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UGOSA酒吧
陈末野回到员工休息室, 刚将吉他卸下来就收到了周趣的信息。
[周趣:看到个人,有点眼熟]
[周趣:照片.jpg]
以往这些无聊的话题陈末野是不会在意的,但偏偏照片里有一身眼熟的校服。
他在聊天框里打了“在哪”两个字, 又觉多余,直接删掉换成了拨号。
祈临会在酒吧街也很正常,他上次就来这边领过人,这次碰巧经过也说不准……不一定是来找他的。
陈末野明明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电话接通时, 人已经站在门外。
周趣的照片只拍到长街的一角, 但陈末野却知道祈临现在正在哪。
小刺猬当初在江边接过他一次。
刚刚电话里那句“我什么时候不是了?”没有得到回复,祈临保持着沉默,像是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末野稍稍缓了口气,平复气息之后, 走向江边。
按照祈临平时的反应,在有人靠过来时就该发现了, 但这次他却像个卡了发条的玩具,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末野走到他身边, 先是看了一会儿,见人还没反应, 才伸手将他手机屏幕上的“通话中”挂断。
两个人的手机一起从通话结束页面切换到聊天框。
祈临这才如梦初醒, 茫然地抬起头。
他思绪本来就乱, 现在更加迟滞, 难以置信地看着跟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唇:“陈末野?”
有风拂过江面, 水纹的涟漪徐徐前进,他的黑瞳仿佛也映出其中一抔,水汪汪的。
“是我。”陈末野略一颔首, 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微红的眼尾,才轻蹙起眉,“你喝酒了?”
他本来是以为小刺猬在偷偷掉眼泪,但祈临叫他的名字时,又闻到了很淡的酒味。
算不上难闻,但在他身上总归是有些新奇……毕竟,陈末野对祈临的印象一直是表面看着冷,实际上是乖宝宝。
祈临眼巴巴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浮出一丝心虚,慢慢地垂下眼睫:“喝了……一点。”
陈末野安静地看着他,有点想笑,这可不像是只喝了一点。
“自己一个人来的?”他问。
祈临嘴唇轻抿,小幅度地点点头。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被抓包,他的反应很坦诚。
陈末野的手轻落在扶栏上,偏头看着他:“过来这里干什么?这边的酒吧都不允许未成年进入的。”
“我……”祈临浓长的眼睫毛轻轻地颤着,像在思考着是否要诚实回答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放弃了挣扎,声音只有单一的委屈:“……我来和你道歉。”
说完,他又很小声地补了一句:“哥。”
虽然在电话里,陈末野已经把他纠结的情绪解开了,但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称谓时,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意外。
迄今为止,祈临总共叫过三次哥。
一次是借校服时的误打误撞,一次是在饭桌上的恶作剧。
刚刚的第三次和前面两次截然不同……他的嗓音低哑得近乎乖巧。
江边倏地又安静了下来。
祈临确实是趁着酒意才在这个时候把那声“哥”拎出来。
也许是想投机取巧,让陈末野别那么介怀中午那件事,也有可能……只是现在,单纯地想叫一下试试。
然后,他就看到了陈末野微微滚动的喉结。
温沉的笑声很淡很轻,但在缄默的间隙却格外清晰。
祈临的耳朵顿时发烫,想瞪人,但醉濛濛的眼睛又没有什么威胁性。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低下眸,有些困顿的烦闷,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自己的矫情,半天只能小小声地憋出一句,“我想要的是哥哥,不是可怜。”
后半句话又低又轻,是对陈末野的坦白,又像对自己的告诫。
陈末野心头的情绪像是骤然被束紧,指节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拆了包纸巾。
他抬手帮祈临擦掉眼角的水迹,低声:“那怎么办,你之前叫了我两次,我都当真了。”
小刺猬的眼睫毛比想象中更加浓长柔软,羽毛似地拂过指肚。
祈临脸颊动了一下,像是条件反射地想躲开,却又后知后觉地乖顺下来。
然后,像是羽睫扇动的蝴蝶效应,他的耳垂和颊边更红了。
陈末野往他的方向轻侧,挡住了拂来的风:“而且,我没生气。”
其实中午的时候有一点,但那也只是短暂地维持了片刻。
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向来格外有自尊心,又格外的脆弱。
他们两个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没有实质上的关系,那种朦胧的好感又无法界定……所以祈临才会处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里。
回想起这点,陈末野那点情绪也就消退了。
但他确实也没想到祈临会上心到这个地步,甚至跑到这里来。
祈临抬起头,嘴唇微微抿起:“没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比赛。
话到一半,又忽地止住。
他是先犯错的,现在仗着酒劲儿数落起陈末野的失约,怎么听都像得寸进尺。
但陈末野却很有耐心地看着他,等他把后半句话说完。
祈临那点幸存的理智在满脑子的晕乎乎里打转,终于在漫长的拉锯里,后知后觉地扫到陈末野身上的衣服。
陈末野没穿校服,身上是红白相间的运动夹克,里面一件简单印花的白T,收腰的牛仔裤横着歪斜的皮带,路边的光源烁了一下,还有些繁复的小配饰挂在耳垂脖颈……看上去异常的张扬惹眼。
“那你……”祈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怎么穿成这样?”
和微醺的人交流挺有趣的,思维跳跃,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
陈末野眉梢微挑,慢条斯理:“接客。”???
祈临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
他的表情太过震惊和错愕,冲散了平时的冷酷,显出了三分少见的呆萌来。
陈末野没忍住偏过头,喉结轻微滑动:“你不是这么认为的么?”
祈临这反应过来他在笑:“你骗我?”
“看来确实是只喝了一点,这么快就识破了。”陈末野右手靠到扶栏上,轻支着脸,“这不是我的衣服,是同事安排的。我也没有做不正经的工作……是在乐队兼职。”
祈临迟缓地消化着他的话,其实他早就猜到陈末野不只是单纯地做家教,因为时间和地点其实都对不上。
“乐队?”他问。
“嗯,初中认识的一个学长搞的,人手不够,拉我来当临时成员。”陈末野说。
“哦。”祈临点点头,又问,“那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个学长看到你了,跟我说的。”
陈末野拿出手机,本来想正式向他解释一下周趣,却发现屏幕上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玫姐:人呢?]
[玫姐:待会就点人头准备出发了,你跑哪去了?]
[玫姐:五分钟内再不回来扣你工资了啊。]
祈临听到他说“朋友”这才想起陈末野这个时间应该在兼职,自己现在是占了他的时间。
“你要是忙的话,不用管我了,”他低头拿出手机,刚想打车,又想起陈末野的那条信息,“你今晚是有事,不回去对吗?”
那条信息是祈临来这里的最大催化剂。
陈末野简单地回了条信息,才抬头:“嗯,国庆假期活儿多,乐队想跑场,应该是要出趟远门。”
果然是要出门。
祈临指尖落到屏幕上,凭着习惯去点,思绪却落得有些散。
出远门是指多远?国庆假,高一有七天,高三只有五天,陈末野多久回来?这人高三,这样抽时间去打工挣钱会耽误学业么?
稀里糊涂地想了不少,等自己反应过来时,祈临又呆住了。
他居然没找到打车软件,而是打开了陈末野的聊天框。
显然,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还被陈末野看到了,跟前的人饶有耐心地望着他:“嗯?”
祈临脑子一白,在输入框里面打了个:“好的,我知道了。”
然后发送出去。
陈末野的手机震了震,他瞥了一样屏幕上的备注,偏过头又笑开:“我不是在你面前么,当面说就行了。”
祈临这下只剩懊恼,烦自己在烧烤桌上喝的那几瓶啤酒。
“都一样,”他闷声说,“我打车回去了。”
“你醉成这样,还是算了。”陈末野抬手,把他被江边的风吹乱的头发捋好,“去我兼职的地方坐一会儿吧。”
连打车软件都按不明白了,陈末野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回去。
祈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陈末野到一家叫RUGOSA的酒吧后门。
员工通道有些长,光线也不明亮,稍显封闭的空间没有了风,祈临的意识彻底被酒精熏浸得松懈,全靠本能跟在陈末野的身后。
路上好像有人经过,祈临看到陈末野伸过来微微护着的手,才反应过来侧身让道。
大概是他醉得太迟钝了,跟前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过身搭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牵。
“这边。”陈末野带着他推开了一扇门。
门里的光线亮很多,人也不少,祈临即便醉了也还是感受到那些汇集在门口的视线。
“哟,回来了?”先说话的是门边的周趣,他调侃的语气刚落下,才看到陈末野身边还有个人,“嗯?这位是……”
祈临眉头微皱,下意识往陈末野身后退了一步。
然后,跟前的人侧身将他护在身后,嗓音不高:“我弟,祈临。”
在第一口啤酒灌进胃里的时候,祈临就有种感觉,自己像个被遗落的小挂件、钥匙扣……流离失所,没有归属。
直到被陈末野轻扣住手腕,才有种被认领揣回兜里的踏实感。
哪怕刚才那一握是出于引导,且只维持了短短片刻。
酒精使人心灵脆弱,他再也不乱喝酒了。
陈末野的话落下之后,休息室里寂静了一下,随后掀起一阵潮水般的轰动。
祈临看着四五张陌生的面孔挤了过来,每一张脸上都有程度不一的好奇和惊讶。
“我草,小野有个弟弟?”
“弟弟好可爱!怎么躲在后面,怕生吗?”
“是哪个麒麟?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但这些都被陈末野一一拦了回去,他像一道沉稳的栅栏,将祈临和那些他招架不来的热情阻隔开。
祈临被带到沙发的角落里,稀里糊涂地接收了不少信息。
周趣是组乐队的人,B大大二在读,是主唱。
刚刚冲到最前面,最好奇他的那个女生叫叶月,和周趣同专业同班,是贝斯手。
里面还有两个男生,是键盘手和鼓手,分别叫林现冬和范弥。
在最里面站着的是RUGOSA酒吧的老板娘玫姐,而她身边一脸好奇探头探脑的小女生是她的女儿,叫小夏。
六个人,祈临勉强地从脑子里了一遍,但还没完全认清脸。
大家都很熟络,话就没间断过,基本上都是在好奇祈临的名字和年纪,顺带追问陈末野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唯有周趣,因为他和祈临算是见过一面,所以大概有些头绪。
看着陈末野把那个有些晕乎的弟弟领到沙发坐着时,周趣起身到桌前,用干净的杯子倒了半杯水。
祈临坐在沙发的角落,隔壁的扶手是空着,周趣本来是想往那靠着和小孩说话,结果刚走近,正在和玫姐说话的陈末野就不动声色地把手落在祈临身后的靠背上。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仿佛只是谈天时的偶尔一搭,可是周趣却微妙地从他这个动作里察觉到了……某种戒备。
陈末野好像不想让他靠过来,是因为他弟怕生,还是因为祈临不是正常状态?
但这种一晃而过的感觉太过莫名,周趣很快就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两步走到沙发前俯身把水递到祈临跟前:“祈临弟弟是吗?你的脸好红,要喝点水吗?”
因为这个休息室里的人都是陈末野的朋友,他作为弟弟肯定要乖巧些,祈临抬手去接,还低声说了句谢谢。
但他的手还没够到杯子,陈末野却先截了那杯水。
“我包里有。”他把水杯转手递给玫姐,“姐你不是刚找水喝么?”‘
周趣满脸问号地站在原地。
“是,顾着跟你们吩咐细节了。”玫姐一手接过,豪迈地喝完,“刚刚我才找人帮你们把东西搬车上,就等着点人头呢,你小子消失了害我好一顿找,嗓子都冒烟了。”
周趣的乐队在RUGOSA是常驻,玫姐作为他的股东之一,最近帮忙拉了几个场子,临市酒吧的邀请,livehouse,甚至还有个小型的露天演出。
为了方便出行,周趣自己出钱订了酒店,权当是员工福利,假期出游。
祈临本来还因为陈末野刚刚拦截的举动有些茫然,听到玫姐提到“行李”的事情,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玫姐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大概是觉得他的表情太可爱了,笑眯眯地问:“怎么,你哥没告诉你他要出远门啊?”
玫姐模样干练精神,看不出准确年纪,但应该和祈鸢差不多。
母亲的温和都具有相似性,祈临垂下眸,避开她的眼睛:“……说了的。”
他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坚决打车回家。
自己只是有点晕,又不是醉到分不清东南西北,没有必要再跟过来感受格格不入的热闹。
“说了就行。”玫姐又看了他一圈,问:“那你的行李呢?”
祈临一怔,满脸疑惑:“什么行李?”
“你哥刚和我说想多一个名额……不就是给你的么?”玫姐说完,才察觉到什么,回头看着陈末野,“你带你弟一起旅游,不告诉他?咋了你是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话音落下,祈临立刻环视了一圈,发现大家的表情都没什么意外……好像都比他更早一步知道这件事。
他立刻回头,面对面询问身后的人:“我?”
陈末野垂眸看着他:“高一的作业多不多?”
“还……还好。”祈临回答。
陈末野又问:“假期和别人有约?”
“没。”
“那就一起去。”陈末野侧过脸,视线落到玫姐隔壁的小女生身上,“玫姐正愁我们忙起来没人管小夏呢,托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祈临还是满脸始料不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趣这回找到插话的间隙:“去嘛,也就三天。洗漱用品酒店有,需要什么到地儿了再买,衣服就穿你哥的呗,反正你俩是兄弟。”
叶月和另外两个成员也跟着附和,这群人显然是人越多越高兴。
最后玫姐一锤定音,十五分钟后,挨个把人送上车。
七座的SUV,周趣和林现冬轮流开,范弥和叶月坐在第二排,中间是小夏。
“演出什么的我不管,钱毕竟不是我拿,我的宝贝女儿你们可要给我照顾好啊。”玫姐警告地看向已经上车的周趣等人。
周趣立即比了个收到的手势:“保证完成任务!”
陈末野站在后排,等玫姐交代的间隙,他的衣角晃动了一下。
很轻的力道,如果不留意几乎察觉不到。
他视线垂落,一眼捉到祈临那只悄然落下的手。
陈末野回头:“怎么了?”
祈临嘴唇动了一下,好像也意外他居然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犹豫片刻:“突然多一个人……真的不会添麻烦吗?”
虽然周趣说得简单,但毕竟是几天的行程,他们肯定是有安排在先,多一个人总归是容易出乱子。
安静了片刻,陈末野点点头:“嗯,说的也是。”
祈临眼睫轻颤:“是吧,所以我还是自己打车……”
“那你想添什么麻烦,提前告诉我。”陈末野向他拉近距离,仿佛在做秘密的协定,“我帮你兜底。”
……
祈临最后还是坐在了车后座,因为玫姐那边还有点事情要核对,周趣和陈末野还没上车。
车里的气氛很融洽,林现冬负责牵头,范弥搭腔,小夏和叶月是完全的气氛组。
四个人吵吵闹闹,话题最后落到了祈临身上。
小夏探了个脑袋,仔细地看着祈临身上的校服,片刻后小心翼翼:“临哥?”
祈临有些没想到看着挺乖巧的一个女孩开口那么江湖气,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夏冲他笑了下,然后努了努嘴:“你的校服是十六中的吧?你是不是和陈老师一个高中?”
叶月给她递软糖:“敢八卦你老师?小心他国庆给你加题。”
小夏吐了吐舌头:“他加任他加,我就不做。”
祈临垂眸笑了一下。
陈末野原来确实有补课的兼职。
见他有表情,小夏顿时觉得他没看起来那么冷酷,继续和他搭话:“你们学校是不是在办校运会啊?”
“是。”
“正好,我把我的拍立得借给陈老师了,”小夏立刻拿出一叠被塑料收纳袋装着的照片,“你能帮我答疑解惑一下,他都拍了些什么鬼东西吗?”
乐队和小夏对陈末野的印象太单一了,这人平时没什么显性的爱好,唯一有干劲的就是挣钱,所以这次听说他要借相机,乐队几个人都很惊奇。
大家一致认为——陈末野是不是有什么想拍的人,所以这次才这么上心。
小夏甚至不惜借出自己最喜欢的拍立得,就是为了能够快速看到成片。
但是,陈末野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一共23张照片,全是废片,过曝和不对焦占大多数,剩下的都是漆黑一团,只能隐约看到场景和里面的人。
别说看人了,看建筑都显得费劲。
但这种八卦心思他们是不可能舞到陈末野跟前的,只能在背后暗搓搓吐槽,现在有了另一个能问的人,大家自然不会放过。
趁着陈末野还没回来,小夏把照片打开,一张张递给祈临。
祈临嘴唇轻抿,视线扫过映像不佳的照片,微微失神。
这张照片是在操场的右方阵,上方还有条红色的横幅,“高一一”三个字入镜了,而横幅之下是围坐的学生。
看得出来是截取过的画面,入镜的只有三个人,但因为失调的光影,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惨白,只有零星的轮廓线条。
但祈临却一眼认了出来。
左边的是杜彬,右边的是胡黎。
而镜头中间那张因为日影而失焦的侧脸……是他。
祈临怔了一下,视线扫过小夏递来的每一张照片。
有在大本营时和杜彬谈天闲聊的自己。
有去小卖部卖水时路过的侧影。
还有四百米跑时,自己身前挂着的号码牌——17.
