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我。◎
如果情绪有颜色,现在一定是浅红的,氤氲像炭火燃烧最炽热那一段,细小的爆炸,溅起来的碎屑很烫人。
引燃炭火的是赵曦亭。
孟秋则是炙烤的那一个,她不肯说话。
她闭着眼睛,头顶往靠背耸,想躲开这些话。他固定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整副身子压过来,埋在她肩膀,沉迷地吮她的脖子。
她耳边除了赵曦亭强迫渡给她的呼吸声,还有头发挤挨座椅的声音。
窸窸窣窣。
细微清楚地提醒她。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凌乱极了。
赵曦亭这个人实在危险,以前他威胁她,要她屈服便时不时强来,经过这段时间,他不断学习进阶,似乎在不停地摸索一个合适地对付她的法子。
刚才她那样不受控制地想要他,像是被他驯服成依赖他的生命体最成功的案例。
孟秋自知不是他对手,也招架不住他,不敢再听这些刺激性的声音,两只手来到他的衣领上,推拒他。
她挡不住自己的皮肤,挡住了也会被拉开,只好摸索着挡他的唇。
两只手交叠捂上去。
赵曦亭的唇是温的,软的,任由她贴住。
孟秋思虑再三,决定好好坦白,像将将要断掉的桥,告诉行人真的不能往上走了一样。
“我吃不消了。”
赵曦亭开始啄她的手心,沿着纹路来到她的腕,舔她皮肤最薄,经脉最密集的那一块。
“怎么吃不消了?”
“哪儿吃不消了?”
他连问两句逼她,吮得更厉害。
孟秋痒得发抖。
赵曦亭拽住她的臂,强制她的腕留下,留在他的唇边。
他开始享受她,和刚才的进攻不一样。
整个画面充满视觉刺激。
赵曦亭闭着眼睛,面容缓慢地蹭在她腕上,唇贴上去,沉迷地**,肆无忌惮地沉浸在她气味里。
他在感受她的颤,她的抗拒,还有柔腻。
他缓缓睁眼,黑眸很温柔,温柔得像是得偿所愿后过于珍惜而产生了病态的痴迷。
“孟秋,这里。”
“我第一次碰你,就是抓住了这里。”
他在回忆。
回忆没有得到她的时刻。而现在,她满脸通红,惶惶不安逃而不得的在他手中。
那些时刻在现在看来更像隽永的影子,值得留念。
它们再不可能出现了。
孟秋无端冒出来一阵恐慌,赵曦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松开她的手,俯身来和她接吻-
孟秋原以为那晚他们会纠缠到半夜。
赵曦亭中途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正经起来。
但他正经之余,又有些不正经,面容轻浮地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
就算没有赵曦亭,孟秋也是要在霁水待到开学前的。
她不想被挑话里的毛病,趁着能让他赶紧走的机会,轻声说:“你不是有事情吗?我提早回学校除了看看书也没什么了。”
“而且……我想再陪陪爸爸妈妈。”
赵曦亭忽然捏起她下巴,唇边勾了丝笑,轻佻道:“怎么着,冲我啊?我没事儿你就跟我回去?”
“那我不走了,天天留这儿陪你?”
孟秋没想到他这就蹬鼻子上脸拿话堵她,敷衍不成,干脆装死。
赵曦亭也没太为难她。像是体贴她一晚上精神颠簸。临走前,他淡淡地问了一句:“这次你和林晔算断干净没,还见面么?”
孟秋颤颤睫,这话已经比她想象中严重程度轻很多,点了下头,“算。”
她记得他为她说话的好心,难得平心静气地和他聊:“其实这一次……”
“我和他并不是约好出来,我和朋友看望老师,老师得了癌,在医院碰上,出来之后,才说上几句话。”
赵曦亭情绪没什么波动,像是早就猜到,他这么生气,也不是因为他们俩见面,他眼底平静,“其实孟秋你挺能耐,谁在你面前都讨不到好。”
孟秋没大听懂他什么意思,等抬头,他已经转身就走了。
但孟秋回去后,连着几天没睡好。
说没睡好,她睡眠时间又十分正常,标标准准八个小时,到点沾床就睡了。
可是她总是做梦。
做各种各样的梦,有时候飞到了天上,使劲蹬腿也够不着地,身体某一块地方飘着。
醒过来总是惊醒的方式,像是人突然从悬崖上摔下来,身体没死,心脏摔了四分五裂。
还有的梦把她闷在水里,鼻腔堵住了,眼睛也是,遥远的地方能听见一些声音,她去找,就往更闷的地方游。
她窒息到极致的时候挣扎大喘一口气,濒死的感觉。
她大汗淋漓地睁开眼,见到窗外清朗的白色,天是亮的,世界是真实的,她才能回暖一些。
这些梦唯一相似的是,她从来记不得。
但它们带来的惊厥感却能持续一整天,她晃神的时间比以前多。
她有点不想睡觉了。
生病前一个晚上,睡眠时间已然一天比一天短。
她凌晨三点醒过来,又是惊醒的,睁眼凝视房间更暗的环境,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恐慌地蜷缩。
她忽然听到外面的猫叫。
弱弱小小的,发着情,有点痛苦,又婉转娇嗔。
和她一样,共享漫长昏糜的夜。
她起身去冰箱拿了酸奶喝,喝了一大罐,试图用这种方式唤回自己。
结果没几个小时她就拉起了肚子。
爸妈都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
她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吃坏了,结果量了体温发烧了。
还吐。
她在洗手间吐得直扶墙。
她快受不了频繁往洗手间跑了,匍在床上胡思乱想,干脆在洗手间放一张沙发才好。
才病了半天。
她就变了个样,腿打不直,胃痛得难以休息,平躺侧躺都不对。
孟秋不大想打扰父母,查了查症状,应该是肠胃*炎,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想保持体力,午餐好好点了粥,结果塞了两三口,胃里一阵灼烧,再也吃不下去。
她吃了退烧药,重新躺回床上,盖了点被子,借着药劲昏昏沉沉睡过去。
然而身子烫得受不了,真正地在火上烤,一个下午似梦似醒。
手机里有两个赵曦亭的未接电话。
孟秋眼皮软得睁不开。
她听到了,但脑子反应有些慢,没来得及接。
赵曦亭很有耐心地打来第三个。
孟秋把手机压在耳朵底下,蹭着那股冰凉,在他开口之前,没什么力气地解释,“不是故意不接的,我不太舒服。”
那边很短暂的沉默。
孟秋提起力气看手机,差点以为被自己挂了。
屏幕上的分秒在走。
意外的,赵曦亭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柔。
“生病了吗?”
“没想责怪你。”
“开视频好吗?我想看看你现在的状态。”
孟秋这次没拒绝。
她不太擅长麻烦别人,让人知道生病就好像麻烦别人了一场。
但现在,他开了口,她只能麻烦他。
镜头里小姑娘半闭着眼睛,脸藏在头发里,唇瓣又红又干,干得起皮,她的眼睛还是清澈的,只是软的,细弱的,像无力生长的生命体。
才一天没联系就弄成这样。
赵曦亭四肢像灌了一阵雨,从南方吹来的雨,灌得通体微凉。像和她的疼痛共感。
他长睫定住,沉静地看着屏幕里的人,没有立即说话。
“没事的,我就是吃坏了东西,可能是肠胃炎。”孟秋解释。
她甚至没有力气看一眼他。
只听到他的嗓音温得像一盅汤,平平和和地从屏幕对面探过来,叮嘱:“我给你找个人,陪你去医院。”
“成么?”
孟秋不想去医院。
医院对她来说有点遥远,她平时不怎么生病,就算感冒咳嗽休息几天就好了。
况且这次除了烧得厉害一些,腿软一些,也没有什么的。
或许明天就康复了。
赵曦亭听着她的沉默,鼻息喷出一缕轻笑,呼吸深长,有些无奈。
“害怕医院啊?真是小孩儿。”
“孟秋,能不能好好顾惜自己?”
“是不是连爸妈也没说。”
孟秋和他这么平平静静说话,有点像回到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总说她是小朋友。
那个时候她对他是什么心情来着?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敬重的,还有点可怜的,认真地以为他是个浪荡的好人。
他们就这样山不转水转的,变不回最初的样子。
赵曦亭不容她耍性子,直截了当强势道:“听话,半个多小时后有人会来带你。”
“你要是不肯走,我直接给你爸打电话。”
孟秋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头皮发麻,腿都不软了,一骨碌坐起来。
他要是这么打电话给爸妈,爸妈会被他们的关系吓死的。
赵曦亭给她安排了辆车,还有两个随行人员,挂号,付账,不用她操一点心。
医生诊断就是肠胃炎。
和孟秋推测的大差不差。
但还有一样。
她这次烧这么厉害,还因为吓着了。
医生问她发生过什么。
孟秋看了眼陪她的人,摇摇头说没什么,却想起惊魂不定的那个晚上,清凉冷白的灯一簇簇扎进眼里。
原来她以为已然忘掉的纵横交错的情绪,都分裂成一片片,变成了失衡的梦境。
除了挂水,医生给她开了些安神的药。
爸妈回来听说她去过医院,急坏了,问生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怎么不告诉他们。
孟秋只提了肠胃炎的部分,说没什么大问题。
何宛菡有些自责,“那肯定是冰箱里那些东西,有段时间没清了,是得理一理,夏天天气热,细菌多,以后开瓶过的东西都不要吃了。”
“不光秋秋,元纬你也注意点。”
孟元纬点点头,手背试了试孟秋额头,安心了一些,慈爱道:“不烧了。明天中午爸爸回来给你做饭?”
孟秋心里暖了暖,温声安抚他们:“打完针就好多了。没事的爸爸,你们来回不方便,明天我还要输液的,去外面吃吃就好,会吃干净的东西的。”
肠胃炎确实不是大病,孟秋面容虽然还有些病气,但神色活络多了,他们没太勉强,只说有事情打电话-
输液要输三天。
第二天赵曦亭悄没声就来了。
来之前他问她在哪。
孟秋说在打针。
没几分钟赵曦亭就出现在了医院输液大厅。
孟秋径直看向修长的身姿。
消毒水弥漫的白色灯影里,玻璃有点反光,那点反光担在赵曦亭肩上,稀稀落落漏出山崖残雪的冷寂。
赵曦亭的长相太出众了。
不管他们未来如何,孟秋大概一辈子都会记得他。
但在此刻,他陌生得像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画。
时间和面容在轨道上各归各,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新的人。
她听到耳畔小孩子打针的哭声,再眨眨眼,还有人咳嗽。
他来也匆匆,直奔她过来,仿佛是周遭病气里最健康的一抹。
燕城和霁水相隔一千多公里,霁水没机场,他来得这么快,大概夜里就出发了,多半还是司机开车来的。
赵曦亭姿态矜贵,自然不少人偷瞥他,他过来孟秋面前,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低头了,不想见我啊?”
他顺手拎起她手边的药袋子,“刚让人给你单开了病床,去躺着。”
孟秋坐到病床上,没有立马躺上去,看着桌几上摆了一束很好的花,白的粉的都有,她认不出名字,不是玫瑰和百合,闻着很淡雅,多半有些安神的功效。
为这抹安神,她不知怎么看得烦躁,连病房也不想待了。
她垂睫两只手叠在一起,针管上的胶带没有黏好,她右手慢腾腾磨着翘起来的地方。
赵曦亭俯身想抱起她,要把她放到床上,孟秋像鱼一样滑开,他哪会给她拒绝的机会,两只手牢牢擒住她的腰,长腿也一起往床上跪。
孟秋手臂摇摆推他,输液袋晃起来,赵曦亭就停下了,两人保持半抱半推的姿势。
他松开手,等她坐正,手想搭在她肩上,像要摸她的头,孟秋侧了侧,连碰都不让他碰。
赵曦亭神色寡淡地俯视。
孟秋不敢看他表情,抿唇拨弄床单上的带子。
赵曦亭蹲下去给她脱鞋,扼住她脚踝,不让她动。
要不是她手上在打针,应该也是挣脱不得的下场。
赵曦亭两只手撑在她两侧,俯身,垂眼盯她睫,几乎抵住她额头,笃定道:“在怪我。”
孟秋顶着他的寒气,头不敢抬,但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劲,轻声说:“哪儿敢呀。”
“为什么不敢呢,孟秋?嗯?”赵曦亭手放在她的腰上,把她压向自己,轻轻捏起她下巴,“你是我女朋友,为什么不敢?”
孟秋想起睡不好的那几晚,医生说,如果不是受了惊吓,抵抗力下降的话,她也不会烧得那么厉害。
她已经很努力不怕他了,也很努力在迁就他了。
她真的很努力了。
孟秋清澈的眼睛抬起来,平静地放在他脸上,和他较真,“你问问你自己,我真的可以吗?”
赵曦亭眉宇浅浅拢起,淡声说:“可以的,孟秋。”
孟秋在他眼睛里找自己,很小的一簇,正仰着头。
她看得有些发潮。
“那天我求你不要开那么快,你也知道我害怕,可是你没有听我的。”
“赵曦亭,你不可以。”
“你总是这样,总是吓我。”
“这样不是谈恋爱。”
她眼里的潮似乎涨到了他这边,赵曦亭心脏像泡了海藻,看她孱弱地坐在病床上,遇到他之前,她明明是那样鲜活坚韧的小姑娘,但现在这样的苍白,他停顿了片刻,徐徐吐字。
“我知道我们开始得不对,到现在也不对,但孟秋,你宁愿帮别人说违心的话,也不肯在我这儿软一声。”
“我真的没办法了。”
孟秋眼睛跟过去,看向他,他头顶的灯影泡花了,带了点哭腔:“那我就有办法吗?”
赵曦亭看不得她这样,俯过身去亲她的唇。
孟秋躲开了,他就追上去,没有任何强迫,只是追上去。
孟秋手上吊着针,她躲不到哪里去,他贴上她之后,亲得很慢,有一种刻意讨好的亲昵。
“对不起,孟秋。”
“不吓你了,以后都不吓你了,好不好?”
“驾照扣了超二十四分,下周我重考,我重新做人。你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都试试,好么?”
赵曦亭坐在她旁边,抱起她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凝滞。
轻了。
他指尖沿着她脊背的骨头,一寸一寸挪到后颈,像怕把她碰碎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最后垂睫看她的脸,小姑娘下巴尖出来一小段,才几天,瘦了这么多。
赵曦亭心里冒起一股涩意。
他没想到会把她吓生病,他只是太想太想她正眼看他了,他闭眼埋在她肩上,把手收紧。
“对不起。”他认错。
他抱得太紧了,孟秋有点窒息,这样的抱法,像要把他自己全部渡给她。
孟秋轻轻扳了扳他的手臂,告诉他,她不舒服。
然而赵曦亭没有按照她的想法松开她,嗓音低缓地说了第二句,“对不起。”
像是无法放她自由的道歉。
纵然他此刻是内疚的,温柔的,骨子里的偏执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改了。
孟秋没再阻拦他,安静地坐着,看外面的医护来来回回,他们像被时间遗忘的两个人。
赵曦亭轻轻去揉她的胃,动作慢得像要把她先前的痛感熨平,“还疼不疼了。”
“这段时间给你安排了餐,会送去你家,先试试合不合胃口。”
“不合胃口我换个人。”
他真的很矛盾,偶尔的时候,他怎么能这么狠得下心呢。
孟秋想起爸爸和她说的那些,轻声问:“赵曦亭,给我爸爸治病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赵曦亭侧头看她的表情,长指慢慢将散落在她耳边的头发捋到后面,将她的脸更完整的暴露在自己视线里。
他视线黏着她,吊儿郎当地玩笑了句:“怎么了,又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了,要和我算清白?”
孟秋还在病气里,不太喜欢他这么讲话,也有些没力气应付,“我要算清白,你就能和我算了吗。”
赵曦亭眼眸转冷,“所以你问什么?”
孟秋听他语气不大好,恍然察觉他们居然在吵架,可是他们还怪异地抱着。
孟秋拿余光扫了赵曦亭一眼。
他衬衫平整禁欲,面容淡漠,熟悉得一如往常,但是他眼里有血丝,像是最近也没怎么睡,眼底下有青黑。
他在她面前总是无坚不摧游刃有余,一两分憔悴便很显眼,仿佛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便风尘仆仆地来找她。
孟秋不想和他争吵了,慢慢挪到床上,平躺着,看向窗外的方向。
医院远处黄昏寂灭,灯火初上,时间没入长夜。
赵曦亭倚过来,撑在她头顶。
“不用有负担,孟秋。”
“是我欠你。”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两版阿赵都在表达担心,但原版更柔和,可能这个说话方式秋秋能温暖一点,呜呜呜,我不虐妹宝了,改回来啦。
以及再再再说明一下子,评论区我看得不多,因为有时候怕影响思路,而且我有点轻微社恐,中后期评论多了以后更关注在正文上,所以有时候比较沉默,但不代表我不在乎我的读者宝贝们呜呜呜。
等文完结会有个抽奖哒,开头和结尾,都会有仪式感~已经让我在布达佩斯的小伙伴给我去搞小众明信片啦,到时候用这个抽奖,伦敦的朋友是个直男,所以我不确定伦敦寄来的明信片质量会不会好,到时候看!等我完结消息~(本来想晚点说来着,想看到实物再确定,不过问题不大~贴贴大家!)
