
除了怕,她打心底觉着赵曦亭霸道,哪有人能那么快从一段关系里立马抽身。
可能他习惯了别人对他言听计从,所以对她特别不满。
她敛睫不想看他,木着脸站在他腿边。
他腿长,西装裤耸上去一截,她盯着他干净的鞋子,第一次有踩人的欲望。
但对方是赵曦亭。
她不敢。
赵曦亭盯着她,她明明乖巧站着,但眼底清清冷冷全是倔劲儿。
他忽然有些不爽快,把人拉到腿上来。
孟秋猝不及防踉跄,手一抵,戳在他腰上,碰到他坚硬的皮带扣,紧跟着心抽抽,立马挪开,摸着椅子旁边的扶手站稳,要从他腿上离开。
赵曦亭眼神有点凉,“不是说想和我在一起么?抱一下也不行?”
孟秋半点没碰他,手抓椅子,咬唇身子歪斜,整个人不太稳,却也要和他隔一两公分的距离。
两人就这么僵持。
赵曦亭等着,也没再拽她,让她自己主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孟秋最终还是妥协,松了扶手,泄气地跌坐在他腿上,但她还是没坐实,踮着脚尖,大半力量都在小腿上。
他的腿也就比椅子软点儿,她可以不把他当人的,当把椅子算了。
孟秋又想,还好她今天没穿裙子。
赵曦亭睨她的脚,冷冷淡淡:“你以前在他怀里也这样拘着么?”
孟秋下意识并拢。
林晔没这样抱过她。
也从来不会这么霸道。
算得上头一遭。
孟秋很不适应,闻着他身上的淡香,自己好比一件瓷器,一个花瓶,搁在他怀里,毫无尊严,耳朵也越来越滚烫,实在难熬。
“你要介意他,就不该找我。”
赵曦亭眯了眯眼,长腿并拢,把她的脚箍得实实的,偏要和她挨着,不留缝隙似的。
她的脸实打实涨红,头发铺在他领口,她一挣扎,毛茸茸乱钻,好几丝戳进他衬衫里。
他骨头挤挤挨挨不断冒出酥麻的施虐欲,沉声道:“提他两句就不乐意。”
“再动一个试试?再动我提你去车上信不信。”
孟秋被唬住了,立即安静下来,不过她就算没动,整个身子也半僵着,不全靠着他。
赵曦亭双臂环住她的腰,把她头贴自己胸膛,不知道情况的打眼一瞧,还以为恩爱的小情侣。
赵曦亭长得高,平时远远看着没什么,坐在怀里感受完全不一样,哪儿哪儿的风都被他堵住了。
他的气场是磅礴强势的,她靠近了,那股气势变成了热意,一丛一丛,托着她,围着她,热烈得孟秋几乎冒汗。
但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孟秋略微挪开一点,他便揽臂把她摁回去。
他们就这样氛围怪异地待了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赵曦亭忽然启唇,面色如水淡声道:“送你套房吧,孟秋。”
孟秋惊诧地瞪住他,不知道他兴从何处起。
赵曦亭低眸把她头发一缕一缕从肩膀挑开,表情随意,“先前你不是说我那儿离你学校远。”
“我刚想了想,是不方便。”
“来回两个多小时。”
“给你在附近买一套,以后你要不想住学校,也有地方去。”
【作者有话说】
亲三口,一套房!
好好好~
阿赵:我有自己的计划,别问-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可爱:462899481个;贴贴宝宝~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宝贝:云末裔50瓶;醉意流年、冷鸢10瓶;cherry、媛姐藏宝库5瓶;长温2瓶;甜义、金刚呼噜娃、nuxe、柚子糖sweet、luckywy、57972405、饮月的狗、xxiyue1瓶;
尸斑都淡了哈哈哈哈
第20章 暴雨
◎你也不白拿。◎
平平淡淡的话从赵曦亭嘴里说出来,仿佛往废墟里栽一棵参天大树,有种送她个安身之所的意思。
在燕城。
这个许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房的地方,他双唇一碰,便要送她一套房。
孟秋没考虑过一直待在燕城,她以后打算在哪里工作,读完研再论。
房子对她来说没意义,赵曦亭送她的更不能要了。
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说不用。
像扔一个烫手山芋。
赵曦亭却好像决定了似的,不顾她反驳,说下周去选房。
今晚他没有带她走,孟秋飞也似的回宿舍,宋潆看她劫后余生的表情,调侃道:“你最近怎么老撞鬼啊?”
