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殷少觉手中毛笔微顿,在墨水滴落前及时挪开,将笔放下,盯着奏折上的一个‘乔’字沉思。


    一封废话甚多的奏折罢了,说是雨季将近,想支持江南修点防洪的堤坝和水渠,但是侯爷府刚成,私库没那么多钱,求陛下从户部拨款:【不多,几十万两就够了。】


    作为奏折,非常地不合规矩,字迹凌乱,写的内容也是他没看过就猜到了的。


    但皇帝注视了须臾,才挪开视线。


    【暴君,给点钱,不给就谋反。】


    一旁,乔肆心声中的语气依然轻松随意,仿佛并未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是像往常一样开了开玩笑。


    殷少觉看向他总是这般明亮透澈、仿若总在期待着什么的眼眸,试图从中捕捉到些许端倪。


    不过是几十万两的银子,乔肆应当不是认真想为了这种事抄家,乔家那样的家业,几十万两恐怕不及十分之一。


    又是幼稚的胡言乱语?


    ——可乔肆想着行刺的时候,也是这般随口一说的,却真的会动手。


    ——乔肆心里面不想行刺的天潢贵胄屈指可数,实际也确实只盯着他一个人行刺。


    殷少觉:“……”


    乔肆:“???”


    莫名感觉皇帝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他写的奏折就这么难看吗?


    就在乔肆怀疑是不是自己写得比较草率,要被皇帝一把火烧掉时,殷少觉已经拿起了毛笔,用红色在旁边批阅了。


    【准奏。】


    【居然准奏了?】


    【皇帝今天吃错药了吗?说什么都准奏,完全不给人闹事的机会啊……】


    死谏的机会就这么被轻飘飘化解过去了,乔肆表面千恩万谢,心中疑惑且不解。


    这可不行。


    乔肆默默拿起下一封奏折。


    又是谢昭的,是前几日还未来得及批复的奏折。


    谢大人还真是勤勉,每日都有奏折,还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不愧是谢大人。】


    【这个案子啊,这还不好说,直接查当地知府,一查一个准。】


    【混蛋知府大腹便便的,再不赶紧抓了就又要去干坏事了,可惜缺乏关键证据,诬陷朝廷命官也是重罪。】


    乔肆再次努力,“陛下,这个奏折很重要,这个温州知府有问题!应当立刻抄家处斩!”


    他的眼睛亮晶晶看向皇帝。


    然而,这样信口雌黄、毫无顾忌的话语却依然没让皇帝眉头皱一下。


    “爱卿言之有理,朕也怀疑他很久了,这就让谢少卿严办。”


    乔肆:???


    【啊??】


    【这、这也行?】


    他再次翻看新的奏折,本着不冤枉好人,但也绝不有理有据弹劾奸臣的原则,一口气说了好几次值得杀头的爆言。


    “陛下!这人暗中勾引太妃,恬不知耻,应当阉了!”


    “让谢少卿去查。”


    “???”


    “陛下!这个奏折通篇胡编乱造!其实这些是可怜的江湖人他们没有任何谋反之心!!臣愿意用全家担——”


    “爱卿果然正直,朕会让谢少卿严查。”


    “?????”


    “陛下,还有这个——”


    “准奏。”


    “陛下!臣的椅子不舒服!坐得屁股疼!也想要您龙椅上这种软垫垫!”


    “娇气。”


    殷少觉面不改色叫来季公公,“给他拿朕备用的那个。”


    “?????”


    【卧槽卧槽卧槽,我可是在觊觎龙椅——上的软垫!】


    “陛下,臣还、还……”


    “还什么?”


    【想坐在桌上看奏折。】


    【不行,他要是又答应了怎么办?!尴尬死了啊!!!】


    【算了算了……】


    根本不打算答应的殷少觉:“……”


    乔肆又如何翻看了几个奏折,直到一个时辰过去,陪着皇帝加班把积压的奏折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愣是一次死谏的机会都没找到。


    等到乔肆站起身的时候,人也懵了,眼也花了。


    【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被皇帝各种升官发财炮轰后,他还是第一次真的开始工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腰酸背痛,站起身就忍不住伸胳膊蹬腿。


    然后发酸的手臂还没落下,超卷的皇帝就再次发话了。


    “明日起,乔卿也开始上早朝,有什么事情提前写在奏折里。”


    “微臣遵旨。”


    【上朝的机会好像也不错……可以当面骂爹了。】


    “今天还有些时间,晚膳后你再顺路再去一趟大理寺,谢昭应该还在那里等朕,你带上朕的圣旨给他。”


    “……遵旨。”


    【怎么还有?】


    “关于江南修水坝的事,你回去以后再详细写一份草案明日给朕,如果没有舆图,就去户部要一份。”


    “……”


    乔肆眼睛转圈圈,“嗻。”


    殷少觉:“?”


