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杜彬点点头,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却又反应过来,“额,信不是。”
见陈末野顿了顿, 杜彬才意识到他压根没问信……不是,两个男生之间怎么可能送情书?!
他真是被抓包心虚脑子宕机了,居然还给人解释。
他给祈临准备的是一根转写录音笔,毕竟他也想不到优等生还缺什么文具, 但信是帮人转交的。
杜彬三言两语地澄清过自己只是一只信鸽, 祈临就出来了。
门外的气氛略有点怪, 祈临皱起眉,刚想开口,杜彬就把礼物塞给他:“快,车在楼下等了, 走走走。”
“怪怪的……”上了车之后,祈临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你们刚刚在门口干什么?”
陈末野偏头看着窗外, 没什么表情:“没有。”
他的反应太淡, 车里一下安静下来。
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后退,光影交替地落过车窗, 陈末野刚垂下眼, 就听到了身侧的动静, 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他回过头, 就和祈临忽然靠近的大眼睛对上视线。
陈末野顿了一下。
“是不是不舒服?”祈临轻偏过头,眼神里都是观察,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他凑得很近,能看到陈末野在问题结束后轻颤的眼睫。
“嗯。”陈末野错开视线,淡声承认, “好像吃太多了。”
祈临这才坐了回去:“家里有消食片,你回去嚼两片?”
陈末野这人看着好像很会应付长辈,实际上完全藏不住无措,杜妈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像一台没有感情的进食机器。
“好。”陈末野应完之后,又想到什么,偏过头看他,“你的厨艺是不是跟阿姨学的?”
祈临意外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感觉味道有点像。”
“……你这舌头还挺灵敏。”祈临摸了摸鼻尖,“不过我只学到一点皮毛。阿姨的厨艺太好了,不是随便能学到精髓的。”
以前祈鸢工作忙,顾不上做饭,祈临为了帮她缓解压力就开始进厨房,杜彬知道他想学做菜就把他拎到自己家,杜妈则是倾囊相授。
陈末野安静地听完他学下厨的心路历程,轻轻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么乖啊。”
祈临一怔,随后躲开他的手,脸转向车窗外:“……一般吧。”
回家之后,祈临给他翻了两片健胃消食片,陈末野看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
这个点和以往兼职回来差不多,陈末野进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祈临窝在沙发角落。
杜彬那个小巧的礼物袋子被横放在桌面,而祈临手里正拿着那封粉色的信。
他细长的指尖抵着信纸,神色平静,能看得出来是在认真看上面的内容。
陈末野下意识地在浴室边停住了脚步,没有靠近。
祈临读完最后一行,然后将信纸原封不动地叠好放回信封里,又从茶几下找了本书放进去夹好。
放好之后,他坐回沙发里,没什么动静,似乎在发呆。
陈末野敛回视线,抬手擦了一下湿发,走到小茶几边。
祈临这才看见他,脸上恢复了些表情:“你洗完了?”
“嗯。”
祈临慢慢地躺在沙发的角落上,一条腿垂在地毯上:“还撑吗?”
“还好。”
入秋的夜晚安静了许多,祈临懒散地晃了晃腿,想告诉陈末野对杜彬不用那么拘谨时,沙发的另一端轻轻凹陷了下去。
小沙发虽然能够容纳两个人,但也许是因为某些领地意识,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坐在一起。
祈临搁在沙发上的那条腿半陷在陈末野的身后,明明没有碰到,但是他却好像感受到一股热意……陈末野刚洗完澡。
意识到这点,他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裤腿下那截脚脖子不知道是痒还是怎么,让他想抽回来。
“那你呢,”陈末野问,“还撑吗?”
祈临慢慢坐了起来,靠在男生后背的腿也缓缓曲起,脱离了可接触的范围。
“不撑。”他说。
“还能吃得下东西么?”陈末野说。
“吃……”他眨了眨眼,“什么?”
陈末野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落在桌面上悬停了一会儿,随后抬手轻拨了下额前的发。
“长寿面。”
祈临愣住。
从睡醒到现在,别说杜彬,无论是朋友、老同学,周趣他们都给他发了生日快乐的祝福,唯独陈末野没有。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不要礼物反应让陈末野误会了什么,从早上到现在,其实有点淡淡的失落。
但没想到,陈末野在这里等他。
“口味有要求么?”陈末野问。
祈临摇摇头。
陈末野应了一声好,动身走向厨房。
食材都是玫姐帮忙让后厨准备的,他这几天也在后厨偷了点师。
陈末野将面轻放到祈临跟前:“应该不至于难吃,但合不合口味……你尝尝才知道。”
这碗还是很传统的一根面条盘成一碗的长寿面,祈临十分意外,扶着筷子:“谢谢。”
祈鸢都没有给他做过这种高难度的面,为了不毁掉好寓意,祈临一点一点地把整根面吃完。
有点费劲,但味道还不错。
祈临放下筷子的时候,才觉得今天晚上是真的吃饱了。
他舔了舔唇面,放下筷子,就看到陈末野的手边拿着一个小盒子。
桌面上的手机因为长久没有触碰渐渐暗淡,祈临的余光落下,右上角的时间是11:59.
“我应该是最晚的那个,这是迟到的歉礼。”陈末野看着他,“十六岁生日快乐,祈临。”
这句话说完,时间刚好跳到0点。
十六岁的第二天。
祈临看着面前的盒子呆了一会儿,才忽地笑了一下。
他说不要生日礼物,这个人却能用祝福迟到为理由,给他准备补偿。
好拙劣的借口。
可是他很受用。
“谢谢。”祈临抬手接过小盒子,轻声问,“我可以拆么?”
“可以。”
因为这是一份“不被需要”的礼物,所以它的整体包装很简单,解开丝带之后,盒子一拨就开。
黑色的绒布里静置着一枚檀木吉他拨片,木质香调,纹理细腻,正好衬手。
拨片的背后还刻着一只简笔画小刺猬,雕刻的痕迹明显,应该是纯手工的。
祈临看着盒子里被嵌放的拨片,怔了一会儿。
他完全没想到礼物是这个。
自从上次陈末野提过吉他和他的母亲有关之后,祈临一直有意识避开这个话题,怕自己无意触及什么雷区。
“你说不需要寻常的礼物,所以我想赋予它一些特别的含义。”陈末野说,“想听吉他,或者是想学吉他的时候,可以拿它找我。”
比起礼物,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承诺。
祈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零点过后的夜只有寂静,陈末野坐在沙发上陪他沉默。
半晌,祈临起身,从家里唯一的立柜里翻出了一本厚实的黑色相册。
“我每一年生日,我妈都会给我拍照留念。”他轻放到桌面上,随后笑着望向陈末野:“要看吗?”
陈末野没想到祈临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祈鸢,嗓音放轻:“我可以看吗?”
祈临低笑:“你是我哥,为什么不可以?”