第42章 热汀
◎能不能别罚我了。◎
孟秋病气一过,暑假也快结束了。
赵曦亭回燕城后给她请了一个老中医,眉毛头发一道白,治病经验和年岁似的老道,还没把孟秋的脉,光看气色已经猜了个大概。
赵曦亭将亏欠两字弥补得很彻底。
药方上配了酸枣仁,人参,茯神,龙眼肉等药材,说是益气安眠,还搭了些养胃的食补配方,药从燕城熬好了寄来。
老中医有天给孟秋发微信,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又说:“知道你们小姑娘娇,但这药你一口别吐,一吐就是好几块黄金。”
“他给你用的每一样都是最好的。”
孟秋一直知道中药难喝,入口才知道有多苦,像黄瓜苦的那头榨成浓汁,足足有五百毫升。
赵曦亭日日雷打不动来监工,要她拍喝完药的照片,她不回,他就等。
经过这一遭,赵曦亭可能是真歉疚,耐心了不少。
孟秋时不时把他晾在那里,偶然回他一次信息,赵曦亭既不提她冷战的事,也不逼她每一条都回复。
他像是看明白了她的无奈,也愿意迁就地往后让一步。
他言简意赅地连前几天的情况一起问了,譬如睡眠有没有改善,胃口有没有好一些。
仿佛真关心她身体,而不是图别的。
一道道询问下来,比爸妈管得还仔细。
孟秋连着小半月都在喝中药,每天胃撑不下,舌头也憋屈。
她实在受不了。
有天赵曦亭打电话来,她正把一包药热好,整个房间都是苦味儿,她拿个盖子往碗上一扣,半点味道也不想闻。
她杵在桌前,耷拉肩膀,有点没法子:“赵曦亭,能不能别罚我了。”
她真不想喝了。
赵曦亭在电话那头笑,到底还是小姑娘,再懂事稳重也咽不了太多苦。
这段时间她连着给他脸色瞧,消息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作罢。
问她过得怎么样,她牛头不对马嘴发来一个“嗯”,像是还有气。
他压着性子没飞过去逼她当面和他聊,现在听这一声,摆他面前的掐丝珐琅茶具都似搽了嫩生生的水汽,心里潮得厉害。
他居然不大想和她计较了。
上次在病房那样吵过后,她把讨厌,抗拒,一道道摆出来,比以前半天闷不出一句话的样子更讨喜。她先前装模作样哄住他,约莫还想跑,现在看起来不是了,她总得有地方发泄,哪怕她不喜欢他,恨也行,总得在心里留个影儿不是。
赵曦亭说得不紧不慢,煨了一点无奈在里头,“孟秋,讲讲道理。我费半天劲请老先生出山给你看病,怎么又成罚你了。”
孟秋没忘整件事是他先起的头。
再说了,他罚她罚得少么。
不过赵曦亭这次是做了件善事,她身体比以前轻盈不少,不管谁碰见她,都说气色比以前好。
孟秋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知道他好意,但还是不肯低这个头,直接认了他的好,唇齿碰了碰,低声说:“你可以把他请回去的。”
赵曦亭顿了顿,笑了声,低低徐徐的嗓攀着她的尾音缠过来。
“折腾我啊?”
孟秋双脚曲在椅子的横档上,低着头,不吱声。
赵曦亭呼吸深长,嗓音温下来,对着她,像把全身上下不多的耐心都给出去了。
“郑老说起码喝两个月,肝郁不是小事,你小小年纪烦心事怎么这么多?”
“乖点儿,继续喝。”
他这话说得忒不要脸,她前段时间心情不好,有一半都是因为他。
可能他今天太好说话,她闷着嗓,顺嘴一不小心吐露了心里的想法,“我有什么烦心事你不清楚吗?”
赵曦亭沉默了一会儿,飘飘渺渺的音波从窄窄的听筒传出来,含着温,含着软,低低地和她说:“那你早点回来,你处置我,成么。”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事儿不高兴吗?”
孟秋听他这样说,眼睛彻底红了,眼泪一颗颗砸下来,她和他之间,是一个死局。
郑老就是给她看病的中医大夫。
除了赵曦亭做的那些事之外,孟秋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开心的,即便是有,睡一觉看看书也好了,就算是他,她也早想明白,她不是为了抗争这件事才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因而郑老那天问了问是不是有什么长久的心结,她想半天也没想出来。
孟秋说了一样的答案,“没。”
“几号的车票,来接你?”赵曦亭和声问。
孟秋吃过春运的教训,票早早买好了,只是没告诉他。
她不吭声,他也没挂电话,她知道他打定了注意就不会改,即使这段时间他们发生了一些事,关系微妙地变了点味道,但他本质上还是强势惯了的人,只是现在,他会给她时间接受他的决定。
孟秋轻轻叹出一口气,报了一个日期-
天还是热的。
这个时节的霁水,适合傍晚出来,往近郊富有江南风味建筑群的河边一坐,黑瓦白墙,黄昏在水里印着,一蓬蓬船从石桥底下穿过,划乱了青里透橙的倒影,柳树的条一摇,风都是凉的。
散步的人沿着河岸,不多时,就能听到小孩追追闹闹的声音。
现在文旅局很聪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前没什么人来的小城市,往石桥河边搭些茶馆和表演,竟也吸引了些喜好安逸的游客。
孟秋和毛青梦面对面坐着,一人一杯茶。
“等你半小时了,磨磨蹭蹭个没完,再给你十分钟,不来我们走了啊。”
毛青梦一边暴躁地发语音,捎带手转了篇的帖子给孟秋。
孟秋在看文章。
毛青梦把手机一扔,收了收脾气,缓声和孟秋解释:“前两天看老师朋友圈转发征文活动,选题很卷面,有点无趣,但一等奖有三千块钱奖金呢。”
“我是没什么希望了,从小学起就不爱写作文,你试试呗。”
她们的母校霁水一中庆生,办了许多活动,其中一项就是征文,面向全体校友,主题是念念不忘的青春,确实传统,但经久不衰自有它的道理。
身处远方埋头前行的人,总有一两个时刻会怀念曾经奔跑的橡胶跑道。
人本身就是念旧的,不管多坏的人,成长中总有一两个干净的时刻。
孟秋正在看文章底下的要求,没有立刻接话。
毛青梦似想起了什么,不自在地坐直了,“我就随便一转,要不你也别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天天不是卷子就是习题,干巴巴的青春有啥好怀念的。”
孟秋不知道她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快,疑惑地抬头瞥了她一眼,笑说:“还好啊。”
毛青梦视线躲闪,好像有点懊恼,在逃避什么话题。
孟秋倏而了然,唇边的笑意平展下去。
她熄了手机,看向茶馆底下的文创街。
夜色将垂,小圆灯串成两条线,龙须一样挂在摊子的帏布旁边。
孟秋眼里坠着街灯的亮,回头笑得很坦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没事儿,我要是一直记着那件事情,还过不过啦。”
毛青梦不大信,“记着也没什么,要搁我身上,我咒那傻逼一辈子。”
孟秋低睫托着杯盏,温了温掌心,元旦遇到那对母子,她也有过担心,怕那人卷土重来。但一个假期过去了,没发生什么事。
毛青梦想起那件事咬牙切齿。
事情是高二发生的。
她和孟秋已经分了班,很想去安慰她几句,但当时没多熟,怕冒犯,加上这种事情敏感,不敢揭人伤疤轻易去打扰她。
她听着那些流言蜚语,恐怖的并不是那个老师,而是许多人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可玩笑的桃色新闻的态度,她一度怀疑,这个女孩子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熬过去。
但孟秋好像比想象中要坚强。
毛青梦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疼,托腮认真望着对面的人。
孟秋哪儿都柔,眉眼柔,脾性柔,一条白裙穿身上,连裙摆都带轻柔的卷,偏一把骨头是硬的,打折了还能一节一节接回去,撑起整个人来。
她是个有气性的,这种气性却更能引起别人的保护欲望。
毛青梦叹了一声,“我还宁愿你哭呢。”
“想安慰安慰你都没机会。”她开玩笑。
孟秋低头弯弯眼睛,没吱声。
是哭过的。
但是人不能一直哭。
毛青梦给她抓了一把瓜子到面前,很豪气地说:“嗑!”
仿佛那不是一把瓜子,而是江湖剑客该大快朵颐的肉。
然而她铺了这么大一个前奏,孟秋却……拿手剥,文气得没边了。
毛青梦直笑,“哪有人这么嗑瓜子的,你是不是不会。”
孟秋一板一眼,“这样子弄,壳子不会吃进去。”
吃进去还得吐出来,这方面她有些犯懒。
毛青梦撇撇嘴,“不嗑瓜子皮,都没味道了。”
孟秋低眼忙活,笑说:“哪儿会。你肯定没试过全部攒一块儿一把塞进嘴里的感觉,可香了。”
毛青梦学她的吃法剥了几颗,实在受不了慢性子,又继续嗑起来,调侃:“听你儿化音精进不少,是不是交那边的男朋友了,天天对着练。”
孟秋不急不慢把瓜子仁拎出来,避重就轻,“我待的是北方,染上这习惯很正常。”
两人瞎聊了一阵。
毛青梦突然瞥见一人,搓搓手上瓜子壳,一脸恼相,“潘谷玉,你自己看看几点了。”
孟秋闻声看向楼梯口走得大汗淋漓的女生。
女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得算快,穿了条名浅黄色媛风连衣短裙,裙摆几乎短到大腿根。
她腿又细又长,栗棕色的头发带了发箍,发质柔顺发亮,妆容细致到面部边边角角,这样的打扮在小城市里乍一看,像陈年铁屑桶里掉了颗小银块。
精致得格格不入。
女生先冲孟秋礼貌笑笑,再对毛青梦连说几声对不起。
她的脸仿佛一张作画工具,有种秾丽虚幻的美。
“好了嘛小姨,今天我请客。”
毛青梦像被踩了尾巴,跳脚道:“在外面别叫我小姨,说好几回了。”
“我就比你大一岁!”
孟秋噗嗤笑出声。
她之前就听毛青梦说过,她外婆儿女多,大的和小的差了二十多岁,连带毛青梦辈分也和一般人不一样,生下来没多久,就是长辈了。
毛青梦给孟秋和潘谷玉互相做了个介绍。
潘谷玉文化课还不错,但算不上拔尖,高考走了艺考的路子,最后考上燕城一所艺术类一本。
潘谷玉没来之前,毛青梦说了家里人的担忧,怕她叛逆起来没个度,让孟秋做个中间人,要是潘谷玉有什么事,可以问问她。
毛青梦瞥见潘谷玉的包,停住摇摇头,叹了口气,“新买的?花这钱干什么,一两千的包不也挺好的,看不明白你。”
潘谷玉不大在意地拍了拍,“假的。”
毛青梦撇了下嘴,“那更看不明白你了。”
潘谷玉也不生气,兴致勃勃给她科普,“你不懂,一两只假包混在真包里,别人看不出来,这年头还拿放大镜看你的包呀,做工早不一样了。”
“再说了,你问问那些有钱人,哪有几个不背假包的。”
“这叫生存需求。”
“什么生存需求,”毛青梦听得直蹙眉,朝孟秋抬抬下巴:“我同学也在大城市啊,也没你这些花头精,她不是活得好好的。”
“她长这么好看也不见心浮气躁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啊。”
孟秋没想到扯她身上来了,低眉继续喝茶,没有参与话题。
潘谷玉又扫了一眼孟秋,似乎在观察她穿没穿名牌,发现确实没有,回过头和毛青梦呛起来,“那又怎么了,毛青梦你也不大吧,思想观念怎么这么古板。”
“先前我说做淘宝模特你们不让。”
“染个头发也说不像样。”
“我还真告诉你了,我就要做网红卖货,念书念到985、211、Top2又怎么了,都是打工的牛马,出了校门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主播十分钟挣得多,你没心气我不怂恿你,你也别拦我,工作室我找好了,去燕城第一件事就去报道。”
潘谷玉像没了耐心,把包从桌上一撇,长甲片划到上面的拉链,翻了点血丝出来,孟秋看着都疼。
潘谷玉临走前颇有脾气地给毛青梦转了账,“谢谢你等我这么久,这顿我请。”
毛青梦也和她怄气,把转账退回去,“我没你这个外甥女。”
潘谷玉都下楼看不见了,她还在骂,“要不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你以为我想管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孟秋将一块梁弄大糕往毛青梦面前推了推,让她消气。
毛青梦冷静了一会儿,和孟秋倾诉,“我们家里人都挺传统的,她原来也很乖,去参加艺考后,她就变了,我姐给她买衣服买包,小牌子全都看不上,宁愿买假的也要带logo的。”
潘谷玉这样的在燕城不少。
毛青梦似还有气捋不平,转眼又恼起来,“你听听她刚才说的,像话吗?”
孟秋是不大赞同,但没有发表评论,只说:“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毛青梦哼了一声,“什么想法,她拿假包混燕城的圈子,又想走网红这条路,表面说得那么有决心,什么卖货,卖货也要有脑子的好吧,她这脑子卖得明白吗?我看她巴不得钓个公子哥,好一辈子做富太太。”
“就是虚荣心。”
“况且那种阶级的豪门是这么好进的?男的要是没点娶你的决心,想都不要想。再说了,他为什么放着漂亮家境好见识多的女孩子不要,就要扶贫你啊。”
孟秋想到赵秉君和学姐。
那天吃饭能看出来,赵秉君显然没全放下,但不妨碍他娶别人。
有些东西不是足够爱就能跨越的。而赵秉君又是很擅长权衡利弊的那一类。
毛青梦虽然没接触这些人,却看得很清楚。
孟秋和毛青梦在河边逛了一圈,回到家很晚了。
她洗漱完拿了手机看,一条陌生短信夹在各大app广告中非常显眼。
她手指一顿,点开来瞧,瞧着瞧着发尾的水珠滚进脖子里,冰得她浑身透凉。
那条短信说。
——孟同学,我在路上看见你,你暑假回家了吧,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孟秋一动不动盯着手机屏,短信框白条上的字像是拼凑起来的。
她把它们剪开了,洒在思绪里,看它们慢慢溶解,起泡,直到血管弥漫他们腐烂的味道。
孟秋原以为她挺冷静,这两年她也确实淡定,但一想到有可能是那个人来找他,面对面给她发文字,她恶心得想干呕。
她只是有个猜想。
仅仅是猜想就已经让她不适。
这人的号码她全然不认识,也没有备注。
却叫她孟同学。
孟秋浑身黏腻,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
连月辉也一起挡住。
然而黑暗中,她的手机又亮起来,无孔不入印亮她的眼睛。
那人说。
——孟同学,我是杨老师。
孟秋忽然想回燕城了。她第一次觉得赵曦亭在的地方是安全的。
【作者有话说】
这次让大家等这么久,完结再抽潘海利根的Q香给我的读者宝贝们呜呜呜!(可以去我v.b看实物图嘿嘿嘿)
秋秋不用香水,阿赵香水是定制款,市面上没有,所以只能搞我觉得还不错的潘海利根惹~
第43章 热汀
◎她是没想过水这么深。◎
孟秋落地燕城那天,赵曦亭没接到她。
是个凑巧。
孟秋在高铁上碰到出差的谢清妍,小桌板支着平板和键盘,一面开着电视剧,一面开着word工作,将忙里偷闲行进得很彻底。
谢清妍看到她之后,惊喜非常,帮忙换了座,说之前的翻译本有些细节需要小修,问孟秋下了高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孟秋迟疑了一下。
照时间算,赵曦亭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出发,便和他请假。
——赵曦亭,我在高铁碰到出版社的姐姐,想和她吃个饭。
孟秋看到他消息界面闪了个“正在输入中”,很快又不显示了。
她等了半分钟,那边一直没回复,心凉了半截。
谢清妍这次出差没少受甲方的气,一路都在吐槽,说到一半,孟秋心不在焉,老盯着手机。
谢清妍揶揄了一声,“我是不是约得不凑巧了?”
“这个节骨眼,应该先放你回宿舍和男朋友先见个面?”
对孟秋来说,和赵曦亭见不见面都不打紧。
不用说,今晚赵曦亭肯定会在嘉琳悦墅过夜的。
孟秋解释了一句,“没关系的,他先前说好来接我,吃饭得说一声。”
谢清妍有点惊讶,笑说:“还真有男朋友啦?谁运气这么好?”
“你同学?”
“不是。”
孟秋没敢说是赵曦亭,谢清妍似乎有点怕他们那类人。
赵曦亭跟长了天眼似的,她刚承认自己有男朋友,他的消息就来了。
——想你了。
就三个字,没说行不行,像是没看见她刚才发的话。
孟秋咬了咬唇,执拗地引用了一下她刚才发的那句话。
——以前我和她吃饭,你都没有拦我的。
赵曦亭秒回。
——等你们到了,我送你们过去。
孟秋头皮一涨一涨,那还得了,谢清妍肯定直接不敢和她吃饭了。
她和他讨价还价。
——等吃完了,你再来接我。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可以吗?