    乔肆无辜歪头,“怎么了陛下?”


    殷少觉摆手,


    “……没什么,去吧。”


    玩去吧。


    殷少觉又交代了几个小事,然后将一份御赐腰牌给了他,方便他出入户部和大理寺办事,命季公公送他离开。


    意识到加班尚未结束的乔肆眼神都恍惚了。


    【好……多……活儿……啊……】


    【怎么感觉被当驴使了……】


    嘴上却依然没推脱,


    “承蒙陛下厚爱,微臣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殷少觉就笑着看他演。


    等到乔肆离开,他才继续坐下,将方才从乔肆心声中记录到的有用信息一一写清晰。


    做完这些后,殷少觉才起身离开御书房,吩咐道,


    “摆驾飞白楼。”


    “是!”


    飞白楼位于皇宫外不远处的丽竞门,以饲养了大群纯白色信鸽为标志命名。


    殷少觉登基前便建立了飞白楼,多为江湖人士,为他私下搜集情报、秘密做事,登基后这机构便摆在了明面上。


    刘疏私下里与神秘人见面,遭遇胁迫还决定行刺的消息,便是飞白楼与暗卫协同调查出的结果。


    今日、以至于往后的时日里,他都会从乔肆这里得到许多不为人知的情报与秘密。


    为了以防万一,殷少觉选择用飞白楼做伪装,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知道的更多事都是这个情报机构秘密调查的,与乔肆无关。


    负责相应事务的暗卫也即刻出现,确保皇帝的行踪无人察觉。


    “陛下。”


    “走西门。”


    殷少觉每一次出宫的路线,也从来无规律可循。


    按理说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晋王的眼线除了大半,身边也都是可信之人。


    但殷少觉还是像有要事相商那般,没有一丝懈怠。


    皇帝与暗卫相伴,身上的行头也换成不起眼的模样,走着无人会经过的小路,径直以最快速度出宫。


    就像是他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隐瞒乔肆这个信息来源一样。哪怕此刻没有任何人朝这个方向怀疑,甚至绝无可能怀疑到这上面来,他也会将防范做到极致。


    没有人会知道皇帝今日出了宫。


    出于这份近乎病态的谨慎与多疑,殷少觉才一步步走到如今,将不露声色的假面融入骨血。


    以至于,哪怕像乔肆的心声这般神秘奇异、只能用神鬼之说解释的现象出现时,他都能应对自如。


    云层密布,凉风习习。


    错落的楼阁之中,隐隐能听到匆忙的脚步声。


    飞白楼处处都透着阴沉死寂,数不清的官员在此被抓到要命的罪证,无数的秘密在这一处被挖掘见光,无所遁形。


    秘密的楼阁之中,一道身着锦衣的人影单膝跪下行礼。


    “参见陛下。”


    “平身。”


    “陛下此番是要查什么?”


    “查一个人。”


    殷少觉缓缓说道,“还是老规矩,私下调查,不要惊动他人,调查结果全部封存。”


    “请问那人的名字是?”


    “乔肆。”


    前方的人点头应下。


    “从幼时到现在,所有经历、秘密、是非牵扯的种种,人际往来……今日起,全都调查一遍。”


    飞白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与他一同行动的,还有近日正在他手下做事的另一位使者。


    “大人,陛下不是刚封赏过那……那侯爷吗?怎么又让我们去查他?”


    “不要揣摩圣意。”


    “哦……”


    片刻后,两人走下一层层的楼梯,那牵头被称为‘大人’的男子又再次开口,


    “你以后就懂了,只有被陛下彻查过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宠信。”


    “啊??”


    年轻的下属挠挠头,听不太懂,面露迷茫。


    又过了很久,两人离开了飞白楼,他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地惊道,


    “这也、也太多疑……”


    “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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