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廊到车边这段短短的路,alpha没有走快也没有走慢。
于是细如牛毛的雨水很快便沾染了他的发梢和肩膀,然而西装走线密集,颗颗水珠晶莹地附着在纯黑色的面料上,饶是光线暗淡却散发着莹莹的亮光。
伸手拉车门之时,alpha等了会儿。
庇护的伞面并没有如期而至来到头顶,身后远远的那扇大门反而刚刚闭合,那柄伞已经挂在门口挂钩上。旁边温暖的客厅窗帘一闪,小alpha也消失不见了。
玄关处,温言慢条斯理换鞋子。
“温言……”梁望佑刹停在隔断处,露出半张脸期期艾艾地喊。
“怎么啦?”小毛毯还是被雨水沾湿了,温言假装很认真地在柜子上叠起来,垂眸问。
“父亲走了。”梁望佑小声说。
“嗯。”
“你怪我吗?”
温言动作一顿,放下毛毯走到梁望佑面前,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当然没有,他哪里都可以去,如果你想邀请他来家里也可以。”
“不会的。”梁望佑说,“这是我和你的家。”
“但是……”温言苍白地措辞,却想不到如何正确回答梁望佑这句话。
梁望佑已经被他和梁世京之间无法弥补的关系荼毒了,潜移默化中梁望佑把橡木湾和小别墅分得很清楚。橡木湾是三个人的家,小别墅是两个人的家。小别墅梁世京不能来,所以哪怕下这么大的雨,温言也没有邀请梁世京进来坐坐。他们只是在外面说了几句简单的话,不像以前在橡木湾那样相谈带笑,更不像在边境大桥上吵得那样激烈。像两个陌生人那样说着简单的话,生疏到令小alpha害怕,明明这两人是他最亲密的人啊。
“他也可以来……”温言苍白地解释着。
“知道了。”梁望佑露出牵强的笑。
回橡木湾三天他其实很少见到梁世京,梁世京通常待在自己的卧室里,医生们总是一趟一趟地进去,但梁世京始终没有出来。他本想告诉梁世京温言原谅他了,让他好好道个歉。老师说道歉之后对方就会原谅你了,你们还是好朋友。于是在回来的路上他这样讲了。他并不清楚梁世京和温言关系这么差是因为哪件事,但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是因为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怎样做才能让温言和梁世京的关系好一点。
很忽然地,梁望佑一点点红了眼睛。
“怎么了?”温言大惊。
“温言,你会怪我的。”梁望佑瘪着嘴,没由头地说。温言赶紧去抱他,拍着他的肩膀哄没事没事,没有怪你,明天让他到家里来玩好不好。
“不是这个。”梁望佑马上无声地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睛滑落,身体绷得紧紧的,时不时就抖一下,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从小也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温言手忙脚乱抱起他往沙发处走,摸他的额头问他是怎么了,然而体温正常一切安好。又赶紧拿出手机给橡木湾打电话,梁望佑回去是不是受委屈了?还是听别人说了什么?
梁望佑按住他的手,哽咽说,“温言,我饿了,有点害怕……”
温言迷惘了,颤声道,“梁世京是不是骂你了?”
可梁世京怎么会呢?梁世京讲话是难听,但除了梁望佑自身犯错梁世京从来没有对梁望佑说过重话,那厚厚一本的相册就是证明,梁望佑被养得这么好就是证明。
饿了与害怕有什么关系?
“告诉我好吗?”温言轻轻说,“为什么会害怕?”梁望佑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撒泼,把头埋在他颈窝,“你不要问我……”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肌肤,温言喉咙也酸成一片,他抱着梁望佑低声轻哄。梁望佑也很好哄,拍拍他的背,然后再像梁世京之前做的那样把他抱起来在客厅里走动,一会儿梁望佑就不哭了。十几分钟后,温言以为他睡着了,结果低头一看,没想到梁望佑正睁着通红的眼睛在看他。这双眼睛与梁世京高度相似,沉黑的瞳仁儿,薄薄的眼皮和狭长的眼尾。这样自下而上的角度就像梁世京在掉眼泪,那么地悲戚。
“想不想吃东西?”温言强忍着问。
“想。”梁望佑点点头,搂住他脖子的手这才肯松开一点。
明亮的厨房里,沸水翻滚出道道转瞬即逝的白气。温言做了两份宵夜,他其实没有吃晚饭,怕梁望佑回来的早知道他吃过会伤心,会觉得自己没有等他。
清淡的汤碗里浮着薄皮馅儿大的馄饨和翠绿青菜,两人并排坐在中岛台前,各自面前一个碗,各自捏着一个白瓷勺。
“好吃吗?”温言说。
“好吃。”
梁望佑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平常坐在高椅爱晃腿,今日一板一眼地坐直。
“回去有没有看到小海獭?”
“有看到,它长得好胖了,它的妈妈快驮不动它了。”
温言淡淡一笑:“你也长得好大了,我也快抱不动你了。”
热气腾腾的碗后,梁望佑怔怔眨了下眼睛,与梁世京阔别一年多见到梁世京也是这样说的。
“长这么高了……”梁世京微凉的手掌按在他的头顶,低声道。
温言没发现小alpha的异常,细嚼慢咽吃着馄饨说,“希望我们小佑长慢一点,再抱久一点好不好?”
“靳述就是因为长得太快他妈妈都不愿意抱他了。”梁望佑小声吐槽。
见他终于有点笑脸,温言捏捏他的手臂,“害怕了?”
“没有。”梁望佑皱起小脸。
“噢。”温言随口说,“让你父亲抱吧,他肯定抱得动你呀。”
吃过晚饭两人洗完澡各自睡下,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候温言还是没有睡着,脑海里总是反反复复想起梁世京离开的背影,他身上的雨水那么落寞,他整个人是那么的消沉。
睡不着,温言干脆爬起来拧亮台灯,借着昏黄的灯光翻看起书来。
这本书源自一部很老很老的电影。
故事是一个名叫瑞克的男人在战乱年代的异国他乡开了间酒吧,瑞克是当地炙手可热的人物。酒吧生意很好,无论是警长还是混混遇到麻烦都来找他处理。虽然故事背景动荡不安,但在这动荡不安中最普通的的一天,瑞克的酒吧迎来一位相逢恨早的故人。
异国他乡重逢,瑞克对这位故人恶语相向。
哪怕瑞克在深夜里喝酒,偷偷喃喃自问,“世界有这么多酒吧,你却偏偏走进我这一家。”
后来回忆闪回,瑞克一切的怨恨都有迹可循。原来两人曾经约定一起生活,可故人食言了,悄然走了。瑞克独自在大雨滂沱的车站等了很久很久,等来的只是一封决绝的信件。
彼时瑞克还太年轻,不懂太决绝反而显得虚伪。
后来随着误会解开,瑞克舍弃了一切换来故人生存的机会,那时他又喃喃自语,“纵使时光流逝,我对你的爱与日俱增。”
最后的最后瑞克望着天空说,“永志不忘。”
这个经典的故事温言曾在五年前看过,当时怀孕的他抓心挠肝想知道结局,但梁世京回来了。梁世京抽走他手中的书瞥了眼,淡淡说,“看这么伤感的东西做什么?”彼时温言也太年轻,不明白梁世京为什么给这本下“伤感”的定义,直到现在才恍然知晓原因。他愣愣地盯着尾篇的白纸黑字出神良久,缓缓闭上疲惫的眼睛。
身在床上,梦里却回到了那座大桥……
萧瑟的冷风呼呼地从脸颊刮过,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雾气,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身侧。可是温言知道自己后方的桥面上站着谁。是梁世京已经把枪对上了梁望佑的后脑勺,他已经在掉头了,可是车子怎么也不能返回到梁望佑身边。温言急得频频刹车,然而车子反而更加急速地前行。
渐渐的,距离让后视镜里面的一切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忽地,耳畔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枪响,黑鸟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地盘旋,后视镜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梁望佑头顶炸开一团大大的红色血雾,凛冽的冬风一吹便尽数湮灭,他在这团红色烟雾中软软倒下,砸在地上的声音却是那么的清晰,把温言也砸碎了。小alpha的头颅后方开出一朵极尽艳丽的花,红色的液体从他耳后汩汩流出。
温言目眦欲裂,不得动弹也发不出任何尖叫。
梁世京就那样无动于衷地站着,在后视镜里冷冷看来,同时缓缓抬手对准自己太阳穴……
“回来。”梁世京冰冷地命令道。
“回来!”
“回来!!”
“回来!!!”
温言浑身一颤,呼吸急促地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卧房忽然轻轻响了下,他立刻拧灭灯将手放在紧急呼叫的按钮上,只要摁下按钮保镖就会收到消息立刻赶来。但很快他又把手放下了,因为这道脚步声十分熟悉,是梁望佑。
等到梁望佑即将走近温言怕吓到他又重新拧亮台灯,光线立刻充盈了房间,梁望佑的脚步也立刻停下。温言气喘吁吁地半坐起来,捂住很痛的头。梁望佑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晚上起来上完洗手间就会来他的房间睡,所以他没有动,等梁望佑像往常那样自己爬上床。
可今天有点不一样,梁望佑明显没有睡意蔫蔫的样子,他很清醒地站在原地。
“过来呀。”温言强撑着招招手,嘘声道。
梁望佑双手背在身后,忐忑地喊他名字。
“怎么还没睡,做噩梦了吗?”温言定定神,掀开被子欲下床。
“不要过来。”梁望佑倏地大喊。
温言顿时僵住,不可置信地扭脸。
接着梁望佑不安地动来动去,他赤脚站在地毯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背在身后的双手环到身前,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指,跟几个小时前一样眼睛马上红了。
“你会不会怪我……”
“温言……你会不会怪我……”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怪你,但是怎么了?”温言小心翼翼地问,尽管他不知道梁望佑所谓的“怪他”是指什么。
梁望佑更加纠结地搅动着手指,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动静。
“是不是尿床了?没关系的。”头疼都不重要了,温言耐心说,“把床单换掉就好了,今晚我们一起睡觉好吗。”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梁望佑抹了下眼角,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
“那是怎么了?慢慢说,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关系。”温言继续引导,“还记得吗,每个人都会犯错的,只要取得对方原谅就好了,没关系的小佑。”
“那……如果我说了你愿意原谅我吗?”
“愿意。”温言毫不迟疑。
“你还愿意养我吗?”
“愿意。”
“还愿意给我做小馄饨吗?”
“愿意。”
汹涌的眼泪立刻从梁望佑眼眶流出,他哽咽着,浑身都在发抖,一副害怕到了极点的模样。
“我和父亲一起骗了你……”
“父亲说不能让你走,温言,我也不想你走……”
“父亲说只有用我威胁你,他让我不要动也不要说话,他说这样做你一定会回来的……”
温言呼吸一滞,他从来没有跟梁望佑谈起那座大桥的事,毕竟梁望佑被梁世京亲手枪指后脑勺,他怕梁望佑留下心理阴影,如今听到梁望佑亲口说出这段他一直想要淡忘的曾经,原来梁望佑不是被动的那个,而是配合的那个。
可是他怎么可能怪他呢,温言很清楚,他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啊。
想来梁望佑晚间说的那番话还有今晚的表现,再回忆起当初他在医院醒来梁望佑很突然地说对不起,当时温言没有力气多想,现在看来他是在为自己的参与而道歉。这件事一定压在他小小的心脏上很久了,日日夜夜不安,害怕到不敢说出口一直默默地承受着。
可一年多过去了,为什么在今夜忍不住呢?
温言陡然明白了,因为今天他跟梁世京单独见面了,在大伞下近距离说了很久的话,他知道梁望佑一直在窗帘后偷偷观察。所以梁望佑是在担心梁世京会不会告诉他合谋的这件事?所以梁望佑忍不住了,不敢睡觉半夜摸进卧室来承认“错误。”
温言不敢想,从前梁望佑半夜进来是真的想跟他睡觉还是因为困扰而睡不着,如果今夜他睡着了梁望佑还要承担多久的内心煎熬?
他才7岁,字才认识了一千多个,喜欢玩玩具车,本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
“没关系。”温言也红了眼睛,“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过来抱一下。”
“那你原谅我吗……”梁望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拒绝,“还愿意养我吗……”
温言再也无法忍受,掀被子下床去到梁望佑面前,给他擦掉眼泪,“你没有做错,是我错了。”
听到这句梁望佑才敢放声大哭:“那个枪里只有一颗子弹……”
“父亲给我看过……”
“他让我不要怕……”
温言完全懵了。
所以梁世京当初才能那么毅然决然地抵住梁望佑后脑勺,他虚张声势的底气就是枪根本不会走火,因为鸣枪示警后就没有子弹了,所以他根本不会对梁望佑造成任何伤害。这一幕每隔一段时间就在温言梦中回演,梦里各种各样的坏结局。如今清楚了事情原委,他不知还能作何感想,只能把梁望佑死死抱进怀里一同哭泣。
第62章
已经是正午了,卧室却一片昏暗。
静谧的大床上,温言和梁望佑睡得十分安稳,两人都侧躺着面对对方。梁望佑躺在温言怀里,温言的手放在他肩膀上,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互相取暖,因为他们把被子踢掉了……
“好冷……”温言迷迷糊糊地呢喃。
梁望佑蜷缩着两条冰凉的小长腿动了动,他睁开眼睛发现被子全掉地上了,迷迷糊糊捡起来给温言和自己盖好,然后又重新钻到温言怀里继续睡觉。两头爱睡大觉的猪又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温言最先昏昏沉沉地爬起来,梁望佑紧随其后。
“好困。”
“我也是。”
两人同时打了个哈欠,面面相觑然后笑出声。
梁望佑的眼睛简直肿成了大杏仁儿,温言也好不到哪里去。
“饿不饿?”温言问。
“已经瘪了。”梁望佑摸着肚皮说。
两人又互相看看再次笑出声,经此一夜,种种都烟消云散了。梁望佑一头歪进温言怀里,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温言,我今天又没去上学呢。”
温言说:“我小时候也不想上学。”
“后来呢?”
“哭着去了。”
梁望佑:“……”
温言想了想:“反正都旷好几天课了,要不咱们出去玩吧?听说邻国有马术比赛,想不想去?”