两百米和四百米的赛道上,祈临没有找到陈末野。
但陈末野所有失误的镜头里,他都找到了模糊不清的自己。
第25章
陈末野和周趣回来的时候, 车上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临市的吃喝玩乐上。
周趣把这几个眼里没活儿的批评了一顿,才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陈末野落座后排时,察觉到了祈临随行的视线。
长指先将安全带扣紧, 他偏过头:“怎么了?”
祈临看了他一会儿,唇线慢吞吞地动了一下,视线又扫到前排正在打闹的小夏和周趣几人,最后还是抿了回去:“没什么。”
这是想说什么, 又介意别人。
陈末野无声地挽了下唇, 垂眸拿出自己的手机, 安静地等他的回答。
车子使出热闹的江边,绚丽的光色折入车窗,落到屏幕上。
祈临缓慢地动了动指尖。
陈末野正在低头看英语报,屏幕上方很快跳出信息条, 他触碰点开。
屏幕上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嘴角勾着, 一副蔫坏的样子, 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Kylin:邪魅一笑.jpg]
他轻侧过头, 那只祈临却已经靠着后座闭上眼睛,显然没打算告诉陈末野他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车程近一个小时, 小夏和叶月一开始还有精力, 后面几乎是头靠头地睡着了, 车里仅剩导航偶尔提示的声音。
周趣把车慢慢停稳, 后面几个成年人先后睡醒了,小夏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跟叶月下了车。
周趣:“先去前台办入住登记, 行李帮忙搬一下。”
几个人渐次下车之后,他才发现最后排还没动静,周趣走到后座正准备敲车窗, 陈末野却开门下车。
“你弟呢?”周趣低头看了一眼,“睡着了?”
“嗯。他来之前喝了酒。”陈末野说。
周趣挑眉,喝了酒怎么就不叫醒了,难不成陈末野打算把人留在车上?
刚这么想,他就看到陈末野绕到车的另一侧,俯下身将那个睡得极深的少年半扶半抱地带了出来。
周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陈末野说:“行李帮下忙。”
和其他几个成员的行李箱不同,他的行李只有一个旧背包,有些年头但很干净。
周趣应了声好,回头时才意识到刚刚那一幕奇怪的点。
祈临读高一,算起来也快十六岁了,陈末野只比他大个两岁,但怎么好像……完全把人当小孩?
祈临看着清瘦,个子也不算矮啊。
陈末野没太在意,登记后领了房卡就进电梯。
一路上祈临都睡得很沉,四周的响动和对话都没有吵醒他。
刷卡进门,陈末野将人轻放到床上,刚准备起身时,祈临却像被触发了开机键。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猛地睁开。
十分突兀,不合常理。
陈末野顿了一秒,随后面无表情地继续起身,抬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醒了?”
祈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低低地“啊”了一声,跟着坐起来。
掌心下的触感太陌生,他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是酒店,又回头看向陈末野:“我怎么上来的?”
陈末野将口袋里的房卡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我背你上来的。”
“不。”祈临的回答却特别快,“你抱我上来的,我看到你揉肩膀了。”
“……”陈末野回头,凝着他。
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祈临歪了下脑袋:“我说错了吗?”
“没有。”他正想再观察一下,偏偏这个时候门响了起来。
周趣是来送行李的,门开的时候还抬起了手边还有一袋东西:“大堂的人说刚刚有个跑腿小哥送的,但我们人没到,寄存在前台了……你点的?”
“嗯。”陈末野接过,“谢了。”
门关之后,陈末野点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蜂蜜、水,还有洗漱用品,确认都是齐的,才转步走到房间里。
刚刚躺着的人已经变成坐着,手里攥着一叠东西。
陈末野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回头才发现祈临放在床上的是照片。
祈临抬起头,拿起那张在大本营下的曝光照片:“小夏给我的。”
陈末野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车上的那个“邪魅一笑”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把水拿出来,用酒店的纸杯接了一半,然后打开蜂蜜:“不过没拍好。”
“你什么时候拍的?”祈临忽然落地,步伐有些拖沓地绕到他跟前,把照片按在桌子上,“拍了之后……为什么没给我送水?”
陈末野看了眼照片,淡声:“拍完就收到周趣的信息,让我提前到场,没来得及。”
“但是我有两场比赛,你可以在两场比赛间给我送的,”祈临直直地望住他,一字一顿,“你,还,说,你,没,生,气。”
凑得过近的距离,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活跃,略带埋怨的语气……陈末野这才后知后觉,祈临的酒量异于常人,这是他姗姗来迟的酒疯。
他有些好笑,垂眸看着跟前这个准备清算他的小醉鬼,诚恳地点点头:“是的,我当时生气了。”
然后,一直伶牙利嘴占据上风的祈临忽地沉默了,他垂下眼,像小动物一样皱了下鼻子,闷声:“那我……给你道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陈末野说。
“是吗?”祈临仰起脸,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居然会道歉?”
陈末野失笑出声。
这么清晰的自我认知。
“嗯,已经道歉了,还很诚恳。”
“哦。”祈临点点头,然后又垂眸拿起照片,“那你是不是该给我道歉了?”
蜂蜜刚倒进纸杯里,陈末野握着杯子用手腕晃了晃,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我也要道歉?”
“当然。”醉鬼理直气壮,“你,没给我送水,照片还没拍好。”
这话有点不讲道理了,明明陈末野托人给他带了一瓶。
但没办法,谁让他是哥哥呢。
杯子里的蜂蜜差不多被稀释,陈末野将纸杯递到他的唇边,好整以暇:“嗯,你要的水。”
祈临像一下卡机,浓长的睫毛慢慢垂落,看着跟前的杯子。
“你……你现在才送。”
“我只说给你送水,也没说一定是比赛结束之后。”陈末野好耐心地给自己辩解,“而且现在是十一点,今天还没过完,不算逾期。”
话里其实有个浅显的逻辑陷阱,祈临思来想去,觉得他好像是对的,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道理。
但他CPU被酒精泡着呢,现在转不过来,于是一气之下,低头咬住了纸杯。
像是撒泼的小动物,带着恶狠狠的气势。
陈末野托着杯底,低声提示:“喝慢点,别呛住。”
祈临“嗯”了一声,结果喝一半又变成了“唔”。
见他皱眉,陈末野把杯子取下来。
“这什么,这么难喝。”祈临砸吧着舌头,“要甜不甜的,还酸溜溜的。”
“蜂蜜水,解酒的。”陈末野晃着剩下半杯,“争取喝完?”
祈临抿着唇,显然是很嫌弃,但回味了一会儿等舌头上的味道散得差不多时,却还是轻轻地抬了抬下巴。
幅度很小,换成杜彬都未必能及时反应过来,但陈末野却捕捉到他的小动作,端着杯子重新递到他的唇边。
于是祈临就这么一点点地把蜂蜜水全部喝完。
“不错,”陈末野从桌面抽出一张指尖,轻覆到他的唇下,赞许道:“真厉害。”
然后就被小醉鬼睨了一眼:“你觉得我多大?”
陈末野想了想:“十五。”
“我还以为你当我五岁呢。”
陈末野又笑:“不敢。”
这个答案祈临不太满意,但也不至于炸刺,于是在酒精的催化下他坐在床沿,慢慢地趴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
指尖漫无目的地拨过桌上的照片,黑瞳从明亮渐渐变得模糊。
陈末野以为他是撒完疯又犯困了,正想把里面新买的洗漱用品拆出来,就又听见他低闷的声音:“照片都没拍好。”
“嗯。”他说,“不太会用拍立得。”
祈临捏着一张的边角:“小夏说……这个相纸四块钱一张呢。”
“我付了钱的。”陈末野无奈,“你原来是在惋惜这个?”
桌子边趴着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又转过脸看着他:“那你花了那么多钱……就不会因为这些是废片而扔掉了吧?”
喝醉的祈临思维比平时更加弯弯绕绕,陈末野这才明白到,这些在别人眼里的“失败品”,祈临很想要。
“不会扔。”他随手拿出一张照片,正好是两百米的赛道,“我就拍了这么多。”
扔了就没了。
“那你,”祈临的嗓音哑了点,听着低软,有点磨人的耳朵,“能送给我吗?”
说完,他又小小声地补了句偿还:“哥。”
这回轮到陈末野顿住了。
拆毛巾的手好像被表情划了一下,略微的有点疼,他抬起视线:“其实……”
他还想开口解释什么,但祈临却将他的反应误会成犹豫,低声:“我买也可以的。”
照片对他来说,意义不同寻常。
祈鸢因为缺席了他小时候的那几年,为了弥补过往遗憾,她总会在特殊的时候给祈临拍照。
照片精挑细选,打印出来存进小相册里,就是他们母子最亲密的记忆了。
祈临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那样为他拍照的。
他趴在桌子上,看着所有模糊的照片,余光里陈末野的手落了下来,随后眼睫处才有点陌生的痒意。
直到看到纸巾的边角,祈临才后知后觉陈末野是在给他擦眼泪。
这是今晚的第二次。
“都是你的。”跟前的人说,“只要你不介意我拍得不好。”
他低头,错开了那块被洇湿了一点的纸巾,无声地笑了笑:“嗯,你练下技术吧。”
是一种调侃式的打趣,为了遮掩自己刚刚红了眼眶的事情。
但陈末野却沉甸甸地应了一声:“好。”
*
之后的记忆,只有一团模糊。
祈临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了正中午,顶着一头乱发起来,懵懂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他在酒店的大床中间,身上是陈末野在家常穿的那件短袖,腿上套着短裤……草,短裤也是陈末野的。
大半的记忆回笼,他下意识去摸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二点半。
脑子里还有点酒后的混沌感,他艰难地起身,摸到浴室。
他对这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浴室的台面上却有两套非一次性洗漱用具,其中一根牙刷的颜色还和他家的一模一样。
祈临刚觉得疑惑,就看到镜面上的便利贴。
[给你买了家里的同款,昨晚上你用过,可以继续用。]
……陈末野这是料到他会断片?
洗漱过后整个人舒服多了,祈临回到房间里,漫无目的地坐下。
他居然真的跟一群只见过一面的人跑到另一个城市了。
发呆之际,余光扫到桌面上零落的照片,这才想起车上小夏说的话。
他醒着又看了一遍,确认陈末野的拍照技术是真的差后,一张张把照片重新收拾好。
陈末野的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祈临依稀记得他说里面就放着衣服和证件之类的,可以用,于是打算把收好的照片存进他包里。
但刚打开背包的隔层,却发现里面已经放了一张照片。
因为是黑色的背面,所以不知道这张拍的是什么。
祈临皱眉,回头数了一遍手上的照片。
二十三张,和小夏昨天晚上说的一样。
也就是说,里面的这张照片……大概不属于校运会的拍摄范围内。
这是陈末野遗漏在里面的照片,还是他自己保存的其他照片?
祈临微怔,正犹豫要不要把照片放进去时,房门忽然传来了滴的刷卡声。
他反应很快,立刻退离了书包。
随后,房门打开,陈末野缓步进来:“醒了?”
“嗯。”祈临握着照片。
昨天这人撒了酒疯,早上起来再僵硬尴尬也理所当然,陈末野平静地走到书包旁边,从里面给他拿了一条白边的运动裤:“该吃午饭了,你要不换身衣服?”
祈临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接过之后回头钻进浴室。
听到浴室门彻底关上的声响,陈末野才垂眸打开背包的隔层。
细长的指尖取出里面的照片,微微翻面,是少年的睡颜。
定格的画面里,祈临头发凌乱,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下巴还被被角遮住了一块。
昨天早上,陈末野起来的时候尝试着摆弄了一下相机。
小夏说拍立得是用来拍人像的,他不会自拍,于是将镜头对准了小出租屋里的另一个活人。
拍立得的相纸高达四块钱一张,陈末野为了提高出片率,起床之后摸索了近半个小时。
早上晨光朦胧,模特毫无知觉,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拍出了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成功的照片。
片刻,浴室的动静再响时,陈末野打开了手机壳,把照片压了进去。
因为不是第一次穿陈末野的衣服,祈临没那么别扭,刚到浴室就把身上的短裤揪了下来。
短袖的衣摆偏长,自然垂落时盖住了他半个屁股,祈临正打算把长裤换过来时,才从酒店的镜子里看到自己。
以及自己穿着的内裤。
是条纯棉四角裤,和他以前穿的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他以前穿的都是纯色,而这一条上面全是花里胡哨的印花!
祈临飞快地把两条腿穿进裤管,想也不想地推开浴室门:“陈末野?”
坐在椅子上的男生指尖支着手机,应声掀起眼皮:“嗯?”
祈临一手抓着短裤,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瞪圆:“这内裤是你买的?”
陈末野眼睫极小幅度地颤了一下,敛下眸压住了笑意,明知故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祈临咬牙切齿:“你买的儿童内裤?!”
普通四角裤也就算了,偏偏是浅粉色卡通刺猬印花的!
他现在一屁股刺猬!
“儿童内裤”这个词太过可爱,陈末野一时没忍住,偏过头笑出声。
他问:“儿童不穿儿童内裤穿什么?”
“你!”祈临目色森森地走到他跟前,却发现自己除了和他干瞪眼根本干不了什么。
拿人手软,他只能木着脸把短裤扔在床上。
只可惜床褥太软,短裤砸在上面连个响都没有,毫无威胁性。
陈末野施施然拿起桌面的水瓶:“很不喜欢?那你昨天晚上换的时候怎么没那么多意见。”
“……”
祈临这回说不出话了,因为他昨天晚上的记忆被几杯啤酒糊得七零八落,只记得自己好像在睡前对陈末野胡搅蛮缠来着。
后面的记忆……一片空白。
祈临沉默片刻,难以置信:“我自己换的衣服?”
他是酒精中毒了吧居然会把刺猬内裤套身上?
但陈末野却没有回答,因为桌面的手机响了,周趣在催他们下楼吃饭。
陈末野应了好,挂断电话后把桌面上的房卡递给祈临。
祈临接过,下意识往裤子的口袋里揣,结果揣了个空。
陈末野给他的白色运动裤穿起来偏长,他把裤头折了一圈才勉强合身,所以口袋错位了。
祈临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跟前的人,又刚好被陈末野逮住。
跟前的人和他对视片刻,轻叹:“要是这么不喜欢,晚上重新买?”
祈临一愣:“买什么?”
陈末野:“刺猬。”
“……”祈临脸色铁青,“不必了。”
他一没闲钱,二不内裤外穿,没必要。
电梯正好开门,陈末野很配合地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毕竟……祈临大概把昨天晚上的酒疯连带着自己是怎么扶着他换刺猬内裤的事忘了个干净。
酒精会降低人的防备,那些脆弱、撒娇、依赖本就是祈临不愿意暴露的,陈末野不介意他回收。
那些零星的,能称之为可爱的片段,有一个人记得就行。
周趣订的是酒店出来没多远的一家当地餐厅,比较偏僻但评分不错。
祈临在门口时稍稍迟疑了一下。
陈末野眼睫轻敛:“怎么了?”
祈临摸了摸鼻尖,小声问:“这里人均多少?”
陈末野扫过他微抿的薄唇,淡声:“不贵,而且是我把你带过来的,你的那份我负责。”
这次出行周趣烧了不少钱,叶月在物色餐厅的时候帮了点忙,挑了最物美价廉的餐馆帮他减轻压力。
店里成员已经到齐,周趣看着手机:“你们两兄弟在门口磨叽什么呢?”