赵曦亭盯着那行字,他降下车窗,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远处,指尖夹着烟,冷淡地抽着。
他座位旁边放着一束玫瑰,鼻尖萦绕浅淡的香。
他拎起一支来,眯眼盯着瞧,烟灰落在花瓣上,斑驳凌乱。
他看了一会儿,任由烟在花瓣尖缓缓烫出一个洞,像弄脏的少女身躯,纤密的虐待。
然而虐待是相互的。
烟的火光也被花瓣蚀了一半。
赵曦亭举着那一支玫瑰对着窗外的光,指腹磨着刺,像欣赏缺口的红纱壁灯。
他重新捡起手机,敲了一个字过去,仿佛好好先生,眼底却寡冷。
那个字是——
行。
他靡靡地继续抽烟,看向来来去去的行人,深深吸起一口气,她千万千万,要对得起他的有求必应-
谢清妍挑了一家炖菜馆,说在南方呆了几天,十分想念北方的味道。
炖菜馆在遗址公园旁边。
她们开车路过。
公园里很多玉簪花*,这个季节玉簪花开得很好,有点像百合,都是炸开的形状,花蕾时期仿佛冻住的白色气球。
供人观赏的花总是繁茂,不像高铁路过的郊外的野梨树,台风过境吹折了,三两年枯成荒凉的一片。
桌上几道菜,孟秋最钟意素乱炖,汤汁鲜得刚刚好。
谢清妍聊完了工作上的内容,熬不住开始讲八卦,“赵先生你记不记得?你还坐过他的车。”
孟秋一愣,没想到这个八卦居然和赵曦亭有关系。
她心里微妙,又有些好奇,开始猜想是不是桃色新闻。
但孟秋很难想象桃色新闻和赵曦亭有牵扯,洗耳恭听起来。
“记得的。”
谢清妍放下筷子,湿巾擦了擦手,颇有兴致,
“前段时间出了点事。”
“纸媒圈半大点地方,不是编辑就是记者,我认识好几个,他们手上本来有篇新闻要发,后来全部收手,竟然没人敢提一句。”
孟秋想了想赵曦亭的作风,问:“是被压下了吗?”
谢清妍神神秘秘,“不是。是不敢发。”
“没施压就不敢发了?”
“对。”
孟秋花十来分钟才将这桩八卦捋明白,说成八卦其实降低了这事的严重性。
有人花七万收了一幅宋代的字帖。
当时这字帖由专家鉴定过,是幅旧仿,虽然和真迹不能比,但收藏价值还不错,七万是个好价格。
结果前个月这幅字帖居然上了安和拍卖行,以三亿多的价格拍给了承华美术馆。
两个拍卖行互相拍品在圈内也算常见。
有心人翻出鉴定证书,说这字帖是假的,不可能拍这么高。
他们质疑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这么玩是在洗钱,并把矛头指向赵曦亭。
谢清妍说到这里的时候,孟秋不大明白,插了一嘴,“为什么会扯上他?不是承华美术馆和安和拍卖行在操作码?”
“难道他是承华美术馆和安和拍卖行的老板?”
谢清妍解释:“不是。”
“但当年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能够组建起来,知名度提升这么快,一直有小道消息称是赵曦亭的手笔。”
原来安和拍卖行建立初期,本来名声不大,突然冒出件轰动拍卖界的拍品。
一件和原品几乎一模一样的仿品,居然拍了上亿的天价,原品都不一定能拍这么高。
没别的。
就因为这仿品是从赵曦亭手里流通出来的,估摸是买的那人炒作,说到底谁是真谁是假还不一定,指不定他的这件是真的。
谢清妍挤眉弄眼,“没他的准许,谁敢放出这种炒作信息。”
孟秋不理解:“争论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呢?不都是专家鉴定吗?真的假的还跑得了?”
谢清妍:“当然是利益,以后再拍他手里的东西,都会比正常价格翻几番。而拍得的那一个,也可以吹牛说那是真东西。”
“赵曦亭就会是那条标杆,你懂吗?”她比划了一下。
“再说了,专家还不是想说谁是真就是真的。”
孟秋怔了怔,她是没想过水这么深。
谢清妍继续说这件事,“就因为赵曦亭那件上亿的拍品,一下把安和拍卖行给做起来了,有人断定赵曦亭才是承华美术馆和安和拍卖行的真正执棋者,这次洗钱也是帮他洗,并找了些证据出来。”
谢清妍说到一半,停了停,笑道:“你猜怎么着,这事儿都火烧眉毛惊动上面了,一下没处理好,他父亲估计都会被波及。”
“他中间居然轻飘飘消失了几天,不在燕城守阵地。”
“差点没把我那堆记者朋友惊掉下巴。”
谢清妍摇摇头,“不过我真佩服他。显山不露水,又游刃有余,显然他有自信解决才敢在那个时候去做别的事。”
谢清妍拿勺子搅了搅汤,咕哝了句,“就是不知道当时有什么能比这事儿更重要,我看着都胆战心惊。”
孟秋眼睫震颤,她大概知道赵曦亭那个时候在哪里。也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他出现在她面前时,看起来风尘仆仆。
“要没弄好会怎么样。”她问谢清妍。
谢清妍抬起头,煞有介事看了一圈。
“从法律法规上来说,拍卖会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拍多少看人心情,但收藏品这行本来可以钻的空子就多。”
“应该是有人想把他拉下水才搞这些东西。”
孟秋迟疑道:“那现在解决了吗?”
谢清妍喝了一口柠檬茶,仿佛说累了。
她咽下去才一字一句道:“当时赵曦亭就说了三个字,随便查。不过他这头还没怎么样,挑起这件事的人却进去了,背了几个官司,资产全部被查封,这人还有个情妇,不知怎么的,事发之后居然割腕死了。”
“情妇死的消息被人刻意透露给里面,那人吓坏了,居然朝赵先生住的方向跪下了,足足磕了三个头,求他别再牵扯家人。”
谢清妍摇摇头,“那个情妇不像有什么心理创伤,好像纯粹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吓破胆。”
孟秋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是自杀吗?
会不会是用她的死对里面人进行威胁。
谢清妍叹了一口气,似乎有点不屑,“没那么大能耐惹不该惹的人做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清妍看孟秋神情古怪,一直没说话,以为她年纪尚轻,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笑着给她舀了一盅汤,解释说。
“其实这些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收藏界本来就水深,有些东西为什么能拍出天价啊,生产经营的税对艺术品没有折旧一说,牌子一举,富豪们的流动资产变固定资产。”
“他们那些人,哪有几个真喜欢艺术品,不都是隐匿资产么。”
孟秋听懂了整件事的逻辑,其实就是有人借由拍卖的事,攀咬赵曦亭洗钱,但估摸想咬的不是洗钱这件事,而是在别的地方的影响,结果事儿没做明白,就先进去了。
孟秋绕回最开始的话题,还有个问题没解决,“那为什么记者不敢发呢?”
谢清妍笑了一声,“其实也不是不敢,整个过程也没人施压,只是本来挺正常的新闻,要是发出来有人受了影响,就变相变成了站队,一站队,整个稿子的性质就变了。”
谢清妍留白很多,但孟秋听懂了。
她明白一个事儿,读赵曦亭像读史书,他的世界和普通人不一样,多少沾点人性阴暗面。
孟秋和谢清妍吃完饭很久,东拉西扯地聊天,赵曦亭问她结束了没,她给他发了个定位,谢清妍一看时间也说得走了。
孟秋一上车,看到那束玫瑰,闻到熟悉的车载香气,不知怎么想起死掉的那个人,以致于赵曦亭在车上抱住她亲昵的时候,她格外不适,身体僵直。
她藏不住事儿,僵得又明显。
赵曦亭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手掌从她腰腹到手臂,完完整整地捆住她,像感知失而复得的碧玺。
他长指沿着她细腻的皮肤游移。
“这么多天没见,前段时间不是好许多了么,我怎么觉得你又在怕我?”
孟秋支起身子,去看他的脸。
光看皮囊,他是能让人迷恋的,但合上淡漠的神情便便有了高高在上让人推拒的气势。
赵曦亭是心狠的。
耐心告罄便没有顾及别人的想法。
可如果利己到极致,那天他不会抛下一切来医院看她。
孟秋很矛盾。
她有点想问他。
死掉的那个人,是不是自然死亡。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定的都是九点!九点更~
第44章 热汀
◎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孟秋最终没有问出口。
回到嘉琳悦墅她敏感地发现有什么变化。
她先闻到一股清凉带柔的味道,辨不出是什么草木香气,有种寺后空山的宁静感。
灯的亮度也比之前温馨不少,不十分亮得刺眼,仿佛要将所有秘密照出来,更像夜深时点上一段古意的蜡烛,很有敲更安眠的意境。
孟秋好奇地去寻香味的来源。
她朝玄关的圆形背光内嵌墙面的红木花窗看去,金貔貅原先就在,不像是那里传出来的味道。
她头顶盖了几根微凉的手指,属于赵曦亭,像是知道她在找什么,轻轻拧向一个方向。
孟秋看到墙壁里半挂着转经筒样式的香薰,上面浅浅溢出来一缕薄白的雾。
显然她不在的时候,赵曦亭让人置办了些东西。
孟秋杵在廊灯下,闻着这股味道,浑身回了暖。
她换好鞋,余光瞥见赵曦亭站在她一米远的地方,斜斜靠墙,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瞧,视线浸润在通凉的气味里。
也是寒的。
显然对她在车上的态度有些芥蒂。
她不是不识好歹,这些细节上的改装全都有助于她养病,几乎照顾到生活角角落落,连她自己都想不了这么细致。
是花了心思进去的。
她看得认真,赵曦亭低了点身子,像在观察她的反应,“闻着晕么?”
孟秋轻声说了句,“还好。”
赵曦亭扫了眼她的行李,“药还有么,吃完前一周告诉我,我让郑老给你再看看,药材调整一下。”
“这些香都是过了他的眼的,说对你有好处。”
孟秋挪了挪唇,总归不大甘愿,她真不想吃了,也不想聊这个话题,拉了行李把手就想从玄关离开。
赵曦亭拦住她,“没话对我说么?”
孟秋以为他难得做了个好事,就要和她耍无赖,她抬起眼,想和他说句谢谢,又思索他前面说要重新做人的事儿,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真能改么?
她想起自杀的那个情妇,脸又苍白了起来。赵曦亭这种习惯掌控别人命运的人,真的会对她忍让吗?
要是他就是不改,她该怎么办?
她左顾而言他,“经常麻烦郑老也不好。”
赵曦亭手掌不大客气地抵住她后腰,将人一把捞到自己面前,漫不经心垂睨她,不再让她逃避。
“你今天第一眼见我,脸吓白了,在想什么?”
孟秋被他拉得一踉跄,脚尖惯性似的撞上他。
孟秋下巴抵着他胸膛,这样的姿势,她只能仰视他,手指吸在他的衬衫上,被他包围。
新调好的灯实在色调馨暖。
她看到赵曦亭的眼眸在底下呈深棕色,有一股生疏的温和,仿佛快要消散的黄昏泡进朗姆酒。
她有了个想法,瞳仁坚定又犹疑,缓慢地脱去她的拖鞋,像少女第一次剥去衣物,不经世事地触他的脚尖,再是脚背,轻轻压上去。
孟秋看到赵曦亭神祗一样垂睨她的眼睛,末日般变得危险。
她紧张而倔强,铁骨铮铮地,要平视他。
赵曦亭眯了下眼睛,似乎明白她的意图,握紧她的腰,要将她举起来,要赐予她权利。
孟秋固执地踩在他脚上,不让他动,赵曦亭没再动作。
她踮起来,还是没办法和他等高,但这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今天她听到这些事,忽而真正明白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譬如身高,譬如地位。
她被迫困入他掌中,挣扎不得,但她想试试,有没有别的活法。
“赵曦亭,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她问。
小姑娘踩着他,借他的力仰起脖子,仿佛倾尽当下她能有的全部,包括他给的。
却依旧没法和他平视。
赵曦亭看到了她眼里的骄傲和尽力,忽而心脏酸涩,在她那里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让她露出这种神情。
他缓缓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握住她的手臂,认真看着她眼睛,引导她勾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身子往下拽。
“可以这样的,孟秋。”
“你在怕我什么?”
他垂睨她,半真半假地玩笑,“是不是得把你的名字换成女朋友,我吃饭睡觉都这么叫你,你就适应了?”
孟秋盯着他迫近的面容。
现在他们等高了。
她余光瞥见那只轻而易举捏住她的手——
指骨泛白,青筋蜿蜒。
他正度力给她,教她怎么让他低头,也告诉她,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都可以给她绝对平等的关系。
不知为何,她眼眶红了红,她手掌下的皮肤温而有力地,正迁就她,托着她。
赵曦亭很明白她想要什么,甚至比她所有过往认识的人都了解她,但这也是他最混蛋的地方。
他很清楚她的不甘愿,却强迫她和他在一起。
但换个角度思考,这或许同样也是他的劫,他平等地失去了爱情中应有的爱意。
他们就这样吧,互有所缺,难以长圆。
这也是生命的常态。
她和缓地闭上眼,踩着他的脚尖,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
他们此刻鼻息交缠,她也过于乖顺,赵曦亭视线毫不遮掩地侵犯她的唇,拇指指腹在她唇中挂了一阵,剥离下来,抚弄她细腻的脸颊。
“你原本打算审我什么?”
孟秋唇上残留他手指的触感,像他留下的封条。
“今天我和谢清妍吃饭,听到了你的事……”
“……那个人真的是自杀的吗?”
他很享受她乖巧的样子,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肩膀,撑着脚背让她稳稳站着,抱她往墙边一靠,两个人像天长地久的情侣似的,把屋内的灯光当成了月,一头说故事,一头静静的依偎。
“就为这事和我别扭啊?”
“她消息倒是灵通,我都差点忘了纸媒一家亲了。但媒体都知道了,这么多人盯着,你当警察和检察官吃干饭的?”
“我要是出手,不是免费给人送上门当靶子么?”
孟秋一愣,抬头看他。
他说挺对,其实逻辑其实很好攻破,消息都透露给各大媒体了,他们那边都没施压,要真做点事不是自讨苦吃吗?
他要真作恶,一定是滴水不漏,甚至跟他扯不上一点关系。
但刚才那顿饭,她先入为主了他的恶劣,认为他是个目无法纪的混蛋。
他清清淡淡地交代:“很多人以为我们什么事儿都能干,其实我们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有人专门盯着,就怕找不着错儿。况且三亿我还瞧不上。”
“这事儿算我父亲那边的纠纷,一切都只是个幌子,有人想让他失业。”
“我父亲从小对我和赵秉君立了很多规矩,他自己这辈子也谨慎小心,我虽然和他有些观念不合,但也佩服他在工作上态度,实在没什么好指摘。所以那些人不就鸟枪换炮地盯上了我么。”
“但我再不懂事儿,也没想过弑父。”他勾了下唇,懒洋洋地和她开玩笑。
但孟秋还是分得清落马和失业的区别的,他不深说自己的家庭,她就不问。
这样听来,谢清妍应该不完全知道内幕,但确确实实是个凶险的局。
赵曦亭见她眨巴眨巴眼,不知在琢磨什么,总归和他没什么关系,坏心眼地摁上去,让她关注自己,“谢清妍告诉你,那人我弄死的?”
他就差没把“有人挑拨离间”的不高兴写脸上。
孟秋担心他找谢清妍麻烦,忙说:“没。”
赵曦亭立马猜到是她自己想的,危险地眯起眼睛,“那怎么回事儿?”
他有点气闷,故意捏她嫩生生小羊羔皮一样的脸颊,让她傻乎乎地鼓起嘴,眼见她的脸红起来,大概一半羞的一边他弄的。
赵曦亭阴恻恻凶神恶煞的样儿,威胁她:“我是不是得在你这儿先把恶人的罪名落实了?”
孟秋暗叫不好,提脚就要跑,被他捏着后脑勺拽回来,她心虚得耸肩,把脑袋缩在里头。
她脑袋转得极快,“我要真信了,也不会来问你。”
“是么?”
赵曦亭把她逼在柜子角落,身子把光挡得严严实实的,头低下来,和她鼻尖抵着鼻尖,看了她好一会儿,欲吻不吻的角度。
他面容浸在阴影中,认真地和她对视,暗礁触碰海浪般,低声说:“让我亲一会儿。”
“别推开我,别挣扎,我就想安安静静亲你一会儿,成么?”
孟秋鼻息里全是他熨过来的热意,带着他的冷山一样的清雪滋味,直往喉咙深处坠。
她没做声,只是睫毛颤了颤,在他的余荫里静默了,随后闭上了眼睛。
赵曦亭的唇不客气地贴上来,带着渴望轻声命令,“牙齿。”
她几乎是紧张的,先咽了咽喉咙,却怎么也张不大,赵曦亭耐心有限,一如往常撬了进去-
刚开学,事情不算多。
孟秋抽空做了大致规划。
她打算大二把雅思考了,留出点时间实习。
她还是打算去国外读研。
申研流程孟秋摸得差不多了,但怕有理解错漏的地方,去咨询了一下邵桐。
这方面他是实实在在的大前辈。
邵桐似乎对之前没帮她挡住赵曦亭的事很歉疚,偶尔会发消息来问一两句,关心关心她的生命安全。
孟秋回他说没那么夸张。
关于海外申硕士,邵桐很乐意给她解答。
他进入主题前,问了句,“他同意你出来啊?”