周末的赛车比赛没去看成,明天的马术比赛倒可以赶上。他们可以现在启程,抵达之后还来得及逛一逛当地很出名的夜市。
“温言,我觉得好幸福呀。”梁望佑眷恋地说。
温言轻轻拍着他的背,嘴角上扬,“我也是。”
他们在厨房随便吃了点面包垫肚子,接着就在玄关换鞋,只是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梁望佑盯着墙壁上的可视器惊呼道,“父亲来了。”
抬头,温言瞧见屏幕里的梁世京提着一个小袋子,看起来像装了什么。梁望佑也看到了,立刻扭脸道,“我没叫他来。”
“别紧张。”温言拍拍他的脸,“我猜是你的手机放在橡木湾没拿回来对么。”
昨晚他给梁望佑收拾书包就没看到,在家找了圈儿也没找到。当时估计多半落在橡木湾,他知道梁望佑肯定是无心的,因为梁望佑对手机不感兴趣,常常丢在哪里自动关机都不知道。
“对哦。”梁望佑抱住他大腿,“你好聪明。”
“我们一起出去拿吧。”温言笑道,“你父亲他肯定想见你。”
今天天气不似昨天那样阴雨连绵,通透的天际隐约能见到夕阳的影子。身形颀长的梁世京提着袋子站在雕花大门后,光影分割了他的脸,明暗交杂的模样看起来很酷。
温言牵着梁望佑慢慢走近,梁世京的脸便更酷地清晰起来。他默默环顾四周,也不知道附近对于梁世京来说安不安全,他孤身一人连保镖都没带。
两人开门出去,梁望佑立马去翻梁世京提的袋子,翻了半天,疑惑地问:“手机呢?”
梁世京抖落他的手。
温言说:“小佑的手机是不是落在橡木湾了?我在家里没找到。”
“不清楚。”梁世京把手中袋子递来,说,“昨天你没拿,这是今天新做的。”
莫名其妙接过,温言低头一看。袋子里哪有什么手机,有的只是一份包装精美的蛋糕。昨天梁望佑是说过带了蛋糕回来,当时他从车子钻出投入怀抱又马上回到家中。昨天梁望佑忘记了,没想到今天梁世京竟然送来。
“要出门?”梁世京表情淡淡地问。
“是。”温言换了个手提行李箱,顺便把蛋糕袋子挂在扶手上,到底没说谢谢,转而解释说,“打算带小佑去看马术比赛。”
“父亲,我的手机呢?”一旁的梁望佑再度发出疑惑的问询。
梁世京:“现在出发吗?”
温言:“嗯。”
“我的手机!”梁望佑提高音量。
梁世京:“都安排好了?”
“是,林叔叔给那边的外交部打过电话了。”温言说,“落地后他们会提供安全的住处,保镖也就用他们那边的。”
“去几天?”
“父亲,手机?!”
“两三天吧,或者看小佑想玩多久。”温言说。
“我的手机!!我要拍照片!!”梁望佑逐渐疯狂起来,又吵又跳。梁世京勾着他的肩膀把他勾到自己身边还蒙住了他的嘴。梁望佑像条蠕动的毛毛虫那样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带着卑微求助的目光看向温言。
温言觉得他这样子很好笑,并没有施以援手。
“注意安全。”梁世京说。
“知道。”温言颔首。
黑色轿车缓缓驶来,梁世京看了眼,说,“上车吧,送你们去机场。”
梁望佑顿时不咕涌了,安静下来向温言看来。温言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案,肯定地点点头。
司机帮忙把行李提到后备厢,温言和梁望佑上车后梁世京才上来。双向的后排相当宽敞,梁望佑就不是安分的主儿,这下解开了心结更是为所欲为,他爬到梁世京身上质问道,“我的手机呢?”
“再买一个,别烦。”
“里面有游戏记录!!”
这款小游戏硬算的话传了三代。首先是温言起头玩的,因为打不过高难度关卡梁世京会帮忙。随着关卡级数升高游戏难度也会升高,所以梁世京顺理成章接管了这款游戏。再然后是梁望佑发现了梁世京手机上的这款游戏,他偷偷登录到自己手机。他基本一关都打不过,通常卡好几天梁世京才会出手。
“又不是你打的。”梁世京说。
“那我也有参与!”梁望佑强调。
“你参与什么?参与给手机充电?”
“明明我也打过几关!”
“没印象。”梁世京淡淡地说。
“啊!!”梁望佑被怼得体无完肤,大叫一声一头扎进温言怀里生胖气。温言压着嘴角对空气说,“回来之后能不能让人送过来?”
梁世京很快答应。
黑色轿车徐徐驶出小区闸口,这时从外迎面来了辆烟灰色的高底盘越野。
“宋叔叔?”梁望佑降下车窗的同时司机踩下刹车,他探出半个脑袋喊了声,听见的宋廷也停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问,“小佑下午好啊,出门吗?”
“宋叔叔,谢谢你帮我修赛车!”梁望佑仰着脸,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没事。”宋廷笑笑,朝车厢看了眼,“温言呢?”
这辆车的后排座椅经过特殊处理,非常大弧度地往后靠,再加上梁望佑并未把窗户全部降下,所以从宋廷的角度,他看不到里面坐了什么人。不过脱口而出的“温言”太亲昵了,亲昵到这么多年来梁世京都没喊过几次。
温言下意识侧脸,与梁世京对上视线。
嗯,梁世京不高兴了。
“干嘛问这个?”窗户边,梁望佑很是警惕地问。
“想问问手帕能不能熨烫。”宋廷答。
温言吩咐司机:“走吧。”
梁世京沉声:“等着。”
梁望佑转回身来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又转回去问宋廷,“什么手帕,我爸爸才不用手帕呢。”
宋廷笑着解释道:“修赛车时你不在家,当时用我自己的手帕擦了几个零件,然后你爸爸就送了我这个。”
温言猜测宋廷肯定把手帕拿了出来,因为梁世京已经微微抬眼去看了……果然不出所料,车窗上半部分垂下一截印有小熊图案的白色棉质面料……
梁望佑回头:“温言你听到了吗,宋叔叔问能不能熨烫?”
“回来吧。”温言拉他裤腿,“我们要去机场了。”
“噢。”梁望佑对宋廷挥挥手,“温言说随便你。”
车窗终于闭合车子终于拐上大道,几辆低调的保镖车尾随其后。梁望佑歪七扭八地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地用温言手机玩他的游戏,他玩得倒是开心,丝毫没察觉车厢里的气氛有多低迷。
“他进家门了。”梁世京波澜不惊地评价。
尽管口吻这样平平无奇,但温言莫名品味到了点别样的味道,毕竟梁世京还没进去过……
“单独相处了。”梁世京说。
“送礼物了。”梁世京抚摸着腕边温润的玛瑙袖扣。
温言默默移开视线……
“还是亲手做的手帕。”梁世京又说。
温言:“……”
梁世京:“梁望佑还喜欢他。”
“谁?”梁望佑忽然从手机抬头,“喜欢谁?”
“宝宝你玩游戏就好。”温言轻声道。
“好哒。”梁望佑一口答应,继续在屏幕上噼里啪啦。
然而老婆孩子贴脸叛变事件让S级Alpha受到全方位沉痛打击,饶是这样,他都没有任何立场去解决这件事情。车子还在平稳行驶,车厢里时不时冒出“gameover”的声音。尴尬而沉默的十几分钟过去,眼见车子已经驶进专用机场的特殊通道,温言微不可察地说,“他只是邻居。”
话音落,同时车子在庞大的私人飞机面前停下,不等司机开门温言着急忙慌下去登上舷梯。这架飞机已经很久没有启用过了,家族办公室的管理人员倒是一直在安排维修。时刻待命的机组人员因为长时间没见过温言而提前准备了鲜花,奈何温言几步直接躲进了舱内。
机组人员下意识朝他下来的车内一探究竟:“……”
“那是首席吧?”机长绷出僵硬微笑,嘴唇飘出气音道。
“是的,没错。”副机长也用同样的动作,“老师怎么办?先前没说首席也要来啊。”
轻微的“砰砰”两声,梁世京面无表情摔关车门,迎风而立。
“咋办啊咋办啊咋办啊,温先生不会是逃犯吧?首席会亲自追缴犯人吗?”二副机长还在诉苦,其他四名空乘已经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
经验老到的机长赶紧迎上去,温和有礼道,“首席晚上好。”
夕阳西下的专属机场上只停了这架庞然大物,晚风轻柔地带动了S级alpha的西装衣角,一截腰腹白衬衣露出来。他气场并不凌厉,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凝睇着舷梯之上的空洞部分。
“把这个给他。”看了几秒,梁世京说。
机长恭恭敬敬地接过他手中袋子,他们一行人这才反应过来该给梁世京问好,于是双手贴在裤缝深深鞠了一躬,整整齐齐地喊了声首席。
这时一名alpha到了,是秘书长程琢。
“安排好了?”梁世京没回头地问。
“是。”程琢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答,“两架战斗机全程伴飞,落地后专人专车接送,邻国首席和他夫人听到消息说很想见温先生一面,考虑到温先生意愿我暂时还未回复。”
“让他夫人打电话。”梁世京说,“他们之前关系不错。”
这个邻国正是七年前梁世京带温言去的那个国家,在两年前梁世京也曾带没有恢复记忆的温言去过。
“是。”程琢退到一旁静静等待。
“去忙吧。”梁世京扫了眼机组成员说。
7名机组人员如蒙大赦,再鞠躬然后登上舷梯走了。
接着梁世京去到车边,司机适时降下车窗里面陡然传来激烈的游戏战斗音。梁世京慢慢把手掌按在车框边缘,眺望着天际最后一点余晖问,“玩多少关了?”
“1022。”梁望佑目不转睛地答。
“好玩?”
“当然。”
“最近怎么不发消息?”
“我不想当间谍了。”
“为什么?”
“万一温言发现了会生气的,以后我不会替你做事了,你可以自己打电话问他。”
“我不知道能打电话?”
“那你为什么不打?”
“别管。”
“嘁,我现在才不怕你呢,昨晚我已经把枪的事告诉温言了。”
“你主动说的还是他发现的?”
“是我主动承认错误的!”
“他怎么说?腺体有没有疼?有没有生气?”
“没有,可是他哭了,我也哭了,但他没有怪我,还抱我亲我额头了……”
“那我呢?有没有提我?”
“没有。”
两分钟过去梁世京再度开口,“玩具坏了不知道给橡木湾打电话?”
“宋叔叔会修啊。”梁望佑顺口答。
“你怎么不认他当父亲?”梁世京阴恻恻地问。
“我才不呢。”梁望佑一口回绝。
“为什么?”
“宋叔叔应该没你有钱吧?我的赛车队和大游艇每年要花好多钱呢。”梁望佑仍然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梁世京气笑了。
“父亲,今年生日你可不可以送我一架飞机,你和温言都有,就我没有。”
“梦里什么都有,梦吧。”梁世京冷冷道。
一阵冷冷的晚风吹过,梁望佑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一看对面空空如也的座椅这才反应过来车上只有自己一人,他唰地扔了手机趴在车窗边张望,“温言呢?”
“走了。”梁世京挡住他的视线。
“啊??”梁望佑信以为真,马上大闹起来,“都怪你!温言一见到你又不要我了!”
“你不是还有宋叔叔吗?”梁世京加码。
梁望佑不依不饶地尖叫起来,梁世京又说,“让他给你养车队吧。”说毕他转身上了旁边等候已久的车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机舱里的温言莫名抖了下,他顺顺自己的胸口,再悄悄观察机组人员有没有看到。刚刚给梁世京解释的那计划让他没由头的紧张,尽管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躲到机舱坐在宽大舒适的椅子里他才觉得好了点。不过温言总觉得少了什么,皱着眉头左右看看又没发现不对劲,他端起水杯喝了口,然后突然惊坐而起。
梁望佑还没上飞机!!
第63章
繁华夜市。
“哇~”
“哇~!”
梁望佑哪来过这样接地气的场合,嘴巴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一望无际的灯火长龙从步梯远远延伸成一个亮亮的光点,整齐排布的各式美食小摊犹如迷宫的组成部分,往后看是火焰腾起三米高的烧烤,向右看是锤得duangduang响的奶茶,左边是琳琅满目的水果铺,前方根本看不尽……
Omega和小alpha随着摩肩接踵的人流步行,其实这也是温言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夜市,内心激动程度跟梁望佑不相上下,碍于一点点当爸爸的尊严,强行忍住但早已被眼睛出卖。
这个国家不比首都四季分明,热带气候的季风常年从这片广袤的土地吹拂而过,此时的首都正值人间四月天,这里已炎热到需要清凉着装。梁望佑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脚上一双露趾凉鞋,胸前挂着瞎买的花环,头发乌黑皮肤白嫩,脸颊跟特么红苹果似的那样好看。
“快看快看,这个小alpha好可爱啊。”路过的小姐姐跟同伴夸赞道。
梁望佑听到了,拉着温言的手大言不惭地说,“我爸爸更好看哦,你们要不要认识一下。”
温言在口罩下哭笑不得:“不要这样,挑逗omega和omega会被治安处罚的。”
“为什么啊?”
“因为性别关系啊。”
“那我可以挑逗omega吗?”梁望佑呆萌问,“我是alpha呢。”
……
温言捂脸:“那是更严重的违法行为,会被判刑的,千万不能这样做。”
“那alapha和Omega是怎么谈恋爱呢?”梁望佑好奇地地说,“我看新闻Alpha与Alpha都能在一起呢。”
……
“每个人都有喜欢不同性别的人的权利,只要在肢体和言语上不冒犯对方的情况下自由恋爱,没人会阻拦的。法律针对ABO人身权益的法条很严格,比如Alpha不能对Omega出言不逊,不能利用信息素裹挟Omega做任何违背自身意愿的事,也不能在公共场合释放自己的信息素企图压制其他ABO。”
“好严格哦,这是我们国家的法律吗?”
温言小声说:“联盟八国提交的议案,你父亲签署通过的。”
“哦~”梁望佑拖着长长的尾调,吸了口芒果椰奶说,“那温言,你跟父亲是自由恋爱吗?”
“先生试吃一下我们的新品蛋糕吧。”摊边一名老板递来托盘热情推荐道,温言一边说谢谢一边从里面拿了两块,全部都送进梁望佑嘴巴。梁望佑眨着大眼睛嚼巴嚼巴等他回答,温言等他吃完,抹掉他嘴角的奶油说,“是的。”
“所以才有我的吗?我是你们爱的结晶吗?”梁望佑眼睛亮亮的,语气特别期待。
今天他吃得太多肚子都鼓了起来,他已经是大孩子了,可今夜的他真的很像温言才见到他五岁的时候。鼓囊囊的脸颊像个小松鼠藏着坚果肥嘟嘟,裸.露在外的手臂也带着圆润的弧度,完全是一副又乖又可爱的样子。
“是啊。”温言眉眼弯弯地答,“我们都很爱你。”
“那你们什么时候和好呀?都吵好久的架啦!”梁望佑扳起手指头瞎数,“是不是父亲觉得自己是首席所以拉不下面子啊?那天我都给他说了让他道歉呢,他肯定没有这样做是不是?”
刚好路过一家果饮铺,温言牵着他在露天椅子上并排坐下,默默眺望着这人间烟火独有的温暖,隔了会儿晃着脚尖说,“他道过歉了。”
“真的?什么时候?是昨天我进家后说的吗?”