孟秋正庆幸赵曦亭放她回来,和她瞎说八道:“是啊,可能得找人驱邪。”
宋潆又笑,“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么,你还不如找鬼做生意,给他点过桥费,让他好好安生,不要缠着你了。”
孟秋被她一打岔,想象赵曦亭变成鬼的样子,阴森森倒是很合适,无奈道:“他要是缺钱就好了。”
宋潆好奇,还带着点关切:“真有人缠着你啊。”
孟秋敛了敛神情,温温道:“没。”
春天是个潮湿的季节,孟秋在楼底下被赵曦亭缠出汗,觉得难受,睡前又洗了次澡。
她看着镜子忽然清醒。
要是他给她买了房,不管是不是写她的名字,赵曦亭哪天兴致一来,周一到周五晚上也要过来见她,那她去还是不去。
这房子绝对不能买!
买了以后她日子彻底不安生了,连推脱的理由都没有了,更别提什么自由。
她急急忙忙擦好身子,拿起手机给赵曦亭发消息,讲得特体面。
——你送我房子,我有压力。
她想了想,重新编辑。
——我们刚在一起,你就我送房,我会有压力。
有堵他嘴的意思。
赵曦亭过了几分钟回过来。
——你也不白拿。
——我不是得了你么。
孟秋看这两条消息越发确认自己的猜想了。
她想来想去都是个死局,他的钱他打定主意花,她怎么拦得住。
她往床上一窝,先不管后面的事。
周二下午谢清妍约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孟秋提前到。
谢清妍看到她立马赔礼地笑起来:“抱歉,有点堵车。”
“燕城这交通,我真是拿它没办法。”
谢清妍气质亲和得益于她圆脸圆眼睛的长相,虽然圆,却不胖,还很白,一笑起来,满满胶原蛋白,三十来岁的年纪瞧着像二十五六。
她今天穿一身白色棉麻长裙,脖子上压着一块琥珀,有几分松弛感的禅意,也很知性。
孟秋弯弯眼睛,不大在意:“没事,我也刚到不久。”
她把菜单推到谢清妍面前,“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就没帮您点。”
谢清妍忙说:“今天我约的你,你还学生呢,我请。”
“我俩就别用敬称了,没那么多规矩,你要愿意把我当个姐姐就行。”
孟秋笑笑说好。
谢清妍利落地点了几样小食,像是经常来的样子,“看你比前段时间瘦了,减肥吗?还是学习太忙。”
孟秋喝了口酸奶,“可能是天热了,不大想吃东西。”
谢清妍拿了张纸擦汗,“我和你反过来,这几天胃口可好了。”
“我看你朋友圈也不怎么发照片,都不出去玩吗?大学生活就得玩,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只有六便士,没有月亮了。”
谢清妍叹气叹得很有趣。
孟秋被逗笑,感觉和她没那么生分了,温声说:“您约我是什么事儿呀。”
恰好服务员上点心。
谢清妍将一块黑森林蛋糕挪到她面前,介绍到道:“虽然咖啡厅样式来来回回都那些,但他们家甜点都会加一点酒香,很独特,你尝尝。”
“好。”
谢清妍边吃边说,“这段时间我又翻了一遍你以前发表过的文章,写得真好……”
“你有没有兴趣润色一本小说,就是在别人翻译的基础上给字词添点花样,让它变得更漂亮,阅读性更强一些。”
孟秋问:“哪一本?”
谢清妍:“叫《普宁》,纳博科夫的作品,你应该听过?”
孟秋温和道:“我看过《普宁》。”
谢清妍笑盈盈道:“我就知道找你没错。”
孟秋思索了下,“可是我不会俄语。”
谢清妍似乎早就考虑到了,温声说:“别担心,我会给你配一个俄语高材生辅助你。”
“我很喜欢《普宁》这本书,现有的翻译版本我觉得都不太好,和社里争取很久才答应再版。虽然纳博科夫最出名的是《洛丽塔》,但我觉得他写得最好的是《普宁》。”
“我很想给读者分享这本书。现在社会这么浮躁,我想分享给大家,漂泊也可以是人生的课题,现实永远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稳定并不是最重要的。”
孟秋低睫,“但稳定是最折中最容易过好眼下生活的法子吧。”
谢清妍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求稳的时候,恰恰是在颠簸的时候,真正稳定的人,只会无聊。”
“不如停止焦虑,享受过程。”
孟秋莫名觉着谢清妍心里藏着一簇火苗,不像表面看起来文气,挺豁达。
她笑说:“纳博科夫很擅长描写神经质。”
许是聊到喜欢的东西,谢清妍圆脸上的眼睛生动起来,“你懂我!”