他指肚沿着封面轻轻划了一圈,随后打开了第一张照片。
年幼的祈临坐在正中间,跟前是一个拳头大小的蛋糕,上面是数字六的蜡烛。
他五岁以前都是跟着外婆的,后来才被祈鸢接回去,所以六是开始。
陈末野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前面几张照片小祈临还有些拘谨,显然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镜头,怎么和蛋糕共存。
后面肉眼可见地生动了起来,会咬着小叉子,会把奶油抹到鼻尖上,会戴生日冠。
大笑,扮酷,认真……肉眼可见地很幸福。
直到十五岁,他和祈鸢并肩坐在镜头前,少年酷酷地比了个耶。
而镜头里再没有繁复的生日蛋糕,而是一碗简单的长寿面。
陈末野薄唇微抿,视线停在了照片里的那碗面上。
祈临察觉到了,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上,轻笑了一下:“我也觉得巧,今年居然……还能吃到长寿面。”
这是纯粹的巧合,但他却有点期待陈末野现在会是什么反应……懊恼,内疚?
祈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恶劣。
没办法,谁让陈末野不听他的,还要准备礼物。
让他这么意外,措手不及。
可是良久的对视后,身边的人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陈末野的指尖已经有点泛冷,触在眼睑下温凉一片。
祈临躲了一下,才发现他的指肚上揩了颗眼泪。
陈末野柔和地看着他,指尖触过眼尾,在他那颗新生的小痣下点了点:“过生日呢,不哭。”
祈临看了他一会儿,别过头,眼泪扑簌簌地从湿红的眼眶掉下。
一些洇染在地毯里,一些碎在照片的塑封上。
他本来打算以后不过生日的,可是杜彬提起了,那他就想以新的方式去过。
当他以为自己真的不介怀时,陈末野又给他做了一碗面。
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见面……为什么陈末野总能戳穿他的伪装。
陈末野抬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祈临自暴自弃地偏过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啜泣夹杂在冗长的沉默中,他很轻地叫了一声:“哥。”
陈末野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嗯。”
“谢谢,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
祈临是在凌晨四点才睡着的,好在他哭得不凶,陈末野用湿毛巾帮他敷过眼,所以第二天只是肿了一个早上。
下午去ROGOSA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和平时一样了。
乐队成员送的礼物都是实用型的,笔本练习册,台灯水壶充电器,林冬现甚至还给他提了一袋儿童零食大礼包。
杜彬给他发信息时,祈临正费劲地把礼物塞进背包里。
[杜彬:好好好,果然你又背着我当了别人的团宠。]
[杜彬:那什么,我昨天给你的礼物里……有封信,你看了吧?]
三分钟后,回复闪入。
[祈临:看了。]
[祈临:帮我回一句谢谢。]
杜彬作为见证过多段表白的发小,当然明白这句谢谢是什么意思。
[杜彬:完全不考虑?她很漂亮的,据我所知还蛮多人追的。]
然后附了几张朋友圈的自拍。
确实很好看,大眼瓜子脸。
[祈临:嗯,不了。]
[杜彬:临儿,该说不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躁动的人。]
杜彬身边就没几个不热衷恋爱的,那些泛滥的荷尔蒙甚至让他也跟着蠢蠢欲动过。
唯独祈临风雨不动,片叶不沾。
看着屏幕上的这句话,祈临皱了下眉。
“……祈老师。”
小夏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祈临回神:“题目做好了?给我吧。”
小夏却捏了捏手里的本子:“那什么……不好意思,我刚不小心看到你手机了。”
她不是故意的,桌子在沙发后面,她转过来时就扫到手机屏幕了。
“没关系。”祈临并不在意,拿起本子过了一眼题目。
今天效率还可以,该讲的知识点都过了一遍,题目也全做对了。
见任务圆满完成,小夏清了清嗓子:“祈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能问吗?”
她少有这么好学的时候,祈临点头。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小夏满眼好奇,“我刚刚看到你手机上是个漂亮姐姐的自拍。”
话音刚落,刚结束表演的林冬现就从门外进来:“什么恋爱,什么漂亮姐姐?小临恋爱了?”
乐队里最八卦的就是林冬现,看着他和小夏一左一右都是满脸好奇,祈临无奈:“没有,偶尔刷到而已。”
小夏遗憾地哦了一声,林冬现却挑了挑眉:“是么?”
祈临这个年纪他经历过,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不管谈没谈,但刷照片就代表着他有那个念头了。
林冬现拍了拍祈临的肩膀:“加油小朋友,如果有喜欢的人,勇敢去追就好了,遇到什么问题欢迎来问本知心哥哥。”
陈末野刚到休息室门口,就听到林冬现这句中气十足的“知心哥哥”,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范弥和周趣正在身后聊天,差点就撞上他的后背:“诶,吓我一跳,咋了?”
“……没。”陈末野抬眸,就和休息室里的祈临对上视线。
祈临正好避开林冬现的追问,起身凑到门边:“结束了?”
陈末野先嗯了一声,走到沙发边,将背包拿起来:“嗯,回家。”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祈临才发现手机一直在响,是杜彬的消息。
他帮祈临把拒绝带到了,女孩有点难过,但接受了这个回复。
[杜彬:以前刷朋友圈经常看到有人为陈末野所困,现在就是为你所困了。]
[杜彬:真是恨你们这些冷酷无情的帅哥。]
祈临回了他三个点。
[杜彬:说起陈末野,他那微信头像到底是什么,我感觉都可以列进世界未解之谜了。]
在杜家那顿晚饭之后,杜彬试探着以祈临发小的身份要到了陈末野的联系方式。
他的原话是想瞻仰一下学霸们的朋友圈,顺带拿去当炫耀的资本,结果刚加上就被他的头像整懵了。
[杜彬:我一直以为他是清冷派的,没想到是抽象派的。]
[杜彬:居然敢把蜘蛛捏手里拍照。]
[祈临:那是沙蟹。]
[杜彬:???]
[杜彬:你怎么知道?]
因为拍的时候我在现场,还是我抓的蟹。
但祈临没有向杜彬解释,看着这人傻乎乎地分析他是从哪猜出那是只螃蟹时……有种微妙的愉悦感。
陈末野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挽唇轻笑的表情。
祈临不是喜欢和人聊天的类型,回消息最专注的是上次月考……班里的同学排队问他题目。
这是陈末野第一次看他在路上一边和人聊天一边笑。
“祈临。”他忽地开口,可是等祈临抬头,用眼神询问时,他又发现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只是突然想叫他一声。
“怎么了?”祈临把手机锁上,侧脸看着他。
远处有车鸣响过,陈末野眼睫微颤,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
“看路。”
第32章
高三的月考很快又来, 这是本学期的第四次考试,学校照例停了升旗仪式和课间活动。
胡黎一发现列队的音乐没响,立刻从课上一条虫模式切换成课下一条龙, 吆五喝六地组队去操场玩。
祈临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的。
他右手写题,左手进抽屉里摸了一把,指尖划开屏幕。
[杜彬:我草!职高隔壁两条街那家网吧你记得吗?老板说刘坚昨晚去上网了!]