“不是,是在医院的时候。”
梁望佑疑惑:“那都过去好久了,而且生病那段时间你们都没有讲话。”
温言狡黠道:“不告诉你。”
“啊?”梁望佑无比震惊。他也如傍晚时分的S级alpha那样备受打击,温言对他最好,温言怎么能跟他有秘密啊?
见梁望佑抿着嘴巴,眼睛隔半秒就偷偷瞄来,这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温言着实觉得好笑,拍拍他脑袋说,“他生日那天带我出去走了走,然后对我说的。”
最后一次试麻醉是因为间隔不到几小时就要进行手术,当时为了尽量不伤害他的身体所以医生用了最小的剂量。药效跟第一次一样只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再加上湖边冷风一吹,大脑很快就清醒起来。
“原来是这样。”梁望佑不知道其中原委,也不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他还挺懂事的。”
温言扑哧一笑。
“本来就是嘛。”梁望佑也晃了两下腿,“他本来就不讨人喜欢,要不是他是首席才没人跟他玩呢,以前在橡木湾的时候总是凶你,骂你呆子,他才是个呆子!”
温言笑得东倒西歪。
见状,梁望佑便转过脸来严肃地对他说,“你暂时不要原谅他,先让他吃吃苦头。”
“好好好。”温言简直快笑岔气。
“温言,我还有件事……”梁望佑忸怩道。
“什么?”
“就是你原谅父亲的时候,能不能顺便让他给我买架大飞机……”梁望佑贴贴道。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啊?”温言佯装被利用而生气。
“我真的很想要飞机。”梁望佑咧嘴大大方方地说。
“为什么不让我给你买呢?”
“你的钱留着我们买零食。”时至今日在梁望佑眼里温言依旧没有那么有钱,他不知道自己脖子这条项链具备多强的购买力,抠抠搜搜地说,“父亲又不爱吃这些,他的钱花不出去不如给我们用,你想不想要大飞机?让他也给你买一个,或者想要什么千万别跟他客气。”
“啧啧啧,你这理财课真没白学啊。”温言拍他脑袋,锐评道。
梁望佑又神神秘秘地凑到耳边,“父亲保险柜里有好多钱,银行卡我也知道密码,想花哪张记得告诉我,下周回去我就给你带出来。”
温言失笑:“好。”
接着两人坐在凉椅上喝着饮料聊了好久的天,他们看着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从面前路过,闻着那些令人食欲大动的香气,听着不绝于耳的商铺叫卖声,玩够了,等到夜深才返回下榻的特殊居住地。
刚下车,温言见门口整齐排列着一长溜的保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牵着梁望佑走进大厅顿时愣住,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国家的首席夫妇竟然硬生生在大堂休憩区等他。桌面茶水没冒热气,说明已经等了很久了……
“回来了,回来了。”首席夫人一抬头,立刻拎着包起身过来。
温言抱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年过半百的首席便主动道,“听说你带小佑来玩了,我们很高兴。”
首席夫人殷切地、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眼睛倏地红了,“恢复得真好,真好……”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
“没事。”alpha首席摆摆手,“是我们不联系你的,听说今晚去夜市了?好玩吧?”
温言看了眼梁望佑,刚才梁望佑一直安静地听他们讲话,现在才出声乖乖说:“叔叔阿姨好。”
“都该叫奶奶了。”首席夫人抹掉眼泪笑了笑,“上次见面还在肚子里,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alpha首席也笑着感慨,“时间真快。”
四人去到茶室,他们很贴心地给温言和梁望佑端来牛奶,他们亲密地围着沙发说话。首席夫人说:“之前看到那封邮件真把我们吓到了,联系不上梁首席也联系不上你,第一次那么不希望过来访问,现在幸好你没事。”
温言茫然地问:“什么邮件?”
“你不知道吗?”
“什么?没人告诉我。”
当时他与外界完全隔绝,身边的人不是医生就是医生。医生恪守本分不会多嘴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所以他完全被蒙在鼓里。后来哪怕在漫长的恢复期里温言也很少与外界接触,所以对这件当时震动联盟八国的邮件自然不得而知。这条邮件也自然而然沉进信息的长河中,因为没人敢宣传首席的私事,更没人敢把这封邮件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首席夫人娓娓道来:“梁首席以个人名义向联盟八国发了一封求助信,当然私下里也给各国发了协助函,大致是征集腺体专家商讨救助你的手术方案。过程我们其实并不清楚,但是各国都纷纷派遣了专家过去。后来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些医生护送回国,他们说手术很成功,说梁首席对他们很是感激。”
“感激?”温言惊愕地复述。
“是啊,所以今晚听说你带小佑来玩,我们就想看看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如今看来很不错,真好。”
温言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alpha首席便问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温言回神道,“谢谢你们,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会打电话来,真的很谢谢你们的关心。”
“不用客气,只要你身体健康就好。”首席夫人真心实意地说。
“对了,梁首席怎么没来?”alpha首席问。
“在忙,有时间会来的……”温言怔忡着瞎说,还不知道会一语成谶。
“那就好,我们不打扰你们了啊。”首席夫人柔声道,“今天太晚了先回房间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见面。”
道别后回到房间,温言还处在出神状态,现在才知道,在那段身体极端痛苦的日子里梁世京又为他做了许多事。梁世京本来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理所当然,他也不喜欢别人麻烦他。温言实在想不到,梁世京会为他向联盟七国发求助信。要知道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不只有亲密还有紧张,首席与首席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面对联盟八国中那些关系紧张的国家,邮件里的梁世京是如何言辞恳切的?对那些医生是如何感激的?
温言捂住脸。
梁世京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无论是对他还是梁望佑都很好。然而老天爷总是开玩笑,他不清楚那晚梁世京为什么对他恶语相向,但从梁世京后来那句“是想告诉我对不对”便知道里面有误会。还有那把抵住梁望佑后脑勺的枪,是自己把梁世京逼上绝路。至于梁世京为什么做出如此极端的事,除了只有一颗子弹的枪之外,温言很清楚是因为自己。
——因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温言,你怎么啦?”梁望佑站在面前,懵懂地问。
温言睫毛一颤,等了好会儿说:“你知道邮件的事吗?”
梁望佑摇摇头。
“来。”温言招招手,梁望佑爬上他膝盖坐好,温言抱着他说,“我是不是对你父亲太过分了?”
“我不知道。”梁望佑认真地回:“但是温言,你是最好的。”
温言长长舒了口气,同时缓缓闭上眼睛。
然而今夜注定是一个翻来覆去怎么睡不着的夜晚,这间套房是上次他和梁世京住过的。当时他睡了一周多的“沙发”,梁世京睡了一周多的床。犹记得每天晚些时候梁世京工作回来会把手机递给他,让他给梁望佑打电话。
掀被下床,温言在一片昏暗中去到外间沙发,坐在同样的位置掏出手机。
开始发呆……
憧憧树影倒映在瑰丽复杂的墙纸上,房间完全沉浸在安详静谧中。现在是深夜11:37,梁世京应该睡了吧?睡了有没有睡着呢?
正这样胡乱想着,漆黑的手机屏幕陡然亮了起来。
——他很忙别总找他。
温言心里一紧,但来源于梁世京的这个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挂掉了……呆滞几秒后温言鬼鬼祟祟拨过去,只等了一秒就被接通。不过谁也没有讲话,彼此都静静听着手机里远隔万里的呼吸。
“还没睡吗?”梁世京永远是先开口的那一个,淡声说。
“嗯。”温言音量很轻地应。
“怎么了?不习惯还是不舒服?”梁世京语速很快地问。
“我很好,没有不习惯也没有不舒服。”
“梁望佑烦你了?”
“也没有,那个……你怎么没睡?”
omega像这样主动提起话题,alpha都记不清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多久……
“还有工作。”梁世京解释说。
“还在首席府吗?”
“嗯,是不是跟他们碰过面了?”
“是。”温言小声说,“他们告诉我了一些事。”
然而电话那头却突然沉默了,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梁世京才重新开口,“不是我让他们转达的。”澄清的口吻听起来很委屈,但温言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听到梁世京的声音他就很想睡觉,还没开口就听见梁世京低声道,“困了就睡吧。”
明明两人相隔万里,alpha仅通过omega变缓的呼吸频率便能感知到他现在的状态,精准无误地说出接下来的话语。明明两人俨然分开许久,alpha却还是能精准捕捉omega当下所思所想。
所以了解真是一种微妙的亲昵……
没再说话,温言缓缓阖上眼睛,盖着小毛毯在老位置沉沉睡去。这通深夜来电的通话数字就这样一直增长到天亮,直到omega手机自动关机。于是很不幸的是温言没能起来,梁望佑别提,于是马术比赛他们就迟到了。
更不幸的是醒来后的温言觉得自己腰快断了,在沙发摸了一圈百思不得其解,从前在这里睡了一周多怎么没这种感觉?迷迷糊糊回到卧室躺上床滚了转儿又想睡去。但这时脸颊突然摩挲出一种熟悉的面料触感,他倏地翻身坐起,看着柔软熨帖的床单呆呆呢喃:
“梁世京你真是……”
第64章
赛马场。
这是一座专用体育类型的半开放式运动场地,占地总面积21公顷,普通座席共有80000个,环绕在场地的二楼的贵宾包厢共有16间。虽然比赛早已开场,不过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目前场内还在进行平地单马竞速,由骑手驾驭的马术障碍赛并未开始。
相较于内场沸反盈天,贵宾厅通道格外岑寂。
灯光淡淡地缀在暗色天花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十分清甜的国花郁金花香。身着黑色燕尾服的侍应生在前路恭敬指引,温言牵着梁望佑慢慢走着,两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的样子。梁望佑来这些地方见怪不怪,和温言一样,走几步就张开嘴巴打个大大的哈欠。他纯属昨晚零食吃太多在游戏房玩到半夜才睡着,温言没睡好的原因就很简单了……
瑰丽繁复的地毯通铺整个静谧无人的通道,两侧皆是大门紧闭的包厢。侍应生在某间右侧门框钉有no.1的铭牌包厢停下,垂首说,“先生,到了。”
“好的。”温言点点头,梁望佑顺势递去小费。
随着侍应生将门轻轻推开,一线软包隔音的墙面缓缓显露而出,然后是金扣长条沙发,还有墙壁上正在同步直播的比赛,大面积落地的单向玻璃外是花花绿绿的普通座席,大约又有黑马出现,人山人海爆发出十分激烈的欢呼。
梁望佑扭巴两下去上洗手间,温言走向沙发位置,面前这张长条沙发椅背很高,越过背沿能看到茶几上面摆放的水果和小食,但很奇怪的是,精致的骨瓷碟盘里居然有剥好的葡萄,一旁的纸巾上还有没被扔掉的果皮。?
温言回头看看铭牌,确实没有走错房间。等了半秒他踮起脚尖悄悄往前,长长地伸出脑袋一探,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是梁世京。
他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裤躺在沙发里,两条长腿简直到了逆天的比例,一丝不苟的衬衣束在裤腰。袖子微微挽到小臂,腕间戴着黑色手环,一手搭在眼睛上,一手松散地放在腹部,露出一双颜色很浅的薄唇。
看到了半秒,温言鬼使神差调低电视机音量,蹑手蹑脚站到他面前。
梁世京睡得很熟,呼吸匀称而绵长。睡相也很好,头发不似平常那么干脆利落,很随意地打理着。只是昨晚才通过电话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对温言来说惊喜得有些过余。不知道梁世京什么时候来的,但他应该已经来了很久了吧?大概也很累吧?却剥好了葡萄……
从首都飞到这里需要三个多小时,梁世京是一个在专机上都会处理公务的人。温言不难想象梁世京有多累,以至于刚刚开门关门都没把他惊醒。
“温言你在干嘛?”梁望佑从卫生间出来,见温言直挺挺站在沙发前好奇地问。
温言竖起手指:“嘘。”
梁望佑莫名其妙,走过来看到沙发上睡着的梁世京也不由得发出低呼,他跟温言对视一眼,捂住嘴巴小声说,“他怎么又来了啊?”
这句话听起来可不太妙啊……
温言拍了拍他脑袋,牵着梁望佑坐到落地窗面前的座椅上。
“父亲怎么又来了啊?”梁望佑回头看了眼,悄么声儿说,“还睡着了。”
“我也不知道。”温言低声回。
“他来之前没有给你打电话吗?”
“嗯……没有吧。”
温言仔细回想了下,昨夜电话好像打着打着他就昏睡过去了,醒来之后手机关机也不知道到底打了有多久,梁世京有没有告诉他今天会来看比赛。
“哦~我知道了。”梁望佑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
温言:“知道什么?”
“他在追你呀。”梁望佑抿着嘴巴笑。
这孩子都是在哪里学的?温言倏地偏过脸去。
下方赛场众多马匹疾驰而过,人群加油呐喊的手臂举得那么高,充血的面部血管那么虬结,主场飘扬的旗帜那么鲜明。可他什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那碟晶莹剔透的葡萄。等回神,梁望佑已经端了过来,拿起一颗放到自己嘴里,另一个送到他的下唇。
“是给我们剥的。”梁望佑腮帮子鼓鼓地说,“他才不吃这么酸的。”
张开嘴巴把葡萄含进去,温言默默咀嚼着。梁望佑这个人精看看他,又看看梁世京,还笑个不停。
“温言,千万不要忘记昨天我们说约定的。”
“什么?”
“不要那么快原谅他呀。”梁望佑看热闹不嫌事大,“让他吃点苦点呀!”
“呃……”
“听我的准没错,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温言其实想说那好像是场误会,但哪怕知道是场误会往后的事情他也还没有考虑得那么长远。他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如何跟恋人相处,完全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经验……
梁世京大抵也是吧?
“你可以再考察一下他,看他的表现啦。”梁望佑满不在乎地说,“反正父亲一个人也可以过,他身边有那么多人对他好。”
“但是温言,我不行哦,我不能没有你。”
温言忍着笑:“我也是。”
“而且要是你跟父亲和好了,你就要把原本属于我的时间分给他,明明我们关系才是最好的,他进来会破坏我们的关系对不对?”
“三个月怎么样?三个月之后我就过生日了,到时候你再原谅他。”
温言忍俊不禁:“就是想要飞机吧?”
梁望佑忸怩作态:“今天不是很想呢……”
“要是父亲给我买的话,那也不是不可以……”
说时迟那时快报应即刻应验,他话才说完脑袋便猛地往前栽了下,与此同时头顶响起一道冷冷的嗓音。
“做什么梦?”梁世京收回手。
梁望佑猛瞪眼,敢怒又不敢言。
温言敛起笑容,盯着下方虽然自己都不知道在看什么,但看得脖子都快僵了才像个失败的机器人似的转过脸,算是打过招呼。
“讨人厌啊你!”梁望佑烦躁地揉着脑袋喊。
“比不上你。”梁世京平静地怼。
“你装睡!”梁望佑突然悟了,信誓旦旦地说,“温言你看啊,他装睡啊,他偷听我们讲话!”