“能把神经质写得入木三分,本人绝对是个神经质。但你不觉得神经质才拥有世界上最纯粹的灵魂么。”
孟秋思绪也活络起来,她喜欢这种思考。
“现代社会中人们的性格都是受到过规训的,所以有从理性角度出发的议题,而神经质就像原始人,更听从本能的感受。返璞归真。”
“算直觉型人格?”她歪歪头。
谢清妍咬着勺子,“有些事儿别人觉得是错的,但在他的世界观里就是对的,他神经质吗。我不认为。这个世界谁对谁错,是谁制定的呢?”
孟秋笑了,说:“是。”
她们聊了小一个多小时,孟秋手机进来一条微信。
——有空吗?带你看看房子。
孟秋收了收嘴角的笑,仿佛快乐一剪子被剪断了,她慢吞吞捞起手机打字,还好谢清妍约了她喝东西。
她理所当然的拒绝。
——我今天有点事,不太行。
孟秋担心赵曦亭不信,毕竟自己前科太多,得意今天的正当性,故意拍了张桌子上的照片发过去。
意思是,我真没撒谎。也不是真不跟你去。
——对面那个出版社的姐姐你见过的,就是聚餐和我聊过天的谢清妍,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赵曦亭回她。
——我就记得那天你和我闹脾气,别的没心思瞧。
他真记仇,不仅记仇,还小心眼。
孟秋刚要放下手机,赵曦亭又发来一条,引用了她聊天框里的照片。
——以后也这样报备行程。
——我想知道你在哪儿,和谁吃饭,可以么?
孟秋不乐意。
她小时候放过风筝,牵一根细如蝉翼的线,迎风跑,好像要给它自由,让它飞得高高的,风一大,便觉得它要飞丢了,但线就在她手里,除非风筝有鱼死网破的意志,哪里会跑出她的掌心。
她现在就像那只被掌控的纸鸢,而赵曦亭就是拽着线的人。
她没有办法,点了点键盘,顺从地回了一个字。
——好。
回消息浪费了些时间。
孟秋冲谢清妍笑了一下,说:“抱歉,我们聊到哪儿了?”
“没事儿,我也忘了。”谢清妍一脸八卦,“男朋友?”
孟秋拎着吸管搅了搅酸奶,“……不是。”
谢清妍打趣:“我看你又拍照又秒回的,还以为是你男朋友查岗,担心你和别的野男人约会。”
“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部分不都这样么,没什么恋爱经验,加上你温柔又漂亮,可不得把你看牢了。”
孟秋抬了下唇,“没。”
谢清妍舀了一口蛋糕,似想起了什么,“据说前头你那份翻译稿件,是赵先生亲自发邮件给主编的。你和赵先生关系很好?”
孟秋:“之前我也帮他写文章。那次是他介绍的活。”
“这样啊。”谢清妍缓慢地点点头,仿佛了然,“那他还挺赏识你的,那天晚上那么多人没车坐,就送了你一个。”
“刚开始我以为你们是什么远亲,但后来发现你们吃饭也不怎么说话,倒让我猜不准了。”
孟秋没想到她观察这么细致,犹豫地问了句,“你很关注他?”
谢清妍呛了一下,忙抽纸巾摁了摁嘴角,大笑:“小孩子别瞎说。不说别的,他长成那样,谁不关注他?”
“他段位比我们高太多,喜欢也是需要勇气的好不好,起码得有远超常人的自信才行。”
“得能拿得住他,又不会自卑。光这两点,在他面前就不容易做到。”
“我只是好奇,他对你仿佛挺特别,可你俩又不亲近。”
她大大方方地看着孟秋的眼睛,半真半假,“你要是和他真有什么裙带关系,我反而不敢用你了,那真是在阎王爷身上拔胡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赵曦亭刚才那个态度。
他应该不太会干涉她学习和工作。
孟秋安抚她,“没事的。”-
过了几天,谢清妍给她发了张男孩子的照片,不大正经。
——看得顺眼不,不顺眼我再给你找找。
不知道的还以为介绍对象。
孟秋老实回。
——我不挑。专业能力过硬就行。
谢清妍发了偷笑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赵曦亭又问她有没有时间。
孟秋一猜就是房子。
她对房子的事情十分抵触,找了个虚头巴脑的理由又搪塞了过去。
总之,*能拖一天是一天。
到周六,燕城干燥的天飘起小雨,头天晚上赵曦亭就说要来接她。
孟秋撑着伞站在离校门口有一段距离的路口,等赵曦亭的车。
她湿漉漉的鞋子在轿车干净的地毯上溅起几朵水串。
赵曦亭找了两块毛巾,一块给她,另一块自己拿着,帮忙擦她的发尾。
“让你在宿舍等我,非要出来,到时候淋感冒就好受了?”