叶月也向他们招手:“菜我们已经点好了,快坐快坐。”
叶月和周趣一个大学,林冬现和范弥是隔壁大学,四个人不同系,却聊得像从小到大都认识一样。
祈临先前那点拘谨在入座没多久就被化解了。
而且这四个人还一个比一个爱幼,有吃的上桌都先给小夏和祈临。
大概是看出了祈临的不自在,陈末野在周趣第二次夹菜给祈临的时候开口拒绝了:“不用了。”
“那行,”周趣把筷子抽回去,“你的弟弟你自己照顾。”
祈临下意识地往身侧看了一眼,陈末野表情淡然:“嗯。”
乐队晚上在附近的livehouse有一场演出,林现冬正在报彩排的流程。
桌子在靠近露台一侧,正午的阳光微眩,透过玻璃窗折在长桌上。
祈临尝着碗里的菜,视线随着光落到陈末野的腕骨上。
男生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用细长的筷子挑了只虾到碗里。
他指肚的色泽比熟虾还浅,前后捏着虾的两端,不熟练……应该说是相当笨拙地掰着虾的腹部,半天才弄开一点缝隙,卸下来时连壳带肉,支离破碎。
但这人天生一副高冷学霸脸,动作再生硬,面上却也云淡风轻。
祈临正以为他会面无表情地把残虾吞掉当无事发生,陈末野却略一侧脸,将那只剥干净的虾仁放进他的碗里。
和祈临滞怔的目光对上,陈末野嗓音温沉:“怎么了?不喜欢吃虾?”
“……没。”祈临扶起筷子,把虾仁送到嘴里,“谢谢。”
陈末野回过头,继续听周趣讲行程安排。
这三天要赶三个不同的场子,室内室外都有,注意事项比较多。
听得差不多,他想再剥只虾时,一个瓷白的盘子被慢慢推了过来。
盘面上放着一只被剥得完整漂亮的螃蟹,内脏被舀了干净,只有鲜香的蟹黄,蟹腿上的肉也被剃了出来,根根分明地摆在盘子上。
祈临把盘子推到他面前,用桌上的餐巾轻轻擦拭着指尖:“顺手剥的,还你。”
一副“我没费多大劲儿”的傲娇。
叶月正巧目睹全程,好笑道:“你们俩不愧是兄弟,吃个虾蟹都较上劲儿了。”
小夏仰头看了一眼:“哇,临哥你这技术,放道上多少是个职业杀手。”
“……”
祈临耳尖微红,别过脸喝了杯水,含糊地嗯了一声。
陈末野唇角微挽,垂眸捏起勺子,一点点尝过上面的蟹黄。
味道很好。
午饭在四十分钟后结束,陈末野下午要准备彩排和演出,因为没有多余的嘉宾票,祈临和小夏没法作为观众入场。
附近有个文创集市,小夏打算和祈临一起去打发时间。
“房卡带好,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陈末野说。
祈临应了声好。
小夏喜欢热闹和稀奇古怪的文创产品,祈临没什么兴趣,只是恪尽职守地当托管员,陪着小姑娘到处去看。
“妈妈喜欢茶饼,我带一点……小月姐姐说过她想要一对新的耳环,这个可爱……哈哈哈那个陶土好像趣哥!”
小夏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十分细腻,甚至想给刚认识的祈临也买一份礼物。
她站在摊前正在张望,却猝不及防被撞了下肩膀。
小夏皱着眉回头,身后是个又胖又壮的男生,年纪不大但个子和她差不多,撇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小夏抿了下唇,回过头正打算让开,余光却瞧见他又挤了上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杀猪似的尖叫从身后传来。
小夏回头,祈临就在她身边,一手扣着男孩的肩膀。
他脸上带笑,语调却阴沉:“道歉。”
祈临一直在留意小夏,这小屁孩完全是故意的。
熊孩子疼才知道认怂,臊眉耷眼地和小夏说了对不起才被放走。
从摊位出来,小夏偏头看他:“你……你就不怕他家长在附近?”
祈临垂眸看着手里的集市地图,嗓音淡然:“他撞别人的时候不怕别人家长在附近?”
小混球明摆着是欺负小女生的,小小年纪没有任何教养。
集市太热闹,祈临拿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多小时,他低声问:“还逛么?”
“不了。”小夏摇摇头,“礼物都买好了。”
正思考要不要直接回酒店,小夏却拉了拉他的衣角。
“临哥,你看过陈老师的演出现场么?”她问。
祈临微顿,稍稍摇头。
“那你想去看看么?”小夏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通行证,“我可以在休息室等你。”
周趣乐队没有名气,主办方没给他们留入场票,就连通行证叶月都只讨到一张。
而现在,小夏想让给他。
livehouse场馆在一处老工业园改造区。
古旧的厂房上爬满了葱郁的藤蔓,像一张巨大的网,来来往往打扮新潮的乐手像是落入其中的飞虫。
一眼看过去,很摇滚。
小夏说陈末野台上台下差别很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勾起了祈临的好奇心,所以他接过通行证,站在这里。
通道尽头的空间一片昏暗,祈临在最角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光晕边缘的男生。
陈末野黑色的头发经过打理定型,深邃的眉眼下是一副茶金色的无框眼镜,眼镜的银链沿着漂亮的下颌线坠落,半垂在修长白皙的颈边,胸前的衬衣扣着金属肩带,勾勒出初成型的宽肩和窄腰。
他身前支着一把玫红色的电吉他,一丛荆棘沿着他略显骨感的手缠出一朵红蔷薇,中午为祈临剥过虾的指尖此刻正捻着泛光的拨片。
……和他认识的哥哥判若两人。
其实单论妆发造型,主唱周趣和贝斯手林冬现更加显眼,但祈临正好赶上了曲末的吉他solo.
陈末野指尖飞快地扫过琴弦,脸有多清冷,弦音就有多凌冽。
一串漂亮的滑音之后,他侧过脸和身后的范弥对了一眼。
鼓组恰到好处地嵌入,将律动和声浪重叠在密闭的空间里。
光影扫过的几秒里,少年的轮廓是模糊的,但频闪灯却在他身后拖出的长影……像是正在破茧的危险生物。
Solo结束时,台下是疯了一般的尖叫。
周趣在台中握着麦克风:“谢谢大家今天的捧场,我们的演出到此结束——”
“束”字的余音还没落下,祈临却怔在原地。
明明台下的声浪狂热,陈末野却忽然回眸,像某种磁场的独特引力,视线正好落到他的方向。
第26章
乐队成员从台上下来时, 观众还在尖叫。
“小野的solo果然是杀器,前面几个乐队哪个气氛有我们热……”周趣一脸的神清气爽,正想去搭最大功臣的肩膀, 却发现陈末野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台上。
这位临时吉他手的反应向来冷淡,像一块捂不透的千年冷冰,演出结束就毫不留恋地下场是常有的事,周趣本来习以为常。
他正想把人喊回神, 却见陈末野利落地卸下吉他往他怀里一推, 头也不回地往通道走去。
周趣:?
演出切换的间隙通道拥挤, 祈临安静地站在角落,像一棵无声的景观植物。
陈末野正想开口,身后有人抢先一步。
叶月和范弥正往休息室赶,一眼就看到了两人:“诶, 小祈临来啦?”
祈临轻轻点头,又听见叶月笑眯眯地问:“刚刚你哥吉他solo, 你看到了吗?”
通道里杂音纷乱, 陈末野半侧过身, 听到他微哑的嗓音:“看到了。”
“怎么样,帅不帅?”叶月又问。
“你这什么问题?”范弥嗤了一声, “没看到台下的女观众都叫疯了?”
他不甘示弱地把脸凑到祈临跟前:“小临, 我在后面打架子鼓呢, 我帅不帅?”
“……帅。”
演出后成员的神经还有兴奋的余热, 正好祈临是唯一的“观众”,这俩一点也不害羞, 围着他吵吵闹闹地问个不停。
陈末野缀在最后,看着祈临神色平静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看着好像接受良好……只是从下台到现在,陈末野都没正式和他对上视线。
小夏在休息室里正闲得发慌, 他们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凑到门口:“演出怎么样?还顺利吗?”
话题终于被接了去,祈临坐到休息室的沙发边上,稍稍喘了口气。
他现在确实不敢看陈末野,舞台上的人和他的认知差得太多,他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祈临正想悄悄消化一会儿,身后沙发的靠背却轻轻陷下一块儿。
他回头,视线被裹入一潭琥珀之中。
陈末野站在身后,那副半框金边眼镜挂在衬衣的领口,指尖支着一瓶水,透明的瓶口抵在绯色的薄唇上,沁了一层湿润的水光。
和他对视片刻,陈末野手腕垂落,水瓶落到祈临脸边:“要喝水么?”
祈临的目光一下又敛了回去:“不用。”
陈末野瞳色微淡,落在靠背上的手缓缓抽离。
周趣和林冬现是在十分钟后回来的,进门前还被一个穿西装留络腮胡的男人搭着肩膀。
“来,介绍一下,这是Fcos厂牌的陈老板,打个招呼。”周趣介绍道。
叶月和范弥立刻精神,毕恭毕敬地和男人握手说话。
这是成年人的社交,祈临坐在一旁安静地当空气,却敏锐地发现男人的视线淡然地扫了一圈,定定地落在他身后。
带有目的性的,欣赏的眼神……是在看陈末野。
祈临没忍住用余光往身后扫了一眼,却见陈末野只是垂眸看着手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来的人是谁。
“嗯,年轻人就是有朝气。”男人很快收回视线,再寒暄了几句,就从休息室离开。
“我草?”人走后,范弥一把扣住周趣的肩膀,“啥意思?为什么Fcos的人会找过来?我们要被签了?”
周趣拍拍他的肩膀:“Fcos今天至少看了三个乐队。”
范弥蔫了下来,但又很快扬起斗志:“那也说不准啊,目前来说我们出场的氛围最好呢!”
周趣端起桌面上的一杯水朝他碰了一下,笑笑没有说话。
“你这啥意思,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范弥又迷茫上了。
“对对对,你就没不对的时候。”周趣说。
“能被老板认识也是好事,万一以后就签了呢?”林冬现已经把相机从包里翻出来,“这个时刻必须记录一下,快快快,凑过来合照。”
这是乐队的特殊时刻,祈临不想入镜,悄无声息地挪出了门口。
长廊的尽头有一个小露台,祈临刚站到扶手边透了口气,余光就瞥到另一袭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他回过头,瞳孔紧了紧,又转过脸:“你怎么过来了?”
“有个问题,”陈末野慢步走到祈临身侧,右手落在了扶栏的横杆上:“刚刚下台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他的眼神定在祈临脸侧,仿佛在捕捉他的所有表情细节。
“我的脸很吓人?”他问。
祈临顿了一下,停在扶栏上的指尖微微一紧。
“也不是很吓人,主要是……”他回过头,刚想解释,“我草。”
陈末野动作一顿:“嗯?”
祈临这才发现他是在卸妆,因为没有镜子和动作笨拙,那点勾在眼皮上的色彩被卸妆棉粗暴地糊成一团,像一片哭花的血泪,糊在陈末野半只眼睛上。
……这下是真吓人了。
而陈末野还不知道,平静地看着他。
祈临伸手把那块卸妆棉拿走,帮他把“血泪”擦掉:“下次卸妆找面镜子。”
陈末野眼睫微垂,不动声色地俯下身,任祈临用那块卸妆棉在脸上打转。
叶月只在他眼睛上涂了寥寥几笔,两块卸妆棉就擦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被吓着之后情绪稳定,还是因为隔着化妆棉触碰到陈末野,祈临刚刚那股别扭的陌生感和疏离感竟然也跟着散尽。
那一点妆被卸掉了,这是他所熟悉的陈末野。
卸得差不多,陈末野正想退回原距,祈临却搭住了他的肩膀。
“等会儿。”祈临说。
他视线专注地凝着陈末野的脸边,微凉的指尖触在上面,捻起了什么。
是一根细长的黑色线段。
陈末野愣住:“线头?”
祈临有时候觉得这人好像相当缺乏常识,无奈:“你的眼睫毛。”
在陈末野的注视下,祈临把它放到掌心,大致目测了一下长度。
正常眼睫毛的长度大概在6至12毫米,掌心这根……感觉都有15毫米了。
他的眼神格外的专心,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怎么,没见过眼睫毛?”
“没,只是感觉还挺长。”
祈临正想找个参照物确定一下精准数据,一股温热的气流忽然拂过掌心。
陈末野把眼睫毛吹走,懒洋洋地:“别看了,没你的长。”
祈临愣了一下,没明白这人从哪来的依据,但刚刚被吹过的地方有点痒,他缓慢地扣住掌心,企图压住那点微妙的痒意。
陈末野看着他茫然又略感奇怪的视线,一手支在围栏上,轻笑:“终于不躲了?”
“我也……没躲,”祈临的手慢慢地落到扶栏上,犹豫了一会儿,“就是觉得有点意外。”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冒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以貌取人太过肤浅。
“嗯,我的错。”陈末野却忽然开口,“一开始就应该和你说清楚的。”
祈临不明所以。
陈末野琥珀色的瞳轻弯着,落着若有似无得笑意:“所以,现在后悔了退货还来得及。”
祈临还是没懂:“退什么货?”
陈末野看着他,嗓音又轻又淡:“退一个哥哥。”
祈临这才明白,陈末野是把他刚刚那点别扭的情绪当成了抗拒和反感。
原来敏感多虑的不止他一个,陈末野也不遑多让。
他忽地笑了起来,抬起头,弯弯的眼睛正视着陈末野的脸:“那我要退货,你是不是要随便在这里找个地方把我卖了?”
陈末野点头:“免费送。”
“那不可能。”祈临挑眉,“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扶栏外月朗星稀,只有点点不知道从哪折射的光线落到长廊上,微风拂过脸时很舒服。
……原来陈末野也会有举棋不定的时候。
其实他弹吉他的时候挺帅的。
祈临的视线重新落到陈末野身上,正想开口,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搭在他的肩膀上。
是周趣,凑过来时还带点浓烈的香水味:“找你们两兄弟半天了,原来在这儿。”
祈临不太喜欢别人随便的肢体接触,第一反应是想躲,但又想起这是陈末野的朋友,在金钱关系上还算他哥的半个老板,于是压住了自己那点过敏的神经。
“叶月搜到附近有个夜市,小夏也想去玩,我们打算在附近逛一会儿然后找个小摊吃点夜宵,”周趣笑着低头,“小祈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中午看你好像没吃太多。”
祈临应了声都可以,才看到周趣脸上更浓厚的妆。
勾了眼影眼线,打了腮红闪粉,甚至还用了色泽不浅的唇妆。
……跟周趣比起来,陈末野完全只是稍微修饰了一下。
“怎么盯着我?”偏偏周趣不以为意,还朝他眨了一边眼睛,“被我迷住了?”
祈临:“……”
周趣本意只是开个玩笑,也没真指望小孩能给个什么回答,但没想到的是,陈末野应声拂开他搭在祈临肩膀上的手。
“我们就不去了。”陈末野的掌心按照祈临的肩膀上,不动声色地把人圈到自己跟前,“假期结束高一就月考,他还得复习。”
周趣愣了一下,相当意外。
陈末野极少像这样外露情绪。
“我草你们学霸真是……”他半晌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抽回手,哭笑不得,“有良好的弟弟管理能力。”
*
祈临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陈末野的头发已经吹干了。
他坐在桌子边,指节支着笔,听到动静之后也没抬头,只是将桌上的纸翻了一页:“洗完过来写题。”
祈临还在揪短裤的裤腿,闻言愣了一下:“……真写题啊?”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意外,陈末野终于从桌面的题上回神,视线扫向床边。
和第一次见面相比,祈临其实变化不小。
没有了那股阴郁颓靡,脸比之前饱满了点,皮肤也更有气色,甚至好像……还长高了点。
同一套衣服,明明第一次在酒店借他衣服穿的时候还有点松松垮垮的,现在就差不多合身了。
不过相处那么多天唯一不变的,就是祈临不喜欢擦头发,在家就是洗过了之后用毛巾随便糊弄两下等他自然干,现在在酒店连糊弄都省了。
祈临站在原地,见陈末野半天没回答,只能慢吞吞地走到桌子前。
桌面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几道理科题,数学化学物理都有……各留了几处空白。
陈末野这才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不写题我把你拎回来干什么?”
祈临摸了根笔坐下,小声地嘀咕:“我还以为你就是不高兴。”
陈末野还在看他颊边那缕被水洇湿的发,眼底漾过一丝意外。
“我不高兴?”
祈临划在题干上的笔尖一顿,很快又换了语气:“猜错的话就当我没说。”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随口无心的一句话。
有些事是后知后觉发现的,陈末野虽然和周趣认识很久,但是似乎有意和他保持距离……连带着祈临也划到和自己同一阵线。
可是祈临以周趣的角度观察,那个人却又对他和陈末野好像也没什么意见。
时间太短,证据太少,祈临一时之间摸不准他们有什么矛盾,只好在这种细枝末节里抛个小钩子。
企图从陈末野那勾出点什么线索。
祈临觉得自己不露声色,陈末野却对他的试探一览无遗。
他看着一滴水珠从祈临发梢滑落,滴在颈窝,浅浅埋进锁骨,于是转过头,伸手勾起了放在一边半潮的毛巾,盖在了祈临的头上。
祈临刚看完题干开始转脑子,猝不及防被被这么一盖,人有点懵。
下一秒他的脑袋被揉了起来,埋在头发里的水珠顿时乱甩。
祈临有些手忙脚乱,整个身子都跟着晃:“干嘛呀?”