“信口雌黄。”
“什么意思?”梁望佑不乐意了,“你骂我?你敢当着温言的面骂我?”
温言默默喝了口橙汁,这两父子又开始了……
“告状精。”果不其然,梁世京冷冷道。
“我不是告状精!我说的是事实!”
“你是。”
“我不是!”
“没人信。”
“啊啊啊啊!我不是!”
“别吵。”
“偏不!”梁望佑继续大叫,不停推搡温言小臂,“温言你看啊,他又说难听的话了,温言你快看啊。”
温言默默捂住耳朵,坐远了点。
这场战役没有刀剑的纷争注定不会在两分钟内停止,梁望佑大概还会无效反驳很久,梁世京大概还会毒舌很久。
“你不要来这里,我不欢迎你!”
“你可以出去。”
“这是我和温言订的包厢。”
“你没出钱。”
“温言才不在乎!”
“我在乎。”
“那我给钱!你快点出去!”
“口说无凭。”
“哼!”梁望佑从口袋摸出一百,“拿去!”
梁世京荒谬一笑。
梁望佑彻底被他这高高在上的姿态搞崩溃了,像那天在车里那样一头扎进温言怀里,知道丢脸埋着头不肯起来,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谁摸一下他他就要去打谁。温言实在震惊梁世京的杀伤力,哄了会儿摇头道,“干嘛这样啊……”
梁世京脸色微微一变,不吭声了。
漫漫追妻路好不容易有了丁点儿起色,alpha昼夜不眠跨越重重万里赶来,挤出来的时间连喝水吃饭都没有,独自在包厢等了许久睁眼第一句便是听见亲儿子妖言惑众,“不要那么快原谅他呀。”
……
“你看,等下上场的是你最喜欢的小马。”温言指着场内哄着说,隔了几秒梁望佑才慢慢露出半只眼睛来,一瞧梁世京还在旁边如同罗刹般站着,大叫一声又埋进温言大腿,蜷成一团撅着屁股放声假哭。
“装货。”梁世京抱着双臂,冷冷锐评。
……
梁望佑哭声更大了。
当下只有远离战争中心才是上上策,温言赶紧把他抱到沙发上坐着。梁望佑哭几声就看一眼梁世京,然后又埋下头来叽歪演两下。温言头疼,好好的比赛没看成,反而把梁望佑弄得不高兴。
梁望佑不高兴他也有点不高兴。
omega沉着脸看起来就有点冷,精致的五官便流露出一种微妙的凌厉。他与梁世京都是身为首席儿子长大的,在任何场面都受众人拥趸,举手投足便自然而然养成不怒自威的气势。
梁世京望过来,温言立刻剜过眼去。然后梁世京就来到他身边,把梁望佑抱过去。
梁望佑还以为在温言怀里呢,絮絮叨叨说着梁世京的坏话,说完没得到纵容的回馈抬头一看。妈呀,抱着自己的人正是脸色黑如锅底的梁世京。他马上扭动不让抱,挣脱不得再扭头一瞧,温言不知何时坐在一旁削起了苹果……
两父子大眼对小眼,梁世京命令道:“安静十分钟。”
梁望佑继续假哭。
温言再度坐远一点。
梁世京啧了声,言简意赅地说:“买。”
忽地,梁望佑就像音箱断了电蓦地收起所有声音,拿过房间配套平板,点开官网找到心仪已久的款型往梁世京面前一递。
“下周到。”梁世京垂眸看了眼,肯定地给出答复,“现在能不能安静了?”
梁望佑狂点头。
……
温言总算知道梁望佑为什么会这么不依不饶地撒泼了,全是梁世京给惯的,完全要什么给什么。
先有橡木湾的大型游乐场,里面除了各种先进的游乐设施,还有无法从普通渠道购买的先进科学设备。喜欢看小海獭就在北麓挖一片人造海,每日海水养护的造价就高达上百万,再加上其他人造海浪的动力设施,基本每天消耗能半个机翼……
不过这下包厢终于安静了,温言也适时削掉苹果最后一点果皮,他把苹果给梁望佑吃。sekaiichi苹果因为采用天然蜂蜜、人工授粉等精细培育方式导致产量相当低,果小但口感生脆清甜,富有苹果之王的称呼。
梁望佑这会儿子不闹腾了,静静站在落地窗看比赛。在他身后的omega和alpha无言相坐,中间隔着“银河。”调高音量的电视机压过了沉默。梁世京左手搭在扶手上,翘着修长笔直的腿。温言微微陷在椅背里,神色淡淡地眨着眼睛。
两人都正襟危坐,五官各有各的好看,气质各有各的独特。
“昨晚没睡好么?”梁世京主动说。
“有一点。”温言木木地答。
听语气omega好像生气了。
梁世京说:“以后不跟他争了。”
温言:“哦。”
梁望佑把啃完的果核扔进垃圾桶,舔着嘴巴跑回来,“温言,还想吃。”温言又给他削了一个,期间梁世京一直盯着他的手,等到他发现梁世京又很快移开视线。
算了,这一天天的……
温言继续在果盘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个相对颜色较青的sekaiichi,指腹抵着刀刃慢慢用力旋转,果皮也就一圈圈地盘旋在圆润的果身。削好后他默默把苹果递给梁世京,梁世京愣了许久接过,咬了口,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温言面无表情地问:“甜么?”
梁世京滚动着喉咙:“还行。”
第65章
听说有个紧急会议,所以梁世京吃完酸苹果就走了。
梁望佑倒是很高兴,温言带着他又玩了两天,期间跟首席夫妇吃了一顿晚餐。再然后返程回家,彼时旷了一周课的梁望佑终于万般不舍地去学校上课了。
生活回归平静,温言每天下午都去福利院画画,这幅春夏秋冬的壁画即将接近尾声,春天也跟着接近尾声。在夏日即将抵达的日子里,梁望佑早早换上了短袖短裤的校服,快速从安检口跑过,“温言啊啊啊啊啊!”
“怎么这么多汗。”温言摸了一把他脑门儿。
“踢球了。”梁望佑眼睛亮亮的,“今天飞机有到吗?”
马术比赛那天梁世京承诺这周到,但没具体说这周哪天到。梁望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早上起床给梁世京打一遍电话,晚上睡前给梁世京打一遍电话,两人开头的对话永远如下:
“父亲,飞机运回来了吗?”
“不知道,温言呢?”
有时候温言假装没听见,却一直坐在旁边等电话挂掉。梁世京和梁望佑都是惜字如金的角色,往往说不到30秒,若是超过30秒那一定是又拌嘴了。
“还没接到机场通知哦。”温言牵着梁望佑慢慢朝家走,他们踏上波光粼粼的大桥,一高一矮的背影远远缩成两个小小的黑点,梁望佑踢踢踏踏地抱怨,“怎么这么慢啊。”
“宝宝,这已经很快了。”温言说,“一架飞机从制造到出厂至少需要花费半年时间,最后还需要经过反复测试评估,一周已经算是神速了哦。”
“好吧,可是父亲没有给你送东西。”
“送了啊,蛋糕忘记啦?”
“对哦。”梁望佑想起什么似的,“我都没有看到你吃蛋糕。”
“忘记拿了……”温言很心虚,其实那晚一落地保镖就把蛋糕和行李送到了居住地,他本想叫梁望佑一起吃,结果吃了一勺子停不下来,一勺接一勺转眼就把蛋糕给吃个精光。梁望佑从来不会怀疑他,点点头,“父亲可真小气,也不知道送点贵的东西。”
“买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呀。”
说完这句温言自己都愣住,腺体毫无征兆地跳动起来,正欲抬手抚响后颈,眼帘一抬看见前方的家门口小道上静静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梁望佑也看到了,他飞快撒开手往前跑,到了车门边努力踮着脚往防窥玻璃里瞧。
温言赶紧制止,这万一不是梁世京的车呢?不过还没走近梁望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确认这是梁世京的车,哐哐拍着车窗,“芝麻开门。”
一秒后,车门应声从里打开。梁世京举着电话俯身出来。温言停下脚步,怪不得梁世京没有及时下车,原来他在打公务电话,没怎么讲话多半是对方在汇报。
“半小时后再说。”梁世京低低说了句便挂断电话静静看来。
“父亲,飞机什么时候到?”梁望佑脖子都快仰断了。
这一年多梁望佑身高足足长了9厘米,温言常常觉得他不像一个7岁孩子,反而像10岁。但当他和梁世京站在一起陡然对比出差距。两父子若是要对视,梁望佑非得竭力仰头才行。
然而梁世京没搭理他,转身从后排座椅拿出一个袋子。温言猜测不出意料里面是蛋糕,他猜对了大方向却没猜对口味,这次不是水果蛋糕而是鲜花蛋糕,丝滑的奶油表层盛开着一朵朵可食用的天荷繁星。
“刚做的。”梁世京递来,说,“夹心有水果。”
温言默默接过,这次也没有说谢谢。
“父亲,飞机!”梁望佑提醒。
“没别的事我走了。”梁世京说。
“飞机!!!”梁望佑又又又被忽视了,开始扒拉梁世京的手臂,一不小心就把玛瑙袖扣给扯了下来。
“你烦不烦?”梁世京皱眉道。
这句训斥让梁望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把袖扣往梁世京手里一塞,气冲冲地进了院子。温言悄悄舒了口气,好在今天他们两个不会吵起来……
一转眼,温言看到梁世京把袖扣摊在手心端详,垂眸检查的神情跟当初刚刚收到这份礼物之时一模一样,温言也去看,关注点却不一样。
梁世京的手掌白净微红,掌纹又浅又清晰。在小小的玛瑙袖扣的衬托下显得特别好看。不过温言这才发现原本圆润的袖扣边缘有那么一点点缺口,不是磕碰出来的,是经过长年累月的佩戴自然磨损造成的。细看还有些寒碜,堂堂一国首席,佩戴这样的旧物频频出入重要场合。
“小佑没拉坏吧?”温言先给梁望佑扣上一口锅,默默起了话头。
闻言,梁世京抬眼看他,薄薄的嘴唇张合道,“没有。”
“它好像有点旧了……”温言迟疑地说,“要不换其他款式吧……”
“不用,这个好看。”
“哦……”
其实温言也该进院子了,这条道时不时就会有车辆和邻居经过,出于安全着想梁世京并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公共场合,但身上这双腿着实没有挪动的想法。
“不——”
“你——”
两人异口同声。
梁世京把袖扣放进西装口袋里,淡声道,“你先说吧。”
“你等下要去首席府吗?”温言还记得梁世京刚刚对电话那头说半个小时后再说,这说明梁世京给自己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现在还剩24分钟。
“嗯,有会。”梁世京说,“直接在首席府过夜。”
温言紧了紧手中的袋子,“那你早点休息。”
“知道了。”梁世京说。
温言总觉得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因为从前梁世京脸色并不是这样。虽然白皙但有着正常人该有的气色,现在总给人一种贫血的征兆。但怎么可能?如果梁世京心跳稍微快那么一秒医疗团队会立刻出手,而且干预治疗不是普罗大众生病之后才进行的,国安部时时刻刻在监控梁世京的身体状况。心跳快一秒国安部就会拉响警报。温言知道是因为他也被时刻监控着,不过梁世京是通过手环,他只是颈环而已的差别。
暮色四合也四下无话,梁世京平静地说:“晚饭时间到了,进去吧。”
“你在什么地方吃饭?首席府吗?”温言点点头,垂下眼睛问。
“会议六点开始,散会再吃。”
现在距离半小时还有19分钟,做饭已然来不及了。温言缓缓掏出蛋糕,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地说,“一起吃吗?”
梁世京沉默地看着他。
“它挺大的。”温言捏紧绳带,磕巴地说:“应该不酸吧?”
两人一前一后坐上车,在外人看来很心酸地分食着同一块4寸蛋糕。蛋糕是梁世京切的,递过来的时候温言碰到了他的手指。两人对视一眼温言马上把手缩了回去,接着两人没讲话,静谧的车厢里浮动着淡淡的奶油香气。
吃完后梁世京低声提醒:“后天复检,别忘记。”
“知道。”温言开门出去,没回头地说,“那你早点休息……”
没等梁世京作出回应他落荒而逃地跑进家里,看了眼墙上挂钟发现半个小时刚好到。他又站到落地窗后,看那辆亮着红色尾灯的轿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梁望佑跟着一起,探头探脑地说,“你又忘记拿蛋糕啦?”
“……是吧。”温言尴尬。
“你有帮我问飞机的事吗?”
本来刚刚还记在心里的……
翌日,冷冷清清的商场。
温言精准无误拐进这家专做定制的奢品店,扫了眼熠熠发光的玻璃柜面,疑惑道,“请问一下,玛瑙袖扣没有了吗?”
“您是指这款吗?”柜姐竖起平板给他看图片。
“是的。”
“不好意思,这款袖扣一共只发行了三对,两年前就已经全部销售掉了。”
温言问:“能让设计师重新赶制吗?”
“不可以哦。”柜姐露出歉意的微笑,“公司规定只能接当季预定。”
“好吧,谢谢。”
从商城出来后温言站在路边发了会儿呆,他不确定梁世京是喜欢袖扣的玛瑙材质还是喜欢袖扣的特殊意义。应该是后者吧?不然当初在大桥上的梁世京就不会黔驴技穷地问。温言拍拍发热的脸颊,赶紧联系了一家珠宝工作室,商谈需要购买玛瑙原石。等他在路边的车上沟通好这一切时间已经很晚了,幸好今天梁望佑要跟靳述参加学校里的活动,会晚些回家。
夕阳西下的绿茵道上,黑色轿车又来了,它停在昨天一模一样的位置。梁世京下车,看来,温言吃惊地隔着挡风玻璃与他遥遥对望。
Alpha这一眼回眸,光阴仿佛停止流动,让omega心跳陡然停了一拍。
今天的梁世京只穿着白衬衣,皮鞋换过,车子款式也换过,不过那对略显寒碜的玛瑙袖扣却始终没有换过。
他今天没有带鲜花蛋糕,只带了花。
那是一捧白色重瓣、粉色裙边的冰美人,很是完美地包裹在半透明的玻璃纸里,趁着燥热的晚风轻轻晃动。而更加燥热的夕阳投射在梁世京背脊,在他背后铺就了成片的金色。万缕光线穿过他轮廓边缘,颀长的影子倒映在柏油马路上。
这平和的一幕陡然冲破数不清的黑夜噩梦,没有梁望佑,没有枪,没有雾。梁世京单枪匹马,在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手持浪漫,端立车头静静等候。
温言紧紧攥着方向盘。
任由,任由万念俱灰的心脏再次振动。
第66章
忽地,搁在中控台里的手机狂响起来,温言慌张错开视线,手忙脚乱地去拿,滑动接通后,听筒里传来胡立焦急的问询:“小言,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温言磕磕绊绊地答。
“你确定?”胡立高度警惕,“颈环传回来的数据显示,腺体正在以三秒一次的频率高速跳动,局部温度还在短时间内提高了0.5摄氏度,你真的没事吗??”