这是一个月以来首次有刘坚的消息,祈临在题上的思路迅速终止。
[确定]“吗”字打到一半, 就被一只从身后伸出来的手强制打断。
饶是反应快如祈临, 也只来得及锁屏。
“玩手机是吧?”年级主任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一瞬间, 祈临有种心脏从心房脱落的惊悚感。
他回过头,和年级主任笑眯眯的眼睛对上:“没想到我们年级第一也有违规的时候啊,没收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主任攥着祈临的手机, 一步步走到讲台上。
祈临还没从被吓到的余惊里回神,就看到刚才轰轰烈烈出门的胡黎等人被一串领回了教室后排。
“你们一班算是半个重点班, 不少同学都在荣誉榜上有名字, 按理说应该做个好表率才是, 没想到今天……出去玩的一堆,吃零食打瞌睡的一堆, 还有明目张胆玩手机的。”
年级主任笑里藏刀:“学习委员在么?把吃零食睡觉的记个名字, 后面那排同学站一节课……手机么, 要么叫家长来领, 要么期末考结束之后找我领。”
说完,主任握着手机就走了。
教室里寂静了片刻, 随后一大波人的视线都落到祈临这儿。
胡黎愤愤不平地走到椅子上:“草,爱不完可真阴险,刚刚躲在楼梯口那埋伏我们。”
年级主任大名郭城富, 因为名字有剽窃90年代某天王的嫌疑,喜提外号“爱不完”。
“抱歉啊班长,我们全被他逮住了,来不及给班里报信。”他内疚地说。
祈临摇头说没事。
教室后排靠门边的位置本就有高风险。
但现在最棘手的是……想要年级主任松口,只能叫家长。
他倒不是因为怕丢面子所以不敢告诉陈末野,而是……如果陈末野问起他玩手机的理由,要怎么回答?
纠结了一下午,祈临最后还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前站在了萧龄的办公桌跟前。
萧龄柔和地看着他:“我等了你一下午,还以为你不来找了呢。”
祈临毕竟是年级第一,收手机的事儿主任肯定还是要通知班主任的。
萧龄多少知道他家的情况,不会强硬地要求他请家长,但她也确实没想到祈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
“走吧。”萧龄整理了一下桌面的资料,“主任在高三那边开会,得过去拿。”
听到高三时,祈临的心头跳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陈末野的考试应该还没结束,不会撞上的……
他这么想,沉默地跟着萧龄走到高三校区时,就看到从教室里出来正在搬桌椅的学生。
考试在半个小时前已经结束了。
他飞快地往楼上教室的方向撇了一眼,视线掠过来往的学生。
直到平安地进了高三的教师办公室,他才松了口气。
没遇到就是好事,能够速战速决。
但有一句话叫事与愿违。
祈临刚在萧龄的指示下站在办公室门边候着,就听到了一声请示的敲门声。
他眼睫微颤,抬眸的时候,和拿着卷子的陈末野四目相对。
陈末野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边的人,眉尾微挑。
祈临被逮个正着,只好心虚地别开脸,低头走到萧龄身边。
陈末野在年级主任那里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我不反对高中生使用手机,毕竟你们这个阶段是需要和父母联系的工具,但是在上课时间学习区域使用就不对了是不是?”年级主任抄着手对祈临说。
萧龄在一旁笑着应是,帮祈临做担保:“小临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这次肯定是有急事需要联系。”
“这次谅你是初犯,检讨就免了。”年级主任撇了祈临一眼,又转头看向陈末野,“虽然你成绩很好,但还是应该向你哥多学习下。”
年级主任本来是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只不过萧龄恰好碰见陈末野,又觉得把他搬出来会更有信服力,所以三言两语和主任解释了一下。
毕竟没有老师不会偏爱优等生。
祈临抿着的薄唇动了一下,老实地应了一声好。
手机被领回去后,萧龄在高三的走廊简单地训了一下祈临:“我知道你是个有度的孩子,开学这么久你也一直很优秀,希望下次不犯了好不好?”
祈临点头。
萧龄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陈末野:“好了,都回去吧。”
高三的月考刚结束,走廊里还有学生来往在搬桌子,十分嘈杂。
祈临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才发现陈末野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股莫名的心虚感一下就涌上心头。
“那什么……”
他刚开口,就听见陈末野问:“怎么不找我?”
十六中的标准很统一,无论是哪个年级,手机被收了都只有请家长或者等期末两条路。
陈末野第一句就精准地命中了靶心。
“我……”祈临的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侧脸,回话时视线瞥到走廊下的架空层,“你们不是考试么,我怕影响你。”
原因很合理,但人在心虚的时候,视线会晃,还有无意识的小动作。
陈末野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侧过脸时神色微淡。
学生玩手机被逮不是什么稀罕事,祈临正以为能蒙混过关时,又听见身边的人轻描淡写地问:“为什么在课间玩手机?”
因为杜彬有偷拍你的人的消息。
祈临肯定是不会这么说的,这个理由不就证实了他在偷偷窥探陈末野的隐私么?
挣扎了半天,他只能半真半假地说:“和别人聊天。”
聊天……
陈末野忽然想起,高三上一周的级会上,副校长还在批评有些人不务正业,最关键的一年还顾着和异性聊天谈恋爱被收手机。
他向来在这种级会上是不务正业地刷题看卷,不管升旗台上在说什么。
上一次却偏偏听到这一句。
两个人并行到走廊的尽头,跨过实验楼就是分割高一高二的操场。
陈末野站在原地,看着身侧的祈临:“那之后放学还要等你一起回去么?”
祈临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这段时间先不用了。”
陈末野颔首:“好。”
祈临说不用的原因,是因为刘坚有动静,他和杜彬下一步就该逮人了。
杜彬虽然在这件事上十分有激情,但毕竟只是他的发小不是他的打手,祈临总不能把什么事都交给他一个人。
陈末野不提,他都没想起来放学是要一起回家的。
回到教室时最后一节课还没结束,后排的同学纷纷投来视线,被负责管周测的班干维持纪律。
胡黎掩着唇用气音问:“顺利吗?”
祈临点点头。
胡黎跟着松了口气,和他比了个大拇指。
祈临虽然在办公室里老师保证了不会再犯,但回到座位时还是解锁了手机屏幕。
上午10:21
[杜彬:你怎么不回我了?]
[杜彬:临儿?]