陈末野被毛巾隔开的声音有点厚重,似乎还有点笑,但并不清晰:“不把头发吹干的惩罚。”
祈临觉得自己要被他搓成一只卷毛狗了,找了个间隙一侧身溜回浴室,用酒店的吹风把头发吹干。
然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出来时瞪了陈末野一眼:“行了吧?我能开始写题了吗?”
陈末野伸手拉开了隔壁的椅子,掌心在椅垫上拍了拍。
祈临没好气地坐下了。
刚刚在擦头发的时候他就扫过题目了,陈末野给他挑的题目很精很深,且因为是综合题,知识点有些超纲。
祈临的大脑分成了几个程序,一边抽式子,一边计算,一边还忙里抽闲地想……他哥是担心他没考好,还是希望他考得更好?
“好了。”小二十分钟后,他把草稿纸往陈末野的方向一推,“我自己对答案还是你来批改?”
陈末野垂下眼。
祈临的卷子非常整洁,除非必要的公式,没有多余的痕迹。
属于是阅卷老师看了会窝火,但又不得不给满分的卷子。
祈临指尖夹着笔轻晃,等陈老师给他批个满分。
他其实属于是不怎么会嘚瑟的类型,就连杜彬也时常说“我要有你这成绩,我早就在班里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了,哪有你那么低调的。”
但杜彬不知道的是,祈临不高调的原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帮他阅卷的是陈末野。
是从重高下来水平也没有半点波澜,甚至还被学校拉横幅炫耀的学神级人物。
祈临还是想从他的脸上望出三分讶异、意外……之类的表情。
但祈临没想到的是,陈末野在扫过一眼之后,指尖按着草稿纸略微一转,指着最后一道题。
“这道题,你给我讲解一下。”
祈临:“……嗯?”
“这道大题,”陈末野说,“从题干分析,到公式套用,和计算过程,说一下。”
祈临愣住:“这高二的题。”
陈末野抬起眼睫:“你不是做出来了么?”
“……你不会做?”
“就当我不会。”陈末野抬了抬下巴,“讲讲。”
祈临有点莫名,但还是坐直了身子,略详细地把自己的做题思路给陈末野讲了一遍。
“……最后代入式子计算,然后取值,”祈临说完,抬起眼,“你,听懂了吗?”
“嗯。”陈末野点头,“讲得不错,小临老师。”
祈临撂笔:“你最好是真不懂这道题。”
陈末野偏过头笑了,伸手接住他松开的笔,在旁边批了个100.
祈临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房间的门铃响了一下。
随后,陈末野又将笔轻拍回他的手心,轻声:“是夜宵,去开门。”
“啧。”祈临懒洋洋地起来,“又让我讲题又让我跑腿的。”
他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握了下手心……之前一直没发现,陈末野的指尖上有一层薄茧,触碰时有轻微的痒意。
是练琴练出来的么?
祈临踩着酒店质量不怎么好的一次性拖鞋走到门口,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外卖小哥是偏着头的。
小哥脖子伸得很长,望着走廊的另一边。
祈临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有道模糊的人影进了电梯。
好像戴着帽子,鬼鬼祟祟的,祈临没有看清。
祈临眉头微蹙,低声:“你好,拿外卖。”
小哥这才回头:“哦、哦,我刚刚看到有个人……算了没事,您的外卖。”
祈临接过之后,才见外卖小哥在手机上戳了两下,大概是结束订单,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往电梯的方向走。
不着急赶路……也就是说,他刚刚的张望并不是关心电梯门关没关。
而他刚刚又说“看到有个人……”有个人干什么?
在陈末野的房门口打转?
祈临拎着外卖转身,关上门之后,视线落在手里。
陈末野看着他慢吞吞地回到桌边,眉梢微动:“怎么了?”
祈临回神:“没,就是在想你买的什么。”
陈末野定的外卖是中午叶月提过一嘴的西餐厅,她说那家的雪花牛肉饭挺出名。
但祈临在吃完甚至把餐盒收拾打包好都没反应过来。
陈末野轻叹了一口气,在祈临起身打算把餐盒放角落时按住了他的手腕:“祈临。”
跟前的人抬头看着他。
“你刚刚在门外看到什么了?”
祈临看了他一会儿,才平静地道:“没什么,就是在想题。”
“想什么题?”
“想你为什么要我跟你讲题。”
“……”这回沉默的是陈末野。
祈临看着跟前的人意外又带有一丝丝茫然的表情,忽地笑了。
收拾完之后,祈临正想往床上躺,就听见陈末野说:“后半年高三,玫姐不让我负责小夏的功课,我想把你推荐过去。”
祈临腰都倾斜四十五度了,听到陈末野的话,凭借自己强大的核心又坐了起来。
“我给小夏当辅导老师?”
“是。”陈末野说,“刚刚听你讲题,讲得挺好。”
是玫姐要求的那种细致入微型。
“不过得看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去。”祈临立即回答,“我正缺钱呢。”
他本来都打算暑假前让杜彬留意哪里招工了。
陈末野摸过手机,跟到床沿缓缓躺下,嗓音不高:“玫姐待遇挺好的,80一个小时,小夏考试进步了她还会发红包。”
祈临点点头:“我懂,奖金。”
陈末野轻笑了一下。
这是桩天降好事,极大程度地缓解了祈临这段时间隐约的焦虑,他擅自规划了一下后面的时间,刚想问陈末野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发现他哥靠着枕头合了眼。
昨天晚上自己喝醉了估计给他闹挺晚的,早上又起得那么早,还忙了一天……大概是很累了。
祈临抿住了唇,悄无声息地回过头,把灯只留下自己床边一盏。
睡吧睡吧,明天还得继续跑场子呢。
心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脑子却很清醒。
他还在想门外那个外卖小哥和电梯前的那个人。
祈临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有人在跟踪他或者陈末野吧?
他一向对这种事有些神经过敏,毕竟这算是他的心理阴影。
在读初中的时候,贺迅那个人渣借了一笔高利贷。
贺迅还不起,对外说自己有个赔得起钱的前妻,甚至还领着人去校门口堵祈临放学,逼他说住址和祈鸢的工作单位。
那时候贺迅就试过用麻绳捆他。
小半年时间里,祈临被迫在实战中掌握了不少反跟踪技巧,也磨出了一根比普通人更敏感的神经。
这点捕风捉影的猜测让祈临做了一晚上零碎的梦。
梦里他一时在阴湿的小巷,一时在空旷的门前,有一根麻绳从万丈高空垂下来,绳结下的口子正好对着他的头。
他知道自己要跑,但双腿却跟灌了铅一样费力,迈不出步子,那根绳子锁到了喉间……猝然收紧。
祈临倏地睁开了眼。
他先看到酒店白色的天花板,才看到床边的微微浮动的窗帘,已经是早上,日光填满了窗帘的缝隙。
枕边的小灯还开着,光线已经很淡。
祈临心跳还没平复,皱着眉微微往下埋了下脸,然后愣住不动。
因为他“埋”的地方,不是被子也不是枕头,而是一截修长的颈。
……白皙的脖颈往上,是陈末野沉静的睡脸。
第27章
祈临现在的姿势像只抱树的考拉。
意识到这一点, 他好像被人猛地敲了一棍子,四肢百骸都是麻的。
他在梦里也没多绝望慌张,怎么就能睡成这样?
滔天巨浪般的震惊涌过之后, 祈临小心翼翼地抬起眼。
合租两个月,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观察陈末野的睡颜。
朦胧的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上,在鸦羽般的睫毛上落了一层细碎的光,鼻梁折影, 薄唇色淡, 敛下那双茶色瞳仁带来的疏冷感后, 剩下的是这个年纪特有的骨肉匀停。
难怪陈末野会被狂热地暗恋。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祈临醒了醒神,视线下移重新观察自己的睡姿,好在他只有一只手落在陈末野的肚子上……草,真是睡傻了。
祈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紧接着小幅度地往后挪腰,本意是为了退开距离, 但这一动才发现他和陈末野盖着一张被子。
自己这么一折腾, 陈末野身前就空了一片。
祈临懊恼地闭了闭眼, 然后屏住呼吸,捏着被子上方先把自己放出来, 又重新给陈末野盖上。
弄好之后, 他就光着脚悄声下地, 飞快地钻进浴室里。
直到压着呼吸把门彻底关上, 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醒得早。
祈临顾着心惊胆颤,全然不知道在自己平复情绪的时候, 床上的男生眼睫颤动着睁开。
陈末野茶色的瞳悄无声息地暴露在晨光中,没有半分刚睡醒的迷蒙。
他轻缓地挪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发麻的右手,手腕轻落在额头上, 缓缓压了一下。
祈临花了半个小时才从浴室出来,除去日常的洗漱,他还特意站了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陈末野已经醒了。
祈临生平第一次尴尬到这个地步,他睡醒居然这么差?
然而没等他调节过来,有声音打断了他的情绪。
祈临听到手机的响声时,已经是第二通电话了,他推开门从浴室里出来时,陈末野正顶着微微凌乱的头发,眯着眼睛看他。
“手机电话,杜彬的。”陈末野指了指床头。
“哦。”祈临心虚地瞥了他一眼,“吵醒你了?”
陈末野随意地嗯了一声,又重新躺了回去。
祈临这才松了口气,摸了电话飞快地走到门外,然后接起。
“我还以为我要打十八个你才接呢。”杜彬的声音十分幽怨。
“刚醒。”祈临轻关上门,“怎么了?”
“还怎么了,国庆呢哥哥,找你出门玩啊。”杜彬说,“总不能让我哥们窝在家七天吧?”
其实他是有点担心祈临。
那件事也就过了两个月,他也不知道祈临和陈末野相处得如何,上学的时候还有事情能分散一下祈临的注意力,放假……杜彬是真放心不下。
祈临能听出来,他笑了笑:“哦,我不在家。”
“不在家?”杜彬的声音一下就拔高了,“那你在哪?”
“和我哥在外面。”
“你……”杜彬懵了,“你哥?你哥是谁?”
祈临沿着地毯一路看到走廊的尽头,在窗户前停下。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照了他一身。
“陈末野啊。”他说。
“我草,”杜彬说,“我草?我草!”
他用了三个调的草来表达他的震惊,大概是完全没想到祈临在短短的一天里经历了什么。
祈临安静地等他平复,估摸着他差不多消化完了,正想解释,杜彬却先开口。
“其实我就猜到了。”他说,“你那个性格不会是愿意跟人合租的,你既然邀请了他……那就在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把人当半个哥了。”
只是他从陌生人到朋友都用了好几年,陈末野从半个哥到整个哥就俩月,他真的有点……
“杜彬。”祈临轻声说。
“我在,”杜彬应完又问,“诶,你刚叫我名字的时候笑了是不?”
祈临有点惊讶:“这你都听出来了?”
“我耳朵灵着呢。”杜彬说,“行吧,既然你都有安排了,那你就好好玩,我再去消化一下。”
“嗯,回来跟你说。”
“行。”
挂断电话,早上那点赖在陈末野身上的尴尬被杜彬驱散得差不多了。
他和陈末野是兄弟,做个噩梦睡得近点也很正常……反正陈末野也没发现。
他站了一会儿,就听见走廊上传来房门打开的响动。
陈末野闭着一只眼睛,慢吞吞地在走廊上搜了一圈,看到他,懒声:“回来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乐队今天有一个沙滩边的音乐活动,是周趣在大学里通过人脉联系上的,非营利性质,主要是积攒一下人气和经验。
一伙人在附近餐厅吃了个饭,转悠两圈消了食之后,就开始忙碌准备了。
祈临还是负责带小夏,不过今天他俩脖子上一人挂了一个员工证的牌子。
因为是旅游旺季,沙滩这边又在搞活动,非常热闹。
周趣的乐队在第三个,演出的时间正好在傍晚,上一个乐队的主唱是位很爽利的女生,演唱结束之后就在掌声中把麦克风交给他。
祈临在最前排的角落站着,小夏站在他前面,在周趣上台的时候,她很给面子地鼓掌欢呼。
周趣一手搭肩郑重地向她回了个骑士礼。
这是个奇招,顿时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今天的演出比起昨天更加随性,所以陈末野穿的是自己的衣服,黑T和深色的牛仔裤,手上也没有那些繁杂的饰品,就这样安静地站在舞台角落,却浑身上下都像受了一抔夕阳的碎光。
一切就绪后,范弥用鼓棒尾端轻敲吊擦,像是倒数的321,紧跟着接入的先是叶月的贝斯,陈末野的电吉他在效果器里蒸出夏日的橘调,周趣默契地踩着留白切入人声。
为了衬托海边和夕阳,这首选曲并没有在livehouse里听到的那么张狂,而是更加舒适的轻摇滚。
音乐响起时,祈临还是再一次地感受到……舞台上的陈末野是不一样的。
吉他真的很适合陈末野。
等他回神时,越来越多的人往舞台的方向挤,观众席下成片都是手机镜头。
祈临偶尔瞥到几块屏幕,少数是周趣,多数是陈末野。
夕阳悠长的余韵落幕,乐队的表演也正好到结尾,周趣握着麦克风,迟来地中二感十足:“谢谢大家今晚到场和我们一起偷走夕阳!”
台下一片掌声,还有个大胆的女生上前递来一支玫瑰。
周趣来者不拒,接过之后回了个wink。
然后姑娘笑着摆摆手:“这个是送给吉他小哥哥的,谢谢啦。”
周趣:“……”
热烈的演出有戏剧性的收尾,这桩事被叶月和林冬现笑到晚上。
这趟出行毕竟带有度假的目的,林冬现在海滩附近找了个店,征得同意后在允许区域里架了个烧烤架。
本来是大家一起烤的,但林冬现和叶月笑得根本拿不住烤串,于是放飞自我地在椅子上躺着笑。
周趣气得在抓着一把烧烤架上的鱿鱼挥舞:“他大爷的,你们几个再笑通通给我滚到海里去!”
范弥在旁边点头:“我不笑,我那串要多点辣椒面。”
“你不笑也给老子滚!”周趣踹他。
“你这人怎么这样?”范弥倍感无辜,回头看着陈末野,“支持小野截他的花,下次争取截更多。”
周趣立刻狠瞪了过来,刚和陈末野到沙滩边的祈临被无故波及。
陈末野很坦然地承受周趣的妒火:“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接。”
“那不是吗!我替你接了还得替你丢了!”周趣愤怒地给鱿鱼刷了一遍酱。
这人生起气来活脱一怨夫,叶月不敢再招惹他了,沙滩边刚好有开沙滩摩托的,她牵着小夏就过去。
小夏往前走了几步,又绕回来:“陈老师。”
陈末野把手里的可乐打开,自然地递向身后的祈临:“嗯?”
“你的弟弟还有用吗?”小夏歪头看着祈临。
祈临刚接住可乐,指尖被霜沾上一层水。
“你要和他玩?”陈末野挑眉,又把可乐抽回来,“去吧。”
这么来回祈临被弄了一手心冰水,他皱着眉看陈末野,陈末野表情一如既往,完全没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直到小夏主动去拉祈临,才发现他手上湿漉漉的。
陈末野反应过来,笑着给他递纸巾。
祈临接过擦了擦手,把纸团子报复地塞进他手心里,才和小夏一起离开。
纸团子松松软软的一团,陈末野握在手心里捏了两下,也没立刻扔。
“我真没想到。”周趣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
陈末野的注意力从纸团挪到他脸上:“什么?”