孟秋思绪拉扯回那个雨夜,明明过去没多久,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赵曦亭让她自己选择,是在英国完成学业,还是回来燕大继续读,甚至想要供她,应该是不介意她留学的。
但等她读研也是两年后了,她有点想象不出来两年后的模样。
应该说——
她想象不出来和赵曦亭的两年后是什么光景。
主动权从不在她。
或许哪天赵曦亭疲了倦了,她想留也留不下来,没必要把两年后的计划告诉他。
孟秋温声说:“你先说吧。”
邵桐没再多问,将做好的思维导图发给她。
思维导图里连签证怎么申请,有效住址证明怎么弄,全都有详细的说明,甚至还po上了相关网站。
逻辑非常清晰。
和邵桐聊完的当天下午。
孟秋收到一条拿快递的短信。
她回忆了一下,确信最近没买东西,便查了查包裹始发地,是在霁水。
她以为是爸爸妈妈或者亲友给她寄的,便去领了。
快递拿回来以后一直没拆。
它的形状不是普遍四四方方的方体,一条长的,里面仿佛是个长匣子。
孟秋用小刀划开胶布粘好的地方,还没拿出来,目光探进去一角,几乎要尖叫,烫到似的把东西甩开。
她脑海里全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那是她的画。
新的,从未见过的,她的脸,她的校服,在油纸正面印出来,埋在昏暗的快递盒里面。
那人的画风化成灰她都认得。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想把画拿出来,看都不想看一眼,走到垃圾桶前直接连快递盒扔进去。
但过了一会儿,她感觉不妥当。
这画和照片没什么区别。
垃圾场处理垃圾的时候,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她翻了翻抽屉,手边没有打火机,赵曦亭一定有,但她不能问他要。
孟秋嫌恶地蹙着眉,食指和拇指把画捏出来,她掌心捋过去,压成平整的一条,折起来,折成小方块模样。
她在书房转了一圈,一部分是她的专业用书,还有一些是赵曦亭给她找的古典藏书,像《唐太宗入冥记》这样的话本小说,有一堆,也堆得很满。
但书架大,堆得再满为了抽拿方便,还是有所空余,塞在哪里都不是好去处。
孟秋想了想,将小方片夹在赵曦亭送她的牛津字典底下,笨重地塞进抽屉里。
等到合适的机会,她再把画拿出去烧了。
【作者有话说】
阿赵:踩得不舒服?
秋秋:嗯。太硬了。
阿赵(冒坏水引诱版):也有舒服的,要不要试试?
第45章 热汀
◎就一分钟。◎
孟秋把东西藏好后,看到手机里有几条陌生短信。
——孟同学,收到画了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你一面,和你聊聊天。
或许是拿到画的冲击力太大,这两条短信不显得有什么了,孟秋甚至平静下来。
她单纯觉得杨疆恶心。
孟秋在桌前静坐了一会儿,思绪不断翻滚。
她不大想承认,事实上,她对旧事重提的恐惧大过于面对杨疆。
元旦杨疆家里人来找她,她是害怕的,但那种害怕雁过不留痕。
那段往事对于她来说,最难以承受的是——
流言。
流言让她雀鸟失巢般痛苦。
在流言里,她的每一根神经都是裸露的,像撕掉她本身的皮肤,毫无庇护地接触这个世界。
一切都放大了。
她无法正常辨别人的意图。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别人一个不经意的、细小的动作和眼神,都会在她脑海里停留许久,辨别这个人是不是讨厌她。
和她交流的人,说话的声音略微大一些,她就会反思是不是哪里惹人不愉快了。
她常常躲起来,一个人呆着,对自己的名字非常敏感,连谐音都让她惊恐。
这样的状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林晔告诉她得往前走。
她开始自我疗愈。
时间是一剂良药。
这件事淡去之后,或者说,她认为的消散之后,她试着更谨慎地生活。
特别在为人处世上,她想,只要她没有错处,别人就不会议论她了。
她不想再一遍遍分析别人的表情动作,试着收起触角,覆上厚厚的一层膜。
这个方法很好。
一定程度缓解了她的痛苦。
只要她对别人不在意不喜欢不期待,就不会有猜疑,也不会有自虐一样的复盘反思。
她关闭了自己。
关闭自己,去获得生存自由-
几番不搭理杨疆之后,他开始变本加厉。
孟秋每天都能收到领快递的短信。
快递里起初是一些新画,大多写实,大概就是元旦他家里人说的那部分。
过了段时间,不知杨疆是寄无可寄还是威胁她,混了许多荒唐的旧画进来,孟秋几乎不愿意深看。
一两幅还好,画越来越多,孟秋藏不住了。
她愤愤地把这些画泡水里,等到纸张面目全非,认不出她来,她再一张张撕成碎片,丢到离生活圈有段距离的垃圾桶。
这期间她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
她怕被人撞见。
不管是谁。
她扔垃圾那天,闻着食物腐烂的味道,回了条短信给杨疆。
——如果你再给我寄,我会报警。
结果杨疆说。
——孟同学,我们私底下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闹到同学们都知道呢?
孟秋对他的厌恶上升了一个新高度。
事情仿佛走到了死局。
周五,她照例去快递点领快递,仔仔细细找半个小时,有几个角落她甚至翻到了两遍,都没有找到。
难道是丢了?
孟秋顾不上额头上的汗,跑过去问快递点的阿姨,“今天的包裹都在这里了吗?”
她这段时间天天来,阿姨都认识她了。
阿姨笑笑说:“没有吗?别急,我给你找找。”
说着一头扎进一摞摞的纸箱里。
这个快递点没有取件的机器,都是人工登记。
孟秋翻了翻门口刚送来的那几个,往里一瞧,看着阿姨从左边找到右边,还没有消息。
她瞥了眼柜台上的本子,心跳越来越急,冒出个不好的预感。
阿姨从快递堆里迈出来,一脸古怪,“诶?一般当天的不会丢啊,同学,你确认包裹到了吗?”
孟秋把短信拿出来,笃定道:“中午的时候到的。”
阿姨仔细短信内容,“哟……还真是,那可能真被人拿错了。”
孟秋心里一凉,急道:“能帮我查查么?”
阿姨表情很抱歉,“不大好查。”
“虽然我在这里尽量盯着了,但每天快递这么多,他们登记的信息不一定对。”
她语气迟疑,“里面有很贵重的东西吗?”
不是钱的问题!
要是拿错快递的同学拆到了那些旧画,把她认出来。
光想象那个场景她就觉得难以呼吸。
她不能,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以前的事情了。
孟秋机械性地看向柜台上的电脑,脑子飞速转动,“阿姨,您能帮我调一下监控吗?”
她语速从未有过的快,“包裹是十一点四十三左右到的,查一下监控,看看快递小哥把包裹放在哪里,然后再找找是谁取走的,和本子上的名字对一对。”
“是不是能找到拿错快递的人?”
阿姨有些犹豫,似乎是怕麻烦,“可行是可行,但你这得查到什么时候?”
“还不一定能找着。”
孟秋看了眼时间,她下午还有课。
但她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追回快递更重要。
孟秋以前不是先预设最差结果的人,但此刻,她所思所想无一不让她惊慌。
她恳求道:“阿姨,您就让我查查吧。”
阿姨看她苍白的脸,心软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一个人查也慢,我帮你吧。”
她说着就去操作电脑,“十一点四十左右是吗?”
孟秋连着说谢谢,“对。”
半个小时后,他们有了个好消息,拿错包裹的人找到了。
快递单贴的位置,还有上面剐蹭的灰尘和小哥送来的能对得上。
孟秋立刻给那个人打了个电话,然而是个空号。
有些人注重隐私,确实会不填正确的号码。
“我就怕这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阿姨惋惜地劝了句,“小姑娘,今天算了吧,学校这么多人,你怎么找啊。我给你留留心,等他下次过来拿快递,让他把快递还给你。”
孟秋查监控查出一掌心的冷汗,现在非但没有散去,更潮湿了。
她抬起头,声音飘在空气里,“不行的,只能今天。”
她飞快地分析。
这个人拿走包裹的时间在下午两点半左右,距离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最坏的结果是——
包裹已经拆了。
孟秋指甲自虐地嵌入掌心,试图用痛感转移焦虑。
她想死个明白。
万一呢。
万一他没拆呢?
那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转念一想,就算现在还有机会挽回,也找不到人,她只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大海捞针一样的名字。
时间流逝的焦灼和渺茫的希望缠在一起,无可奈何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是刺向自己的铡刀。
紧促感逼得孟秋有点崩溃。
有办法的。
一定有办法的。
有个男生过来柜台登记,看了眼监控画面,“他好像住我们那栋楼,我打过几次照面,但不确定是不是,你可以过去问问。”
孟秋瞬间清醒,眼睛一亮,她有办法了!
她忙说了声谢谢。
宿舍是切入点,就算这个男生认错了人,她也可以让宿舍老师在系统里帮她查一查的,这是现在最快的方式。
她一路小跑到男生宿舍。
可是事情没有她想象中这么顺利。
宿舍老师有些轴,不肯透露学生的隐私。
孟秋杵在窗户外面,着急道:“老师,我不接触他也没关系的,只要把快递还给我就可以。”
宿管被她缠得有点烦,“说了我们有规定,信息不能透露就不能透露,能考进来说明你成绩不差,怎么解释这么多遍你还听不懂。”
他起来去倒水,孟秋一路跟着,她不是听不懂。
她没办法了。
孟秋厚着脸皮继续说:“要不您给他我的联系方式也行,我不怕泄露。”
宿管在饮水机旁接水间隙扫了她两眼,“嘿,你这小姑娘长得文文气气,怎么这么倔呢,说不行就不行,要是你说谎没事找事,人家向上头举报我怎么办。”
宿管接完水往办公室走。
孟秋听到他说“上头”脑子闪过一道白光,杵在饮水机旁边,没再跟上去。
权力有时候是最有用的东西。
她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她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给赵曦亭打了个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主动,不被逼迫地找他。
那边很快接通。
她直入主题,“赵曦亭,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那边静默了两秒,紧跟着什么都没问,“说名字。”
他语气冷静得,似乎对他而言,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孟秋报了信息。
赵曦亭言简意赅,“十分钟后发你。”
孟秋焦虑的思绪忽然平和下来,像打了一针镇定剂。
为一份可靠。
她以为赵曦亭会先盘查她,再和她做些交易,比如承认他是她正儿八经男朋友,又或者让她同意他两人正式同居,才会帮她解决问题。
可是这次他没有。
赵曦亭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在话筒里深深地呼吸,嗓音虽淡,却有股让人安心的踏实。
“你听着要哭了,孟秋。”
他顿了顿,嗓音温温地抚摸她的耳朵。
“别哭。在我身边,天底下没什么东西是值得你掉眼泪的,出任何事我都能给你兜底。”
“是任何事,明白没?”
他缓声问:“你现在在哪儿?”
孟秋没觉得自己要哭了,可是他一说,她突然心脏陷下去一块,有点止不住眼泪,她缓缓蹲在饮水机旁边,强忍声音里的哽塞,低声说:“我在学校。”
孟秋魂不守舍地盯着屏幕,过了八分钟左右,赵曦亭那边就给她发来了那个人的联系方式,除此之外还有院系班级等资料。
孟秋着急忙慌地拨过去。
但可能她的手机号不是本地的,对方以为是骚扰电话,就没接,三遍都是如此。
赵曦亭连课表都给她找来了。
孟秋干脆跑到那人上课的教室去寻人。
有人听到她嘴里的名字,看起来和那人关系不错:“他家里有事,下午都没回宿舍,现在应该在高铁站了吧。”
孟秋冷汗一下冒出来,“什么时候的车票?”
那人搞不清状况,疑惑地盯着她,也许是看她人畜无害又着急,没太警惕,一股脑都说了。
“他老家比较偏远,今天就一班车,应该还有一个小时,发生什么事了?你是要追高铁去吗?”
孟秋说了声谢谢,拔腿就走,一路跑到校门口,顾不上衣服全是汗。
她想打车,可是高铁站太远了,这个点快高峰期,跑短途的车都不乐意接这种单子,担心堵路上。
孟秋一边打开地图算时间,一边急得团团转。
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她面前。
孟秋怔了一下,想起来他们刚才的通话,他原本就是打算来的。
她猜到他会来,和他真的来,又很不一样。
她认识赵曦亭以来,许多事都不合时宜。
他们之间发生的不一定全然是坏事,但这些好的坏的,总*挡在合时宜的外面。
譬如现在。
他来,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情,他跟着她,那么她的秘密必定会全然暴露。
可是,这不合时宜的一瞬间,她又觉得,幸好他来了。
时间快来不及,孟秋没再犹豫,拉开车门上去,对司机说:“去高铁站。”
赵曦亭没说什么,只是淡声吩咐,“听她的,能开多快开多快。”
孟秋一路看着窗外,焦灼感让她分不开心神再想别的-
然而还是没来得及。
快要到高铁站的时候,孟秋又给那人打了几次电话。
那人似乎意识到真找他有事,终于接了,聊到拿错快递的问题,他语气有些古怪,“那个包裹是你的啊?”
孟秋脸一白,“你拆了?”
那人没正面回复:“给你放工作人员那里吧,我要上高铁了。”
孟秋心直往下坠,跑过去领的时候腿发软。
她脑子里冒出无穷无尽的坏想法。
她担心包裹破了坏了,里面的画是散开的,被很多人看见了。
又担心那人会拍下来,传到各种社交群里面,不管画是真的假的,当玩笑一样散出去。
高中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干过。
高铁站门口到服务台短短一路,孟秋甚至滚过退缩的念头。
她不想要这个包裹了。
只要她一直没看到结局,就能装作不知道,装什么都没发生。
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然而她看到包裹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滞住了。
孟秋眼睛一眨不敢眨,紧紧盯着包裹,重新问了一遍工作人员:“是我的吗?”
工作人员愣了愣,也开始怀疑自己。
“搞错了?”
“诶?那个小伙子说会有人来领,刚走没一会儿,他拿来的就是这个啊。”
包裹里是一只小熊。
紫色的小熊,很丑。
那人支支吾吾大概也是因为他以为没人要,真的拆了她的包裹。
赵曦亭跟在她后面,问她找到了没有。
孟秋坚持一路的情绪终于决堤,捏着那只小熊蹲下去。
她猜的那些坏结果没有发生。
幸好、幸好。
可是她真的站不住了,这一下午她神经都绷在一个最高点。
好累。
她身体里的骨头像是拆散了,重新拼装,浑身上下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痛感,挤压着五脏六腑。
为什么总是她呢。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在生活了。
她真的好委屈好委屈。
身后跟上来的人似乎想要扶起她,掌心的温热贴着她手臂。
孟秋蓦地视线模糊。
她看向远处某个地方,但也不清楚自己在看什么,逼自己不看面前的人,她也不肯眨眼睛,眼眶托不住那么多水,就是不肯哭,当时她睫毛晃了一下,眼泪就下来了。
紧跟着鼻子也堵住。
她强忍唇角保持平静,试图将喉咙的那股涩感和哽咽压下去。
可是越忍,哭意越忍不住。
孟秋蜷缩身体,挣脱赵曦亭扶她的那只手,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
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完完全全塞进他的胸膛,汲取他身上的安全感。她也说不清,在此时此刻,或许任何人都会伤害她,质疑她,但赵曦亭不会。
就一分钟。
就依赖他一分钟。
【作者有话说】
呜呜抱抱妹宝~
第46章 热汀
◎犯法的。◎
孟秋有一阵子反复读《活着》。
主角福贵的儿子死了以后,瞒着妻子。
白天福贵在田里干活,晚上去儿子坟上坐一阵,还要编一些话骗妻子。
和福贵一比,她好像没那么凄惨。
她高二那年在这本书里意识到生命是有重量的,只不过每个人背负的不一样,就此获得了一些释然。
但这些释然还是不足以捂住生活所有的裂隙。
她偶尔疏于防备,便会透进风来。
孟秋闭上眼睛,哭得心尖泛痛,但同时,这股痛意剔除了她惊措后的空寂。
从彷徨紧张,到对前半生的委屈质问。
她脸颊挤压赵曦亭的胸膛,手臂蜷紧他的脖子。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在赵曦亭磅礴皑皑的热意里,借得些许生存的力量。
赵曦亭没有在第一时间回抱她,甚至有一瞬间的僵直。
即使孟秋挂在他身上,但她的四周还是嘈杂的。
慢慢的,他似反应过来,肩膀向内扣,长臂大方有力地包裹她,嘈杂声就不见了。
他把自己的怀抱变成一片给她安全的海域。
赵曦亭下巴搁在孟秋头顶,气息都放缓了,小心翼翼地守护这片刻安宁,他眉宇少见地因难以置信而拢起,等他回过神,明白她大概受了别人的委屈,眼底的温柔渐渐变成了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唱摇篮曲一样摸她的头发。
“有我。不要怕。”
这个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姑娘。
正在分享她小小的,痛苦世界。
她的泪珠轻盈又沉重地落在他胸腔与他共生共灭,他全盘接收。
孟秋忘了自己哭了多久,她没有计时,不知道有没有超过一分钟。
她听到旁边有人问“19号进站口怎么走”恍然清醒过来,他们还在外面。
她睁开眼睛,睫毛在赵曦亭衬衫上唰出轻微响声,夹在他有力平稳的心跳里。
眼前那片衣料的颜色比另一边深。
她意识到,赵曦亭衬衫被她弄湿了。
孟秋尴尬地一节一节收回手臂,垂落下来,掌心贴上湿漉漉的那片,盖住,想不惊扰地擦干净,利用他时,从没想过后果。
赵曦亭扼住她手腕。
他背光,看来的目光像刚下完雨还在阴天的高楼大厦,锋利的边缘泛亮,不肯饶过她。
“我得有个解释。”
孟秋不知道他要的是哪一个解释,是问她为什么哭,还是为什么抱他。
总之哪一个她都答不上,她喉管里还卡着水汽,哑滋滋的,“我能先不说吗?”
赵曦亭抹去她睫上未蹭干净泪花,语气温柔了不少。
“你知不知道自己哭成什么样了,不会真以为我是个脾气好的,别人把你弄成这样,我什么都不做吧?”
孟秋上他的车那一刻起就知道瞒不住,但没有什么事比她下午经历的更糟了。
他要查就查吧。
她不大好意思,赵曦亭向来清爽,很少将自己弄这么乱糟糟。
全是她的手笔。
刚才那一抱,冲破了她心底某些界限,又切切实实借他的势获得点安全感,她很难再和赵曦亭彻底的对立。
她别扭地玩笑,“那要是我现在告诉你没找着人,你还把动车拦下啊?”