上午11:39
[杜彬:我等不及了,我翻出学校逮人了。]
下午4:11
[杜彬:坏,没逮到!网吧老板发现我光看机子不玩游戏了,他把我逮了。]
下午4:31
[杜彬:老板是好人啊!我和他说我小弟被刘坚勒索,所以我在这儿逮人,他一听就说帮忙留意,还要了我电话号码。]
[杜彬:好人,想和他结拜。]
下午5:03
[杜彬:图片.jpg]
[杜彬:米线真好吃。]
祈临没想到是起承转合过桥米线,回了句谢谢,要了个定位。
人没一起蹲,饭还是得请一顿的。
祈临本以为刘坚有动静,抓到人也只是这两天的事情,但刘坚像只狡猾的耗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又无影无踪。
一晃眼又过去了半个月。
这座城市秋冬的分界线向来并不清晰,晚秋的一场雨,天气骤然降温。
雨是从上午第一节课开始下的,带着水汽的冷风几乎要渗进骨子里,一天下来,学生们一个个冷得跟鹌鹑一样,放学铃声一响,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该回家的回家。
陈末野对气温的感知有些迟钝,撑着伞走出校门口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凉得像冰。
今早气温还算正常,他只套了一件校服外套,而现在还要去RUGOSA。
国庆之后周趣联系了几个新的吉他手,虽然还没培养出默契,不够合拍,但至少不用再占用陈末野周一到周五的学习时间。
不过这次出了点小意外,几个吉他手都有事,所以才临时让陈末野来顶班。
下车的时候雨更大了,路上的光线都被雨水浸透,斑驳而冰冷。
林冬现在门口接他,见人来时立即撑着伞走上去:“来了?怎么穿那么薄,冷不冷?”
陈末野拂开袖子上的水珠:“他们人呢?”
“在里面呢。”林冬现和他并肩走,“今晚雨大,估计不会持续多久。”
工作日的客流量本来就不如周末,何况现在雨势那么大,乐队直到演出结束时客人数量也只到平时的一半。
雨一直下到了演出结束。
这个天气完全打不到车,演出结束之后,陈末野只能站在走道里等雨势变小。
按照平时,这些碎片时间大多被陈末野用来刷题或者看两篇英语简报,但他却在片刻的犹豫后,点开了聊天软件。
祈临和他的聊天记录停在了四个小时以前。
18:23
[Slinz:我到了,你自己吃晚饭。]
[小神兽:行。]
他和祈临聊天的内容向来不多也不频繁,基本上算只是相互汇报行踪。
陈末野点了点屏幕。
[雨太大,晚点]“回”字还没打出来,就撞见了回休息室的周趣。
“还没回去啊?”周趣下意识问,说完又反应过来,“喔,这天气不好打车,我真是傻了。”
见他垂着眼,周趣笑了笑:“给小祈临发信息呢?”
陈末野也没避讳,坦然地嗯了一声。
周趣挑了下眉,忽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听林冬现说,小祈临好像谈恋爱了?”
倒也不是完全听说,这几回兼职的时候他也有看到过祈临悄悄回信息的动作,不过,青春期嘛,谁没点不寻常的时候。
周趣认为这并不能作为谈恋爱的“证据”,反倒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末野脸色很寻常,似乎并没有因为他提起的话题有情绪波动。
周趣伸手往口袋里摸了盒烟,叼了一根但没有点燃,说话时略有些含糊:“而且,如果说回个信息走下神就是谈恋爱了,那我觉得你才像是谈恋爱的那个。”
话音刚落,陈末野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周趣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有点意外,陈末野似乎……对他这个话题感到莫名。
“那什么,以前我刚把你找进乐队的时候,担心过你因为没太久没练习吉他会不会出差错,结果你一次都没有,像个冷酷无情的演奏机器。”周趣咬着烟蒂上下挑了挑,“结果这半个月吧,失误不少次了?”
虽然都是小失误,台下的观众没有察觉,但他作为主唱还是挺敏锐的。
陈末野少见有这种情绪波动的时候,更何况这次周期还那么长,周趣很难不起疑。
雨声吞没了冗长的寂静,陈末野徐徐开口:“没有,下次不会了。”
“嗯,行。”打车软件在这个时候正好发来信息,周趣也不拦人,“天气不好,你快回去吧,别让小祈临担心。”
陈末野转身离开,脸色却比刚刚撞见他们时更淡。
小祈临别说担心,连信息也没过问一条。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温度已经从凉变成了寒。
陈末野在路边撑着伞,正想看那辆网约车还有多少时间能到达约定地点时,一辆暗红色的轿车停在身边。
车牌号对不上,陈末野没有抬眼,只是侧身让了一下。
车窗却落了下来。
沉而淡的女声在驾驶座上传来:“小野,上车吧。”
手机上的打车订单被司机单方面取消,大概是因为嫌地势偏远不打算来了。
陈末野漠然地关闭订单,转身拉开车门。
驾驶座上的女人带着眼镜,侧过脸冲他笑了一下:“你妈妈她还有工作,加上天气情况不好,所以是我来接你。”
她的语气温和柔婉,却带着试探。
陈末野淡慢地掀了下眼皮,似笑而非:“谁?”
女人是陈末野母亲的助理,叫季荷,共事多年,她早就知道这对母子的关系有多差。
季荷轻轻叹气,旋即换过称呼:“温姐上半年都在国外,你知道的,她是工作狂,忙起来不管不顾。陈先生的事……我们也是一周前回国才知道的。”
雨珠打碎在车窗上,陈末野半支着脸,看着水珠支离破碎地在眼前滚落消失。
“温姐知道消息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但国内的安排还是很紧迫,一直没时间找你,只让我们在你卡里打了钱……你有收到吧?”
据季荷所知,陈和桥这些年经济一直不宽裕,没什么存款积蓄,突然出了这样的意外,陈末野应该很不好过。
季荷注意着道路状况,用循循善诱的语气:“你现在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总不能因为缺钱打工而耽误自己的学业,温姐毕竟和你有血缘上的关系,你现在也许对她不能理解,但你……”
“不能理解?”陈末野慢条斯理地挑出这个字眼,平静地说,“我以为她会更直白地理解成厌恶。”
季荷脸色一下尴尬起来,指尖缓缓扣住了方向盘,最后不再说话。
陈末野没有告诉她小出租屋的具体地址,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十字路口。
他起身下车时,季荷还是没忍住。
“小野。”她说,“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温姐对你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保护,我没想让你和她和解,但是如果遇到问题,别忘记你还有个亲人。”
陈末野没有回应,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在大雨中。
第33章
祈临刚洗完澡, 就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开门声。
他飞快地用毛巾擦了一下头发,抬头时就看到了垂眸进门的陈末野。
室内尚算柔和的灯光落在他的轮廓上,映出一片不自然的白, 祈临那句“你回来了”立即变成了“怎么了?”
陈末野在门口站着,见外面的雨撇进门,才回头抬了下手,将门带上。
“外面雨太大了, 伞坏了。”他说。
祈临这才看到他手上那把凹了一角的伞。
伞骨彻底断了, 伞面上破了个洞, 一看就是撞到哪里了。
他捏着毛巾的手一松,两步走到门口:“外面确实有点黑,你没受伤吧?”