“你以前也不是没跟过乐队,但这种娱乐活动基本上都不参加的。”周趣把烤好的鱿鱼放一边,又烤了串鸡翅,“看了这次带小临弟弟是带对了。”
陈末野向来比同龄人早熟,有什么问题和困难都喜欢自己扛,这种说好听点是成熟,说难听点在自虐。
情绪得不到发泄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陈末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声:“谢了。”
“谢啥,”周趣用扇子扇开烧烤架上的烟,“你要真谢,下次就低调点,让观众给我送花。”
陈末野又笑了下。
范弥和林冬现跑去买啤酒喝了,叶月和小夏在开沙地摩托,祈临在浪间帮他们拍照。
烤架这边只剩下两个人,周趣换了碳,忽然说:“刚演出活动的负责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拍了一段你的视频,感觉很不错,想发他们的宣传号上。”
陈末野没有说话。
周趣又说:“昨晚,那个Fcos的老板也是……”
“不了。”陈末野忽然打断,“视频不发,老板也不用联系我。”
沙滩边有片刻的寂静,周趣叹了口气:“小野,你之前跟我说工作是为了钱。但如果真的只是为了钱,有曝光,签厂牌哪一个都比跟着我到处跑要赚得多。”
周趣回头,认真看着他:“你不接受这些……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周趣问话的时候,其实不太有底,他不是为了探听陈末野的隐私,只是担心这个学弟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夜风拂过侧脸,晚上的温度好像更低了些。
周趣回头时,看到陈末野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做事没有那么多顾虑,”他说,“只有我想,和我不想。”
简言之,他没有躲着谁,也没有怕什么,所有选择都是从他个人出发。
这话任谁来听都是大写加粗的嚣张,和这人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一模一样。
不外露却也不内敛,像一柄锐利的刃,远远地看是瞧不出有多锋利,但靠近时才发现刃尖早就向着越界的人。
“我这不是操了老妈子心么,”周趣说,“我认识你那么久,你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突然有天多了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弟……太让我意外了。”
正是因为多了祈临这个“例外”,所以他才会多想。
周趣从来没见过陈末野像照顾祈临一样照顾其他人。
“没什么,他也一样。”陈末野说。
周趣恍惚了一下,一时没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他没来得及深究,林冬现拎着一打啤酒回来了,叶月那边也玩得差不多,拢着长裙往回走。
“你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俩小孩呢?”范弥问。
“小夏想找个贝壳,小临陪着她呢。”叶月坐到椅子上就开始翻手机,然后一脸满足,“老林,快来看看!”
林冬现刚抬头就被照片怼脸,刚想骂人,又愣住。
原因无他,叶月手机上是几张单人照,在海边拢着裙子踩浪,撩头发,望远……打光和构图都很好看,特别女神。
“我草,这是你?”林冬现拔高音调。
“你他爹有没有礼貌?”叶月给他一锤。
范弥和周趣很给面子地过来看了一眼,照片确实不错。
“小祈临给我拍的。”叶月微微仰着下巴,“果然一家子就是互补,哥哥不会拍,弟弟就张张出片。”
陈末野眉目微动,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
“刚见面的时候小临弟弟不怎么说话,我还以为跟陈末野一样是属冰块的,脸好看但人好远,结果相处下来还挺舒服的。”
叶月把手机放好,又看向海边:“我刚刚问了小祈临,我觉得他对吉他挺感兴趣的,陈末野你快教教他,争取把人也拐进乐队里。”
“我觉得可以!我在玫姐那打工半年,小夏才正眼看我呢。”林现冬说,“小临也就带了她一天吧,这俩就玩一块儿去了。”
见叶月对照片爱不释手,范弥嘴欠了一句:“别拐乐队了,这么喜欢,要不你等人小临几年,你俩岁数差也不……”
噗嗤。
话音未落,一罐可乐突然在范弥脸边打开,溅出来的泡沫糊了他一脸。
“我草?”范弥愣住,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陈末野也是一手的气泡。
“抱歉。”陈末野垂着眼把可乐放下,抽了一包湿巾给他,“没注意。”
“啊……没事。”范弥擦了擦脸,回头瞪林冬现,“我就说掉地上的可乐不能拿吧!”
林冬现一脸问号:“又关我事了?”
祈临和小夏回来的时候陈末野才刚把手洗干净,小夏跑去找叶月要吃的,他就很主动地走向陈末野。
陈末野:“回来了?”
“嗯。”祈临点头,“你怎么在这边?”
“打翻可乐,洗了个手。”陈末野看了他一眼,“饿了没?”
祈临其实有一点饿,主要是和小夏在海边踩浪踩累了,体力透支过度。
虽然他没表现出来应有的欣喜和兴奋,但这是他第一次看海。
海浪,湿沙粒,浪潮冲洗下的彩色石头,小贝壳小海螺……
陈末野把人领回烧烤架旁边时,林冬现正在分吃的,小夏手里已经有一串鸡翅了,他从烤架上也拿了一串:“小临快来,再不吃要被范弥吃完了!”
“你放屁!老子还不需要和小孩抢吃的好吧?”范弥说。
林冬现没搭理他,把鸡翅递给祈临时,被陈末野截了胡。
“啊?”林冬现说,“防了半天没防到你亲哥?”
陈末野转手把鸡翅放到范弥手上,然后从桌子的另一边取了一个盘子:“不用了,他有。”
祈临和林冬现一起低头,才发现陈末野的盘子上是满满当当的食物。
鸡翅、鱿鱼、韭菜……能烤的陈末野全给弄了一份。
祈临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意外,就听见林冬现一声响亮的:“我草!”
“你是人吗陈末野?”林冬现瞪着他,“你拿你弟试毒?”
陈末野:“……”
林冬现看着祈临:“你哥那厨艺,一勺菜能毒死一头大象,小临,你小心。”
祈临眉梢微挑,回过头就看到了陈末野不那么愉快的脸。
“嗯,是,放了毒,”琥珀色的瞳仁映着他的倒影,“吃不吃?”
祈临忽地有点想笑,他居然罕见地从陈末野的眼睛里……抿到了一丝丝的委屈。
我知道他的厨艺没那么好。
但其实他已经改进了很多了。
这两句话过了脑子,祈临没说出口,因为这是他和陈末野之间的……秘密。
陈末野自己没澄清,那就代表着是秘密。
祈临双手接过餐盘:“吃,中毒了他负责。”
他拿了串鸡翅,尝了一口,就知道林冬现多虑了。
虽然卖相一般,但味道很好,鸡翅外涂了一层蜜汁,上面撒了浅浅一层孜然,咬开微脆的外皮之后,里面的鸡肉软嫩香酥。
祈临甚至有些惊讶地抬头。
陈末野看着他叼着一个鸡翅眼睛发光,脸上才重新有了温度:“怎么样,好吃么?”
祈临诚恳地点点头:“很难想象是你烤的。”
“难想象吧。”周趣从身后走来,因为抽过烟,身上还有点尼古丁的味道,“他烤砸我三串了,整整六只鸡翅,再不好吃鸡都要哭了。”
好,拆台的来了。
祈临挑眉,就看到陈末野又别过了脸。
大概是有些于心不忍,他把鸡翅囫囵吃完,偏头看向周趣:“不准你攻击我哥。”
“哟,这就护上了。”周趣做了个抱拳的姿势,“行行行,臣退了。”
这群搞乐队的大概语文不太好,这哪算得上护,顶多是同仇敌忾。
盘子里的东西太满,祈临咬着鸡翅回头:“陈末野,你吃吗?”
身后的人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叫我什么?”
祈临愣住。
偏偏此刻的陈末野不像是一时兴起的开玩笑,浅色的瞳注视着他,在等他接下来的回答。
祈临大脑停转了一瞬,蓦地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赖在陈末野身上的事儿……竟然哑巴了一瞬。
陈末野就这么看着他,直到祈临把鸡翅吃得差不多了,只剩支着骨头的小棍。
“陈末野啊。”祈临别开视线,语调随意,“不然你还有其他名字吗?”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手上一轻,那盘烧烤就被陈末野毫不犹豫地收了回去。
“诶,”祈临跟了上去,低声道,“哥,行了没?”
他有些时候觉得,陈末野挺会拿捏人的。
见他耳尖都红了,陈末野这才把盘子还给他。
叶月张罗着玩桌游,小夏过来邀请,陈末野摇头拒绝了,祈临就没有拒绝的机会,被迫到桌边凑人头。
林冬现和范弥好胜心奇强,在桌上也从不放水,气得小夏拉着叶月和祈临组队,好半天才打了个平手。
祈临笑着从桌游上回神时,才发现烤架那边已经熄了,陈末野坐在后面,隔着缭绕地烟雾在看海。
林冬现又要拍团体照,祈临晃了下神,再回头时就发现他哥已经从椅子上离开了。
入夜的沙滩风冷,陈末野散漫地在沙滩边行走着,白天日光映照的海面现在只有一片不见底的黑。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直到瞄见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跟在身后,才驻步回头。
祈临双手背在身后,和他对上视线也没多大意外,只说:“你还真是很不喜欢合照啊,都躲到这里来了。”
陈末野轻笑了下,俯下身,指尖拨过湿沙:“那你怎么没去合照?”
“我又不是乐队成员,蹭那么多镜头怪尴尬的。”祈临慢悠悠地靠到他的身边,“有个问题我昨天就想问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熟悉,陈末野轻笑了一声:“你想给我拍照?”
祈临一愣,有些意外陈末野的敏锐,但被他这么看着,否认又好像成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是啊,”他下巴微扬,“不行吗?”
“可以。”陈末野说,“正好我还有几张相纸没用,你去拿过来?”
这人答应得太爽快,祈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大概是多虑了。
陈末野兴许只是讨厌和别人挤镜头?
他去拿相机时,叶月这群人拍照正拍得上头,小夏往自己的包上指了个方向就钻到人群中间。
祈临回到刚刚的海边,陈末野已经离开了昏暗的海边,站在光线充足的灯下。
这人身高腿长,往光下一站就是天然完美的构图。
“我拍了啊。”祈临抬起相机,把视野局限在取景框里。
陈末野没说话,只是朝他勾了勾手指。
祈临以为他是想凑近拍,往前走了两步。
正打算摁下快门时,陈末野却忽然伸手。
他愣了一下,随后就看到镜头中间从陈末野的脸变成了陈末野的拳头。
随后,陈末野指尖微舒,一只腿脚细长的东西迅速地贴在镜头跟前。
“我草。”祈临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两步,“什么东西……螃蟹?”
“沙蟹。”陈末野轻笑,“你害怕?”
不是害怕,是太突然了……祈临本想这么解释,但看着陈末野眼底的笑意,又觉得这人真是幼稚得可以。
他放下手机正打算等这人玩够了再拍,陈末野却忽然低头。
祈临手里一空,再抬头时,陈末野已经拿走了相机。
他轻靠在祈临身边,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举到两人跟前,一只手捏着张牙舞爪的小沙蟹。
“笑一下?”他说。
“什、什么?”祈临茫然地看着跟前的镜头。
“合照,”陈末野低头,窄小的镜头里,两个人靠得很近,“你不想拍么?”
第28章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祈临刚进房间, 口袋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叶月以方便联系为由在车上加了他的联系方式,把人拉到了乐队的群组里。
这几个人有聊不完的话,在车上说了一路, 回来之后就开始群组聊天。
叶月要征集照片发朋友圈九宫格,勒令群里的人上缴这几天的相册。
几个人最开始还是发正经照片,林冬现不知道从哪找了一张范弥翻白眼的偷拍,被范弥反手回了一张他打呵欠的偷拍, 然后就成了丑照大刷屏。
[范弥:林冬现你真踏马不是人, 净挑老子丑的样子拍]
[林冬现:放屁, 我这是抓拍,是你啥时候都丑,你看人家小祈临就没脸崩的时候]
这群人喜欢随时随地掏出手机拍照,祈临偶尔也有意外入镜半个侧脸或者远远一个人影, 但目前为止,确实没有不能看的。
范弥和林冬现打起来的时候, 叶月翻完了上面的所有合照。
[叶月:……我怎么才发现里面少了个人?]
[叶月:陈某你又在合照的时候消失了?]
[周趣:你叫个人机有什么用, 叫@Kylin 这个。]
[叶月:行。]
[叶月:@Kylin, 喊你哥把他那个人机头像换掉,他这个初始头像在群组里像个幽灵。]
叶月这句话算是说出了民心, 连林冬现和范弥都停战前来附和。
祈临看着群组里那个独特的头像, 一下没忍住笑出声。
“看什么那么开心?”陈末野的声音忽然从跟前传来。
祈临回头, 才发现他已经洗完澡了, 被吹过的头发略显蓬乱。
祈临很坦然地把手机掉了个方向到他跟前:“月姐让你换头像,说你像人机。”
陈末野不以为意:“我的头像怎么了?”
“你加人的时候, 真没有人怀疑过你这个号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对他来说,微信只是个传递信息的工具,不需要花里胡哨的装饰。
祈临歪了歪脑袋, 还没想到要该怎么反驳,群里又弹了一句:
[范弥:你还真别说,之前有个妹妹求了我好多天要陈末野的微信,我实在遭不住推给她了,结果她说我用假号骗人,发了一条六十秒的语音把我骂了之后就拉黑了。]
他扫了一眼,抬头时和陈末野对上视线,下意识道:“对啊,你就……”
就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这句话有多八卦,又飞快地止住了声音。
偏偏陈末野没放过他的小尾巴,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就什么?”
祈临坐直了身子,一副知错就改的表情:“其实也无所谓,个人喜好不同,你高兴用什么就用什么。”
他卖乖得太明显,陈末野偏过头轻笑了一下,随后朝他伸手:“照片。”
祈临反应了一会儿,才把口袋里的几张拍立得拿出来。
在沙滩上,他和陈末野把剩下的五张相纸全部用完了。
两张合照,三张单人照……其实只有两张,一张祈临的,一张陈末野的,最后一张陈末野非要拍那只小螃蟹。
祈临怕他又报废四块钱,亲自上手指导,甚至还贡献了一只手给小沙蟹当展台。
结果陈末野找角度,挪光线……半天下去,还是拍糊了。
八条腿的小沙蟹硬是被他拍成了无影脚。
陈末野安静地把五张照片放在桌面上,认真地看着。
祈临本来想损他两句,却发现他的视线好像落在自己那张半身照上,那点坏水又憋了回去。
毕竟这张照片在那么多张拍立得里算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把五官拍清楚了。
这人看了许久没动,祈临刚有些莫名紧张,又见他缓缓伸手,把隔壁那种模糊小沙蟹的照片挑了出来。
祈临愣住,一时有些茫然……这人原来是在看小沙蟹吗?
陈末野把照片放到桌子角落,拿出手机又拍了一次。
祈临:“你不会还要留恋一下吧?这张照片。”
陈末野没有回答,点了点手机,随后,祈临桌面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热火朝天的聊天群里闪过一个新人。
[陈末野:。]
[周趣:……??]
[范弥:??]
[林冬现:?]
[叶月:我草?人机换头像了?]
祈临怔了一下,点开陈末野的个人名片,这才发现他的原始头像变成了刚刚那张拍立得照片。
而照片中间,就是那只无影脚螃蟹,还有……他的手心。
祈临心尖忽然晃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这张照片,还是因为陈末野换头像这个举动。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是突然的,意外的,又和眼前这个人更亲近了一点的感觉。
这种微妙的愉悦甚至让他忘记去纠结,陈末野刚刚是不是在小沙蟹和他的半身照里犹豫了几秒。
再切回群里的时候,几个人已经从表情包斗图,变成了研究陈末野着头像是换了个螃蟹还是蜘蛛的讨论上。
十分热闹,没有结果。
祈临又没忍住笑。
大概是今晚心情不错,他有根神经放松了,回过神来时已经开口:“陈末野。”
坐在一旁刷英语简报的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祈临:“你怎么会吉他啊?”
“以前学的。”
“以前?”祈临趴在椅背上,好奇地看着他。
看样子很感兴趣,只不过不知道是对“吉他”还是“以前”。
“我十一岁的时候,”陈末野停顿了一下,轻别开脸,“我妈给我送了一把吉他。”
我妈。
这是陈末野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另一个家人。
短暂的沉寂后,祈临心口倏地一紧,刚刚那阵微妙的愉悦烟消云散。
祈临和贺迅的关系非常僵硬,所以他总会先入为主地想,合租这么久陈末野也没和其他亲戚朋友联系过,是不是也有不能向外人说的矛盾。
但他没想到这个话题会在这个时候这么突然地被抛出来。
太过突然,让他有种不慎踏空的心慌感。
他垂下视线,强行收敛着自己现在有些莫名的情绪,回答道:“是吗?”
陈末野:“嗯。”
祈临看过陈末野两场演出,一场在livehouse,一场在沙滩边,表演的曲目不多,但很明显能看出来陈末野的技术很好。
精通一项乐器的背后是热爱和练习……而他的第一把吉他是母亲送的,这是不是代表了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差?
祈临垂下眼,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像突然被孤立,茫然而落寞。
他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压了压,似乎这样能压住心口泛酸的地方,故作轻松:“哦,台上用的那把吗?”
“不是,台上那把是周趣的。”陈末野淡声开腔,唇角勾出没有温度的笑,“礼物的吉他很早就砸了。”
砸了。
祈临一时愣住。
陈末野看着他微微滞怔的表情,轻笑:“怎么,吓到你了?”