“是。”温言这次很确定地回,“没事。”
“不行,我现在带团队过来一趟。”
温言目视前方,梁世京已经捧着花朝他这里走来,他目不转睛地对手机说,“不用,我真的没事。”要是被梁世京知道自己仅仅看了他一眼,腺体便狂跳不止,那待会儿就是在地上打十个洞也无法挽回脸面。
笃笃,梁世京敲响车窗,温言降下玻璃后,一股馥郁的花香涌了进来。
“你就在家里等着别乱跑啊,附近值守的医护人员两分钟就到,我们坐直升机过来还需要8分钟。”
四下安静,胡立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温言愣愣地看着梁世京。
“小言?怎么不说话?”胡立语气焦急,“喂?小言?”
“是我。”梁世京把手机从温言耳畔拿过,自报家门说。
话音落手机陡然陷入一片死寂,两秒后才再度响起胡立的声音,“打扰了,首席。”嘟嘟嘟嘟嘟……
哪怕电话已经挂断了,温言呆呆地望着梁世京。夕阳深刻的光影切割了梁世京半张脸,沉黑的双眸落在温言的眼睛里。温言赶紧开车出去,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那个……我……”
“没事。”梁世京低声安慰道。
不知这句话有什么魔力温言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但他还是很慌乱地垂下眼睛不敢跟梁世京对视。两人这样沉默以对地站了好一会儿,梁世京很是生疏、僵硬地递来冰美人,“还喜欢吧?”
温言震惊,梁世京怎么会这么露骨地问他这个问题。
“以前你很喜欢这个,不是吗?”梁世京继续说,温言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接过花束。
“外出了?”
“嗯,去买了东西。”
梁世京扫了眼空空如也的副驾驶,温言也跟着看了一眼,副驾驶上有从珠宝工作室拿回来的图册,还有一些打磨玛瑙的器皿。
“要做东西?”梁世京又问。
温言含糊地应了声,紧接着岔开话题:“今晚还去首席府吗?”
“嗯。”
“那你要不要、到家里吃晚饭?小佑很晚才会回来,如果你不忙的话……”温言自顾自地说,“家里有甜的水果,只是我做饭可能没有橡木湾好吃,但——”
梁世京忽然握住他的手臂,温言话音猝停,茫然地抬起头来。
“要。”
“这车……”
“他们会停好。”
“哦。”温言呆呆地点头。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距离家门还有一截路,但温言根本不知道怎么走过去的,等回神已经跟梁世京进了院子。院角这棵新绿的西梅树枝头结满了一串串小果子。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梁世京第一次来的时候西梅树正值花期,花转眼谢了结了果实,但梁世京又送来了新鲜的花。
打开门,温言侧身先让梁世京进去,他很宝贝地护着冰美人往后挪,很怕梁世京给他挤掉一两朵。不过房门就这么大,梁世京的肩膀到底还是擦到了边缘的几株花,随之更多的花香被挤了出来。察觉到这一行为后梁世京停下脚步,主动帮忙拿过花抱在自己怀中。
“要不要插到花瓶里?”他问。
玄关走廊与正厅紧密衔接,站在这里一眼就可以将通透明亮的客厅尽收眼底,客厅方向纯手工的漆木矮桌上摆了一个花瓶,已经名花有主了。温言去储物间拿来新的,“用这个吧。”顿了顿,他好奇地问:“你会插花吗?”
“以前你教过我一次。”梁世京脱了西装外套,自己在门口挂好,一边踱步一边静静地环顾了一楼一圈,微微眯起的眼睛像猎手审视猎物时一样敏锐,他问:“他进来过吗?”
梁世京甚至不愿意称呼宋廷的名字,但温言毫不置疑他已经将宋廷背景身份查了个底朝天,应该连他什么时候出现在家门口的时间都精准到毫秒的程度。无论这些年两人发生了什么事,梁世京还是这副德行,霸道小气爱计较,还有他那超强的占有欲。
温言默默说:“没有。”
梁世京这才点点头,去到中岛台,挽起袖子慢条斯理解开冰美人的腰封。温言从冰箱里拿出半成品的食物,也慢条斯理撕开包装。
两人各做各的却难得的配合。
温言想用剪刀,梁世京把自己手上的递给他。梁世京需要给花瓶接水但不知道滴注的水龙头怎么开。温言探身过去扭开,指背触碰到梁世京指尖的一瞬间,梁世京甚至还反过掌来在他指尖轻轻捏了捏……
雪白的流水涌出龙头,梁世京若无其事收回手,温言也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眸。
“下午去逛街了?”梁世京毫不遮掩告知他仍在监控行踪。温言习以为常,若是梁世京不这样做那才出了大问题。他剪开食品包装袋,一边倒进碟子里一边答,“刚好顺路。”
“明明不顺路。”
“你知道还问。”温言无语。
梁世京点评道:“买了珠宝和玛瑙。”
“嗯。”温言动作一顿。
听到这个字,梁世京不插花了,从西裤兜里拿出刚刚摘下来的玛瑙袖扣,似有若无地摩挲。温言假装没看见,梁世京又把袖扣放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玩,频繁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温言悄悄翻了个白眼,暗示到这个程度还不如明示呢。但他就不说,梁世京又把袖扣拨得更加响。
他转去微波炉,梁世京就跟在后面用那只握了袖扣的手去摁按键,温言抱着双臂看他表演,梁世京研究了半天,最后回头问,“怎么打开?”
“……”
温言还是不搭理他,转头去切最甜的凤梨。梁世京这才作罢,把袖扣放回西裤兜,重新去插花。两人又恢复到各做各的安静状态。
但其实温言觉得可好笑了,埋头一直压着嘴角。同时透过余光偷看梁世京在干什么。插花的梁世京相当罕见,他仔细对比每一株冰美人的长度,做出比较后斜斜地剪掉根茎,再放进花瓶打量是否合适,然后才开始剪下一株。
温言晚餐准备得十分简单清淡,一年多过去其实他也没有把做饭的手艺练得多好。目标是营养健康以及能把菜做熟。趁天色没黑彻底他决定在后院吃晚饭,做饭期间梁世京帮了许多忙,这会儿他也会像梁望佑那样在厨房进进出出拿碗筷。
天空还剩最后一点余晖,全部落在了草坪上。
吃饭温言不讲话,梁世京也不讲话。只是梁世京手机隔几分钟便震动起来,他看一眼放回桌面,最后干脆开了静音。
“最近这么忙吗?”温言咽掉青菜问。
“明天要出席峰会。”梁世京言简意赅地说。
涉及到国家机密不能细问,温言点点头继续吃。然而alpha不甘心话题终止,报备般地解释,“下个月会好些,有几天空闲时间。”
“那暂时就不要来了吧?”温言小声劝阻,“每天从首席府往返这里需要花一个多小时,这个时间不如好好休息。”
梁世京揩了揩嘴角,放下筷子,不说话。
温言:“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我很好。”梁世京说。
“其实……”温言说出真实原因,“其实小佑最近没有统一的放学时间,我可能不像以前那样准时在家,所以你就不要来了吧。”话说完过了三秒,梁世京轻轻踩住他的脚,温言差点摔了筷子,“你干嘛?”
“我的袖扣坏了。”梁世京低声说。
………………
感情过去这么久了还记着这茬,感情还是想要礼物……
温言悄悄瞟他一眼。
这样蛮横不讲理的梁世京亦如插花的梁世京那样少见,像小孩子不得到心爱的玩具誓不罢休,就连梁望佑有时候都懂得妥协或者延后。不过细细想来温言又觉得心疼,梁世京拥有的东西从来都屈指可数。他本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以用天子骄子的身份长大,却一夜之间失去双亲。
长大这些年他一直过着怎样孤独的生活?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难受?应该会的吧?
不然他的生活怎么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没有一个朋友?所以他沉默寡言,所以他惜字如金。权力、地位、金钱虽然早已拥有,可他仍是两手空空。他没有提过分的要求,他的袖扣坏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新的……
“我没有做过这些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温言垂着薄薄的眼皮,轻声慢语地解释,“可能需要很久的时间,可能最后也做不出来……”
“不是顺路。”梁世京拆穿说:
“嗯。”温言微不可察地颔首。
“是特意去买的。”
“是。”
“是给我买的。”
“是。”
“我可以等。”过了很久梁世京轻声说,“没关系。”
等待的日子过了五年又过了一年,加起来的总和早就超过了alpha和omega在一起的时间。Alpha和omega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迫分开又再度重逢,可以等这三个字承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深夜。
可那又怎么样呢?
心甘情愿是等待者的专属标签。
“不好看怎么办?”温言十分担心这个。
“不会。”梁世京下巴微扬,肯定地说。
“那你暂时先戴这个吧……”温言犹犹豫豫、摸摸索索从兜里掏出新买的袖扣,若不是在自己家中,他的动作实在有些像小偷……
梁世京一怔,俯身拿过。
这其实就是一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钻石款,适配任何场合,上可出席会议下可居家旅行,挑不出错,也找不到独特的地方。这对袖扣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灿灿的火彩,好像梁世京的掌心在发光似的。
“我很喜欢。”梁世京低声说,“谢谢。”
温言心酸酸的。
“明天我也来。”梁世京又说。
“好。”
“蛋糕有没有吃腻?”
“明天给我带水果口味的可以吗?”
“好。”
第二天梁世京在同样的时间段来了,温言虽然在书房里打磨了一下午袖扣,但他还是提前做了晚饭,在可视器里看到梁世京高高地抬起手腕,戴着他的新袖扣连按五次门铃。
第67章
“今天怎么这么早?”温言穿着拖鞋,打开雕花铁门。
“会议结束得早,提前过来了。”梁世京穿着纯黑色的衬衫,明暗对比间袖扣闪烁,走动手腕稍微动一动就像一道转瞬即逝的流星。
温言:“……”
一同进入屋内,梁世京提前把手机关静音放到托盘里,然后轻车熟路地去到厨房拿剪刀,开始插今日份的冰美人。
“对了,飞机到了吗?”温言跟到中岛台,搅动着海鲜粥说,“小佑这几天一直在念叨。”
“没问。”
“他很期待……”
“别管他。”
“你现在问一下。”温言把勺子一搁,表情幽怨地说。
梁世京又去玄关拿他的手机,温言顺便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喷漆耽搁了时间,预估明晚才能到。看来今天注定是梁望佑再次失望的一天,温言想了想,“等会儿回来他肯定要发脾气,你不要跟他吵。”
“他天天在家这样?”梁世京抬眼看来。
温言摇摇头,他其实想说小佑只对你发脾气,对其他人都还挺大度的。他知道梁望佑现在为什么这样针对梁世京,因为梁望佑始终不清楚他的腺体问题,始终认为是梁世京给他吃那颗黄色药丸才生病的。
“之前他坏了的赛车呢?”梁世京想起什么似的。
温言纳闷:“问这个做什么?”
Alpha可不敢对omega说别管,只回答说看看。温言信以为真从玩具房给他拿出来,结果梁世京摆弄了阵儿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温言惊呆了:“干嘛扔了?”
“坏的东西就不用要了。”梁世京神色自若地迈进厨房。
………………
温言默默想,这段时间梁世京表面与世无争,实际内里专横霸道,这种伪装维持不到两天就原形毕露。他厌恶宋廷,所以要把宋廷碰过的东西抹除,所以要在踏进这栋房子的第一时间问宋廷有没有进来过。
可这是梁望佑的东西啊……
算了,他不想管了。
吵吧,反正他谁也不会帮的。
晚上梁望佑被保镖送回来,冲进厨房大叫一声:“温言!”十分爸宝男地贴贴。温言双手不空摸他脑袋,于是俯下身来用脸颊蹭了蹭。享受完温馨时刻的梁望佑去到梁世京身边,打头便是,“父亲,我的飞机什么时候到?”
“明晚。”梁世京双手插兜,十分冷酷地照看着珐琅锅里的鸡汤。
“怎么还要明天啊?”梁望佑一脸失望。
“因为你事多。”
温言皱起眉毛。
梁世京又改口,“因为你要喷漆。”
“那好吧。”梁望佑抱住他大腿,仰着脑袋,“能不能帮我催一催。”
“现在想起我了?”
“一直记在心里。”
梁世京冷笑。
“温言,父亲居然不帮我!”梁望佑立马撒手,望着温言说,“他居然不帮我!”
“我有点忙。”温言十分诚恳地点点头,转去后院看看花开得怎么样。
最近天气热后院的花被晒蔫了不少,软趴趴地垂在花盆边缘。鸡汤还要熬一会儿才能好,温言打算直接规避风险把花浇头再进去,刚打开水龙头一声崩溃的尖叫从窗户急速钻出。梁望佑肯定发现了赛车的事,肯定正在不依不饶地找梁世京麻烦。他平静关掉水龙头,平静地走出后院门,晚饭没吃直接去散步。
顺着步道他缓慢地逛着,偶尔路过某家灯火便停下观察。
普通家庭的一天都在做些什么?
孩子也会尖叫吗?父亲也是那么霸道吗?妈妈或者爸爸在家庭不睦时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梁望佑和梁世京吵起来他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想帮梁望佑,怕梁世京又开始看他的脸色。想帮梁世京,怕把梁望佑真的弄伤心。
“温言?”有人不确定地喊。
温言回过头。
“真是你?”宋廷提着行李包,惊喜地站在原地。
“啊……”温言打招呼,“晚上好。”
“好久不见了。”宋廷大步走来,眸光微亮地打量着他,“好像胖了点?”
“是吗?”温言疑惑地摸摸脸颊,宋廷笑着说,“如果没记错上次见面还是九天前,当时你坐在车里下巴看起来有些尖,现在圆了点,很好看。”
车?
温言登时想起梁世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挤出笑容说:“谢谢,好像有点冷了,我先回家了。”
宋廷看了眼手环,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过两人一定是朝一个方向走,自然而然地也就有了交谈。知了躲在树梢里疯狂鸣叫,燥热的晚上一阵烘过脸庞,温言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的谎言有多拙劣。东拉西扯中转过步道最后一个弯道。
飞蛾萦绕的路灯下,小小的梁望佑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一边认真吃冰激凌一边认真等他。
温言加快脚步扭头说了句再见,也没等宋廷回话牵起梁望佑就往院子里走。结果进门一抬头,梁世京正面色不虞地站在玄关处。
“他还是回来了?”
温言咂摸了下,怎么不对劲?