祈临本来是想看陈末野有没有受伤,碰到手时才发现他的体温低得厉害。
“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冷?”他皱着眉问。
祈临刚洗完澡,身上暖烘烘的, 这么被他握住, 掌心那块发冷的皮肤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陈末野下意识地回握了一下, 又从他的指尖抽开。
“伞坏了之后淋了点雨。”
祈临把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盖到他的头发上:“那你赶紧去洗澡,别感冒了。”
温湿的毛巾上还有一点沐浴露的香味, 夹杂着熟悉的气息, 很快就把皮肤覆热一片。
陈末野应了声好, 平静地将它从脖子上取下来。
找到衣服进浴室之前, 他的指尖轻扶了一下浴室的门,看了祈临一眼。
祈临站在原地, 和他对视时莫名有点心虚,眨了下眼:“怎么了?”
陈末野回头:“没。”
浴室门关上,祈临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今晚和杜彬在网吧蹲了三个小时, 只比陈末野早半个小时到家,所以才没敢给陈末野发消息。
把头发吹干之后,祈临转头进了厨房。
冰箱里还有一听可乐,他切了点姜片一起煮,陈末野出来的时候可乐姜茶刚好出锅。
“你先喝了,”祈临递给他,“驱寒。”
陈末野伸手托着杯底,微微偏头:“这是什么。”
“可乐姜……”祈临慢慢松手,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你没喝过吗?”
“没有。”陈末野说。
他低头抿了一口,没有气泡的可乐只剩下甜,又因为姜片带来轻微的辣感,落到腹腔时蔓延出淡淡的暖意。
祈临本想说喝半杯就行,但他扫过陈末野的喉结时却发呆了一瞬,再回神时杯子已经空了。
陈末野偏过头咳嗽了一下,将杯子递给他:“我去重新刷个牙。”
祈临应了声好,把杯子放好之后又去搬了两床厚被子。
天气变得太快,陈末野又受了凉,一个热水澡一杯姜茶不顶事。
好在被子他在上周末搬出来晒过,没什么味道。
陈末野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窝在被子里。
祈临拍了拍身侧的被面:“快来躺着,冷。”
陈末野看了一眼他被子上的手,才走到床沿。
祈临等他盖好被子,这才把灯关掉。
雨下了一整晚,在凌晨四点才淅淅沥沥地停下。
祈临睡得迷迷糊糊,在晨光熹微时慢慢挣了下眼。
他平时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几乎不会在这个时间点醒来,所以看过手机上的时间后,他就裹着被子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但这一侧身,他才发现身边的不对劲。
他老老实实裹着被子,而陈末野却是露出了大半个肩膀,被角垂在床下,压根没起到保暖的作用。
祈临一个机灵就醒了,下意识伸手去摸陈末野的手腕,发现他冷得厉害。
还是发烧了。
“陈末野,”祈临低声叫他的名字,晨起的声音还有些喑哑惺忪,“陈末野你醒醒。”
夜的寒凉从窗外沁了进来,覆在少年的眉眼上,将他原本就显冷感的皮肤着上了苍白。
祈临迅速坐了起来,双手握住他冰冷的指尖,先前将醒未醒的困倦彻底消失:“陈末野!”
远处的光线覆盖在虹膜上,陈末野在落雨的清晨微微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一侧的床头灯亮着,煦暖的光落在祈临的侧脸,能看得清上面稀薄而柔软的绒毛。
他迟滞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到自己被握住的指尖上。
祈临见他终于醒了,稍微松下一口气。
“你发烧了。”他把陈末野的手轻放回被子里,冷静镇定地开口,“先测一下多少度,看看要不要去医院。”
眼前的人没动,不说话也没有反应,沉默地看着他。
大概是难受着睡懵了,祈临直接将手下覆盖在他的额头,可惜他的掌心温度偏热,感受不精准。
于是他把手曲撑在陈末野的枕边,慢慢弓身靠了下去,用自己的额头贴在陈末野的皮肤上。
近在咫尺的眼睫毛轻颤着垂落。
碰了一会儿,他蹙着眉起身:“感觉上38度了,先起来吃颗药吧。”
说着就想下床找药箱。
只是侧了个身,刚刚撑在枕边的手却忽然被拽住,祈临重心失衡,一下就往身后栽去。
撞在陈末野的肩膀上时,他先看到了男生白皙的脖颈上滑动的喉结,再听到他沙哑低沉的闷哼。
陈末野的怀里一片潮热,却是清幽的栀子花香,不寻常的体温灼过祈临的肩胛骨,带起一片放射性的酥麻。
祈临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在胸口里沉闷地砸了一下。
热感飞快地从耳尖蔓延到后颈,他僵硬着开口:“怎……怎么了?”
而陈末野却轻垂着眼,好像还没睡醒,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姿势。
“几点了?”身后的人问。
“五点半……”
“你睡。”陈末野松开了手,想要掀开被子,“我自己……”
“你什么自己,”祈临却一把压住了被子,“病人就躺好。”
恶声恶气地把人控制好之后,祈临飞快地下床钻到厨房,看着面前摆放整齐的锅碗瓢盆,他才闭了闭眼。
草,他是要找药箱,进厨房干什么?
撑在洗碗池边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手腕上被陈末野抓住的热感褪了下去,祈临才回头。
冰箱里还有三明治,他切成小块之后又倒了杯水,端着到茶几上时陈末野已经坐了起来。
这人到底是不肯老实躺着。
祈临没训他,薄唇抿成线,回头去药箱里翻找温度计和感冒药。
“先量体温,然后吃点东西吃药,今天请假。”
他的语气有点严肃,床上的人视线一直随着他,没有说话。
祈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要维持气势,略一抬起下巴:“怎么,有意见?”
“没有。”陈末野低声咳嗽了一下,接过了他端来的温度计。
祈临看着他把温度计从衣领探进去,回厨房时又把把粥煮上,弄得差不多了他才进浴室打算洗漱,然后就看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他的发质偏软,却又浓密,一乱起来就是蒲公英。
……自己刚刚就顶着这么个造型在陈末野面前摆脸色啊?
难怪陈末野老是盯着他。
祈临烦闷地把头发弄好,洗漱之后出来已经六点二十了。
这个时间非常尴尬,睡不了回笼觉,回学校又有点早。
回到小沙发上,陈末野从窗外回眸,将手机递给他。
“已经请假了,我今天会好好休息的。”他说,“不舒服也会去医院。”
祈临看着那条病假短信,低低地哦了一声。
“你是几点醒的?”陈末野又问。
“就比你早一会儿。”床边的人说。
陈末野喝了口水,又说:“你还要上课,应该多睡会。我待会给玫姐打个电话,这几天先过去。”
这算是商量,可是跟前的人却一直没回答。
陈末野慢慢抬头,却见祈临站在床边弯着眼睛看他。
被雨水洗过的阳光折入玻璃窗,落在他的眼睫上像沁了一层清透的雾色。
先前那些纷乱繁杂的情绪因这句话瓦解了大半,祈临仿佛找回了情绪的锚点,那些莫名的耳热渐渐恢复温凉。
他轻挑着眉,眼底带笑:“所以,你刚来这儿的时候消失了几天,也是因为生病怕给我添麻烦,所以跑去玫姐那借宿了?”