祈临这才回神:“喔,还好。”
他缓了缓神经,才重新看向他,声音放得更轻:“为什么砸了?因为没练好?”
陈末野仍旧带着笑容,似乎只是在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谈天,语气没有起伏:“因为我恨她。”
语气轻之又轻,说的却是恨。
平静而冷漠的回答,让祈临有种咽了一口冰的感觉。
吞不下去,发不出声。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陈末野在第一次提起“我妈”时,有意回避了自己的视线。
因为陈末野压不住提起那个人时的厌恶。
*
陈末野其实没有想吓祈临的意思,只不过正好被问了,就给个回答。
他不想看祈临单方面手足无措的样子,但显然还把人吓到了。
昨晚回答之后,祈临没有再追问,只是嘟哝着说自己该洗澡了,陈末野连开口的间隙都没有,他就已经钻进浴室。
甚至是换新的刺猬内裤时也毫无怨言,洗完就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卷着被子睡觉。
但他越是想装出一副“我不是有心触碰你的隐私的”,就越显得生硬刻意。
祈临不擅长说谎,也藏不住心事。
甚至在陈末野第二天睡醒时,还罕见地发现……他居然没有贴过来。
老老实实地侧卧缩在床边,十分疏远地保持距离。
祈临睡觉时微蹙着眉头,和昨天早上一样,梦不太安稳。
陈末野一手靠在枕头上支起下巴,企图从跟前这张睡脸里勘探出三分真相。
但祈临没给他机会,大概是察觉到有视线一直凝着自己,他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是睡醒的征兆。
陈末野很自然地坐了起身,用被撑得微微发麻的手掀起被子,一副也是刚睡醒的样子下床。
祈临果然睁眼了。
他先是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猛地顿住,重新确认了一遍自己是在被窝里,这才又松懈下来。
“你醒了?”他的嗓音还有些哑,慢吞吞地掀开自己跟前的被子坐了起来。
“嗯。”陈末野平静地抓了下头发,摸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时间不早了,可以起床准备洗漱了,待会还有……”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屏幕上周趣发来的消息。
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周趣:下午演出的场地出了点意外。]
[周趣:我们被退货了。]
周趣的信息简要且委婉。
被退货的不是乐队,而是陈末野。
酒吧老板给的理由是:“你们队里是不是有个被学校开除过的高中生?他现在还没毕业吧?别登台了,免得影响我生意。”
这话的恶意太浓,周趣没有告诉其他人,只说是吉他手还未成年,老板不想惹麻烦。
叶月直接破口大骂:“当初谈的时候他怎么没那么多鸟规矩呢?说退就退当我们快递?”
林冬现还想去翻合同:“我今个非要找个证据证明这傻x违约,我要他赔死!”
“别翻了,和他是口头约定,”周趣摁了摁眉心,“这是玫姐介绍的人,说是以前吃过饭人还不错,我才口快答应的。”
谁知道他突然发癫。
祈临坐在餐桌的最里侧,没有参与讨论,余光看着身边的人。
陈末野由始至终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感。
“周哥给我看过他和老板交涉的对话,”他开口,嗓音依然平稳,“老板其实只点名了要我下台,不影响你们的正常演出。”
“既然是冲我来的,那就没必要耽误你们。”他笑了笑,“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
祈临一直没说话。
陈末野余光扫过他低垂的眼睑,刚刚在餐厅里那点微末的情绪忽然全部消散了。
他拿着房卡的指尖轻刮过祈临的脸边,被人抬头瞪着时,薄唇挽出细微的弧度。
“干嘛?”祈临有点郁闷地抬头。
“没,”陈末野转手把房门刷开,“看你好像很不高兴。”
祈临嘴唇抿了抿,看着他:“那你呢?你真的无所谓吗?”
“无所谓。”陈末野将房卡插上,随后站在房间边。
祈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皱着眉:“干什么,守门?”
陈末野偏头:“陪你在门外生完气再进去。”
祈临低着头进门了。
他其实有点不明白,那个老板莫名其妙的针对和抹黑甚至不加掩饰,陈末野却一点情绪都没有。
是毫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了这些莫名的恶意?
他垂眸走到桌前,又听到陈末野问:“待会想出去逛逛还是在这里写题?”
祈临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或者说,”陈末野坐在床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你想回家了?”
即便演出正常,乐队也是在今晚回去,迟一点和早一点的区别而已。
祈临微愣:“我们自己回去?”
陈末野轻笑:“怎么,舍不得车费?”
祈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打车要差不多两百块呢。”
他俩现在都是无依无靠的小屁孩,伙食费都要算着点省着点,没必要为了提早半天走多花一笔钱。
陈末野浅色的眸随着他的侧脸。
和祈鸢为数不多的交流里,他还听过一些小祈临的优点,体贴和善解人意。
跟了两天乐队发现他赚钱不易,所以变得谨慎克制了不少。
陈末野低声开口:“其实……”
话音未落,门铃响了。
祈临主动回头,打开门时乐队的成员接二连三地挤了进来。
“他妈的,我们一个乐队的,哪能默许成员被针对,”林冬现是第一个进来的,中气十足,“我也不去了。”
叶月跟声:“还有我。”
范弥:“不去不去都不去了。”
周趣这才拿着电话从门外走出来:“你们几个真不是人,不去不敢自己说,还得我出面去挨一顿骂。”
他的指尖又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毫不犹豫地锁屏。
显然,不论跟那个无良老板谈得顺不顺利,都已经妥了。
他把车钥匙拿出来晃了一圈:“要回一起回,哪个没良心的还在想脱队行动的事儿?”
小夏本来在这两天已经玩得差不多了,回去的路上还有点兴奋,给玫姐视频的时候一个劲儿展示自己带回去的礼物。
玫姐一边做出了惊喜十足的表情,一边听周趣汇报被老板为难的事,冷着脸:“是他开口问我要的人,结果人到了他给我整这一出?”
叶月连忙添油加醋:“就是,这种男的就是没谱,玫姐你千万别考虑他。”
范弥一脸震惊:“什么意思?那男的还觊觎我们玫姐?”
玫姐冷笑:“拉黑了!之前是看他有点姿色,现在看也不是个好货!”
前排几个人一路上言语围剿酒吧老板,祈临靠在后排车窗边,本来是想多听两耳朵解解闷,结果中途手机就震了震。
[杜彬:你真和陈末野出远门了?]
祈临看着这行字片刻,回了个问号。
杜彬给他发了个群聊截图。
还是那个鱼龙混杂的八卦群,一个眼熟的黑白头像刷了两条消息:
[醒醒吧花痴们,都说你们的学神在校外乱搞了。]
第二条就是一张远距离偷拍。
杜彬给他发了原图,祈临点开时,先看到了熟悉的酒店。
照片里只有suv的车顶,还有站在车门边的叶月和陈末野。
叶月低着头看不清脸,只有大致的发型和身形,陈末野却很清晰。
光从照片上看确实好像这两个人一起打车回酒店,更别说陈末野的视线一直在“向着”叶月。
但真相是,镜头没有拍到的车里还有一个祈临,陈末野在看的也不是叶月。
当时烧烤聚会刚结束,林冬现和范弥先带小夏上楼梯,叶月折返回来问祈临要微信的联系方式,所以他在车里调二维码耽搁了一会儿。
[杜彬:这照片正好拍到酒店大门,被这混账添油加醋地一说,就好像你哥在别的女生开房似的……]
祈临看着截图里的头像,眸色微沉。
仅凭杜彬给他发来的聊天记录,这个群对陈末野的造谣就不止一次,还都是同一个“用户”发的。
祈临是个不信巧合的人,几乎一瞬就有了猜测。
前天晚上有人鬼鬼祟祟出现在陈末野房门口,昨天晚上有人偷拍,今天酒吧老板“退货”,匿名群里跟着散布谣言……
串联起来,很难不让人相信,是有人刻意在针对陈末野。
祈临的指尖点了点屏幕。
[Kylin:我下午回来,见一面?]
[杜彬:你约我见面的理由是想我还是因为陈末野被造谣的事?]
[杜彬:可怜.jpg]
这人就差求他了。
祈临只好敲了个“你”字发过去。
回去的车程先经过小出租屋,周趣把祈临提前放下,乐队还有其他工作安排,陈末野还得跟着去一趟。
祈临回小出租屋放下东西就联系了杜彬。
见到人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杜彬小跑着到约定的甜品店门口,见到人时张开手就想抱他。
被祈临冷漠地看了一眼,凄楚地把手收回去:“靠,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想我。”
两人沿着路道边走。
见到人确认了状态,杜彬才小心翼翼:“那什么,放假前你和陈末野不是还闹挺僵的,怎么解决的?”
自从他听到祈临叫“哥”还跟人一块儿出远门后,杜彬这八卦的劲儿就一直在经脉里回荡。
也就是他不敢招祈临烦,才硬生生憋了这么久。
祈临斟酌了一下,找了个最简单直接的理由:“其实他人还可以,你多接触就知道了。”
杜彬:“……”我也得是能接触得到。
祈临见他还是一脸幽怨,只好再简要地阐述了一下这两天三夜的经过。
“我草,陈末野玩乐队?”杜彬大为震撼,“他那个……那个脸……诶你别说,他那个脸还真适合,啥都不干在台上站着都能吸粉的程度。”
杜彬是个纯正的中二少年,从初中开始就向往各种炫酷的东西,什么滑板街舞rapper,更别说摇滚乐队直接撞到他中二的点上了。
如果说他之前还有点酸,现在就巴不得和祈临拜把当兄弟顺带认了陈末野这个大哥。
“对了,说起陈末野,”路过小公园时,杜彬在健身器材区停下了,双手盘着太极揉推器,“之前不是一直说他重高转学的么,那所学校是市一中。”
祈临淡然:“市一中?”
杜彬:“你别给我说你忘了,你中考前班主任不是建议你去报这所么?”
祈临确实没有印象。
“那学校年年包揽各种竞赛大奖,一本率95%,名牌大学的后备生源。”杜彬说,“而且陈末野在里面还挺传奇的,他在那个遍地是学霸的学校里拿了一整年的第一名。”
杜彬打听到的消息和那个匿名群的留言截然不同。
匿名群说陈末野曾经乱搞师生关系,作弊,被开除。
而一中的学生亲口说他是传奇,老师确实都比较注意他,但只是因为想把他拎去搞竞赛,他的性格好像本身就比较冷淡不合群,但暗恋他的女生不少,甚至在他退学后还在打听消息。
“退学?”祈临眉头一蹙,“他是自己退学的?”
“对。”杜彬点头,“好像是高一暑假的事儿,高二开学时学校把他相关的东西全撤了,大概是重点高中的保护手段,没有对学生解释过他退学的理由。”
陈末野这个名字像是一场华丽的海市蜃楼,存在时可望不可即,离开时悄无声息。
祈临的视线落在地上。
“不过也有一些小道消息……说是陈末野的母亲帮他退的。”
陈末野的母亲。
祈临忽地回神,又想起在酒店里的话……陈末野平静淡然地说:“我恨她。”
因为事情和母亲有关,所以陈末野从不愿意,也不想提及?
“但有些事吧,”杜彬见他许久没说话,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无论流言蜚语怎么传,还是得听咱哥自己解释。”
这人咱起来相当自然,祈临眼睫微动,斜了他一眼。
杜彬立即狗腿:“诶,不说那个,你不是说那黑白头像有点怪么,我帮你查到点消息。”
他拿出手机打开群聊,那个账号的信息和祈临的猜测差不多,账号里没有多余的消息,专门用来造谣的小号一个。
祈临正觉无趣,又听见杜彬说:“但我付出了一定代价,找到了一条关键线索。”
他抬起眼皮:“什么?”
“色相。”杜彬把另一个聊天窗口递给他。
“……”祈临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视线从他骄傲的脸上移到手机屏幕里。
聊天对象是一个粉粉嫩嫩kitty猫,在一系列辣眼睛的早安晚安么么哒闲聊里,祈临看到了最关键的一张截图。
是黑白头像的资料卡,下面的进群方式显示:“由xye邀请进群。”
“你应该听说过,陈末野刚转到十六中的时候被人找过麻烦吧,这个‘xye’就是其中一员,本来也是高三,叫刘坚。”杜彬说。
祈临抓住关键词,眯了眯眼:“本来?”
“嗯,他被劝退了。”杜彬说,“但我职高的兄弟说,在学校附近见过他。”
祈临眉目微动,还没开口,杜彬就做了个“嘘”的动作:“不用说,做兄弟的都懂,我帮你……帮咱哥找人。”
第29章
陈末野是在饭点时间回来的, 到家的时候祈临正好在厨房,听到动静还有些意外:“这么早?”
“嗯。”陈末野脱下外套到饭桌前,“回来补作业。”
祈临一愣, 这才想起放假后他的作业还一字没动,于是在晚饭后很自觉地和陈末野一起坐在了茶几边。
高中最没人性的就是作业,各科老师恨不得把一天的时间分八份儿,然后往里面塞满试卷。
祈临慢吞吞地把卷子铺开, 打算开始写题时才发现陈末野跟前除了一根笔一个草稿本, 没有多余的东西。
他转了圈笔:“你作业呢?高三没试卷么?”
“有。”陈末野指节划过屏幕, “但我不用做。”
祈临抬头:“为什么?”
“水平不一样。”陈末野指尖微转,把手机屏幕向到他跟前。
祈临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在刷毫无意义的东西打发时间,而是在看真题……高三级的数学科组长给他找了近十年全国卷及各省的真题和重难题。
十六中的老师知道陈末野的水平, 按部就班地跟着其他同学刷同样的题目对他来说是浪费时间。
祈临看着草稿本上简洁的回答过程,心里浮现的不是不平衡, 也不是赞叹……而是, 如果是在市一中, 这种题目和试卷也许就不是“独一份的特例”。
挖题的深度,挑题的精度, 刷题的侧重点……重高的老师应该更加擅长, 而不是像这样一大片搜罗过来, 良莠不齐地让他独自消化。
陈末野本该值得更好的。
高三的国庆假比高一少两天, 陈末野刷完九十多道真题后,正好上学。
他是不需要调整生物钟的类型, 别人早上还困得要死要活骂骂咧咧起不来床的时候,他已经洗漱好了。
陈末野换上校服从浴室出来时,却发现刚刚还在床边睡成一团的祈临居然坐在沙发上。
他顶着一头乱毛打呵欠:“准备出门?”
“嗯。”陈末野扣领口的动作微顿, “怎么起这么早?”
“早餐。”祈临指了指桌面,“到学校给我发个信息。”
桌面上的是一碗刚出锅的鸡蛋面,陈末野愣了一下,就听到祈临催促:“放心,一定比食堂的好吃。”
捉摸不清这碗面是不是和上次的炒饭一样都是祈临的一时兴起,陈末野低声说了句谢谢。
直到第二天这人又在同一时间给他准备了早餐,陈末野才确定……祈临好像有点在意他的动向。
事实和陈末野的猜测差不多。
虽然杜彬在校外帮忙找人,但祈临还是觉得既然那个偷拍造谣狂是盯着陈末野的,那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从陈末野下手。
只要那个人不放弃造谣,就一定会路出马脚。
最后两天假期一晃而过,祈临回学校的第一节课,教室的后排就睡倒一大片。
胡黎半死不活地撑着脑袋:“我靠,真不愧是学霸,班长你这状态跟没放假有什么区别?”
祈临晃了一圈笔,心说我只是为了留意我哥有没有被可疑人员骚扰才同步的作息。
“我这状态,月考该怎么办。”胡黎呵欠连天,泪流满面地转过头,“我现在感觉能直接睡上三天三夜。”
复课的第一天是周二,十六中把月考定在周四周五周六,本意是给学生两天缓冲时间,实际效果却是钝刀割肉。
“我感觉也完蛋了,”下课后,前桌的女生转过来,“我放假前带了一背包的教材,信誓坦坦地说要复习,结果七天后原封不动地背回来。”
“没关系,至少你反抗过了。”胡黎一脸目空一切,“而我,作业都是昨天晚上临时抄的。”
“……哥们,你这么自由啊,那你知不知道这次月考成绩是要发信息给家长的?”
祈临刚在卷上过了一遍题,中场休息就看到胡黎石化的脸。
“燕子,你别吓我。”胡黎嘴唇都在哆嗦,“发,发给谁?”