她嗓音轻软,浮着大哭完还没恢复的鼻塞感。
赵曦亭正儿八经地点头,“可以。顶多挨几顿骂。但为这事儿让你要高兴了,骂上百八十年也值。”
孟秋没想到他认真地和她贫嘴,像是真会做,噗嗤笑出声,眼皮磨得眼珠子发涨,也不知道笑得是不是难看。
刚才那个问题三两句话磨过去了。
赵曦亭没和她较劲,只是静静地在看她。
孟秋仰头看过去,发现他目光漫野山风似的吹来。
她被那风瓮了一下,呆怔几秒,唇角的弧度也平整下去,乱七八糟地躲开,视线一时间不知道放哪儿。
赵曦亭捏起她下巴,孟秋感受到他的眼睛在嗅她的味道,一下躲得更厉害,“孟秋,冲我笑不犯法吧。”
“抱也让你抱了,还什么都不肯说,纯利用我啊?”
孟秋冒出点羞愤的感觉,好像冲他笑真的犯法。
她提心吊胆怕他还要说出什么话,让她更加无地自容,耳朵紧着神经,背过身要去看小熊,却被他握住了手。
她第一遍挣开了。
赵曦亭又一次蛮横地握上来,她抽了抽,抽不开,便不再挣扎-
回去后赵曦亭让人送吃的来。
孟秋今天一天可谓精疲力尽,她胃口不好,就吃了几口,然后先去洗了个澡,手机跟她奔波一下午,没电了。
她去书房拿充电线,路过中庭的落地窗,看到赵曦亭在廊下抽烟,脚步放缓。
人也有四季。
譬如葛静庄,她性格不拘小节又直来直往,就像夏天。
乔蕤则是暮春,草木正盛,犹有些不想暴晒的忧愁。
赵曦亭像寂静的寒冬。
特别他独处的时候。
大片白雪飘下,四面荒芜,行人在雪路上印不出脚印,还要说——
瑞雪兆丰年。
赵曦亭感知总是很敏锐,每次都能察觉到她的目光,此时他视线淡淡倚来。
孟秋和他碰个正着,心口一跳,有种被抓包的羞耻感,却想怨他过于机警的直觉,也不知是不是以前被父亲派去部队学过一阵侦察兵。
赵曦亭看着她吐了一口烟雾,没有进屋。
孟秋知道自己这一天没头没脑欠他一个解释。
他一定会查的,即使不为她出头,出于对她所有事情的掌控欲,他也会弄清楚。她亲口告诉他事情原委,和他自己查,结果都一样。
她自己说也许对她更有利。
但真决定告诉他时,她心里又泛起一阵空茫。
整个人像一辆脱轨的火车,在雾里疾驰,不知会驶向何方。
这样的事该怎么说呢。
她开不了口。
孟秋往酒柜那边眺,忽然有了个主意。
赵曦亭是绝对的强势。
只要是她的生活区,就要留下他的痕迹。
譬如这个酒柜,她没回神他就已经装上了,等她看见,它已经待着很久了。
酒柜二十四小时亮着顶灯,瓶子光面跳了点晕,她伸手不知拿哪瓶好。这光亮得很有技巧,她的手往底下一搁,似乎都变得昂贵。
孟秋最后挑中一瓶红酒,其他酒她不大认得,什么白兰地威士忌。而且瓶子上机关太多,她开不来,她手里这瓶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然而她没想到第一口就呛得前俯后仰,吐出大半,赶紧把酒放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收拾淋湿的衣服和脸,闷闷地咳起来。
其实光从口感品鉴,没那么辣,但酒精味比她喝过的啤酒浓多了。
上次赵曦亭喂她的果酒约莫属于洋酒类,大概是特调,有度数,但不刺人。
赵曦亭像是听到她咳嗽得很狼狈,不知道怎么了才来找她,夺了她杯子,看她生冷不忌的酒鬼样,沉沉发笑。
他走过去帮忙收拾,抽空扫了眼酒瓶,像是看她似的挑了下眉,“真能挑。”
“但这度数你喝不了。”
孟秋后来才知道,这天她胡乱折腾,酒开出来不能放,酒塞也被她开坏了,赵曦亭没空腹喝红酒的习惯,直接被她废了一辆宝马X7。
孟秋好容易把那股呛意捋平,要说点什么,一只手又去拿酒瓶,赵曦亭把她公主抱起来,一把夺过,不让喝了。
孟秋挣扎道:“你干嘛,喝你一瓶酒都不肯吗,我还没够。”
不喝醉她说不出来。
其实这会儿她已经有点醉了。
赵曦亭面容淡漠,有力地捆住她手脚,抱她上台阶,“睡觉吧。”
孟秋身子被他颠得有点晕,一个劲要从他手里下来,脑袋上下摇晃,酒劲上来,胆子也大了,语气又轻又急。
“你不是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哭吗?你不是最喜欢逼我酒后吐真言么?”
她把过去那点不满,一样一样说出来,“趁人之危的事儿你不是没做过,就像过年那次,现在怎么又不让我喝了?”
“还有,还有……我就和赵秉君吃个饭,你也能欺负我,那天起来我头疼炸了,你不也没顾及我。”
“不要拦我,”孟秋还想越过赵曦亭的肩膀去客厅,“赵曦亭,喝完我就可以告诉你了。”
“反正你都是要查的,不管我让不让,你都是要查的。”
小姑娘双颊酡红,是有些醉了,她只有醉了才肯和他说这么多话。
赵曦亭顿下脚步,心脏像被啄了一下。
那时他是没顾那么多。
可是她头也不回,义无反顾扔下他去和赵秉君吃饭,难道没错?他不是不知道,就是那次吃饭,他们商量了她离开他的事情。
他不盯紧点能行?
孟秋不听话地要继续回去喝酒,细长如柳条一样的手臂乱挥,几乎要从他怀里翻下。
她到底有多不喜欢和他说话,需要喝酒才能办到。
赵曦亭喉咙冒出点涩意,沉声道:“分分场合,孟秋。”
“今天和其他的是一个事儿么?”
孟秋泄气地安静下来。
赵曦亭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可能是今天实在太累了。
酒意上来头有些昏沉。
孟秋没再勉强自己,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不急着听,她何必上赶着呢-
周六没闹钟,孟秋还是七点多醒,床的另一边很平整,她眼睛睁得有点艰难,都是酒的过错。
赵曦亭似乎一晚上没来睡。
洗漱完下楼,桌上准备好了早餐。
她今天的心情比昨天要平和,可能是做了太久的心理预设,告诉赵曦亭她的秘密不是未完成式,而是完成式。
杨疆快递来的画,她没有完全处理完,她都是两三天处理一次,刚好近期几张都没处理。那个熊也是他寄的,应该是某种恶趣味。
孟秋从书房拿出字典,摩挲了一下封面,深吸一口气走到赵曦亭面前。
像即将上刑场的罪犯。
桌几上有许多烟蒂。
赵曦亭身上也是,比往常的烟味要浓,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问:“让人给你送点醒酒的?”
孟秋摇摇头,“没事,昨天喝得不多,头没有很痛,睡得还比以前沉。”
赵曦亭“嗯”了声,嗯完不知道想到什么,鼻尖扑出一两声笑,“我倒是从没想过,你睡眠不好可以拿那些酒助眠,稍微喝点儿不伤身,还好睡。”
“以后我给你挑?”
孟秋忙拒了,“别!”
她不经意瞥见他眼底蔫儿坏的情绪,瞬间明了他打什么主意,他哪有嘴里说得那么好心,她喝了酒对他不大设防,他即使做君子不动她,但哪天擦枪走火可说不准。
就是给她挖坑呢。
孟秋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赵曦亭沉沉地笑开,吊儿郎当,“怎么了,给你做好事还不情愿了,我冤不冤枉?”
孟秋不理他。
赵曦亭瞥向她的字典,继续和她打趣,“瞧瞧这什么啊,字典,不愧省状元,一大早这么用功呢。”
孟秋低头看。
她折起来的画折有厚度,塞进字典后,字典并不能合得很实。
现在一看,藏得漏洞百出。
她把字典递给赵曦亭的时候,甚至看到画露出来的一角。
没想到赵曦亭看着她的眼睛,食指抵着字典封面往下压,并没有要看的意思,他神色淡淡,“我可不学。”
孟秋睫颤了颤,鼓了很大的勇气,说:“里面有东西,你翻翻。”
赵曦亭把字典放到茶几上,好声好气地问:“重不重啊?”
孟秋心里一清凉,反应过来。
他已经知道了。
她惊悚地抬头看他,想去分辨他的表情,想看他的反应,想知道他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孟秋永远记着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割裂感。
她的爸爸妈妈很爱她。
她一直知道。
可是提起这件事情,他们总是很隐蔽。
即使她不会往外说,他们也连连叮嘱,不要在外人面前将伤疤揭出来,多交心都不行。
这些是好意。
长辈传统的好意。
好意中同时夹杂着一股羞耻,仿佛她才是错的那一个。他们总说不想给别人伤害她的机会。但她不理解,为什么受害者叙述过去会变成别人伤害她的一把刀,这也不是只能说明,那个人同样不好,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且更令她不解的是,她起初并不觉得这是羞耻的事情,当时她或许有些自尊心受挫,但那是对冲突本能的逃避,是后来她身边所有人,暗示她,宽慰她,告诉她这是她的羞耻和伤疤,包括爸爸妈妈。
她十分不解,它可以是伤痛,但不应该是羞耻,有很长时间,她无法想通这件事。
同时,凝聚在她身上的视线,远大于凝聚在加害者身上。
她忽然有一两分迟疑。
赵曦亭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觉得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赵曦亭看她脸色越来越白,没再吊儿郎当坐着,把人牢牢拉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安抚。
“没事的,孟秋,事儿不大,当时你们没处理对。”
“在我看来,你不需要承担什么,一点点都不需要。什么自责,不好意思,难过,这类情绪都不用,你只要做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别让他好过,暂时做不了,那就什么都不用做,把自己坏心情都赖他头上就好。”
他不住地吻她的眼睛,把她越抱越紧,“我只是心疼你,心疼当时没人给你主持公道。”
“郑老说你长期肝郁,是不是和这事儿有关系。”
孟秋听得一愣。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但他好像亲眼看到了她当时经历了什么。
她仰头去观察他。
赵曦亭真的在用寻常的眼光在看待这件事情,只有是非对错,没有其他的。
之前他在林晔面前为她出头,她就觉得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也看不透他,这是第二次冒出类似感觉。
她轻声说:“我自己也不知道,很多时候我觉着自己没事了。”
她抬抬头,“其实可能没有?”
赵曦亭把她抱得离自己更近,“那会儿你是不是狠害怕?”
那时没人敢问这个问题,反而宽慰她,“都过去了,画也不是真的,他不是没敢对你做什么吗。”
她鼻子酸楚起来,低低地“嗯”了一声。即使她觉得那些人说得对,但确实是害怕的。
赵曦亭把人塞进自己的怀里,搂得很瓷实,像要告诉她,他能护着她给她撑腰一样,一刻不松手。他嗓音转冷,渗出几丝狠意,“昨晚我挺想直接找人弄死他。”
“但弄死了,你会介意,对么?”
人命和惩罚总归意义不同,她是恨那个人,但做得过了,心里也不安。
她又“嗯”了一身。
赵曦亭继续问她:“那要是你在高中就碰到我,你想怎样,我就能让你怎样,你会想怎么报复他?”
孟秋一下脑子空白。
她其实从来没想过报复,也不是不想,而是没办法。
她爸爸妈妈都是很普通很善良的老实人,也没什么厉害的人脉,事情发生之后,爸爸在派出所揍了杨疆几拳,警察放了些水,没立马拦,看到他越打越狠才拉开。
后来爸爸带着堂叔偷偷去往杨疆门口泼油漆,砸玻璃。杨疆家人刚开始自认理亏,默默清理,从来没说什么,后面实在受不了,说要报警,他们才停下。
这已经是一个平凡的父亲能为女儿做的所有。
现在赵曦亭好像给她递了根棍子,为非作歹的棍子,语气横得,好像她真犯罪了他也帮她能顶雷。
孟秋恶心极了杨疆,再想到前几天他威胁她的短信,唇一张,吐出四个字:“千刀万剐。”
赵曦亭宠溺地捏捏她的脸,应了声:“好。”
孟秋看他真拿手机,好像要去帮她办,她握住了,和他轻风细雨地对视:“犯法的。”
赵曦亭也没掩饰肆无忌惮的想法,语气轻描淡写,“在我心里,他犯的错可比犯法大多了。”
“孟秋,我不是什么好人,法律在我跟前真没那么重要,你让我过去给那人渣捅一刀,我也能做。”
“我知道你只是过嘴瘾,没想让那个畜生死我手上,觉得不值当,我也觉着不值当。但要是他死了,能彻底让你安心,这事儿我就能做。”
孟秋突然眼眶一热,赵曦亭好像真愿意为她豁出去,说来终究是她的人生,没必要别人帮她垫上什么赌上什么的。
但他生命里有别人没有的野性。是原始的,占山为王的勇气,她缺的就是这股勇气。
他活得张扬肆意,他的底气有一部分来源于他的家庭背景,更多的是他对自己能力绝对的自信,以及绝处逢生不服输不怕输的野心。
他对她是如此。
对万事万物都是如此。
仅仅针对这一点。
她心悦诚服。
孟秋把眼里那股热意压回去,故意说:“那你就不怕进去?”
赵曦亭四指摩挲她的脸,眯含着眼睛,把她钉在视线里,语气有些混不吝,“进去怎么了?”
“进去你以为你就能离开我了?”
“你信不信,我进去了,你反倒会一辈子想着我,我不亏。”
孟秋在他眼底忽而冒出一丝疯感,如果刚才他只是陈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真打算做,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好像真的冒出了这个念头。
赵曦亭乌眸弥散着兴奋地污秽,和恶意相关,他抬起她下巴,薄唇衔笑,“赌不赌啊?”
那毕竟是条人命!
他也能当赌资!还把自己的人生赌进去了,真的疯。
孟秋脊背发凉,狠了狠心,以退为进,“要是这样,我记得你可能是感恩,但不会是喜欢,到时候我还是会和别人在一起。”
她故意补刀:“然后和他一起记得你。”
赵曦亭表情忽然狠戾,握着她脖子就吻了上去,结结实实堵了个遍,又咬又嘬。
“真的么?”他低声问。
孟秋气喘不匀,“真的。”
“再说一次,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
赵曦亭像瞬间没了兴致,眯起眼睛,从她唇上退出去,坐直身子俯视她。
孟秋冒出点凉意,和他对视,赵曦亭捞了根烟放唇边,淡淡地审视她,接着不紧不慢地去拿手机。
孟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好像真要按照刚才说的和她赌一把,她看他眼底散着凉薄的疯性,觉得不对,心跳砰砰砰跳个不停,最后把他手机夺了。
“你别闹。”
赵曦亭往沙发上一躺,沉沉笑了声,“还是善良。”
他一顿,“对他对我都是。”
孟秋心弦震了震,回过味来。
赵曦亭在试探她。
他太聪明了。
他自毁地给她递上一把刀,让她屠他也屠敌,给她获得自由的机会,她如果恨他到利用他的地步,这个局一定能成。
但她没有。
他也不会光听她说什么,要是这次试不出来,他哪天脾气上来了,真会这么做,就赌她一辈子忘不了他。
赵曦亭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眼神淡而泛着狠,是真起了杀气,“话说回来,是不能让他好过。”
“弄不死他就让他倾家荡产,到死他们家都欠你好不好?”
“我给你请个好律师。”
“让他吃几条刑法?”
孟秋曾经也想打过官司,但是她没那么多钱,也请不到好的律师。
后来问了问,可能只用赔个精神损失费,三四万,她就算了。
她启唇轻声问:“他犯刑法了吗?”
赵曦亭很笃定:“犯了。”
他好像抓住了杨疆可大可小的把柄,灰色地带的处置就在他一念之间。
原本这件事孟秋以为要按照赵曦亭的说法走法律程序了,然而几天后,她忽然听到杨疆十指皆断的消息。
第47章 鱼藻
◎这种事怎么猜啊。◎
这个消息是毛青梦告诉她的。
微信对话框里,毛青梦惊讶得连发了几个感叹号。
她们通了电话。
毛青梦咋咋呼呼:“有人看过现场图片,杨疆家楼底下全是血,据说他老婆握着一根手指头,吓晕过去,警察来了里里外外围了几圈,照片在朋友圈发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他两只手绝对废了。”
“从此没了作恶工具,挺好。”
孟秋嗓子僵了僵,“知道谁干的吗?”
“当然知道,当场抓住的呀。”
毛青梦在电话里没半分可怜的语气,反而很鄙夷。
“有个女孩子,我看过照片,大概神韵气质这些和你有五六分相似。”
“杨疆又开始犯病,画不着你,就开始画她,还拿画威胁她。”
“这女孩子比你脾气还好,被威胁之后谁都没告诉,一声不吭,硬生生忍了一个多月。”
毛青梦换了个姿势,“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两天女孩子哥哥突然知道了,气疯了,大早上拎刀把杨疆的手砍了。”
孟秋一愣。
她嫌恶地蹙了蹙眉。
杨疆狗改不了吃屎,人性如此,作恶了就绝对不止一次,他这种行为作风,就算不是这个小姑娘的家人,应该也有别的仇家。
孟秋关切了一句:“除了这个女孩子以外,有其他受害者吗?”