梁世京怎么知道宋廷的行踪?措辞“还是”,难不成……难不成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宋廷是因为梁世京动的手脚?
“吃饭吧,我饿了。”温言无语两秒……
梁世京幽幽道:“还跟他散步。”
“偶然碰到的。”
“我没碰到。”
“呵呵。”温言尬笑,“就是说很巧……”
梁世京才听不懂这些,瞅瞅两人大声说:“吃饭啦!我也饿了!”
接下来这几天温言都是提心吊胆地过的,不知道身为邻居的宋廷会不会上门送东西,如果恰好碰上了梁世京……
反正梁世京是个非常小气的人。
这毋庸置疑。
这天晚间一家三口正在餐厅吃饭,门铃响了。温言先放下筷子瞟了瞟梁世京,梁世京相当地面无表情。梁望佑见两人都没动静主动跑去开门,声音远远地从玄关传回来。
“温言,宋叔叔找你。”
……
心理学家说得没错,担忧就是诅咒。
无可奈何,温言起身去拒绝,梁世京蓦地抓住他手臂。
这是两人阔别已久的正式肢体触碰,alpha手指冰凉地握在omega小臂上,虚虚握着,说:“我去。”
“你不能出现在这里。”
温言说的是实话,倘若让外人知道梁世京是梁望佑的父亲,梁望佑的安全会得不到保障。防人之心不可无,尽管宋廷不是多嘴的人,但出于安全考虑谁都不能知道这个秘密。
温言这样说,梁世京的手指就一根根松开,缓缓垂落在椅子边缘。
家门口,宋廷送来出差时买的当地特产什么都没说送完就走了。温言本来准备好了说一些话但到底没开口。宋廷或许对他有某种好感,但他的行为并未越界,只是作为邻居送一些吃的东西,什么事都没做什么话都没说。自己若是先开口的话,是不是太自视甚高了?
吃过晚饭,温言切了许多很甜的水果。梁望佑尝了一块,嘴里发出嫌弃的“咦~”,然后把小叉子送进梁世京口中,“你的,这些都是你的。”
奈何梁世京还是那副面色不虞的样子。
温言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这个家中他和梁望佑才不吃甜的,像这样甜得流蜜的东西只能是梁世京的爱好,只是都吃了这么甜的脸色还不见好,甚至还有些苍白。
温言小声说:“你不舒服吗?”
“是。”梁世京立刻答。
“哪里不舒服?”
“眼睛。”
“……”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迎来了难得的周末,这天梁世京吃过晚饭并未着急去首席府,撑着太阳穴陷在沙发里休息。短短几天时间他的东西占据了家里不少地方,比如搁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比如忘记带走的雨伞等等。趁梁望佑在房间看纪录片,温言欲言又止地在他身边徘徊半天。
堪堪转悠了一圈,梁世京便睁开眼睛,静静看着他。
“原来你没睡着啊。”温言有点负气地说。
梁世京:“不然骗不过来。”
……
“我想问你点事,今晚不去首席府了吧?不忙吧?”温言正经道。
“嗯,怎么?”梁世京坐直身体。
“就是你知不知道给我捐赠腺体的omega是谁?”温言一直想问这件事,但碍于前段时间梁世京吃过晚饭就走了,今晚他才找到机会。
梁世京眉心微蹙:“问这个干什么?”
“就问一下。”温言试探着说,“不能问吗?”
“可以问。”梁世京说,“他已经死了,你知道也没用。”
“那他还有在世的亲人吗?”
“有。”等了会儿,梁世京低声答。
温言一愣:“那为什么胡医生上次说没有。”
“他记错了。”梁世京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找他家人干什么?”
“一是说谢谢,二是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温言慢声说,“因为他的腺体我才能活下来,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梁世京起身,“我走了,还有会。”
不是刚说没有会吗?温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去。
接下来这段时间梁世京还是每天都来,每天都会带礼物,有时候是花和蛋糕,有时候是腕表,有时候是精致的小玩意儿。最近天气越发炎热,热浪滚滚简直教人不能出门。温言每天除了送梁望佑上学之外基本都窝在书房做袖扣,终于等到大功告成这天他早早等在家门口,眺望着道路尽头。
可是一直等到天黑了梁世京都没有来。
第68章
“是,麻烦你们在小佑活动结束后直接把他送到橡木湾,大概八点半的样子。”温言一边给保镖打电话一边频繁在家中穿梭。
天色已经很晚了,几分钟前他旁敲侧击问林亦初梁世京现在有没有在首席府,得到答复是今天梁世京根本就没去首席府,他又辗转到程琢那里,程琢沉默了很久告诉他梁世京今日身体不适在家休息。
不知为何,温言蓦地联想到梁世京苍白的脸色,还有时不时就闭眼休憩的神态。
他在家里上上下下地跑,厨房里有他做的滋补汤,一直在等梁世京来都没有关火,餐桌上有切好的甜水果也得放进冰箱不然会招蚊虫。还有他的车钥匙,在玄关翻了半天居然没找到……
心一慌,就把花瓶碰掉了。
玻璃在脚边碎裂成渣,脚踝附近的部位传来几点刺痛,伸手摸到了些许温热。他胡乱用纸巾擦了擦,然后又想起车钥匙在什么地方,急匆匆开门出去。
夜色下的橡木湾衬着幽深的地灯。
纪领事带着一众佣人远远地等在专用停车点,温言下车立刻有人上前接过他的车钥匙。
“他在哪?”温言直截了当地问。
“在卧房休息。”纪领事解释说,“没有大碍的。”
这句话温言怎么也不信,急急迈至台阶走上二楼,从电梯出来后径直往走廊最里面的卧室走,推开门梁世京却不在里面。大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床头空空荡荡,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他又调转出去站在明亮的走廊里,这样静默站了会儿,鬼使神差走到自己居住过半年的卧室。
温润光滑的门把手里镶嵌着传感加热器,无论在什么时间段、何种季节,它都保持26°。橡木湾有些家具来自于梁家传承,有些得益于纪领事的细致,但这个东西来源于梁世京。
这是在他怀孕那年梁世京特意加装的。
诸如此类的小细节很多:
防滑拖鞋、空气味道、随处可见的座椅、各种静音电器……
还有梁望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对家里这些紧闭的房门很感兴趣,但那时他太矮了。梁世京为他在房门靠下的位置单独给他加装了把手,还有量身定制的小板凳、小床、灯光按键的高度……
梁世京从来都不说,做得却很多。
推开门,温言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味道,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冷冽的alpha信息素,廊厅末端也亮着一抹微弱的暖光。一年多过去了这间房间什么都没有变。起居室的抱枕,放在矮几下面的书。连接浴室的脚踏感应灯,摆放在书房柜子里的黏土工具,还有眼前这张淡蓝色的丝绸大床。
壁灯低悬。
梁世京阖眼躺在左侧枕头上,朝右侧睡着。
淡蓝色的被子笼在他身上,也盖着他半个下巴。暖色和蓝色交织给他的面部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但其实这与他的气质是十分不相称的。像梁世京这样不会呼痛、不会诉苦的人,连骨头缝都是坚硬的。他这样的人只适合黑色,如他平日穿的西装,也如他现在身上薄薄的睡衣。
温言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眉头深深深深地皱起来,不知这样看了多久才抬脚走过去。
床头柜居然有拆封的烟盒,烟灰缸里零落地摆着两枚烟头。虽然他动作轻到不能再轻地坐在床边,但一抬眼,梁世京还是醒了。
四目相逢。
温言却什么都不想问了,看着他说,“生病了还抽烟。”
“只是偶尔抽。”梁世京嗓子有些哑,滚着涩涩的音线。
温言去摸他的额头反而被梁世京攥住手腕,这次不像挽留他不要去见宋廷那样松,力道很大地握着。
“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你我病了这件事。
“你要问责?”
难道你还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梁世京浅浅扫了一眼床头柜的烟盒,温言大概理解他想说什么了,当着他的面把烟扔进垃圾桶,再转回脸来看到梁世京脸上出现罕见的空白神色。
“早知道这东西这么有效,当面抽了。”梁世京说。
“放手。”温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吃晚饭了吗?”梁世京不放。
“很饱。”
“吃的什么?”
“气。”
温言难得这样反唇相讥。
但可能发烧的人会感受不到脸皮,梁世京手指力道一点点松开,大拇指在他的手腕内侧摩挲,“别气。”
“好。”说是这样说,温言却一点点挣脱他的手指站起身来,刚刚脸皮还很厚的alpha这下知道急了,重新伸手却只抓到了omega一片衣袖,眼睁睁看着柔软的面料从指尖溜掉。
“别走。”
“我不想。”温言木木地答。
“我想。”梁世京垂下暗淡的眼眸,“我很想你。”
温言一愣。
梁世京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他说很想,那一定是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了。于是他又在床边坐下,很突兀地问,“疼吗?”
“什么?”梁世京抬眼。
“我饿了。”温言默了默,跳跃性地说。
晚饭两人是在起居室用的,温言久违地吃到橡木湾厨师的手艺,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做的饭菜简直是垃圾,也不知道嘴巴这么挑的梁世京这段时间是怎么下口的,当然还有梁望佑,不过无论他做什么梁望佑都是无条件肯定他的。
“吃完就会休息吧?”喝完最后一碗汤,他试探性地问梁世京,因为他觉得梁世京接下来还会继续工作。
“不了。”
“哦。”
“今天在家里住吧。”梁世京箸着筷子,低声说。
“如果不答应你会不会用不吃药威胁我?”温言问。
“不会。”半秒后,梁世京又不可思议地向他睨来,“这样有用?”
“小佑后天学校有评选活动。”温言故意绷着脸,“我要回去了。”
“让他以后再评。”
其实梁望佑这会儿已经被保镖接到,正在往这里送。
温言起了心思:“一年只有一次。”
“什么活动?”梁世京问。
“你想滥用权力?”
“先说说看什么活动。”
“模范家庭。”
梁世京蹙起眉心:“我头疼。”
温言还是绷着脸:“我知道。”
“抽烟可以缓解头疼。”
“胡医生这么跟你说的?”温言摇头,“也对,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这下梁世京就不说话了,温言也点到为止,去浴室漱口洗了脸,然后去衣帽间换上睡衣。茶色玻璃柜里他的东西都还在,不过大批量衣物皆已应季换新。
洗漱完毕,梁世京坐在床边吃药。
温言掀开右侧的被子躺下,抬腿时梁世京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脚踝一顿。
“这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打碎碗溅到的。”
“伸出来我看看。”梁世京走过来。
伤口确实很小而且已经结痂了,温言有些不适应地缩回去,“没事,明天就好了。”
梁世京仍旧给他脚踝涂了药水,晾干才放回被窝。温言默默盯着天花板想起那段在特别医院居住的日子。那段时间梁世京很辛苦,梁世京消瘦的速度比他更快……
双人大床远比病床宽敞,同睡在一张床上alpha和omega居然谁也挨不着谁。淡淡的清辉从白纱窗帘透进,温言默默回想了很多事,从多年前到现在,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梁世京……
昏暗里突然响起梁世京的声音,“难不难受?”
温言偷偷在枕头上把眼泪蹭掉,转过身音量很轻地答,“那些都是气话,抱歉,以后我不会那样说了。”
“跟你待在一起恶心”这句话是很伤人的,比“难道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这句更令人难以接受。
光线太暗了,他看不清梁世京的神情,但在被子下的手被梁世京抓住了。梁世京的手除了有些滚烫之外,还有些抖。再隔了几秒,梁世京靠近温言也没有躲,他把脸颊放在梁世京的颈窝,偷偷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梁世京同时把下巴放在他的发心,轻轻相抵。两人如同多年前那样亲密无间地相拥着。
然而就在这时梁望佑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他一路高歌猛进,一边喊温言一边喊父亲,哪怕很吵也不能怪他。
正经人谁在九点就睡觉呢?
温言赶紧把壁灯重新拧亮。
“温言,父亲怎么跟你睡在一块啊?”梁望佑瞅瞅两人,趴在床边好奇地问。
“怎么这么脏?”倒不是温言刻意忽略这个问题,而是梁望佑身上到处都是斑驳的泥点。
“因为踢球了!我们足球队拿了第二名!”
“父亲怎么不说话?”梁望佑绕到大床左侧去摸梁世京的额头,他只知道摸却不知道判断,假装很懂医术地说不错不错恢复得不错,然后话锋一转央求道,“父亲,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睡?”
问就是不行,还被勒令出去。
“凶什么呀。”梁望佑撇嘴巴,“我还不想跟你睡呢。”马上又跑回来,“温言,我可以跟你睡吗?”
“出去。”梁世京直接灭灯。
温言根本睡不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没有隔很久梁世京的呼吸就变得匀称起来。他大概很累,前身却很放松。温言清晰感觉到梁世京放在他腰间的手臂一点点变沉。他尝试把手臂拿下来让梁世京睡得更舒服一点,但刚一拿下来梁世京便醒了。
“不舒服?”梁世京带着浓浓的困倦。
温言默默想这句话应该他说才对,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睡吧,没事。”
梁世京又把他抱在怀里,沉沉地吸了口气……
一夜过去,温言睁开熬红了的眼睛,小心翼翼抓着沉睡中的梁世京的手指,一边低声说,“我只是去上洗手间。”
梁世京在睡梦中听到这句仍皱起眉头。
“不会走的。”温言又说。
梁世京这才肯松开手指。
开门下楼,温言从纪领事口中得到的消息是胡立不在,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避……总之他返回家中时正好碰到梁望佑,吃过早饭梁望佑拉着他去北麓看海。
虽然在很久之前温言就知道在内陆建海是多么奢侈的事,却不知道肉眼观看得有多么震撼。晨风中有咸湿的味道,远远的就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草坪渐渐与白沙接壤,渐渐地眼前出现一片天地相连的蔚蓝海面。
岸边停靠着游艇、快艇、帆船,海獭在海岬上休息。
梁望佑拎着裤管踩水,咯咯咯的笑声传递出很远很远,他把那群小斑鹿吸引了过来。温言惊奇地发现这群小斑鹿多了几名幼小的成员!
“温言,快来呀!”梁望佑大喊,“你来首航。”
温言挤出笑容,快步过去。
等游艇开到海中央,他们两个潜到珊瑚群中,跟小丑鱼一样穿来穿去,也隔着老远在海面露出眼睛,眺望海獭妈妈是如何仔细给小海獭梳理皮毛的。
“舔舔舔,刮刮刮。”梁望佑总结说。
“它们还会敲贝壳。”温言说。
“上次我看到海獭妈妈从胸口的袋子里拿出好多扇贝,他用石头砸开,吃里面那一点点肉。”
“跟你父亲一样挑剔。”温言平静道。
两人在海里玩了一整天,玩到梁望佑晚饭都没吃就累得睡着。不过他们该回去了,明天联盟小学有模范家庭评选活动,需要提前回去准备一下。温言本打算上楼去向梁世京告别,刚走上白石阶梯梁世京便从楼里出来,手指勾着车钥匙。
温言站在台阶下静静看着他。
“我送你们回去。”梁世京淡声说。
育儿师把睡着的梁望佑放到后排,温言也跟着坐进去,他把梁望佑的小脑袋枕到自己大腿上。
“好玩么?”梁世京坐在主驾驶,从后视镜里面看着他。
“好玩。”温言实话实说。
车子驶出橡木荫,梁世京又问他,“以后可以常回来么?”