前桌的女生一脸诚恳:“你在开学典礼上,在监护人那一栏留的是谁的号码,就发给谁。”
胡黎哐当一下就坐地上了:“完了,我填的我爸。”
胡黎家是非常典型的没指望你考好,但是考砸你就完了的类型,他爸尤其是个典型。
惊惧了一会儿,胡黎抬头看向身侧,用一种仰望天父的崇敬眼神看着祈临。
“班长,班长。”他过来抱着祈临的凳腿儿,“你知道的,我一向很尊敬你。”
祈临眉梢微挑,支着笔好笑地看向他:“所以?”
“你也不想我被我爸的宠物荼毒的,对吗?”
燕子好奇地问:“什么宠物?”
胡黎泪眼汪汪:“七匹狼。”
祈临本身对讲题不热衷但也不厌烦,但想起这位同桌提过一嘴陈末野“打架”的事情,外加他求得情深意切,还把以前和七匹狼不得不说的血泪史供出来了,就答应了。
他本来只以为是单纯地划重点讲题型,结果放学后附近两列的住宿生全跟着胡黎留下来时,祈临才后知后觉事情的严重性。
这群人眼巴巴地喊着“班长”,祈临脸上再冷也挂不住。
助人为乐的结果就是,他到家的时间就拖到晚上七点半。
他推开门时,陈末野正坐在沙发上,视线随着他:“不是准备考试了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在学校多看了会儿书。”祈临扶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你怎么在家?”
“没安排工作。”
“喔。”祈临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吃饭没?”
“厨房里。”陈末野把手上的笔放下,从沙发上起身,“你先去洗澡,我给你热饭。”
祈临哦了一声,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不得不说十六中的两天“缓刑”还是很有用的,充分地让学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第二天找祈临“蹭题”的同学又多了七八个。
正所谓考试大过天。
这群人自知给人添麻烦,巧克力牛奶零食什么都往祈临桌上放,他上个洗手间回来,课桌就成供桌了。
祈临无奈,让胡黎把东西物归原主后才开始讲题。
人多的后果就是今天滞留的时间比昨天还晚,祈临险些留下来和住宿生一起晚自习。
负责考勤的班干把他送下楼梯时还很自责:“抱歉班长,给你添麻烦了。”
祈临笑笑:“考试加油。”
入夜的走廊亮着灯,少年的眉眼像落了一层碎星,不经意的眼神和笑容都让人看得面红心跳。
但祈临没发现女生的欲言又止,抓着倒数的时间跑出了校门。
到家时,陈末野已经做好晚饭,窝在沙发里看着平板。
祈临一边卸下书包一边走到桌子前:“今天也没工作?”
陈末野没抬头,视线平静地聚在平板上:“嗯。”
他情绪好像不高,祈临眨眨眼,又想不出原因……胡黎中午还嚷嚷高三那边的荣誉墙更新了,年级第一还是陈末野。
还有人考好了情绪一般的?
不过祈临没机会继续问,今晚抱佛脚的人有点多,他的微信响到晚上十点。
他本来还想回胡黎最后一道题,被陈末野敲了敲桌子。
“明天考试还不睡?”陈末野擦着头发提醒。
大概是刚洗完澡,他身上还有若有似无的水汽,扑到脸上时潮哄哄的一片。
祈临愣了一下,潦草地把套用公式和步骤发给胡黎,这才盖下手机:“就睡了。”
十六中考试分三天,从周四考到补课的周六,上午只考主科,下午一文一理。
找考场的时候胡黎忧心忡忡:“班长,我们这两天不会给你造成负担吧?”
“不会。”祈临应得简洁。
这不是他的自谦,祈临从小到大考试前都不太喜欢正儿八经地坐着看书复习,距离考试时间越近反而越不爱刷题。
毕竟夯实基础是日常的任务,考前他更倾向于自我放松。
这也是杜彬爱叫他非常规学霸的理由,祈临甚至是事儿越多越稳。
“那,”胡黎又跟了上来,腆着脸嘿嘿笑,“那今晚放学还能讲题么?”
祈临平静地看着他。
胡黎诚挚地回望他。
“……行吧,但今天只到六点。”
有时限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厌倦了,而是……这两天下来,他总觉得,陈末野不高兴的原因,好像是在等他回家。
但不确定,所以想提早回去看看。
因为第一天下午结算了物理,所以傍晚讲题的跨度没之前那么大,祈临相对来说也轻松了些。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祈临正想收拾书包回去时,昨天送他下楼梯的女生抱着习题册在桌前看着他。
“啊……你要回去了?”女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你路上小心。”
祈临想应好,勾着书包的指尖却紧了紧,低声:“有题目要问?”
女生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有一道……”
祈临看着她册上做标记的题目,低声:“有笔么?”
女生连忙把手里的铅笔递给他。
祈临重新坐下,大致地把题干的信息点和隐藏信息画出来,列了公式和函数图。
落下最后一笔时,才想起这道题的知识点有些熟悉……是高二的内容,他在酒店里和陈末野讲过。
他唇角无意识地轻轻挽起,把笔和本子还给女生:“这题太深了,不在考试范围内,不用去纠结。”
女生滞怔地盯着他,刚想开口时,后门忽然传来了两下很轻的叩门声。
祈临还没回头,就发现刚刚还跟个集市一样交换着问题讲题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到他……准确来说是他身后。
无一例外,都是惊讶愕然。
“打扰了。”温沉而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祈临的反射神经还没在大脑里找到对应的名字,陈末野本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课桌侧。
他平静地站在所有人意外的视线里,指尖自然地落到祈临的课桌上:“时间不早了,我来接人。”
六点十五分,已经过了放学的晚高峰,校门口的车站略显冷清。
祈临勾着书包跟着陈末野身后,视线落在地上,看着夕阳缓慢落下淹没他的影子。
他现在有种踩在棉花上软乎乎的感觉……因为陈末野。
这两天的预感不是错觉,陈末野就是在等他回家。
意识到这一点,祈临的情绪就有种说不出的飘飘然,甚至在陈末野说完“我来接人”那句话时,他下意识接了一句:“嗯,我和我哥先走了。”
……明明上次在胡黎面前还有意回避。
祈临低着头走路,思绪还有一半飘在空中,完全没留意跟前的人忽然停步。
陈末野垂着眸,余光看着身后的人傻愣愣地撞他肩膀上,吃痛地闷哼一声。
“到站了。”陈末野说。
“哦。”祈临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我没看路。”
“看得出来。”懒洋洋的音调。
这人在损他呢,祈临抿了抿唇,忽然开口:“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接我啊?”
陈末野划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没有波澜:“看你在折腾什么。”
学习的事怎么能叫折腾。
“其实我今天打算提早回去的。”祈临挑眉,“你就没想过我提前走了?”
根据他对陈末野的理解,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他能来高一,意味着他笃定了自己还留在教室里。
而祈临也确实没猜错。
高三教室的窗户正对着校门口的车站,陈末野在教室后排做了小四十分钟的观察员,才去高一逮人。
感受着身后好奇心十足的眼神,陈末野偏过了脸。
夕阳的长影落下时,陈末野的声音有些低:“那你前两天给我做早饭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提前走了?”
汽车缓缓进站,祈临在车门打开时,才反应过来陈末野的意思。
上车之前,他凑到陈末野跟前:“所以,这两天……你每天晚上都在等我?”
这个时机捏得好,他问完就抢先一步上了公交车,像是狡猾的小狐狸用尾巴扫过人就溜走。
车后排正好有双人座位,祈临占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时就看到缓步而来的男生。
陈末野平静地将书包拨到跟前,长腿轻收坐在隔壁。
汽车晃动了一下,在离站前,祈临正以为这人是当没听清略过那个话题时,陈末野却忽然:“如果我说是,你就会早点回家吃饭么?”
他怔了一下,轻轻回头,却发现陈末野正侧过脸看着他。
琥珀色的瞳映着夕阳,像浓稠的蜜糖。
祈临的余光瞥到车里的其他同学,不少视线都落到后门这儿。
也不知道是在看站台,还是在看人。
他偏过头,嗓音很轻:“也不是不行。”
陈末野却听见了,很轻地笑了一下:“好。”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笑还是因为这声“好”,祈临只觉得耳热,仓皇地岔开话题:“那你今天怎么又不等了?不许已读乱回。”
刚刚那句“看你在折腾什么”他就不信。
祈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藏不住的好奇,陈末野沉默了片刻,在汽车停靠在下一站前才开口:“怕你考试期间分神。”
“为什么?”
“……帮小夏补课的事,有个前提。”陈末野视线直落在前方,“玫姐要看你最近一次考试的成绩单。”
这回轮到祈临呆住了。
他确实没想到还有这种原因……不过也合理,小夏要换家教,玫姐多少也要确定接手的“新老师”水平达不达标。
事关钱,祈临顿时振作起来,那些还没抿出所以然的情绪末端顿时被他敛回去。
“玫姐,有什么要求么?”他问。
陈末野思索了一下:“先考个年级第一?”
这个要求对祈临来说不算难,但陈末野这语气,显然是把“第一”当及格线。
他挑了挑眉:“考给你看。”
有了“成绩单”的前提条件,祈临后两天的考试状态显然不一样了,甚至连大家对他和陈末野的讨论都一并屏蔽了。
这算是他有史以来最认真的一场考试。
十六中有一个优于其他学校的有点,那就是改卷速度快,第三天考试时,第一天科目的成绩就出来了。
放学的时候班群里就有人在传消息。
[语文课代-陈瑜:我们班有个数学英语双满分的同学,猜猜是谁ovo]
这条消息刚放出来时群里炸了一会儿,然后就变成整齐统一的:
[体委-胡黎:是谁呢好难猜啊。@班长-祈临你有什么头绪吗?]
[数学课代-费升江:是谁呢好难猜啊。@班长-祈临你有什么头绪吗?]
[周思:是谁呢好难猜啊。@班长-祈临你有什么头绪吗?]
……
祈临扫了一眼,没有参与到这种幼稚的对号入座里。
周日晚自习的时候,成绩表已经被值日生偷偷投到教室的液晶屏上了。
胡黎受了祈临一周的补课,分数已经落在了远离七匹狼的标准,感恩戴德地帮人把战绩拍下来。
非常华丽而纯朴的连1,六科排名第一,班级第一,总分全年级第一。
用胡黎的话说,就是[像假的一样。]
九门考试,三门2六门1,拿第一的甩第二的两位数分差,第二的跟第一只有两三分的分差。
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只要经过老师办公室就能听到“祈临”、“一班那个学生”、“年级第一”等同一个人的不同称呼。
十六七岁正是流言蜚语疯传的时候,祈临才刚把成绩条发给陈末野,杜彬就闻着味来吹彩虹屁了。
这人对学习没有半点渴望,但热衷于留意自己发小的成绩,成绩出来之后变着法子地夸,主打一个与有荣焉鸡犬升天。
祈临懒散地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的彩虹屁,直到陈末野的聊天窗口弹出时才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里回神。
这人只给他发了一张聊天截图。
[玫姐:ok,录用了,让小祈临下周五开始上课。]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进来,在小出租屋里打了个转,祈临躺沙发上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十五岁的苦夏终于开始收尾。
*
小夏的补课被玫姐固定安排在五六日,目的就是方便陈末野和祈临协调时间。
陈末野和乐队在台上时,祈临就和小夏在后台的隔间里补课。
玫姐与其说是老板,不如说是大家长,不仅要管周趣那几个热血上头的摇滚队员,还照顾小夏和祈临。
尤其是祈临。
因为补课也算是一种雇佣关系,玫姐简单地过问了一下祈临的家庭情况。
她不是有意打听,但祈临却没有隐瞒。
因为自己也是离异带女儿,玫姐难免动了点恻隐之心,忍了又忍还是找陈末野单独面谈。
玫姐神色凝重:“你们家……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祈临没有提过陈末野的事情,但玫姐已经把他们当成一对儿相依为命的小可怜。
陈末野神色淡然地笑了笑:“都已经过去了。”
轻飘飘的六个字,回味起来却是冗长的苦涩。
“你……”玫姐摁了摁自己的眉心,平复过情绪,“行吧,也就是你们两个我能放心,换成周趣那几个没谱的我估计都睡不着了。”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交代了一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别自己扛着,我等着你俩都考个状元回来,我在门口拉横幅呢。”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营销个状元打卡点出来。
陈末野轻声应好。
傍晚的风穿堂过,空气里已经染了早秋的凉意。
休息的时间就快结束,陈末野转身想回到员工休息室,却意外看到楼梯口的那片衣角。
纯黑色的,和祈临今天穿的一样。
他挑了挑眉,慢步走到楼梯边,果然逮到了一脸尴尬的祈临。
四目对视,祈临先开口:“咳……那个,我刚好路过,没听见什么。”
确实是意外,他刚给小夏补完初中物理,中途休息出来上了个洗手间。
刚聊完回来就撞到在谈话的玫姐和陈末野,他还纠结着要什么时候出场才不尴尬呢,陈末野就已经走到他跟前了。
……还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
祈临眼珠子绕了半圈,带了点狡黠的坏:“你不会和玫姐在聊什么暗黑交易,所以你要杀我灭口吧?”
这当然是个简单的玩笑,但是祈临没想到陈末野真的会垂下眼,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来。
祈临一愣:“你真瞒着我干坏事了?”
这回轮到陈末野笑了,他右手轻撑在楼梯扶手上,偏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祈临这才迟滞地反应过来这人实在嘲他,无语地点他大名:“陈末野。”
跟前的人回头,眼底还拢着笑:“嗯?”
祈临抬了抬下巴,不高兴地看着他:“耍我有意思么?”
“我什么都没说。”陈末野好整以暇,“是你自己的结论。”
祈临憋了半天无言以对,只能瞪他一眼,但他大概是瞪人技巧不娴熟,眼睛只能看出大,没什么威胁性。
然后扭头回去隔间里继续当小祈老师。
陈末野轻靠在楼梯扶手边,看着他带着点闷气的背影,忽地,心情很好。
“我靠,陈末野?”周趣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他回头,看到站在楼梯口抽烟的人。
周趣掐了烟快步走了过来,围着他左右张望。
直到陈末野脸色恢复如初,他才嘿了一声:“我看错了?”
陈末野皱眉:“什么?”
“就刚刚我看你……算了,找你是另一件事。”周趣说,“十一月七号是小祈临生日吧?你们有计划么?”
第30章
祈临走到隔间门口才反应过来, 自己既没偷听也没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事情,为什么要心虚?
陈末野这人长着一副清高冷漠的学霸样,结果一肚子坏水。
他平复表情推开门, 才捉到真正有小尾巴的人。
小夏趁他接电话的时间偷偷开了把游戏,没想到才五分钟老师就回来了,吓得手机差点甩飞。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小夏先开口:“临哥, 你听我狡辩。”
祈临面色平静:“不用了, 加做两道大题。”
话音刚落, 陈末野和周趣就推门进来,小夏立刻回头告状:“压榨初中生了!补课时间都快结束了他要给我加题!”
陈末野听了个大概,随后慢条斯理地走到祈临身后的沙发上。
他翻出背包里的水壶,细长的指节轻轻拧开瓶盖, 润过唇面后低声开口:“还在不高兴?”
祈临回头,不客气地冲他假笑了一下:“是的, 我在迁怒, 而你是罪魁祸首。”
少年装作恼怒的表情十分灵动, 陈末野看了一会儿,回头又轻拎起了身后的背包。
他摸了颗巧克力, 轻轻触过祈临的手背, 在他垂眸的时候将金箔纸包装的糖果放到他的手心。
陈末野:“那我向你道歉, 你再给她加两道题。”
“听听!听听!”小夏突然出现在两个人跟前, 一副真心错付痛心疾首的样子指着他们两个:“果然狼和狈是两兄弟!狼狈为奸啊狼狈为奸!”
祈临垂眸看了她两秒:“成语使用不恰当,要对高频词进行查漏补缺, 我会给你定制新的针对性练习的。”
小夏:“……”
算你狠。
经过了小夏一道题叹三口气的漫长解题过程之后,今日的补课终于结束,玫姐上来检阅作业时还表示相当惊喜, 一个劲儿地夸祈临,说终于有人能治得了小夏。
祈临从RUGOSA出来的时候耳尖都还是烫的,有种浑身不自在的别扭:“玫姐是不是有点夸张?你以前给小夏补课的时候不加题么?”
陈末野站在路边,指肚勾过肩膀上的背包:“基本不。”
祈临歪了下头,偏过脸看他:“为什么?”
入秋的晚风比往日更凌冽,抚开了少年眉眼的发,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
陈末野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颗藏在他眉尾的,色泽极浅极淡的小痣。
这颗痣之前是没有的。
他轻敛回视线,嗓音低淡:“知识超纲的题,她不喜欢听,讲起来也麻烦。”
“是么?”祈临应了一声,又想起那天在酒店的事,跟声又问,“那你之前为什么让我做高二的题?”