亏他当时还胡思乱想了那么久。
“……”陈末野这才反应过来,偏头,“只是怕传染。”
“那不行,你已经在这里睡了一晚上了,该传染的早就传染了,现在走来不及了。”祈临一手压在床面,居高临下地说,“你哪里也不准去,给我在这里养病。”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偏过头。
“你感冒了怎么办。”
“我不会。”祈临说,“我身体好。”
“……”
见他好像还没想好答不答应,祈临干脆道:“你不是我哥么,生病了还想让谁照顾?”
男生的头依然向着窗外,但祈临却见他唇角的线条动了一下。
好半晌,才回了一声:“嗯。”
这才对嘛。
祈临重新起身,时间又过了十分钟。
他看了眼温度计,38.3低烧。
他再把药翻出来,水杯也满上:“厨房里还有白粥,你中午吃药前记得先垫点,晚上回来我再给你带吃的。”
这期间,陈末野的视线一直没看他。
“好了,我出门了。”祈临把沙发里的书包拎起来。
雨天容易堵车,得提早出门才不会迟到。
门开又关,脚步声一点点远去,陈末野浑身紧绷的线条这才一点点松缓下来。
他重新躺在床上,右手搭在额前,体温迟迟没降,但残存的触感却已经消失了。
指尖慢慢拢进掌心握成拳头,片刻后又松开,转落到枕边。
陈末野摸起手机,在聊天窗口打了一行字:[到学校告诉我。]
确认,发送。
他看着屏幕,正在思考回复会在几分钟后闪入,开门声重新传来。
祈临勾着钥匙,把伞放在门边。
“算了,我哥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笨蛋,我还是留下来照顾他。”
……
祈临也是以生病为借口请的假,萧龄很快就回了消息,问他情况如何。
他不擅长说话,缩在沙发的角落绞尽脑汁地应付完萧龄的关心之后,才发现床上的陈末野一直在看着他。
祈临担心这个人又因为睡姿不正而踢被子,所以勒令陈末野睡在床中间。
但不知道是不习惯睡整张床还是不困,他回来之后陈末野就没有一点闭眼的意思。
假期批准下来了,祈临这才把手机放下,两条腿也从盘着的状态重新垂落。
“陈末野?”他问。
“嗯。”床上传来哑哑的回音。
“我还以为你睁着眼睛睡觉呢。”祈临慢悠悠地踩在地毯上,两步走到床边,“说吧,还不睡是为什么?”
陈末野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掀被子坐了起来。
祈临皱起眉刚想让他躺回去,陈末野已经把枕头靠起来。
他说:“平时这个点起来习惯了,现在睡不着。”
祈临顿了顿:“你的生物钟铁打的?”
“……”
安静了一会儿,床上的人轻轻牵起被子的一角:“你困了?”
仿佛只要祈临应是,他就会把床让出来。
“不。”祈临摇头,“我们身体健康的人没这么需要睡眠。”
陈末野又把探出被子的指尖拢了回去,眼帘半垂着,却还是没有睡觉。
随后,他听到床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陈末野薄唇微抿,余光看到祈临动身去搬了一下小茶几。
因为小出租屋空间不宽裕,茶几和床的距离也就几步,他稍稍一搬就靠了过来。
随后祈临又整理了一下地毯,把夏天盖的薄毛毯拿出来,他脱了那件宽松过头的校服外套,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床边,然后把平板放到桌面上。
“反正现在看书也没有效率,就当是给自己放松一下,”祈临指尖触亮屏幕,“看个电影吧,有什么想看的么?”
陈末野略微有些意外,和床边的脑袋对视了许久,才说:“你挑。”
祈临已经很久看过电影了,最近听杜彬老是嘟哝哪部系列片要上新,干脆就挑出来补了一下前作。
找好之后,祈临把平板放到桌角,方便陈末野的视线落下来。
电影的第一幕刚上,他就听见身后的人沉哑的嗓音:“请了一天假么?”
他轻侧过眸,才发现陈末野不知从什么时候从靠坐变成了侧躺,枕头斜放在了床沿。
他们之间的距离靠近了点。
祈临半支着脸:“嗯,明天周末了,懒得请半天了。”
陈末野的视线落在他耳垂边的鬓发上,十月之后祈临就没去修剪头发,现在已经略微有点长,黑发拢在颈上衬得皮肤很白。
他重新看向屏幕,在主角说完台词后,低声问:“那学校里的……怎么办?”
陈末野说得含糊,而祈临的注意力有一半在电影里,话中正好有一部分没听清。
学校里的课、试卷、老师……还是同学?
不过无论是什么答案都一样,他偏过头:“没关系,病人比较重要。”
理所当然的回答。
陈末野偏过头,在枕头上轻埋了一下。
在家闲着的时间过得比学校快,一晃眼就到中午,祈临连看了三部电影,伸了个懒腰,想着要不再看点什么时,才发现床边的人已经睡着了。
陈末野果然不会照顾自己,半个小时前被子还盖在他肩膀上呢,这会儿就斜着露出大半个肩膀。
祈临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起身去厨房。
粥已经好了,他正打算舀一碗出来凉着,口袋里的手机正巧响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是胡黎冒着被收手机的风险在课间操给他发的信息。
[胡黎:班长生病了?]
[胡黎:很严重吗?]
虽然发信息的只有他一人,但实则十几个同学都在等回复。
祈临简单地回了句没事,小感冒,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水壶里的水温还恒定在四十度,祈临倒了一杯回到茶几边,就看到陈末野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沿看着地上的毯子发呆。
“就醒了?”祈临把水杯轻放到桌面。
陈末野的视线缓慢地落到那杯水上,半晌才嗯了一声,又问:“还看电影吗?”
可能是听着点声音更好入睡,祈临坐了回去,又找了部新的。
刚开始放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一下,他以为还是胡黎,随手就划开屏幕。
但这回却是杜彬。
[杜彬:出现了!]
三个字的含义祈临再清楚不过,他下意识地盖住了手机。
陈末野还没躺下,正好扫到他这个十分刻意的动作。
随后,祈临就回头看着他:“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陈末野很轻地嗯了一声。
“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我出去买点吃的。粥已经好了,给你端过来。”
祈临把凉好的粥端过来之后,换了套衣服才出门。
为了不让自己的言行显得可疑,他克制着放轻了脚步,到楼下时才重新把手机打开。
[杜彬:你这个点应该还没下课吧,时不我待,我先去堵人了。]
[祈临:不,我和你一起去。]
[杜彬:???]
[杜彬:你要逃课???不准!!!]