毛青梦边思索边说:“不清楚,但我总觉得后边有推手,那个女孩子一家都是普通人,她哥哥砍了人之后一家人都消失了,像是有人给他们收场,倒不像是冲动做的。”
“不过这个也不好说,可能哥哥笃定自己回不了家了,就提前安排好了父母和妹妹,怕被杨疆家里人报复,也很正常。”
孟秋沉默片刻,她虽然没证据,但她觉得毛青梦应该没有猜错。
至于她那个人是怎么处理和谋划的,就不得而知了。
毛青梦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压了压声音,突然神秘起来。
“还有一件事,这几天,有一部分老同学被查了,说是构成了传播**物品罪。”
“你那件事,本来作恶的就不光是杨疆,那些恶臭转发还沾沾自喜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毛青梦愤愤道:“有些人总觉得事不关己,以为有些事情做一做也没什么,反正计较不到他头上。实际上错得离谱。”
“这些人道貌岸然的,没这事儿大概都有大好前程,现在留下案底,要考公是绝对考不了的,一些单位也进不去,他们估计哭都来不及,我看他们以后怎么蹦跶。这两天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看得我大快人心。”
孟秋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只是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考虑周全了,不可谓不细腻。
她心脏蓬勃得像被太阳照了一下。
他要对人好的时候,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好。
毛青梦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杨疆任教时为了美院推荐名额向学生索要贿赂的事儿也翻出来了,这种事吧,可大可小,没人计较的时候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就是有人和他计较了,他就躲不过。他非说是老婆唆使,老婆又说不关她的事,反正狗咬狗,掰扯不清。”
“加上你那会儿未成年,他身上数罪并罚,估计能判好几年呢。”
真背刑法了。
赵曦亭说到做到。
毛青梦继续幸灾乐祸,“嘿嘿,我都快怀疑杨疆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现世报,来势汹汹。”
“秋秋,你说,你是不是也算大仇得报啦?”
孟秋鼻子蓦地一酸。
是。
几年前她曾经期盼过这一刻,从希望等到绝望,也不奢求有朝一日可以让那些委屈得以平反。她甚至已经要忘了。
但今天,她得偿所愿-
快到秋分了,天还是热。
孟秋下午没课,往常这个时间点她会去图书馆待一阵。
今天她在长檐湖旁边坐了会儿,给吴老中医打电话。
这个季节荷花败了不少,也有盛放的,绿叶上承恩露似的挂着水珠,花红叶绿的热闹。
孟秋盯着花朵粉色的尖,被调侃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鼻尖还冒了点汗。
“……我真不是……我和他只是……”
“再说了,您最了解他,他不想来看的话,我哪儿催得动他呀?”
郑老听到她电话挺开心,寒暄过后,以长辈的身份调侃了几句,她急得南方的腔调都出来了。
郑老呵呵笑:“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我这把老骨头什么没见过?”
“小孟,我这么和你说,我要不觉着他该成个家了,我还不愿意给他说这么点好话。”
“从小到大,他没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在你之前可能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暑假那会儿,我刚给你看过病,他半夜电话打来,我不接,他还偏不停了,我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是问我能不能配点不苦的药。给我气的。我说,不苦那还叫药么。他说,那你加点蜂蜜。”
“蜂蜜哪儿能乱加,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着他是真把你放心上,我和他老爷子关系好,他一点儿不怕我告状,也没想藏着你。男人对女人,在我们老一辈看来,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就看他愿不愿意把你当他这辈子的责任。我觉得他挺愿意。”
“偏头痛我好些年前给他瞧过,从根上来说,他睡眠不好,这一项不改,全都治标不治本。”
孟秋略过郑老那些撮合的话,听得耳朵又烫又热,他们私底下归私底下,郑老拿出来放台面上说,滋味又很不一样。
赵曦亭对付她的时候,游刃有余,一点不像没谈过,但他要没谈过,以他的性子,大概是会介意她初恋的。难怪他对林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今天她本来想给赵曦亭弄些舒缓神经的药和挂件,做报答他的礼物,给郑老打电话问方子。
没想到郑老提他也头疼。
孟秋当时就奇怪。
既然他能找到人帮她治病,为什么不给自己治一治。
赵曦亭看着懒散霸道,其实对自己不怎么上心,哪怕哪天突然化成一把灰,他也能坦然接受。
孟秋言归正传:“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郑老停顿了片刻,“这样吧,我让人给你送几味药,他难受的时候,你逼一逼他。”
“没人能管他,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孟秋下意识就否认:“我没有的。”
郑老听她这么别扭反而笑了,说了些注意事项。
孟秋是没什么把握,她只觉着赵曦亭帮她做了这么多事,她也应该让他好受些。
但他要是执意不肯吃药,她倒是能嘲笑他怕苦。
她先前被逼着喝了多久,他也得尝一尝那番苦才对。
孟秋弯着眼睛两手往后撑,天晴明澈,竟想象起那个场景来。
应该会很有趣。
半个多小时后,药送来了,还有两三个精巧的挂件,挂件是孟秋后面要的,正好能给他带过去-
赵曦亭西城这个展厅。
她是第三次来。
孟秋手上提东西,司机很有眼色地下来帮她拎。
孟秋摆摆手说自己拿。
这边刚婉拒,一转头,阮寻真又迎上来了,要帮她提东西。
到黄昏了,太阳也不大,阮寻真支着一把浅兰色的伞,对孟秋恭敬又柔和地笑说:“今天挺晒吧,过来热不热?”
孟秋温笑着应她,“还行。”*
阮寻真的伞都匀到她那边,语气蛮特别,“赵先生让我到门口接您,他还是在静室等。”
她加重了“还是”两个字。
在赵先生嘴里再次听到孟秋的名字,阮寻真不是不惊讶,但一切却又意料之中
赵先生想要的,一定能得到。
只不过眼前的小姑娘,没先前一板一眼要把东西归还那么生疏冷硬了。
多了一份坦然和沉淀。
像是做了妥协,但这妥协是轻盈的。
阮寻真看了眼被夕阳照得发粉的孟秋,脸颊像汲水的胭脂,该是艳的,但她神色淡然,将艳压了下去,像她的名字。
秋天里清凉的恬静。
阮寻真又将伞斜了斜,好不晒到她,孟秋礼貌地道了一声感谢。
阮寻真忽而感慨。
到底,这个小姑娘还是走进了赵先生的心里。
但谁赢了谁却又不好说。
展厅的布局变了许多。
今天有人来看展,孟秋思绪回到一年前,她只觉得新鲜。
跨进厅,孟秋下意识往镯子柜那儿一瞥。
现在那个位置摆着象牙玉的印章,边缘冷硬,像将军的兵符。
再没一眼万年的柔婉。
赵曦亭站静室外头红木雕窗下等她,迎着夕阳里的薄晖,懒懒地靠着,活脱脱京城风流公子的模样,正抽烟,见她来,便拧了。
孟秋在熄掉的星火里呼吸慢下来,有点想不起她第一次来的心境。
约莫是紧张的。
但现在紧张没了,变成了寻常,寻常地和他见面,这份寻常对他们彼此都不容易。
从怕他,到和他正常地絮语,这条路她走了很久很久,在他能做好人的时候,她没有别的要求。
赵曦亭不客气地揽了她的腰,眼一矮,瞥向她手里的袋子。
“提的什么?”
孟秋拿出拿俩小挂件。
郑老让人送来的第一眼,孟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现在和他一室珠阆玉翠一对比,她的挂件瞬间黯淡起来,质朴得有些可怜。
不过孟秋还是坚定地放在他手上。
他要是不喜欢,可以扔掉。
赵曦亭睨着小玩意儿,拿到手就开始把玩,还举到鼻子前闻了闻。
“中药?”
孟秋点了下头,毕竟拿人手软,“我暂时还不起律师费,这个先抵给你,可以么?”
不管他会不会觉得普通,她真心感谢他这几次为她撑腰,这是第一份谢礼。
她满眼真心,期盼他收下,自认识起,她在他跟前还没这么服帖过。
明明是好事,赵曦亭心里不知怎么空了一段,表情复杂晦涩,想填点东西进去。
他一挑眼,瞧见孟秋瞳仁洇着烟柳畔一样的水光,黄昏点灯的温。
原来枯潭也能结出花。
赵曦亭眯眼看了一阵,泛出点狠劲儿,将烟一扔,捏着她的下巴就亲上去。
狠得像要将这温长久的强留下。
起码做点什么。
赵曦亭的舌进得有点深。
孟秋呼吸不过来,闭着眼睛,踮脚想从他那儿央点氧气来,细细地推他,但他霸道极了,就不肯放,她只好垂下手,仰仰头承着。
不知亲了多久。
他退出她的唇,“要谢我?那这点不够抵。”
“我付到你身上的心思,可没这么便宜。”
赵曦亭薄唇描着她唇上的水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让你来这儿吗?”
孟秋腿有点软,揪着他衬衫,摇摇头。
赵曦亭带着她的手往里进,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说得很平静。
“我们认识一年了,孟秋。”
孟秋心尖一颤,算算日子,好像是的,他们居然纠缠一年了。
这一年像是偷来的。
她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时不时心惊胆战,东躲西逃,多半还是因为他。
赵曦亭欺负她的那些都是真的,帮忙也是真的,但一码归一码,许多事不应该两两相抵的。
孟秋把袋子一放,脚不点地,往外走,“我东西送完了,你先忙。”
“忙什么?”
赵曦亭把她肩上的包拎过来,强势地拖着她的手,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这里面你还没来过,带你转转。”
“你不是给我送了俩挂牌么,瞧瞧挂哪儿好。”
孟秋和他抢包,没抢过,“挂车上。别人不都挂车上的吗。”
赵曦亭瞧她突然起了这么强的防备心,外强中干地很好笑,“好,听你的,车上挂一个。”
“怎么了,突然胆儿这么小。”
孟秋自己也不知道,下意识就否认:“没。”
静室后面还有几个厅,偏向于他私人领域。
回廊最右边是处小院,小巷门口看不出来,里面其实挺大。
右边是所三进的四合院。
百来年的时间在这儿静止了,影壁下有青苔。
四合院地势偏西,黄昏的碎金一照,挂在漆红大柱上,施施然庄重压着,有股旧时王侯勋贵金屋藏娇的神气。
孟秋脚步放轻。
赵曦亭装神秘让她过来,应该就为怀念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这人有时候还挺有仪式感,念旧的人对情也看得重。
就因为太有仪式感,越特殊的日子,他越容易做些什么。
下午通话的时候他没提,就问她要不要过来玩,他展了些新东西。
孟秋想着给他送东西,就应了。
可现在越走越深,她心里头隐约的慌张也越来越浮出来,趁赵曦亭给她拿拖鞋的功夫,胆子一大,转身就走。
然而人还没溜到门口,被赵曦亭拖住手。
赵曦亭淡淡睨她,“跑什么?”
“在这儿住一晚上。”
孟秋胡乱拿了个理由搪塞,“我住不惯。”
赵曦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心虚的脸,“有什么住不惯的,担心院子年代久了有脏东西啊?”
孟秋飞快地顺着他递的台阶往下爬,也不管听着有多假,“嗯”了一声,明知他同意的几率不大,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要不你在这里住,我回去。”
赵曦亭把她堵在门边,“只是换个地方住,今天怎么回事?”
孟秋不肯吭声。
赵曦亭盯着她薄红的耳朵,看了一会儿,眼眸忽然变了味道,轻佻含春,笑了两声,语气暧昧缓缓吐字。
“真行。”
“怕我在这儿睡你啊。”
孟秋脸唰地烫了,侧过头不肯看他,还觉得不够躲,从他胳膊下钻出去,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门。
赵曦亭把她扯回来,压在圆柱上,侵略性的视线侬在她脸上,不依不饶,“那要不你猜猜?”
“我到底会不会?”
孟秋有点羞愤,这种事怎么猜啊,她脱口而出:“我还没准备好。”
这话她说得极其顺口,甚至不用过脑,几乎是她在赵曦亭那里的免死金牌。
因为只要她说了这句话,不管那个时候赵曦亭是个什么状态,他都会停下。
赵曦亭眯缝着眼,危险地瞧了她一阵。
孟秋脚后跟抵着柱子底部的花纹,脊背紧紧绷着,快把冰冰凉的柱面捂热了。
赵曦亭表情恢复如常,也没逼她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轻飘飘地说:“饿了没?先吃点东西,我让厨师现在过来,今天炖个汤?”
他没答应。
往常他会应的。
孟秋手腕挂在他掌心,他牵着她走到客厅,她有点不安,跟在他后面时不时挑一眼他后脑勺。
她讷讷说:“我在这里真睡不着。”
赵曦亭扭头瞥了她一眼,一个字儿没说,只是一路拉着她的手,怕她遛了似的,连打电话都没松开。
吃完晚饭,夜色渐深,孟秋在窗前往外一望,树荫前头挂着明月和高楼,小院隐居避世地藏在喧闹后面。
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又有人打电话来,赵曦亭像是得出去处理前面的事情。
孟秋竖起耳朵辨了辨声音,赵曦亭拿着手机开了门,似乎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孟秋原本也没带多少东西,不用收拾,想直接走。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逛了一圈,没找到有后门,只能从前门出去。
孟秋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响动,只有车子鸣笛的声音,赵曦亭好像已经走了。
结果她刚拉开门,就看到赵曦亭杵在游龙戏珠的照壁旁边,握着手机正认真听,离得有点远,所以她没听到他说话声。
他余光扫见屋里的光漏出来,下意识就看了过来。
孟秋吓得直把门关上。
孟秋关上门后,急得团团转,她的意图就这么暴露在他面前。
她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孟秋目光慌慌张张乱飘,实在没找到藏哪儿。
她抵在门上,压了好一阵,直觉赵曦亭一定会进来,脑子一梗,手转动了一下,把他反锁在了外面。
紧接着,她就听到门把手按了按但没按动的声音。
他还颇为礼貌地敲了敲。
完了。
孟秋两手捂住脸。
赵曦亭站在门外,敲了一会儿没人应,那就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意图也一目了然,就跟他躲猫猫呢,他眼睛凉森森眯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拿下手机,切到微信,打了几个字。
——孟秋,你不会真以为我打不开吧?
明明两个人就隔了个门板。
谁都没说话。
孟秋没勇气回他。
他的房子当然打得开。
她特别后悔刚才的举动,她要把他放进来,解释一下,他或许装腔作势几句也就饶过她了,现在不是,现在看起来是她打定主意不给他接触的机会。
屋子里响起电子音,像是按了什么开关,门锁打开了。
孟秋浑身一凉,赵曦亭长腿往里跨,没给她再关一次的机会。
赵曦亭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把门锁上,干脆利落单手抓住她的腕,往里屋半拖半带。
手机那边似乎有点古怪,礼貌性地问了句。
“赵先生?您还在听吗?”
赵曦亭淡声吐了句,“你继续说。”
孟秋顾着手机不敢叫出声,软着眼睛,要给他道歉,默声说,“你弄疼我了。”
赵曦亭按了外放,干脆把手机扔床上,他不知道从哪儿挑来一根带子,想也没想就往孟秋手上绑。
孟秋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挣扎起来,羞愤地踹他。
手机那头还在说什么基金涨跌的事儿。
他不认真听起码亏个几百万。
赵曦亭压根没顾,把她右手栓床边的柱子,打了个死结,长指托她后脑勺,用气音说:“这么不老实,非得我看着你啊?”
“信不信连脚也给你绑上?”
他本来转身了,又折回来阴恻恻地摸了摸她的脸:“你今天要是跑了算你有本事,但我劝你别给我这个机会。”
孟秋耳朵气红了,又抓带子,又锤他,“你混蛋。”
赵曦亭捞起手机,在她唇上吮了一口,“等我打完电话来收拾你,乖。”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嘿~(
第48章 鱼藻
◎变坏了。◎
孟秋意识到她解不开赵曦亭绑的带子。
左手比右手笨拙,她指甲没那么长,连绳结边缘都卡不住。
她绕着床柱转来转去,除了把手腕弄红之外,完全挣脱不开。
孟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联想到奶奶家的胖鹅,过年前待宰时一只脚被绑住。
和她现在的状态一模一样。
她气得踹了一脚柱子。
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她很保守,这份保守只针对自己。
别人及时行乐也没什么不好。
对她来说,让另一个人嵌入她的身体,是对她世界的一份入侵。
她紧紧包裹起来的外壳会因为这份入侵的亲密感产生某种裂隙。
光想想就已经十分无措。
赵曦亭打完电话进屋。
小姑娘一只手举着,挣脱不得,她双耳通红,水润的眼睛里全是薄怒,怨愤地瞪着他。
赵曦亭笑了声,觉着得去哄一哄,可是看她乖乖地栓在那儿,娇里娇气地嗔怼他,脚底冒出某种快感,像是什么开关被激活了。
能一直拴着就好了。
意境想象的妙处在于,随意支配它的路径,由此而变得有趣。
他不是没想过,要是他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她还是恨他,恼他,推拒他,他该怎么办。
那他或许有一千种方法做恶事,让她一辈子恨到底。
但现在他不敢惊扰她。
从某种程度来说,还有些可惜。
他不大善良。
他认。
赵曦亭进屋把门反锁,孟秋又拽了拽绑紧的带子,眼睛越发幽怨地挂在他身上。
赵曦亭走过来后,非但没有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反而她另一只手也抵在床柱上,以囚禁的姿势俯身去亲她。
这样予取予求的姿势更让他游刃有余,像是品尝某一份礼品。
他眯着眼惩戒性咬她的唇珠,“我要是打不开门,今天你是不是不让我进屋了?嗯?”