远处有车鸣了一声,斑驳的车灯划过视线,这一瞬间是喧闹的,可祈临却清晰地听到了陈末野的回答。
他垂眸看着手机,几乎没有迟疑:“我不怎么喜欢对外人费心思。”
交通灯转绿,车流熄止,所有的光影都沉淀下来后,才是祈临低低的“哦”。
……
十一月天气渐凉,冬季校服逐渐开始派上用场。
十六中有规矩,校服不能有外衣遮挡,也就是说学生只有单穿夏季校服和穿完厚衣服之后套冬季外套,两种穿法。
偏偏校服配色是非常显眼的绿配白,冬天但凡裹得厚点,远远望去跟冬瓜没区别。
“十分的没有人性。”看着班里一排苍翠的绿色,胡黎如此评价,“看看都把我们这群未来的花朵装点成什么丑样了。”
前桌的燕子好笑地回头:“你别自己丑就拉所有人下水啊,还是有能看的。”
“我不信。”胡黎双手抱胸,“我回班的时候观察过了,整个男生宿舍楼就没有穿冬装校服能看的。”
话音刚落,邻桌的椅子就被轻轻拉开。
胡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燕子说:“喏,好看的回来了。”
祈临刚拉开椅子,就对上胡黎震惊的视线,他放书包的动作顿了一下:“怎么了?”
胡黎站起来,搭住他的肩膀转了一圈,难以置信:“班长,你对校服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你看起来和别的男生有壁?”
燕子乐于助人地回答:“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脸?”
胡黎:“……”
这两位同学的对话内容时常这么跳脱,祈临没有搭话,低头摸过外套口袋……他手机呢?
胡黎半天才不甘心地开口:“好吧,我承认,班长是例外。”
前桌又摇摇头:“不,还有一个。”
胡黎张嘴就想说我不信三个字,然后就看到另一袭人影出现在后门。
陈末野只是轻敲了下祈临座位边的窗户,却吸引了半个教室的注意力,而他本人却好像全然不觉,只是安静地等着座位上的男生抬头。
“陈末野?”祈临有点意外。
“嗯。”陈末野把手机放到他的桌面上,“你忘记拿了。”
“哦……我说怎么没找到,谢了。”祈临把手机收好,朝他挥了挥手。
高三的学神只停留了短短片刻,却吸引了一大批学生路过张望。
胡黎连连摇头:“啧啧,风云人物的魅力。”
想到这里,他又一脸哀怨地看向同桌:“班长,我们是不是还有一点误会没有解开?”
祈临平静地将卷子放到桌面:“什么?”
胡黎靠了过来,压低声量:“高三那位学神,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自从那天陈末野来接人放学之后,一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祈临和陈末野是“兄弟”,只不过这两位都是破校史纪录的传奇,自带光环和距离感,没人敢轻易打听更多。
但胡黎不一样,他和祈临初中同校,认识杜彬,还亲耳听祈临说过他和陈末野“不熟”。
胡黎同学觉得自己收到了感情上的欺骗,急需一个真相。
祈临看着他好奇的眼神,眉梢轻挑,忽然开口:“胡黎。”
胡黎本能地察觉到什么:“额我也就随便问问其实不需要解释的我撤了。”
他刚想挪回自己的位置,却被祈临搭住了肩膀:“那我问你个事。”
胡黎眨了眨眼,换上一副忠肝义胆的表情:“臣必当知无不言。”
“你之前说,陈……”祈临顿了一下,干脆换了个称呼,“我哥当初转校过来的时候,有人找过他的麻烦?”
胡黎思索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那天中午被陈末野本人听见的“八卦”,狐疑地抓了抓头发:“对,被当时高二的。”
“叫什么?”
“好几个呢,我记不太全,只记得领头那个了。”
祈临回忆了一下名字,低声:“刘坚?”
“啊,对。”这回胡黎是真疑惑上了,“你怎么知道?”
“听过。”祈临垂眼,“说说?”
杜彬到底不是十六中本校的人,打听到的消息真真假假乱七八糟,但胡黎不一样。
祈临记得,他姐和陈末野是一个班的。
胡黎想了一会儿,把自己知道的都透了个底。
刘坚和陈末野同级,本来在十班,成绩不行人缘一般,属于是边缘人物,经常和社会上的混混来往。
陈末野转来就在一班,按道理应该和他没有任何交际,但刘坚就跟做了标记一样把人盯上了。
事情的爆发是在一个月后,刘坚叫了两个小混混在校外堵人。
那天晚自习正好是年级主任巡堂,陈末野迟到还脸上带伤,主任和校方上报后,调了附近的监控,确定是刘坚先惹的事,叠加他之前累积的种种处分,校方决定开除。
本来就该到这里,但胡黎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个,是我姐听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有一回撞到刘坚和别人聊天,刘坚好像说‘谁让陈末野惹了不该惹的人’什么的。”
祈临眉目微动,平静地嗯了一声。
刘坚果然是受人之托“关照”的陈末野。
因为这个结论,祈临想了一下午陈末野的事情,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才回神。
上次陈末野来接他放学之后,一起回家就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祈临会很自觉地在教室里把剩下的作业写完,等隔壁的窗被敲响,就和陈末野一起走。
两个人回家的时间错开了放学高峰,住宿生都在吃饭,走读生已经抢了第一批车次,教室到校门车站这段路就显得异常安静。
到车站时,祈临勾着书包,瞥了一眼身侧的人。
陈末野明明在低头看着手机,却在他的视线扫过来时开口:“瞄我几次,怎么了?”
祈临没想过自己会被抓包,轻咳了一声:“……你余光范围那么广?”
陈末野唇角微挽:“是的。”
祈临犹豫着要不要试问什么,另一道人影飞速地步入他的视野范围。
杜彬刚从职高走上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站旁边的祈临。
他有点人来疯,在短短的五秒钟里迅速地给自己找到了适合的角色和身份,大步流星地跑到祈临身后,飞扑向他的肩膀:“嘿!抢劫!”
这是他发疯的一贯套路,平时祈临在听到脚步声就会反应过来。
所以杜彬没想到他的好哥们这次会站不稳,更没想到祈临跟前,被车牌挡住的地方,还站了个陈末野。
和高大的男生对上视线时,杜彬一下刹在原地,却拽不住他的发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祈临栽进陈末野的怀里。
事发突然,自我保护的本能占据了理智,祈临下意识地在扑到男生身上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觉得疼,但真正站稳时,却先闻到了很淡的栀子花香。
祈临怔了片刻,迟滞地抬起头。
夕阳的余晕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箔,溶在陈末野的眉眼上,处处泛着光。
男生一手护着祈临的额头,一手扶着他的背,稳稳地护住了怀里的人。
车站里的片刻寂静之后,祈临听到陈末野短促地笑了一声。
“怎么办,我们被劫了。”
祈临有一瞬打翻了什么的惊乱无措感,直到远处的车鸣一晃而过,他才迅速地从陈末野跟前站直了身子。
然后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身后的人。
头一次这么想挖个坑把杜彬敲晕扔进去埋了。
幸好这人脸皮厚,嘿嘿笑了两声就翻篇。
“草,你原来改了放学回家的时间,是因为要和你哥一起走啊?”杜彬绕到祈临身边偷偷地问。
他是个大嗓门,再压低声音也达不到窃窃私语的程度,祈临余光瞥到陈末野轻别开脸的动作,耳尖那点余温又烧了上来:“怎么了?”
刘坚一个辍学混混没那么好找,而且以杜彬的急性子来说,有消息的话他会直接在微信上说。
果不其然,杜彬扭捏了一会儿,开口:“那什么,这周六不是七号么,你有空不?”
“七号?”祈临皱了下眉,“有事么?”
“你……”杜彬抓了抓头发,带着些试探,“你生日啊。”
陈末野划过屏幕的指尖顿了一下,忍不住敛下眼睫,看向身侧的人。
祈临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却像覆了一层薄冰,萦绕着凉意。
之前周趣也问过陈末野,祈临的生日要不要办,他还没有回复。
因为他不确定祈临想怎样过那一天。
见发小一直没说话,杜彬有点慌。
他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行为其实是有意的情绪铺垫,目的就是为了缓冲这一刻。
但显然,作用不大。
“我,我知道有些事儿……但那天毕竟是你最重要的日子……也不能……”他抓耳挠腮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人表达能力向来有限,祈临视线轻转,笑了一下:“好了,我知道了。”
……生日,他都忘了一年还有这么一天。
有些事情他已经接受了,只不过偶尔提起还是会不经意地刺痛一下。
见他的表情缓和下来,杜彬这才长松一口气:“我妈点名了,那天必须带你回家,她负责给你烘蛋糕。”
杜妈也算是从小看祈临到大,把他当半个儿子,这回是扯着杜彬的耳朵要他过来邀人的。
“行。”祈临挽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我也好久没见阿姨了。”
“那就说定了,我七号下午来接你,晚饭由我包了。”杜彬说。
公交车正好进站,杜彬和他们两个顺了两站路,最后在路口道别。
如果说刚刚在车上祈临的情绪还没那么外显,下车之后就能察觉他的话少了很多。
祈临一路沉默,直到回到出租屋时,才发现陈末野一直站在楼梯的台阶上没动。
他看了一眼:“不进来吗?”
“祈临。”陈末野却只是看着他,“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什么?”祈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又反应过来,“喔,生日礼物?”
陈末野有思考过送什么合适,但他觉得对于祈临来说,喜欢比合适更重要。
所以他直接问了。
“你这种问法,是我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意思么?”祈临的手落在门把上,脸上有笑意,却不达眼底。
陈末野看了他片刻,才回答:“嗯。”
还真豪横。
“不需要礼物。”祈临说,“我们两个现在的处境都……不怎么样,没必要专门花钱在这方面上。”
这是真话。
尤其是他开始给小夏当家教之后,才体会到陈末野有多忙多累。
他哥高三了,不应该分出心思和精力去折腾这些事。
说完,祈临就把手抽回来,转过身打算换鞋:“好了,进来吧,还得做晚饭呢,我都饿……”
话音未落,他垂落的手腕就被碰了一下。
力道太轻,他甚至分不清是无意的触碰还是有意的挽留。
祈临回过头,陈末野已经走到跟前,色泽偏浅的眸看着他:“不需要,也没有想要的?”
祈临的眼睫细微地颤动了一下,旋即回头:“嗯,真的没有。”
良久,他才听到身后的人轻声的回答:“好。”
那天之后,祈临的情绪再没出现过任何问题。
陈末野起床上学的时候,他会像往常一样窝在床中间睡觉,下午放学会安静地在高一的走廊等他,晚上回家也会按部就班地刷题写作业。
好像那天杜彬提起“生日”时的一瞬落空,只是昙花一现。
周六早上十点,祈临睡醒的时候小出租屋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坐在床褥中间发了会呆,才想起今天玫姐给了他假,但没给陈末野休。
祈临凝着茶几边的柜子看了一会儿,这才把床边的手机拿起来开机。
他平时睡觉是没有关机的习惯的,但昨天晚上临睡前突然决定这么做。
开机之后,屏幕先是缓冲了几秒,随后一大堆信息涌了进来。
从小学到高中,各种眼熟的不熟的头像,一条条地跳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大部分都是卡点的。
祈临点开,把未读消息的红点去掉之后,却没有像往年一样挨个回一句礼貌的“谢谢”。
没别的原因,他只是不想今年的生日和往年一样。
点得指关节有些酸时,杜彬的语音电话弹到屏幕上。
他轻喘了口气,接通时就听到发小爽朗的声音:“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人一句歌跑调八百里,祈临挪远了手机,却没有挂断。
杜彬情绪饱满地唱完整首,兴冲冲地问:“怎么样,有没有被我的歌喉感动到。”
祈临笑了下:“谢谢,有。”
发小难得一见撒谎的时候居然是为了他,杜彬甚是感动,他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祈临淡淡地嗯了一声。
“就,我妈不是捞念叨见你么?我,那什么,担心她问太多,就说了点你的事,结果一不小心……”
“所以?”
杜彬干巴地笑了两声:“她知道你有个哥,怕你这个‘哥’不是善茬,要我一起带过去。”
祈临:“……”
杜妈会这么担心,不是因为想太多,而是杜彬这傻子有一段光荣历史。
他在初中的时候收了几个小弟,为了享受在外亲戚成群的快乐,人带着小弟收保护费,他回头给小弟零用钱。
然后被人叫了一整年“行走的ATM”。
听到祈临莫名多了个“哥哥”,杜妈一下就应激了,非要见陈末野一面。
听着电话里杜彬的花式道歉,祈临轻叹一口气:“我试试吧。”
……
陈末野结束补课后打车到了旧小区前门,一眼看到在小卖部店门口等他的祈临。
大概是因为今天要去别人家里,所以祈临穿的是浅灰色的长袖,袖口没过掌心,只露出白净的指头,黑色带边的运动裤把两条腿修得很长,简约又显乖。
陈末野才看了一眼,祈临就有所察觉地回头,动身朝他过来的时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走到跟前时,祈临小声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陈末野垂眸扫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轻声:“是不是有蚊子在叫?”
“……”祈临那点尴尬烟消云散,他抬手抓着陈末野的袖子,冷冰冰地开口:“这边。”
看着他有些郁闷的表情,陈末野偏过头低笑:“所以,你惹了什么麻烦被人请家长?”
祈临瞥他一眼:“疑似和身份不明的男子同居。”
陈末野点头:“那他们知道你叫身份不明男子哥哥吗?”
祈临:“……”
亏他还担心陈末野会不会尴尬不自在,看来他接受良好。
杜彬在家门口等着,生硬地和陈末野打过招呼之后,就把人迎了近门。
在陈末野来之前杜彬已经绘声绘色地向两位长辈介绍过陈末野的成绩,杜爸听见脚步就迫不及待地过来看学霸。
陈末野比他想象中要更加从容,即便是被临时邀请过来也不拘谨,礼貌地开口:“叔叔阿姨好,我是陈末野。”
杜妈正好从厨房出来,看到他时立即露出了笑脸:“哎呀,这一看就是小临的哥哥,兄弟俩都长这么好看。”
说完还煞有其事地瞪了一眼杜彬:“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杜彬早就在磨练中养出了与众不同的脸皮,连连点头:“对对对。”
杜妈本来就把祈临当半个儿子,陈末野看上去也想好孩子,她一颗心彻底放平。
杜彬家庭氛围很好,陈末野第一次来,没有感受到任何区别对待。
晚饭杜妈全是按照祈临的口味来的,杜彬在桌边佯装酸溜溜地叽歪,被杜妈指着脑袋:“你敢说你十六岁那顿没这个丰富?”
杜彬嘿嘿一笑。
杜妈又回头看着祈临,眼神柔和了许多:“我第一次见小临的时候你才六岁,现在一眨眼都十六岁了。”
“小临今儿生日,”杜爸往屁兜一模,掏了个红包,“来,叔叔的心意。”
祈临抬手刚想拒绝,杜彬就在隔壁起哄:“快接,我爸为数不多的私房钱呢。”
“是。”杜妈笑,“你杜叔从象棋残局那儿扣出来,就是为了给你。”
杜爸是个棋痴,但人菜瘾大,老花园那边有个摆象象棋残局的诈骗犯,天天就搜刮这些中老年的私房钱。
陈末野眼睫轻垂,余光看到身侧的人乖巧地双手接过:“谢谢叔叔。”
玫姐曾经跟他说过,祈临是那种明明外表也不柔弱纤细,但却特别招长辈疼的小孩。
大概是因为他独特的气质,表面看起来疏冷淡漠,但接触之后却能感受到他血骨里那种绵长坚韧的柔软。
就像一个破裂过又被悉心拼凑补全的玻璃球,让人捧在手时会下意识控制力道。
晚上近九点,祈临就准备回去了,杜妈本来想留他一宿,但因为陈末野在,他还是选择回小出租屋。
杜彬趁着他们离开前的间隙,拎着给祈临准备的礼物出了门口。
他把口袋里一个粉色的信封翻了出来,本来是打算强行塞进去的,结果袋口太小,他只能费劲地折了折。
就这么耽误了一下,他就和刚出门的陈末野对上视线。
楼道里的白炽灯拉下长影,两个人无声对望。
杜彬露出个半尴不尬的笑容:“……野哥。”
陈末野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的心形贴纸,视线停留了片刻,又偏过头。
杜彬以为他是不在意,松了口气,连忙把信封塞进去。
却又听到陈末野低声的一句:“你给祈临准备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