祈临懒得给他打字解释,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杜彬知道前因后果才松了口气。
“这是网吧老板给我发的消息,他说刘坚今天来上网了,冲了两个小时的金额,估计只是来打发时间,让我们赶紧来。”
从小出租屋到那家网吧有一定距离,祈临让杜彬到了之后在门口守着。
雨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起来,路况十分糟糕,祈临撑着伞在等红绿灯倒数时,杜彬的信息又过来了。
“刘坚又不上网了,他从网吧出来了,我正跟着他。”
祈临眉头微皱。
杜彬是个急性子,本来就沉不住气,更何况他蹲了刘坚这么久,自然是不可能让人就从眼前消失的。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又是另一条语音。
“草,我好像被发现了。”
祈临深呼吸了一口气,让杜彬发了个定位,旋即在地图上搜过具体位置之后,从路口掉头。
他知道杜彬的性格,自然也了解这个人的体能,这人在初中就蝉联了三年短跑亚军,在这种追逐战里更有优势。
而他定位的地方在网吧后面的一片老居民楼区,那里巷道多且杂,但最近的一个出口是小广场对面的一个出入道闸。
这里正好可以抄近路过去。
伞的阻力太大,祈临单手把伞收拢,飞快地穿行在冷雨里,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屋檐下有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很快,祈临在单人通过的行人出入口和杜彬前后堵住了刘坚。
刘坚气喘吁吁地站在中间,脸色难看:“草,你们他妈谁啊,找老子有事吗?”
祈临还没开口,杜彬就上前一把拽住了刘坚的领子:“当然有啊!狗日的老子蹲了你差不多两个月!”
……
陈末野是在祈临出门后的五分钟收到周趣的消息。
[周趣:祈临帮你请了假……你生病不会是因为我昨晚那些话吧?]
[陈末野:。]
[陈末野:不是。]
[周趣:不管是不是,我这儿已经在路上了。]
[周趣:玫姐让我给你送药送午饭,你就等着吧,病人。]
陈末野看着屏幕轻摁了下眉心,回了个好。
周趣是在十五分钟后到的,摸索了半天才找对地方,敲响了小出租屋的门。
陈末野披了件外套给他开门,被迎面而来的水汽扑了一脸。
“诶,我定错位了,司机在小广场那就把我扔下来了。”周趣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水珠,这才发现陈末野穿得单薄,立刻把人往里推了推,“你赶紧回床上躺着,别又着凉了。”
陈末野侧身走到小茶几边,将手机拿起来看了眼时间。
二十分钟……祈临只是买个午饭还没回来?
他正想打个电话,就听到身后周趣问:“今天周五,小祈临是在学校吧?”
陈末野脚步一停,回头看着周趣。
周趣这才解释:“我刚在路上看到个淋雨狂奔的小孩,长得还挺像的,我就奇怪了一下……”
“在哪?”陈末野的语气骤然沉了下来。
“啊……就小广场那边。”周趣很快从陈末野的表情上反应过来,“那真是祈临?”
陈末野没说话,迅速地换了衣服和鞋子出门。
周趣诶了一声想跟上去,却被他拦住:“我自己去就行。”
陈末野能感觉到这段时间祈临有事情瞒着他,但他只当是青春期的私事,从不过问。
显然,事实和他所理解的不一样。
雨水砸在伞面上,声响沉闷而厚重,他撑着伞柄的指尖愈发冰冷,沉默地穿行在一条条巷道里。
最后,终于在最阴湿偏远的角落找到了人。
刘坚被抵到墙角,伞已经扔到一边,大雨将他整个人都淋得特别狼狈。
“所以,在匿名群里造谣陈末野两年的人,到底是不是你?”祈临冷声问。
对付这种辍学的混混,暴力不是最佳的手段,所以祈临收集了不少证据,直接或间接地证明了刘坚和造谣有关。
刘坚同学从来没好好读过书,更别说法律,看过他们手里的“证据”还有三两句报警的恐吓之后,什么都认了。
“我,我……我他妈的只负责拍照!发出去的人不是我!当初找茬也是别人给钱要我这么做的!”
“那你他大爷的到底说出来是谁啊!”杜彬吼了一句。
雨水搭在脸上模糊了眼睛,刘坚狼狈地抹开:“市一中的!但是他叫什么我真的不清楚,他只是给我转钱……你们与其在这里堵我,不如去问陈末野得罪过谁不就好了!”
“行。”该问的差不多已经问清楚了,祈临淡然地看着他:“我警告你,之后我要是再看到一句和陈末野有关的谣言,你就等着警察上门。”
说完,他转身回头。
周身那股阴森冷戾的气息还没消退,脚步却率先停住。
小巷外,陈末野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倾了下伞。
他说:“祈临,过来。”
第34章
杜彬本来想出于义气和祈临一起扛, 结果才被陈末野扫了一眼,那股还没顶出来的大义凛然又瞬间咽了回去。
他飞快地把伞塞到祈临的手里,咳了一声:“那什么, 我下午还有课,我先回学校了。”
然后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溜了。
祈临虽然没指望这人和自己分担什么,但也没想到他跑得那么果断。
打车的时候,陈末野一直没有说话, 祈临只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尝试揣摩他的情绪。
陈末野为什么会来?他什么时候知道的?现在生气了吗?
一大堆问题叠在脑海里, 祈临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一个下口。
直到陈末野拉开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他才回神。
他哥的嗓音沙哑:“上车。”
祈临低低地哦了一声,刚低头准备进车时,又被陈末野按住了肩膀。
他回过头, 留有余温的外套就落在自己的肩头。
祈临下意识拒绝:“不,你生病……”
“诶, ”驾驶座的司机却回头, “小孩, 你身上是湿的就找个东西垫垫,别把我车弄脏了。”
陈末野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沉声回应:“好, 不会。”
祈临攥了一下外套的领口, 老实地坐了进车里。
周趣在小出租屋里等了近半个小时, 才看到一块儿回来的两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地看着两个人,“生病的穿个短袖, 没生病的像落汤鸡,你俩趁着放假想大病特病?”
祈临动了动唇,解释的话在舌尖绕了一圈, 却只是回头望着身边的人,低声喊了一句:“哥。”
陈末野将视线从他身上抽回,偏过头咳嗽了一声:“先去洗澡。”
然后周趣就见祈临乖巧温顺地点点头:“哦。”
这事情太过莫名,周趣等两个人各自分开,气氛缓和下来,才走到茶几边。
“怎么了,小祈临惹事了?”
陈末野转步到厨房,倒了杯温水给他,才开口:“你等他出来自己解释。”
十五分钟后,搭着毛巾的祈临慢吞吞地从浴室里出来。
陈末野和周趣坐在小茶几的两端,周趣还在感慨:“环境不错啊,小是小了点但还挺温馨的,至少比在学校住宿舍强。”
陈末野坐在沙发角落,平静地嗯了一声。
祈临走到地毯边,先跟沙发上的人对上视线。
“行,可算是等到你了。”周趣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现在可以给我这个局外人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吧?我刚下车就看到你伞都不撑就在雨里跑。”
原来是你告的密。
祈临慢吞吞地坐到沙发的另一端,用毛巾擦了擦脸:“周哥你怎么来了。”
“你哥不是生病了吗,玫姐担心,让我过来送个药。”周趣一本正经地抬了抬下巴,“诶,别岔开话题。”
祈临歪了歪脑袋:“什么话题。”
“嘿。”周趣看了他一会儿,干脆问,“所以,你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借着你哥生病为理由请假,然后偷摸出去见女朋友?”