孟秋轻声说:“刚好在附近。”
她只是不想被人看见上他的车。
水珠滴得到处都是,孟秋不合时宜地想起第一次上他的车。
那会儿她和他不熟,拿他当高高在上的老板,馄饨的汁只蘸了车座一点,她便战战兢兢。
现如今整张坐垫被她弄湿了,她却一点都不愧疚。
是他非让她来的。
如果他有洁癖,把她赶下去就最好了。
孟秋的伞刻意被她放在左腿,隔开她和赵曦亭的距离,伞面的水珠淅淅沥沥流到地毯上。
赵曦亭睇那把伞,勾了下唇,“挺长情。”
“谁送的。”
孟秋顺着他视线瞧过去,伞柄的金属扣生了锈,虽然她用的时候还算爱惜,伞面的颜色还是褪了不少,能看出用了不少年头。
她轻声说:“中学的时候买的,一直没坏,就用下来了。”
赵曦亭长指碰了碰伞柄的绳,百无聊赖地将它摇晃起来,“对人呢?”
“也这么长情吗?”
他缓缓抬睫,眼底像刚开垦的荒地,窗外清灰的雨淋进去,从容又霸道地开疆拓土,像要把种子撒到她的疆域。
他话里的“人”,大概是有指代性的。
孟秋感知到他不管不顾霸着她的气势,躲开眼。
她明白他话里藏话,但既然没直说,她就当没听明白,“以我们现在的关系,长情比较好吧。”
赵曦亭俯身瞧她眼睛,揉搓她脖颈,鼻尖喷出声轻笑,“表忠心啊。”
“孟秋你那点小聪明是不是都用我身上了?”
孟秋睫毛颤了颤。
赵曦亭笑意不减,表情意味深长,“我不是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但我喜欢听。”-
房子是赵曦亭提前筛过一遍的,剩了最后四套让孟秋选,像是刻意给她留点参与感。
毕竟是送她的房子,不好都他做决定。
这片小区距离学校大概一两公里,左面有个公园,几套别墅塞在雅致幽静的绿化里头,几乎和公园融为一体,不显高调,名字叫嘉琳悦墅。
燕城的房子从来不是面向所有人的,譬如这里,孟秋以前路过过,但也没注意到有别墅群。
给孟秋介绍房子的青年很专业,自我介绍叫王瑾,西装革履,他一见孟秋就喊了“孟小姐”,想是提前做了功课。
第一套在东面,落地窗能看到对面的人工湖,算一套“湖景房”,客厅和院子打通,很适合晒太阳喝下午茶。
孟秋意思意思转了一圈,说不喜欢。
第二套格局比较中规中矩,最大亮点是欧式装修,搭配一个落地书柜,餐厅有个长圆桌,配上几根银烛台,都能当艺术照背景。
孟秋耐心听完王瑾的介绍,冲他温和道:“再看看别的。”
第三套她还是一样的态度,进去看两眼出来。
王瑾偷偷瞥了眼赵曦亭,心里直犯怵,生怕自己搞不定孟秋,他不高兴。
赵曦亭脸上没什么表情,落后他们几步低头看手机,好像只是作陪,完全不干涉孟秋的选择。
王瑾第一眼看到孟秋时觉着妥了。
小姑娘气质忒干净,眼睛也安分,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一般这样的姑娘,都是男人做主的多,只要赵先生真心掏钱,怎么都能拿下一套,不是什么作精。
结果她很有主意似的,一套都看不上,也不怕看来看去赵先生没耐心不给她买了。
王瑾反客为主:“孟小姐,您方不方便说一说您的需求,我可以给您重新做一套方案。”
孟秋知道他难做了,王瑾也只是个普通打工人,她本意不是为难他的,有丝羞愧。
“我还没想好。”
赵曦亭收起手机,走上来,和王瑾淡声道:“你先回去,我和她单独聊会儿。”
他们现在待的是最后一套,有中庭,唯一一套新中式和西式混搭装修,面积也大。
外面还在下雨。
风一吹,水珠潦草地从屋檐飘下,凉丝丝地蒙在孟秋脸上。
王瑾一走,四周都静了下来。
孟秋低下头。
赵曦亭轻轻抬起她下巴,孟秋被迫和他对视,惶惶然颤起睫。
他头发也挂着薄薄的水雾,一低头,瞳孔雀黑,有种细雨惊散的冷。
“孟秋,你是不想要房吗?”
“还是打心眼里没做好会和我住一起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了一丢丢,抱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刚呼噜娃、清蒸雯子X-Y、甜义、37448201、蒲杨超甜、xxiyue、luckywy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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