“嗯。”
接着两人再没说话,一路无言快到别墅区梁望佑揉着眼睛醒了,不过没全醒,爬起来趴躺在温言怀里。
“饿了没?”温言问他。
“想吃小馄饨。”梁望佑迷迷糊糊地答。
“马上到家了。”温言搂着他低声说。
梁望佑半阖着眼睛,嘟囔道:“你是不是跟父亲和好了?”
话音落,一道灼灼的视线落在头顶,不用抬眼温言也能感知到后视镜里梁世京的目光。梁望佑见他没回答,在他身上换了个肩膀说,“那你是不是喜欢宋叔叔呀?”
温言大惊,矢口否认。
“我知道宋叔叔喜欢你。”
“不要乱说。”
“没有乱说。”梁望佑说,“宋叔叔和父亲看你的眼神一模一样。”
温言第一次萌生出想捂梁望佑嘴的冲动。
“温言,你喜欢谁我都会支持你的。”梁望佑说,“假如你选择宋叔叔也没关系!”
车子稳稳驶停,主驾驶响起一道冷酷森严的声音。
“下车。”
梁望佑将信将疑扭头去看,正好对上梁世京冷若冰霜的脸,顿时吓得怪叫一声。
两人还没开吵温言就觉得头疼了,他赶紧下车离开以免被战火波及。他走后梁世京把梁望佑赶下车,梁望佑死皮赖脸不肯走。不停伸手在外面敲车窗,把梁世京敲烦了解锁。听到响动的梁望佑立刻开门爬上车,挤到主驾驶同梁世京坐在一起。
“父亲……”他心虚地喊。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我错了……”
“是我错了,我生你干什么?”
梁望佑如丧考妣,他不做间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次深知把梁世京得罪了个彻底,苦兮兮地垂着脑袋说,“父亲,我知道爸爸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第69章
“说。”梁世京言简意赅地命令。
“你先答应我不能告诉温言!”梁望佑特别强调,近日他察觉温言与梁世京逐渐升温的关系,显然已经十分不信赖梁世京。
梁世京冷冷瞥着他,不答应也不拒绝。
梁望佑哪敢再嚣张啊,才犯了错再加上温言现在又不在这里,一副欲言又止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
“到底说不说?”梁世京先不耐烦了。
梁望佑小眼神儿乱瞟一阵,小声说,“父亲,你原谅我吗?”
“看你表现。”
“好吧……”梁望佑嘟囔着,“有天晚上我看到爸爸哭了……”
“哭?怎么不早说?”梁世京眉心猛蹙,见状就要拉车门下去。
梁望佑又说,“他是睡着的时候哭的,我看过颈环了,没问题呢。”
小alpha接受过医生专业训练,每天都会观察omega颈环是否有闪烁红灯,如果有的话他会立刻汇报给梁世京。这个“业务”并不算在间谍中工作里面,是他主动举手承担的。
“只是哭,有没有说什么?”梁世京问。
“说了,他念得是你的名字。”
话音落,梁世京本来一直是面无表情靠在椅背里,现在浑身紧绷地坐直,运着气,“你确定?”
梁望佑瞪大眼睛:“为什么要确定?我听到好几次呢!”
温言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但却不是一个多言的人,高兴的、伤心的、难过的、痛苦的都深深埋藏在心里。他是一个不会分享的人,或许跟从小独立生活的环境有关,也侧面印证了温则成临终时那番话。
“表面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像他爸爸,都是性格刚烈的人。”
“不懂得妥协,不懂得示弱,也不懂得刚过易折。”
……
回忆浅尝辄止。
梁世京悠远地盯着前路,沉思不定的手指频繁在方向盘上摩挲,最后仿佛在心中下了某种重要决定而紧紧一握。梁望佑小脑袋瓜子是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的,但感觉梁世京好像原谅他一点了。
隔了好一会儿,梁世京斜眼觑他,“没了?”
梁望佑想了想,“你快点把车开走,明天就要评模范家庭了,这个小区有老师呢!要是他看到你占用车道会减我学分的!”
梁世京啧了声。
“快走呀!”
“我都不在评什么模范家庭?”
再说了,现在这三个人哪有家的样子?没有婚姻保障就算了,还各居一方,时不时冒个alpha竞争对手,孩子胳膊肘也往外拐,糟心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思忖半天越想越气,梁世京冷冷道,“你评不上。”
“我要回去告状,我要回去告状……”梁望佑扒拉开车门,自顾自地嘀咕。
忽地,梁世京又叫住他,憎恶地往前方几十米鲜花盛开的院子扬了扬下巴,“他呢?上门都聊些什么?”
“什么都聊,赛车,电视频道,花!”梁望佑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知道把他赶出去?”梁世京气得捋了衣袖。
“宋叔叔又不是来找我的,我为什么要把他赶出去?!”
“这么帮他说话干什么?”梁世京诘问道,“你就不知道帮我说几句好话?”
说到这里梁望佑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说,“帮你说好话,如果爸爸连我也讨厌怎么办,要是不愿意养我了怎么办,我想跟他一起生活呢……”
车厢寂静半晌。
梁世京揉了揉他脑袋,“知道了,回去陪他吧。”
两父子不敢开口的原因如出一辙。梁世京不敢把温言逼得太紧,一直在沉默中缓行,企图等温言适应了、习惯了生活再度有他的那一天。而梁望佑则是温言不喜欢什么他就绝口不提什么,他还不会曲折迂回,他才7岁。
“那个……父亲……”梁望佑犹豫着,“宋叔叔之前说等西梅成熟了要过来帮忙摘……”
院里那棵西梅树肆意伸展着沉甸甸的枝丫探出墙来,两家院子隔得这样近,说不定某天就出到那边墙去。
“让他滚。”梁世京气不顺,冷冷说完也跟着下车,嘭的一声摔关车门。
梁望佑走在前头,到了门口他用身体和手遮挡着输密码。
“用得着挡么,你的生日。”
“你管我的!”梁望佑贼精着呢,他挡住反正就不是他告诉梁世京的,梁世京自己猜出来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呢。
也不知道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温柔安静,这个组合怎么生出这么个小炸弹来的。小狗一样的活泼,小牛一样的莽撞,小猫一样的脾气,真是光荣继承又发扬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呢。
厨房里,眼见热水即将烧好要下小馄饨,温言发现梁望佑还没回来,担心两父子吵得太激烈需要调和,他洗完手往玄关走,远远却听见院子里传来梁望佑嘻嘻哈哈的笑声。
翠绿葱茏的西梅树下。
梁世京双手举着梁望佑,颀长的背影掩隐在绿枝中。草坪上放着一个小筐子,里面装着满满的成果。
顺着燥热的晚风,梁望佑指挥的声音飘散而来。
“摘不到啦,父亲再举高一点呀!”
长时间托举一个几十斤重的孩子饶是S级alpha身体素质再优越也会承受不住,梁世京干脆让梁望佑骑在他脖子上。梁望佑使坏,顺手把一颗西梅送到梁世京口中,梁世京嚼了一下便吐在掌心,冷声训斥。
温言猜,梁望佑应该是故意给他喂了颗酸的。
梁世京训斥,梁望佑反而笑得开心,重新摘了一颗送到梁世京口中。这次梁世京显然不相信他了,不过到底还是接了,这颗一定很甜。
因为温言看到梁世京细嚼慢咽了很久才吐出核。
“又够不到啦!”梁望佑喊道,“我和温言要吃没晒到太阳的!”
于是梁世京再往前走了点。
这一幕实在太过美好,温言看了会儿没打扰,悄悄返回家中多做了碗小馄饨,做好后才掐着时间出去喊他们。梁望佑脸颊红扑扑的,提着两筐西梅东倒西歪地先进门。梁世京面不改色,拍了拍沾了些许灰尘的手。
“以后别让他坐在你脖子上吧?”想了想,温言提醒道。
梁世京换鞋的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温言假装不知情,从置物篮里抽湿巾给他擦手,垂着眸,“吃馄饨吗?”
这是omega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挽留alpha。
“吃。”梁世京肯定地答。
“不是多余的,就是给你做的。”温言又补充。
这句话貌似给alpha带来了极大的鼓舞,让梁世京忍不住向他伸出手,沿着他的手臂下滑轻轻握住他的指尖,五指穿.插.过指缝,但也只是短促地相扣了一下就松开。
“谢谢。”梁世京缓声说。
温言别开脸,快步向厨房走去。
五分钟后,梁世京和梁望佑坐在中岛台延伸出去的一体桌面吃馄饨,他就在旁边淘洗西梅。表皮乌紫带白霜的水果在他纤细的指间翻滚,根根好看到白玉似的。
很巧的是,每次抬眼他的目光都能和梁世京碰到一起。
梁望佑对父母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涌动毫不知情,坐在椅子里晃荡着小腿说:“父亲,明天你来吗?”
“干什么?”梁世京收回视线,淡声说。
“能不能给我也带东西?求求你啦,拜托拜托~”
“要什么。”
“贝壳蛋糕。”
“知道了。”
“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也要一起睡呢。”梁望佑见梁世京始终没有褪下外套,“你们不一起了吗?”
梁世京呛咳了下,缓缓抬头,“问这个干什么?”
“就想问问。”
“工作积压,要回去处理。”
温言发着神,等回过神发现一大一小alpha都看着他,那模样就像是要等他发落的样子。他茫然点了下头,梁世京和梁望佑这才转回脸去继续吃馄饨。
原来不是发落,是首肯。
吃完已经算得上宵夜时间点的馄饨,这一大一小捧着各自的碗放进洗碗机,梁望佑要去看纪录片自己上楼去。梁世京没着急走,温言洗西梅他就在旁边帮忙分装。
台面放着一大一小保鲜盒,盒底垫着纯白色的保鲜纸巾。
一盒颜色乌紫,一盒颜色嫩青。
温言扣好盖子擦掉盒身沾染的水珠,把这盒乌紫色的西梅仔细装进袋中,然后也把打磨好的袖扣一并放进去。他突然有些不敢看梁世京的眼睛,一直以来都是梁世京迁就他,给他准备吃食在内的一应物品,他都很少付出的……
“你吃甜的吧。”所以他一直垂着头,音量微弱地说,“袖扣回去试试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再送回来给我改。”
梁世京接过袋子,虚虚环住他肩膀,唇珠似有若无擦过他的耳廓,“还有要交代的么?”
“早点休息,别熬夜。”
“知道了。”
梁世京将他松开,说,“我走了。”
厨房仅有微弱的洗碗机工作声响,温言却总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仍然没敢去看梁世京,撑着坚硬的中岛台,“路上小心。”
明明已经告过别了,但梁世京折返回来。他明明是要走的人了,又更近地凑上前来,用嘴唇蹭他的发心这才大步离开。
空荡荡的厨房里,温言动作迟缓地摸向后颈。
曾几何时这里一度是一道创口巨大的开放性伤口,里面的组织和神经全部坏死,这块本应该凸起的地方变得干瘪,但它现在又恢复了活力,拥有强劲生命力般跳动。
一下、两下、三下……
一秒、两秒、三秒……
也许只迟疑了半秒,温言追到了玄关处的可视器。
高清画面里镌刻一道挺拔的背影,步伐略快,开门时的手指是那么好看。不过在可视器右上角,一道阴影缓缓拉过。
端着烤饼干的宋廷脚步猝止,他实在太过惊诧,眼睛在亮了灯的白色小楼和刚从雕花铁门里出来的梁世京之间反复切换,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住在隔壁的心仪对象,前夫竟然是联盟八国首席?
这个消息实在有些惊悚了……
梁世京倒是淡定,先是扫了眼宋廷手中花花绿绿的饼干碗,再睨眼瞥去,冷冰冰地说,“别送垃圾来。”
宋廷反应极快,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哪里有问题吗?”
他毫无惧色,甚至敢反问梁世京。
“送多少次他也不会碰。”梁世京表情很欠奉。
“是吗?”宋廷舒眉一笑,“你可能有点不了解温言,这不是第一次给他送东西了,以前他都收下了。”
很亲昵地称呼大名,‘不了解’‘不是第一次’‘都收下’,虽然只是普通邻里关系但每个字眼从宋廷口中念出都透露着熟稔。这里面当然有装腔作势的成分,不过绝大部分是事实,令人无可辩驳的事实。
“了解?”梁世京讥讽一笑,“你只跟他见过四次面,了解?”
“现在的见面次数确实很少。”宋廷大方承认,也一脸坦荡,“不过说不定以后会多。”
这句话简直是一针见血直戳心窝。
两个alpha明明不是毛头小伙,却做着比毛头小伙更幼稚的斗嘴行为。
梁世京懒得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说,“收起你的小心思,你没可能。”
“各凭本事吧。”宋廷平静回。
毕竟在这接近深夜的时间点里,alpha身着正装、手提袋子从家中出来,说明他并没有留宿在这栋小楼里的资格,宋廷也从未从自己父母口中听闻有谁进过温言家门,他一直都是带着孩子独居,而自己回来接近三个多月,这是第一次碰见梁世京。
关系很好吗?恐怕只是孩子在维系吧?
小佑很可爱呢,他很喜欢。
听闻这句梁世京终于正眼看他,意有所指地说,“你的本事只会给他造成困扰。”
“什么意思?”
“我们不接受任何外来食物,更何况我们有梁望佑。”梁世京下巴微扬,“你一味地送东西只是给他找麻烦,现在能不能明白?”话毕,他将提西梅的袋子换了只手拿。
宋廷理所当然顺着动作去看,他看到袋子里装得满满登登的西梅盒子,再扭头一瞧不再硕果累累的树枝。眉头越拧越紧,仔细回忆当初给温言送水果碗。当时温言确实收了,但原封不动地端进了家中。他父母常说温言乐善好施,常常提了家中很多水果吃食送去福利院。
“更不用企图计算梁望佑的上下学时间假装偶遇。”梁世京好整以暇地环顾夜色,“这段时间狙击手锁定了你14次,算上现在一共15次,你的频频出现——”
温言实在听不下去了,故意弄出声响打开门。
虽然与两个alpha之间还隔着院子,但两个alpha同时闭口不言。
走近,宋廷还朝他笑了下,而一旁的梁世京倒是转变得飞快,主动朝宋廷伸手,面无表情地打招呼,“你好,梁世京。”
温言:“………………”
宋廷也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回握。
“你好,宋廷。”
交握,但一触即分。
温言内心哀叹一声,抓了把梁世京衣袖,“不是还有工作吗?”