被绑着的姿势太不妙了。
他要是胡来怎么办?
赵曦亭做得出来的。
孟秋真怕了,软下声音央他,“我……我就是吓着了,我不把你关外头了,你帮我解开吧,我不走。”
赵曦亭恶狠狠吮了一口她脖子最怕痒的地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
孟秋下意识缩起来,可是她的手被绑着,肩窝卡着他下巴。
“没……”
赵曦亭抬起头,视线描摹小姑娘眼底的水,快软化了。
她是真羞耻和害怕。
他温温和她低语,“真的么?”
孟秋下巴窝起来,“……带子,帮我把带子松开。”
赵曦亭低睫亲昵地去亲她的唇角,细细地吮,“你这样很漂亮,孟秋。”
他太了解她了。
孟秋被亲得心口酥麻,特别是要进不进的状态,隐秘的危险和挑逗。
但同时,她脊背有点发毛,想躲,两只手都动不了,没有推开他的武器,只能晃晃头,不让他这么亲。
赵曦亭眯眼盯着她,过了会儿,长指放在她颈旁,抚了抚,语气温和地循循善诱,“孟秋,你怕我,是不是来源于对我的预判?”
孟秋怔了一下,没有再和他较劲,停下来思考这个问题。
人对于事物的恐惧,除了当下的情绪冲击,大多都来自于基于经验的推测。
他要这么说,也对。
之前一段时间,她会看他的表情推测他是不是生气了,生气了会不会罚她。
以致于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她惶恐。
赵曦亭亲她的耳朵,嗓音钻进来,带点顽劣,“给你蒙点东西,我们试试。”
等孟秋反应过来,眼睛已经被遮住了。
手腕的带子绑在了她的头顶。
世界恍然变得黑暗,她想去摘,手轻轻被赵曦亭握住。
她像个披盖头的新娘,不容反抗地放在床上。
“不行……赵曦亭我不玩这个。”
孟秋刚挨到枕头,立马坐起来,想走,被赵曦亭摁回去。
她感受他的气息热绒绒地探过来,触角似的瓮红了她的耳朵。
孟秋看不见他,因此赵曦亭这三个字变得无害起来。
他食指指腹在她下巴两侧划来划去。
“中途可以喊停。”
“先别拒绝我。嗯?”
今晚,赵曦亭教给她的第一课。
是感知。
他在舔她的手指。
孟秋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待在她旁边,仿佛是跪着,又仿佛是坐着,将她的手拉高了,舔她的指腹。
他渡来的肉和亲吻时的软不一样。
那个时候他们都是潮湿的,抵去了冲击,现在他在她指尖打着圈,随后一面一面磨过来,时短时长。
孟秋想象到一些脸红的动作,心口闷闷发紧,想躲,却被他扼住手腕。
赵曦亭齿尖咬了下她指腹上的肉。
“不舒服么?”
她无名指抖了一下。
痒和疼中和了,她鼻息乱了。
孟秋感觉他的鼻尖抵着她掌心,啄她的手腕,再往上是手臂,声音黏腻地放大,她心跳不断加快,最后是肩膀。
他呼吸在她颈边褪去,像是坐直了身体。
他只解开了几个纽扣,上下都是,领着她的手贴进去。
孟秋咬唇把手蜷起来,手背杵着衬衫。
赵曦亭的肌肉纹理很有力量感,触不到一丝赘肉。
赵曦亭伏在她耳畔,低声诱道:“对我的身体不好奇吗?嗯?”
“我是给你喊停的权利,但孟秋,在这一步就放弃,会不会胆儿太小了?”
他表面上给她留了许多退路,但衬衫里,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安抚地揉了揉,然后把她领到腹肌上。
“别怕。”
“这儿不咬人。”
他松开手,让孟秋自己摸。
但孟秋连动都不敢动,手背几乎挂在他皮带扣上,她咽了咽唾沫,嗓音有些颤,试图用聊天缓解紧张,“你……怎么维持的?”
她好像一次都没见过他运动。
赵曦亭奖励式地摸摸她的头,衣衫凌乱地靠着床,光看画面有些浪荡。
他不疾不徐说:“好问题。”
“我偶尔会健身,但都是在你不在的时候。”
孟秋被他抱起来,放在他腿上。
姿势的改变让她有些无措。
她摆了摆手臂,摸到冰凉的墙壁,他们在床头。
赵曦亭拎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长指托着她后脑勺,贴近自己下颌。
“孟秋,亲我试试。”他低声引诱。
光听指令孟秋就已经想象出了那个画面,刺激得有点想哭,她不肯亲,往后仰了仰。
赵曦亭不让她躲,气音缠上来,“你不好奇为什么我每次都那么喜欢亲你么?”
他嗓音带了点狠劲,“弄我啊,孟秋。”
“怕什么?”
孟秋脑子里某根弦被拨了下。
她在他手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难受的,无法纾解的想哭。
他也会么?
孟秋呼吸越来越急促,鼻尖抵着他下颌,她的世界是黑暗的,看不到赵曦亭的表情,在这个世界里,她不会受到任何审判。
赵曦亭身上有股疏寒的雪山凉,很好闻,但挨近了便会感受到他皮肤的暖。
孟秋仰起头,嘴唇试着碰了碰他的脖子,但她没想到,直接亲到了喉结上。
他难以抑制地滚动了一下。
赵曦亭拉她的手往胸膛又压了压。
不知怎么,他语气带点辛辣,“再亲。”
“不够用力。”
孟秋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她像被怂恿启动了什么,微微张嘴,唇齿缓缓衔住他的喉结,感受到那边在颤,细细地吮。
她去寻那个尖,赵曦亭指腹钻进她的发缝里,用力地抓握,揉乱她的头发,握着她的腰嵌进自己腿上,摁塌下去。
孟秋匍匐在他肩上,不再满足于他的喉结,沿着他的下颌,小口小口地挪。
好像这副身体,可以是独属于她的玩具。
她在玩一个探索游戏。
对方的感受是一个成就值。
不经意间发现某一处分值拉高的时候,就会兴奋起来,像挖到了一个宝藏。
她掌心下的心跳又快了许多。
孟秋停下来,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赵曦亭会把她的手放在那里。
他在教她第二课。
侵略。
让她侵略他的身体,操控他的心跳。
她就着那一点,眯着眼睛,猫儿一样舔出声音,被赵曦亭捏着后脑勺拉开,“变坏了。”
孟秋突然被拎开,唇下的空气变凉,恍惚地张着嘴,即使看不见他,也仰起头。
很快,她被赵曦亭凶狠地堵住。
赵曦亭像是被她挑起了汹涌的情绪,难以宣泄。
她又被放到在床上,位置互换。
如同她刚才盖在将手放在他身上那样,他的长指覆下来。
孟秋“嗯”了一声,难捱地去拨他的手臂,拨不开,最后落在他手背,碰到他的青筋和指骨。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浑身热起来。
赵曦亭并不像她碰他时那么礼貌,止步于蜻蜓点水地触碰。
他掌心从下往上拖,聚拢在一起,高挺的鼻梁嵌进两团的中央,时不时吸出声音,像在享受她的味道。
她敏感地游动起来。
赵曦亭没给她弓起来的机会,摁住她,顺势将她的裙子不留情面地拽下,温柔地安抚,“别怕,嗯?”
很快,她学到了第三课。
撕裂。
孟秋有感觉,她那样亲过他之后,赵曦亭就再没打算放过她,即使她现在喊了停。
她喊停是因为真的很疼。
他是给她做了一些准备,甚至将一部分水抹在她唇上,封住她喊不的字眼,要她不再嘴硬。
但那个口子撑得涨酸,真的塞不下了。
孟秋胡思乱想,她和赵曦亭一定不匹配,怎么能堵得这么满呢。
她真的什么都被堵住了,心脏也是,难受得喘不过起来。
他们现在就像堵在高速路。
赵曦亭再踩一脚油门会出事故的。
出于逃避痛苦的本能,孟秋挣扎起来,用力闭起自己,却被赵曦亭压住两边的膝盖。
他咬住她的耳垂,将额上的汗蹭她的鬓发。
“你以为我容易了?”
“要弄死我啊?”
赵曦亭真踩了油门。
孟秋疼得眼泪流出来,她应该再吊销一次他的驾照!
她痛得仿佛他们在做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好奇全都被打消了。
男人和女人,入侵关系是最危险的关系。
她像挤干水分的小花,枯萎在床上。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低眸看人。
小姑娘头发散得很痛苦,她出了不少汗,头发黏在脖子上,脸上,挂在黑色的蒙着她眼睛的带子上。
即使看不见她的眉,她的眼,也能从上齿咬着下唇的姿态感受到她的疼痛。
他忽然有些不忍心,甚至冒出奇怪的想法。
二十岁还很年轻,刚刚发育完全。
折断她对她来说有些残忍。
罪恶感会使人悬崖勒马。
赵曦亭抚摸那股罪恶感,一狠到最底,没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孟秋有片刻失神,整张身子都绷紧了。
赵曦亭俯身吻小姑娘的唇,让她适应,温柔地道歉,“对不起孟秋。”
“我停不下来,对不起。”
最痛的那刻,孟秋脑子闪过一个念头,她的少女时代好像真的结束了。
她央央地哭起来。
赵曦亭没留给她太多惋惜的时间。
剥离掉痛苦的那片壳,素未谋面地欲望从他们衔接在一起的地方长出芽。
春天般开了漫山遍野。
隔靴搔痒地让她轻吟起来。
孟秋手指来到赵曦亭的脊背,试图找一个支撑点去释放她的阻塞。
她身体颤抖地去迎接他。
过了许久,她几乎忘了第几次。
她已经很累了。
但赵曦亭并没有从她身体里抽离,只是摘掉绑着她的那根带子,喘着粗气去舔她的眼泪,眼底有亏欠也有占有。
“孟秋,问我爱不爱你。”
赵曦亭手臂撑在她的耳朵旁边,抚摸她的鬓发,温柔而强势:“问我。”
孟秋虚虚睁开眼睛,她没有力气了,希望他不要再折腾她,从而顺从地跟着他的思想,“你爱我吗?”
赵曦亭仰起脖子,拨开她汗湿的头发,虔诚地吻她的额间,印得很长久。
“我爱你。”
孟秋有点想哭。
赵曦亭拉起她的手指,缓缓放在胸膛上,“爱到这儿发疼。”
孟秋喉咙滞涩,指尖像被烫了一下。
第49章 鱼藻
◎幌子。◎
他们结束在浴室。
赵曦亭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孟秋几乎以为自己是淹坏的麻雀,湿漉漉的羽毛黏在一起,两只手臂挂着他脖子,听话地窝在他怀里。
她嗓子喊哑了,哪里的水都干涸了,对他说:“赵曦亭,我要死掉了。”
他说爱她,偶尔又一点分寸都不顾,像要她对他们的第一次铭心刻骨。
赵曦亭见小姑娘确实不行了,叹了一口气,亲了亲她的眼睛,温柔道:“再等等。”
“给你吹完头发就抱你去睡。”
孟秋没力气点头,闭着眼睛,将脸上和眼尾的水渍擦在他锁骨,有点责怪的意思。
赵曦亭垂睨她闹小孩脾气的举动,鼻尖轻笑了声,“嗯,你擦,反正你刚才弄我身上的也不止这些。”
孟秋蜷起脚趾,掩耳盗铃当听不见。
她感觉赵曦亭拿着毛巾细致地搓她的发尾,吹风机的暖风顺带吹了吹她裸着的皮肤,像潮水褪去温柔的沙暖融融地盖上来。
很熨帖。
然而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按理,这么累她应该睡得很沉。
但是赵曦亭刚从床上坐起来,孟秋就醒过来了,她的眼皮很重,身子很乏,但神经迟迟没有倦意。
像上了发条强行关闭,齿轮还在走。
孟秋眼睫轻轻垂着,虚了一条缝,看着赵曦亭赤脚从床旁边挪开。
月影隔窗纱。
他随意披着衬衫,扣子没扣,凌乱又随意地站在窗前。
几小时前在她身上为非作歹的长指闲散地压着窗框,他很淡的“嗯”了声。
赵曦亭听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
最后他吊儿郎当笑起来,“我屋里是有人,您不看看几点了,真大不了声。”
五分钟后挂电话。
小姑娘连装睡都装不像,睫毛一个劲抖,赵曦亭故意拨了拨她最长的那几根,温声问:“被我吵醒了?”
孟秋闭眼摇摇头。
他坐起来就醒了,某种意义上不算他吵醒的。
是她睡不着。
赵曦亭摸着她脸颊,夜色很安静,连带他的嗓音也有了寂静的底色。
“孟秋,我得去趟医院。”
“但我不能把你扔这儿,今天辛苦一下,起来穿衣服。”
孟秋怔了怔,想来是刚才那个电话。
“谁生病了吗?”
赵曦亭给她拿鞋,“我父亲。”
孟秋彻底清醒了,拽了被子藏得更里面,轻声说:“你自己去吧。”
他去看他父亲。她去像什么话。
赵曦亭站在床前,看着背对他头发凌散的后脑勺,腿跪上去,嗓音小火煎雪似的凉里透温,还有一半是强势。
“乖一点孟秋,我们刚发生关系,我就把你一个人丢下,是人么?”
“你可以在车里睡,我让他们把商务车开来。”
“我得让你知道,我在哪儿,去做什么,成么?”
孟秋心口塞了一团热棉花,她不否认,今晚她心情是有些微妙,心理防线透得跟纸一样薄。
她自认为睡一觉就没什么大事了。
她没那么弱的。
但赵曦亭在给她安全感。
孟秋试着转过身,用眼睛谢谢他的尊重和体贴,声音因为前半夜的折腾有些哑。
“我现在知道了。”
赵曦亭看她真挚得有点冒傻气的眼睛笑了声,“知道什么知道。知道和看到是两回事儿。”
他不容她拒绝,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衣服给她套上,“没让你现在就见公婆。用不着尴尬。”
他开了床头的夜灯,认真和她对视:“但只要你有想上去的想法,告状也好,检查也罢,我都会带你上去。”
赵曦亭的蛮横在方方面面。
孟秋又推拒了几次,除了觉得掺和他家的事不适合外,身上总有点酸懒和疲惫。但他不听,晚上凉,他拿了件自己的外套裹她身上,强硬地抱她出去,逼她盯他的岗。
一点猜忌的机会都不给她留,也是变相地要陪她。
最后她没法子了,很小的一坨窝在他外套里,温声说:“赵曦亭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赵曦亭低头瞥了她一眼。孟秋才发现自己说什么。
这是很亲昵地一句埋怨。
赵曦亭眼里的笑意烫过来,“我就这样了,真嫌弃我还是假嫌弃我啊?”
孟秋羞耻得像在温水里泡发了。
今晚来接他们的司机不是李叔,车子确实是商务车。
这个司机仪态更挺拔利落,训练有素,他看到赵曦亭带人出来,没有一分探究的意思,目不斜视地给他们关车门。
比起赵曦亭平时懒散的生活作风,显得更庄重严谨,到今天,孟秋才真正有他出身富贵宦达的实感。
商务车的空间比轿车大许多,赵曦亭帮孟秋座椅调整好。
躺着是不大累人。
但孟秋觉得不大礼貌,还是坐起来,问了句,“你爸爸严重吗?”
想来深夜是急症,不然赵曦亭也不会接了电话就赶过去。
年纪大的人不经折腾,越是急症越凶险。
赵曦亭顿了好一会儿,半正经半懒散道:“要不你跟我上去瞧?”
孟秋一梗。
他有心情玩笑,应该没太大问题,但她绝对不可能上去的。
赵曦亭见她不肯说话,指尖杵着太阳穴,歪头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好一阵。
“去不去啊?”
“可能我爸一见你,病就好了大半。”
孟秋被他看得脊背发毛,干脆闭上眼睛装看不见。
刚给他打电话的应该是长辈。
她已经被发现了,他不怕被说,她上不上去都一样。
“我又不是灵丹妙药。”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
赵曦亭零零散散笑了一声,孟秋心尖也挤得零零散散的。
最后赵曦亭没真逼她上去。
夜幕中,孟秋躺在车里,看赵曦亭一个人上了医院的台阶,门口有个站姿笔挺的男人朝他迎去,这人的站姿让她想起执勤的便衣,警惕,威严,那人说了几句什么,赵曦亭面容清淡地点点头,长腿从容地迈进玻璃门后面-
后来赵曦亭告诉她,他父亲年纪大了,工作太累,有点脑溢血前兆,从楼梯摔下来。
好在不严重。
孟秋这个月经期提前,想是吃了药激素不稳的缘故。
那天赵曦亭来势汹汹,他们之间发生得突然,没有做措施。
赵曦亭好像也并没打算要做,不然以他的自制力和万事周全的性子,怎么也会停下。
但他那天毫不顾忌地弄在里面。
孟秋睡足了才想起这个事,恼了一阵,打开美团想买药。
她那时是第一次,又被他弄得神志不清,赵曦亭结束了在里面停了很久,好几次都是如此,她以为他瘾大,没想过会有什么问题。
但孟秋还是觉着这个事情不能自己扛,直接给他发消息。
她打字编辑的时候,害怕真出问题也很羞恼,语气就没那么婉转。
直接打了几个字。
——没做措施。
赵曦亭直接打了电话来,语气很温柔,“我会负责的,孟秋。”
孟秋愣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曦亭顿了顿,安抚她:“有些事只是时间顺序问题。”
他对他们的人生太笃定了,因此压根没想过未来会放她走。
以前不会,发生关系以后更不会。
对他来讲,他们之间发生的任何事,确实只是时间问题。在她身上会发生的所有意外,他都有应对方案,他也有足够自信能接得住。
孟秋都能想到,如果她真的有了,他一定会接受。她生完再继续念书,和念完书再生,对他来说没有太大不同。
因为他已经默认接手了她的人生。
孟秋不知怎么心脏酸涨得厉害。
可是她的时间顺序不是这么排的。
孟秋安静了一会儿,认真地和他说:“赵曦亭,我现在*只想好好念书。”
“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下次我做措施。”
过了一两个小时,孟秋就收到了一盒药,不知道赵曦亭从哪里弄来的,连药名都没有,就一个白盒,说这个已经是最不伤身体的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没几天后,孟秋见到了赵秉君,他约她吃饭,说有事情聊。
他们见面地点是一个酒店,上的都是精巧的家常菜。
孟秋夹了一片藕,送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不知怎么弯了弯唇角,然后叹出一口气,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赵秉君扫了扫她的笑眼,给她倒果汁,没以前端着的领导架子,像个温和的大哥。
“别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玩笑,“我也怕了你了,那件事他私底下没少和我计较,以后你和他再有什么吵架拌嘴,可千万别给我发消息。”
他连连摆手,“惹不起惹不起。”
孟秋也无奈,“我只觉着那天和您吃完饭,想不到我们还会碰面。”
她是抱着此生不再相见的心态和赵秉君道别的。
孟秋吃了半饱,放下筷子,开门见山,“您今天找我是什么事?”