这样毫不防备的姿态实在让alpha受用,梁世京软了脾性,低声回,“马上就走。”
温言信他个鬼。
实在没办法,他带着歉意看向宋廷,故意岔开话题,“宋先生好巧啊,出来散步吗?”
这句话的方向给三个人同时解了围,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宋廷那双总是柔软带笑的眼睛刺客暗淡下来,不过还是强撑着扬起嘴角回,“是啊,刚出来碰到了首席。”
梁世京又把西梅袋子换了只手。
“上车吧。”温言头疼,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个画面,安抚地对梁世京说,“明天见。”
梁世京开得这辆SUV防弹车就停在路边,温言推搡着他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推上车,奈何梁世京始终不肯发动车子。眼瞧着宋廷并未没有离开,逼得没法,温言伏在车窗小声保证,“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我已经给他说得够清楚了。”梁世京不爽。
“干嘛这样啊……”温言苦着一张脸。
他苦恼,梁世京又不爽地说知道了,发动车子掉头离去,然而只开出一米又停了下来。
………………
温言无语,梁世京嚣张霸道简直到了极点,他明白梁世京的意思,他要他现在就去说,他要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不然今晚就不会善了……
“宋先生。”温言只好硬着头皮去到宋廷面前,刚搓了搓手准备下一句,身后传来车门轻轻闭合的声音,梁世京一袭黑色正装跟个T台男模似的,好整以暇抱着双臂,冷眼扫视着这块区域。
温言扭回脸,“抱歉……”
宋廷截断他的话,微笑道,“没事。”
温言一愣,却觉得更加对不起,唇缝中飘出气音,“他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人,你不要跟他见识,我会说他的。”
是真挚的道歉也是明显的偏袒,可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宋廷遗憾一笑:“如果我来早点就好了。”
早点认识,早点碰面,早点了解。
温言听懂了,不作声。
宋廷便说:“我回家了,晚安。”
“晚安。”温言感激他的理解,微微笑着目送。
等宋廷走后他便像个小陀螺似的忙个不停朝梁世京走去,梁世京也在朝他走来,并且先一步来到他面前。
“满意了?”温言仰脸静静看着他。
梁世京居然在笑。
温言眼神幽怨起来,他又不笑了。
“回去吧,快十点了。”
无论梁世京做了什么,温言怎么也对他生不起气来,去推他胸膛赶他上车。这次梁世京也握住了他的手,垂眸说,“这是你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偏心我。”
这句话叫温言实在不知道怎么接才好,好在天公帮忙,一声沉闷的雷声划过天边。眼瞧着夜雨就要来了,道路会难行。
“保镖呢?”他问。
“在外围。”梁世京答。
“要下雨了,让他们开车小心一点。”温言拍了拍覆盖在自己掌心手背。
梁世京抽出手,动作很轻地给了他一个完整的拥抱。直到雨点哗啦啦地滴下来,梁世京才松开他,指腹轻柔地抹去他额头的水珠,把他护送回家,还不忘叮嘱,“记得泡个澡。”
“好。”温言把伞柄交给他,“要早点休息。”
“嗯。”梁世京转身离去。
一场曲折的道别大幕随着雨帘缓缓融在潮气中散了,车子也终于开走了,温言却在门口怅然若失地端立许久。他知道梁世京想留,其实他也不想梁世京走。
回到房间他听话地泡了个热水澡,出来后呆滞地坐在床铺间,再度抚摸过梁世京刚刚擦过水珠的地方。很清晰的,腺体跳动起来,并且伴随阵阵燥热。
一股旖.旎的感觉在身体奔窜。
他赶紧睡下,在胡思乱想中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7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羞怯地把手探到身.下确认,吓得立马缩回来,神思恍惚地听着雨声,翻来覆去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梦里的梁世京诱声哄骗。
说什么?
好像让他手.指.再.探.得.深一点?
还是问他舒不舒服?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撕破天空。
温言猛地睁眼,拿过床头手机一看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他懊恼地往浴室走,路过窗边登时愣住。那辆昂贵优雅的SUV不知何时又停放到了原先位置,车顶在噼里啪啦的雨帘中溅起数颗亮亮的水珠,它如同一头优雅又忠诚的巨兽,静静守候在漆黑潮湿的马路上。
在那半降下的濛濛车窗边,有一只夹了烟的手。
素白、修长、好看……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温言呆滞地拿过电话,拨通那个“他很忙别总找他”的号码。
S级Alpha是真的很忙,忙着处理一个国家的事务,忙到抽不出时间只能在晚饭时间点来送东西,也忙得需要在暴雨如注的深夜停在路边。
嘟的一声后,梁世京低沉紧张的声线混杂着微弱的雨声,“怎么了?不舒服?”
“忽然醒了,想问问你有没有忙完。”温言嗓子发虚地说。
梁世京那边呼吸轻了瞬,才答,“嗯,忙完了,开了两个会。”
“还在首席府吗?”
“没有,回家一个多小时了。”
“哦。”温言迟缓地眨了下眼睛。
“以后晚上打电话能不能先开口。”梁世京轻声问。
“为什么?”
“没什么。”
Omega半夜致电简直令alpha看到第一时间头皮发紧,究竟发生了何种紧急的事才会半夜打来?
啪嗒,一滴眼泪掉在地板上。
“哦,知道了。”温言用手背抹掉,稳定着声线说,“你怎么还不睡觉呢?”
“等会儿就睡。”梁世京今夜的嗓音听起来格外缱绻,仿佛贴着耳廓,温热的气息都顺着流动在整个身侧。
“梁世京,你这样等多久了?”温言眼睛和嘴唇轻轻颤抖着。
听筒寂静一瞬,车中人似有察觉立刻灭了烟开门出来。
打开窗户的刹那,清晰雨声和潮湿空气扑面而来。
温言说:“梁世京,你是笨蛋吧。”
明明那么聪明的人却在他这里这样愚钝,提供腺体却偷偷借用他名,不知道讲清楚换omega一点怜惜,生病更不知道卖惨博同情,如今想要见面却在深夜的车里迟迟不敢出现。
在外人面前那么不讲道理,偏偏……
所以在未能察觉的曾经,这样不为人知的夜晚到底有多少个呢?
第70章
湿答答的房门口,顶部吊着一盏散发着温暖的橘光。
在这弥漫着浓重水汽的凌晨雨幕和飘摇的橘光中,梁世京穿过院落疾步而来,他的肩背都被打湿了,但他并未着急进门,先是侧身挡了挡倒灌的雨和风,抬眼默了默。
“哭过了。”他轻声说。
“先去洗澡吧。”温言难堪地别过脸,喉咙有些抖。
梁世京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脱掉西装外套,与墙壁上的雨伞挂在一起。
两人肩并肩,冰凉的手背互相擦过。
走廊至二楼踢脚线的感应灯依次微弱地亮起,澄透的水迹一路蜿蜒,打湿了地板又打湿了地毯。两人上楼的脚步很轻,在没开灯的房子里沉默地行走着。
就像默片电影里的经典剧情,近距离的的脚踝镜头,黑影憧憧的雪白墙壁……
宁静又诡异。
尽管Alpha已经来过家里许多次,刻意留下了许多痕迹,但没有留下有关居家的任何物品。所以温言只好在衣帽间找出自己比较宽松的短袖,他递给梁世京,鼻音浓重地说,“我等你。”
“好。”梁世京没有打开浴室灯,哑声进去。
雨一直在下,偶尔几点猛烈击打着玻璃窗,覆盖了浴室的声音。
一线冷光从窗帘落进,落在温言素白的脸庞、通红的眼睛。
少顷浴室水声消失,吹风筒声消失,再然后房门咔嗒一声。
昏暗中脚步窸窣,梁世,带着一股刚沐浴过后的清新香气和薄薄的热度,步履轻缓地来到面前。
温言抬眼,静静望着他的轮廓。
“怎么还没睡?”梁世京屈膝半蹲,轻声问他,轻到就像生怕惊到什么似的。
话到临口一片堵塞,该从何说起呢?
梁世京又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说着就要来摸他的额头。温言睫毛一颤,拦住他的手,声线有些抖地问,“每天晚上都有来吗?”
梁世京仿若没听见似的,低头给他套好拖鞋。
“没有。”
温言抹了下眼角,“梁世京,我要听实话。”
这个要求一提梁世京便沉默了,沉默地低着头不肯抬起来。
两人靠得很近,以至于墙上只映出一个孤单的轮廓,夹杂着院里风雨飘摇的西梅树枝。好奇怪,明明是盛夏季节,这般斑驳破碎的倒影却令人感到无比萧瑟。
梁世京说:“首席府事情多,更多时间睡在那里,偶尔忙完了才过来。”
“偶尔是多久一次?”温言不敢眨眼地看着他。
“不确定。”
“每次都睡在车里吗?”
“没睡。”梁世京答。
“为什么?”
“想进来。”
温言鼻腔一酸:“为什么不进来呢?”
梁世京再度沉默,一点点低下高傲的头颅,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像喃喃自语又像质问自己,“以前在橡木湾,晚上回来看你的时候你总是装睡,不愿意睁开眼睛也不愿意跟我说话。”
“见多了会烦吧?”
温言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曾经梁世京因为在卧房没有找到他拉响了整个橡木湾的警报,也曾因为吵架之后进来看他而在黑暗中枯坐了很久,再后来他离开,他就住进那个冷冷清清的卧房。
如果要论伤害,谁也没比谁少。
激烈相争也好,反唇相讥也好,但自始至终那份冷暴力只有他在使用,在不知不觉中全部赠予了梁世京。事到如今再想挽回是如此苍白无力,懊悔的滋味品尝到,直叫人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温言哽咽着,“对不起……”
梁世京缓缓摇头,紧了紧他的手。
“如果今晚不发现,你还会这样待多久?”
“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很长了。”梁世京说,“看到宋廷,我很怕……”
站在联盟八国权力顶端的alpha说他很怕,这是一句多么荒谬的话?
“我怕争不过他。”
“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梁世京轻声说。
曾几何时,在最束手无策的时候,他让心理团队分析温言,用最科学的角度让医生们教他应该如何与温言相处,如何取得温言的原谅,如何投温言的所好。
当问题无法解决又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刻,谁都会去抓住那根虚幻的稻草,梁世京也不例外呢。
哪怕医生们都觉得匪夷所思呢,却也不得不遵照执行。他们根据温言的照片、梁世京的口述、温言的成长经历、还有多年前梁世京收集来的有关温言的资料,测评得出。想接近温言这样说话软绵绵,做事果决干脆的人,说实话,很难。
这位看起来不会生气、不会发脾气的温柔omega,内心的坚韧程度超出所有心理医生的想象。他们只有另辟蹊径,反向思考得出。最得温言青睐的alpha应该是儒雅翩翩、文质彬彬的那一挂,基因和心理评估皆显示他天生就会对这类人产生好感,并且经过精确计算,与这类人迸发出感情火花的几率比其他性格的alpha高出20.94%。
这个人本来一直都没有出现的。
本来梁世京一直都有时间的。
但突然冒出个宋廷,所以梁世京急了。
他用一种幼稚且低劣的方式与宋廷针锋相对,结果却是令温言难堪了。
“晚上你在外面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温言说。
“我知道。”梁世京答。
所以alpha会在忙碌了一整天的状态下再度驱车赶回,嘴上说着看不起宋廷估算梁望佑上学制造偶遇的话,但其实他也常常这样做。他想假装清晨才来,假装过来送早餐,然后再对昨天晚间自己的行为致歉。
可惜天公既作美又不作美,让omega提前发现了。
“以后我们不提他了,好不好?”温言认真地同他商量。
黑暗中,梁世京嘴角弯起转瞬即逝的弧度。
这笑容过于刺眼,又叫温言流下泪来,他拂开梁世京企图来擦泪的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桓经年,明明他们中间隔着数不清的问题,可梁世京从来都没有对他做过坏,硬要算的话,只有那些积压在内心的怨怼而已。
“不知道。”良久后,梁世京缓缓摇头说。
这样毫无头绪的回答反而让温言更觉痛苦,梁世京拧开床头灯,给他擦眼泪。温言却越哭越凶,他不是分享的人,也不是服软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在梁世京面前流这么多眼泪,眼睛红透了,脸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迹。
梁世京把他抱到床上躺着,他又自己坐起来,睁着这双倔强的眼睛要看他的后颈。
梁世京背过身去,任他动作。
阅读台灯光线明亮,浅浅一层浮在梁世京脖颈,梁世京的腺体外表看起来与正常人相差无几,但当温言手指摸上去才清晰地感受到与正常人的差距。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历经了多少次手术?
“这一年多都在医院,是不是?”温言抖得厉害。
“是。”
“那次我去复检看到的人是你,对不对?”
“是。”梁世京轻声答。
“你是怎么……”温言是从喉咙硬生生挤出这几个字的,“是……怎么活下来的?”
梁世京扭头,仍用平日那副淡定无比的口吻说,“没事。”
温言呆呆凝睇着他,不再哭了,情绪却激动起来。
“能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要做?”
“梁世京?”
梁世京始终保持缄默,隔了很久一滴清亮的眼泪突然从他眼角滑落,他低头说,“小木屋没有拆,小松鼠也帮你养好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人们总在生气的时候说尖锐的话,总是不知道这些话语是比刀枪还要深刻的利器。
可这很常见,不是么?
道理谁都明白,却在情绪上头的那一刻谁又能忍得住呢?
世界几十亿人口,你一旦爱上了其中某一个。就注定有甜言蜜语的时候,也就注定会有这样千刀万剐的时刻。如果彼此一辈子都相敬如宾,倒也很是难得。可感情不正因为矛盾才纠结,因为纠结才来解么?不与对方争个面红耳赤,不互捅心窝争个你死我活,岂不是太乏味了吗?
要铭心刻骨,这样的感情才生动。
梁世京说:“让我跟你一起生活,好吗?”
“未来的生活是安稳的吗?”怔忡片刻,温言眼角绯红地问他。
梁世京缓缓抬起头来,哑声答:“一定。”
说完梁世京便来抱住跪坐在床铺间的他,窗外的雨还在下,梁世京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背脊。温言把脸埋在他颈窝,透过梁世京的肩膀恍然看见外面漆黑的夜色。这一刻好像昨日重现。曾经在高速闸口上他也这样依偎在梁世京怀里,问梁世京现在最想做什么。那一次是他们即将分别的时刻,这一次他们紧紧拥抱着。
“回家吧。”温言闭了闭眼睛,任由泪水悄悄淌过脸庞,他说,“梁世京,带我回家吧。”
“好。”梁世京颔首。
这一夜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连7年前的曾经都比不上如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