赵秉君眼神意味深长,“就别用您了吧。”
他能看得出两个人的状态,那个最近跑家跑得勤,心情大概是很不错,话都愿意多陪几句,孟秋更是,眉眼落得更舒展了,言辞间也有一股轻柔的松弛。
这松弛大抵是他给的。
孟秋搅了搅碗里的羹,耳朵有些热,也是习惯了,她对赵秉君还是生疏的,毕竟顶着个校董的身份,迟迟说不出口。
看来关系改善是改善了,小姑娘还是别扭得紧。
赵秉君不知怎么有些幸灾乐祸,压了压唇边的笑,和煦道:“算了,随你吧。”
他开始进入主题,“今天为你实习的事情。”
“大二暑期该找实习了吧。”
孟秋抬起头,不知他怎么提这件事。
赵秉君继续说:“之前你帮公司写的文案很不错,我后来还找部门主管打听了一下,都对你赞不绝口。”
“有没有兴趣来创威实习?”
创威科技名头大,福利也好,圈子里出名的性子傲,加上公司里文职少,就算燕大这么拔尖的学校,简历扔进去也听不到个响来。
毕竟里面斯坦福牛津的研究生员工一抓一大把,什么人才都算不得出奇。
但孟秋确实没想到赵秉君会亲自来给她递橄榄枝,毕竟只是实习。
“为公,我想留人才。”
赵秉君略顿顿,没继续往下说,指尖点了点桌面,像是改了什么主意,“前一句是实话。原本他让我别说,应该是怕你有压力,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这个建议是他提的。”
“想给你铺路。”
孟秋怔了怔。
然而赵秉君下一句话更让她心头一震。
他不疾不徐道:“你还想出国吧?”
“创威科技在海外有分公司,名头也不小,你拿这段实习经历去申研,一定能加分。”
原来赵曦亭什么都知道。
赵秉君笑说:“前些天老爷子不是生病么,我和他见面聊起来,我说有天听说他平白买了套房,名下却没有,是不是给你买的。他没否认。我调侃他散千金博红颜一笑的作风,和我们那个花天酒地的堂弟没差别。”
“你猜他怎么说。”
孟秋不语。
赵秉君看向她,“他说,小姑娘一个人大老远在燕城生活不容易,总得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还能有个倚仗。”
孟秋喉咙干涩起来。
赵秉君凝视她,像要把那人的心思,郑重地托出来,一字一句讲得很慢:“这次他来找我,我又问他,花心思给人步梯子,不怕飞了找不着么。”
赵秉君又笑,睨着孟秋低下的脸,顿了顿,字字铿锵。
“他说,人本来就是凤凰,有没有他都能飞得很高。”
孟秋心里一瞬间打翻了调味料,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搅合在一起,不是滋味。
第50章 鱼藻
◎变天了?◎
赵秉君要给孟秋送回嘉霖,孟秋说不用,临了又问他,赵曦亭在哪里。
赵秉君一听就笑了,“你要去找他?”
孟秋头点得很勉强,像是从老槐树上揪了一朵金花下来,花是揪下来了,她的心还在阵阵余颤。
很难有人挡得住赵曦亭认真的好,除去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他本身是个纯粹的人。
如同那天她和谢清妍讨论的神经质,性格没太受什么规训,有套自己的做事逻辑,赵曦亭白的那一面,或许比任何人都正派。
赵秉君笑得很有意思。
孟秋原本没懂,到了地方她明白了。
赵秉君给她送到燕城西面,在闹中取静的中式宅子附近,门口不大起眼。
孟秋下车那会儿,赵秉君像是再不敢管他们之间的事,没给赵曦亭打电话说人送来了,只是很好心地给她指了指路,说——
这是个俱乐部。
没正门,得从侧门进。
但没名没姓大概连侧门也进不了。
赵秉君看她徘徊,一个劲温笑,那个笑也算是克制的大笑,眼角看好戏似的笑出了褶皱,问孟秋要不要把她送进去,孟秋说不用。
他心里就一句话:混世魔王也有人收拾。
孟秋就在院子跟前杵了一阵。
老舍写《四世同堂》就写过胡同,葫芦似的窄,这样窄的地方以前却通王府,再走走还能走到护国寺。
可惜护国寺烧死在大火里。
舍利塔有十八种功德,其中一项是长寿,但看起来佛僧并未庇护,长寿的功德跟着千佛塔灰飞烟灭,只在史书上留下“现已无存”四个字。
那些现已无存的东西都化成了别的,在皇城底下扎了根。
她和赵曦亭相处模式大多是他黏皮糖似的跟来,她有事的时候,他也会消失。
孟秋从来不打听他在哪里。
细一瞧,赵曦亭从来不是居家的款式。
他的束缚来自于他乐不乐意。赵秉君笑成那样,她再不懂也懂了。
孟秋没敲开那扇门,反而从巷子里出来,街灯和和地照着,从暗到明,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她看到对面有一家花店,走过去,挑中了茉莉。
孟秋坐在花店旁边一条小板凳上。
店主是个气质温和的姐姐,店里没什么人,很乐意和她聊几句,说除了年节外,生意很冷清,像她这样买花给自己的少。
孟秋笑问:“那送人你们都推荐送什么?”
店主理完东西,擦擦手往她旁边一坐,身心舒畅地叹了一声。
“现在人都土,懒得理会花里面的意思,越直接越好,母亲节康乃馨,情侣送玫瑰,越大束越能体现心意。”
她低低眼睛,一扫她手里的茉莉,“你这四不像。”
孟秋看着手里的四不像,也不打算改主意,只说:“很好闻呢。”
店主又给她加了几朵,“送你的,卖给不爱花的,还不如送你。”
孟秋冲她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到九点多,赵曦亭问她和赵秉君结束没,要来接她。
这次她和赵秉君吃饭是和他打了报告的。
当时他装得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从她背后抱住她,亲她耳朵,嗓音低绒绒地说:“又和他吃啊,你俩会不会又憋什么坏?”
孟秋心跳慌得七歪八倒,差点以为他要翻旧账。但她一点不想聊以前的事,憋出一句,“要么你跟我们一起吃,要是你真信不过的话。”
赵曦亭松开她,把她转了个个,凉丝丝地问:“你跟谁我们呢?”
孟秋后脑勺瑟缩,虚虚吐了个“你”出来。
赵曦亭眼里阴恻恻的光冒出来了,要剥她衣服,“这么不情愿。”
“我今天要不让你知道你和谁才是‘我们’,都别出这门。”
孟秋吓坏了,抱着衣服跟守卫萝卜似的防得死紧,她跑老远,跑一圈脸都红了,指责他,“你怎么越来越过分了,话里的漏洞也挑,我那是语法,刚才那个语境,语法上说‘我们’就是对的。”
赵曦亭打定主意收拾她,冷笑了声,“我管你语法不语法。”
孟秋和他闹半天,她好说歹说解释了一堆,他终于放她出门,还以为他今天那么好心。
原来还是被他耍了一遭。
孟秋虽没接触过俱乐部,听乔蕤科普过一些,里面什么都有,雪茄酒吧,露天庭院,桌球馆,这种地方多少沾点十八禁,运气好还能看到几个明星。
当然也有只喝茶打牌的,但不多。
孟秋没多说什么,给赵曦亭发了个定位。
赵曦亭那边牌局还没散,看到这定位,他眯了眯眼睛,将牌一扔,靠在椅背上看手机,滑了一阵,见她除了定位惜字如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看他。
孟秋和赵曦亭的对话框里多了句话。
——抓我小辫子呢?
孟秋想了一阵,问。
——所以你有?
赵曦亭咬着烟站起来,眼底虚虚浮着要算账的笑,头也没抬,垂睨定位,两指放大到街道,瞧了瞧,散了把钱出去,温声对牌桌上的人说。
“今晚都算我的。”
他要走当然没人敢问,只觉着他今天心情好到奇怪。
孟秋看到赵曦亭回过来。
——进来坐坐?
孟秋以为他没玩够,懒得扫他的兴,干干脆脆地打字。
——我先回去了。
赵曦亭很快发了几个字来。
——走什么。等着。
看样子他要出来找她。
孟秋关了手机安静地坐着。
几个小时前,赵秉君嘴里的赵曦亭让她觉着不真实。
她情绪一上头就来找他了。
现在真要见到人,她手里的茉莉花却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孟秋眼一眨,霜蓝色的夜色止步于灯下。马路对面的人就离她近几米,再一眨,他再近几米。
她知道身姿清长携风而来的那人终点是她。
这份笃定她承认得不容易。
到现在也是。
小姑娘傻兮兮抱着花和包,坐在小板凳上,远远瞧着像流浪儿,可怜极了。她就这么老实,不打扰他,干等着,信息也不发一句。
赵曦亭有点无奈,“怎么不告诉我?手这么冰,里头暖,去坐会儿。”
他拉起她手腕要带她走。
孟秋往回缩了缩,好脾气地和他商量,“我不去,也没不让你玩的意思,要不你帮我叫辆车吧。”
她发定位只是告诉他不用去接她了,他们就隔了一点点路。
他长指握住她手肘,从背后把她托起来,腹部的肌肉顶着她头发,没太用力,但想把她拉起来。
“都在这儿了叫什么车。”
孟秋跟倔强的小鸡仔似的拽着旁边的栏杆,底下的凳子都快翻了,也不肯起来。
赵曦亭干脆蹲下来,注视她的眼睛,以为她在和他闹别扭,扣住她后脑勺就开始亲她,没那么用力,有点哄的意思。
“我下次去哪儿先告诉你成么?”
“我在里面没做什么。”
孟秋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公众场合也不怕别人看,她整张脸热起来,歪头躲他。
“你不用告诉我。我不会管你的。”
赵曦亭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跑,睨她扑扇的睫毛,“管不管啊?”
他脸凑过去,好像她不答应要继续亲她,很赖皮,“你男朋友你不管谁管?”
孟秋两只手背叠着挡住,怕他再胡来。
赵曦亭薄唇若即若离擦着她掌心,语气吊儿郎当,“现在跟不跟我走?”
店主可能是看他过于不值钱,终于噗嗤笑出来,再止也止不住,笑声传到孟秋耳朵里。
她帮忙劝,“小妹妹,你就跟他走吧,这么大一个大帅哥,都低声下气成这样了。”
孟秋这下浑身都熟透了,双手捂住脸。
店主见她是个不经逗的,怕把人羞哭了,忙摆手,说:“诶,别恼别恼,你们继续,不打扰你们,我到点回家了。这凳子你们随便坐,到时候放墙根就成。”
赵曦亭不听调侃,直勾勾盯着孟秋,“赵秉君跟你告我状了?”
“所以特地把你拉过来?”
孟秋:“不是。”
赵曦亭不大信,他琢磨不出来她为什么过来,霸道劲儿犯了,非要逼她进去看一眼,让她看看他刚才在做什么。
孟秋步子踉跄。
她又没有不信他。而且他真要做什么她还拦得住他。
孟秋扑腾半天也没从他手里扑腾出来,一恼,把茉莉花砸他身上。
那些话一定是赵秉君编的。
他哪有那么温柔,一见面还是蛮横不讲理的暴君。
赵曦亭愣了一下,长腿终于停下,低腰把花捡起来,傻乐地吹了吹灰,看她气得脚步越发快,追上去。
他刚以为这花是她自己买着玩的,看样子不是。
他迈了两三步,把人追住了,眼里笑意像层薄膜,黏在她脸上,把人往怀里拖。
“变天了?”
孟秋恼意从脸上挪到手上,一个劲挣扎,又要把花夺回来,“还我。”
赵曦亭握着她的腰,几乎把人提空了,不肯放她走。
“那不行。”
赵曦亭握着她后脖颈,浅浅淡淡的瞧人,眼底是温的。
“有时候觉着做你男朋友反而亏了,刚认识那会儿你乖得跟小绵羊似的。”
“让学打牌就学打牌。”
“让出来吃饭就出来吃饭。”
“那还有一两句好话。”
那当时她怎么知道他什么心思。
孟秋顺着他话头,故意气他:“吃亏就不要做好了。”
转瞬,她弯弯眼睛,“赵先生和以前一样给我发钱,我给你干活,我听你的话。”
和他在一起少了笔财路。
算来还是她亏。
赵曦亭见她生机勃勃的样子没忍住,狠亲了一下她的唇,“你赵先生现在也能给你发钱,你听不听话啊?”
孟秋板起脸,装模作样,“那不好说。”
赵曦亭指尖敲了敲她心跳的位置,“前面那句话别说了,说多了,这儿会当真。”
“对你对我都不好。”
他点的那两下像是敲玻璃,隔着皮骨发出闷响,好像他再重一点就能钻进来,把她心脏也夺走,要跟着他节奏跳动。
孟秋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抬起头去看他。
他眼睛认真得像走进了一个良夜,在沙漠前渴求一个长久的诺言。
她视线一挪,看着他握在手里的茉莉,轻声说:“赵曦亭,我知道你和赵秉君说的话了。”
赵曦亭看着她眉眼,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两声,“嗯,是我的心里话,想飞就飞。”
孟秋再一次得到证实,愣了愣,又怔了怔,不知言语地看着对面的人。
赵曦亭满眼柔情,像四季里最和缓的季节,“我助你。上青云。”-
最后他们没去俱乐部。
回到嘉霖,孟秋看到赵曦亭把茉莉花摆在玄关圆窗底下,他不知道从哪儿倒腾来一个挺好看的花瓶,但口子太小了,他有点嫌弃地放地上。
他理了理叶子,一只手撑着桌面,直勾勾盯着那束茉莉,仿佛没了头绪,回头问:“没地方放,要不去我那儿?”
孟秋觉得好笑,“一个小时车程,就为摆这花?”
“随便找个瓶子放一放,矿泉水瓶也行,明天也不会枯的。”
孟秋还在擦头发,赵曦亭不客气地把她拉腿上,她重心不稳地撞上他肩膀,抓着衬衫才坐住。
赵曦亭抽走她毛巾,从旁边捞来一个东西,直接往她手上套。
孟秋被冰得一激灵,定睛一看。
那不是她逃跑前摘下的镯子吗,她下意识躲了躲,总觉得这东西不吉利。
“我日常戴着不方便。”
这也是真心话。
百八十块的东西碎了也没什么,这个镯子有年代价值,虽然没到文物那个地步,她还是不敢。
先前她戴着,每回嗑到什么,听到什么响声,她总会下意识看一看,挺提心吊胆的。
然而她一躲,赵曦亭就捉住她的手,亲她的唇,边亲边把东西往她手腕上套,但孟秋躲得太厉害,他又不敢弄疼她,镯子次次都套空。
孟秋脖子仰高,整副身子挤在他和沙发中央,“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戴着它。”
亏她一个小时之前还觉着他挺温柔,转头就变脸了。
赵曦亭把她亲安静了,听她细声细气地喘着,风雨不透地盯着她。
“之前戴着它,会想起我几次么?”
孟秋诚实地摇摇头,他期待的那种“想念”大概是没有。
赵曦亭凑过来咬她耳朵,“那是不是得给你留点别的花样。”
说着他推高她的下巴,贴着她锁骨旁边的肉吸起来。
孟秋蹬了瞪腿,又疼又痒,想把他头推开,结果他变本加厉扼住她的手腕,仰起下颌,冲她脖子去。
她突然意识到,他在圈领地!
镯子是,这个也是,他要让别人都知道,她是个有主的。
他的唇含在下颌下方的位置,舌尖挤上来,仿佛要吮出很深的标记。
他真铁了心地要留痕!
孟秋心一慌,求饶地缩起身子,“我戴,我戴,赵曦亭。”
【作者有话说】
没真的完结的,是考虑到有些人不爱看强取豪夺的恋爱部分,所以这部分在收尾。
接下去会偏京圈文的写法,不会像前面那么刺激狗血,前面是暴风疾雨的话,后面是缓缓的海浪拍打沙滩~
简言之:上卷强取,下卷恋爱。
吓到各位了……给大家磕一个qa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