客厅里有半分钟的寂静。
“谈恋爱?”祈临好像接触到个新名词,先看过周趣,然后看向陈末野:“我?”
陈末野施施然地抬手撑着下巴,目光淡漠地落在窗外,小沙发深色盖巾将他的轮廓衬得病白一片。
见他没回答,祈临转回视线看向周趣。
“谁说我谈恋爱了?”他问。
“没这回事吗?”周趣更茫然,但他反应快,立刻把锅甩了,“哦,这都是我从林冬现那里听回来的,林冬现那个八卦男是这样的。”
祈临半天想不到自己从哪给这群人带来的错觉,只能解释:“没谈,也不会在高中谈。”
周趣点点头:“嗯,那看来是我误会了……那你在外面跑什么?”
话题还是被绕了回去,祈临低头,端起了桌面没人动过的水杯:“有个不认识的人,在一个匿名群里造谣我哥……我就跟我朋友留意了他一下,看他是怎么回事。”
“造谣?”周趣蹙眉,旋即又像反应过来,“啊,我好像听说过。”
他们的乐队在小圈子里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不少人会为了陈末野而来,来来往往他也听到一些八卦。
但是周趣了解陈末野的为人,从来没把那些事当过真,也只以为是三两个人间的闲言碎语。
他并不知道还有人专门盯着陈末野的动向时刻造谣。
“还有这种变态?”周趣回头看着沙发另一端的人,“那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过?”
陈末野眼眸垂落在身侧的沙发上,神色淡得仿佛局外人。
“没留意。”
“……”周趣噎了一下,“那你还活得挺心大的。”
陈末野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旋即转过眸,看向身边的人。
祈临正好也在看他,被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抓住后,有片刻的滞怔。
他忽然想起刚刚在浴室里看到的消息。
[杜彬:不是兄弟不讲义气,陈末野那个眼神太有压迫感了。]
[杜彬:你们优等生都擅长用眼杀人是不是?]
[杜彬:我感觉我再被他盯一会儿,啥都招了。]
当时他只觉得杜彬反应夸张。
“行吧,我回去警告下让林冬现别一天天胡说八道。”周趣从茶几前站了起来,“你们两兄弟就好好休息,别折腾了,要耽误下来少赚钱的是你们。”
还是这句话管用,说完两个人脸色都变了。
周趣趁着雨势变小就离开了,祈临将人送出门口,回头时才发现陈末野的视线依然随着他。
大概是生病的原因,他哥的语调格外的慢:“周趣已经走了,有些事你是不是该跟我坦白?”
祈临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低声:“你在巷子口的时候,听到了多少?”
“不多,最后几句。”
偏偏是祈临最不想让他听到的部分。
他一步一步挪到沙发,小声说:“国庆节的时候,我们在酒店里,有人偷拍你。而且那个人还找到了房门口,只不过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
陈末野思绪微沉,立刻想起那天晚上不对劲的地方……祈临去拿了外卖回来脸色不对。
难怪那晚祈临睡着了也无意识和他保持距离。
原来是有了心事。
“然后呢?”陈末野问。
“然后我就猜,你是不是被人缠上了。”
他哥有点步步紧逼的意思,祈临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这两个月的心路历程坦白。
陈末野安静地听着,最后端起桌面的水轻抿了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找到刘坚之后,他不承认呢?”
“我让杜彬把群里的聊天记录都保存备份了,持续造谣的行为是构成违法的,更何况他又不了解这些。”祈临小声嘀咕,“再不行就把他打到认呗。”
杜彬找他这一个多月憋的火气可不小。
“聊天记录还在么?”陈末野问。
“……在。”
“给我看看。”
祈临本来想拒绝,因为里面的内容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被陈末野这么看着,他只好老实地把手机交出去。
陈末野挨个翻了一遍。
为了增加证据的厚度,杜彬是从自己入群的时间开始截图的。
祈临就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陈末野本可不知道不理会那些恶意,但现在却是他亲手转交过去的。
陈末野平静地把记录看完,将手机递还给他。
祈临接过之后立即开口:“这些只是作为证据保存的,上面的东西离谱程度跟看图说话一样,我是不会信的……杜彬也不信。”
他认真自证的样子有点可爱,陈末野忽地偏过头笑了,但他还在病中,笑声很快变成了咳嗽。
祈临低头给他递水,杯子交递的时候才发现陈末野掌心的温度好像又升高了。
“完了,我不会把你折腾得更严重了吧?”他满脸内疚,又去把温度计找回来。
陈末野本来想拒绝,但祈临内疚上头,捏着温度计非不放。
眼看着他越凑越近,有点“你不自己量体温我就帮你量”的意思,陈末野忽地抬手,掌心托住了祈临的下巴,随后指尖微曲,捏住了他的脸。
祈临被他控在原地。
“我是在市一中得罪了人,”陈末野说,“那个学生和我同级,有些学业成绩上的摩擦,但是他家里有钱有权,我妈为了不让我跟他起冲突,所以办了退学。”
祈临没想到陈末野会在这个时候坦白,捏着温度计的手停在半空。
学业成绩上的摩擦……也就是挣第一第二?那这些在考场上见分晓不就好了?
为什么会……和陈末野的母亲有关?
“那所学校本来也不是我想上的,只不过……我爸认为我更应该接受好的教育,所以我才去的,退学了也无所谓,我也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陈末野看着祈临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
“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但是,不可以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陈末野松开了祈临的脸,指尖垂落到他捏着温度计的手上,慢慢握住。
他摘下水印温度计,看着祈临手心里蝴蝶状的小伤疤,嗓音微沉:“知道了吗?祈临。”
……
祈临觉得应该把人生病/喝酒了之后为什么会行为失常这件事列入世界未解之谜里。
距离和他哥的道歉认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但陈末野却一点没有这事翻篇的意思,依然侧靠在沙发上,双手捏着他的脸。
不疼,但好别扭,饶是自知理亏祈临也忍不住了:“陈,末诶……理,你还在森气吗……”
因为颊边的两侧软肉被陈末野捏着,他有些口齿不清。
陈末野眼睫轻垂,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生气。”
祈临被他摁住了脸颊,有些艰难:“那你能放开我的脸吗?”
“不能。”
“你怎么还在生气?”
“我没生气。”
“……”这人口不对心,祈临叹了一口气,一副放弃挣扎的表情:“行吧。”
陈末野的指尖沿着他的下颌线游弋,慢慢抽了回去:“生气了?”
啧,又是学舌。
“不敢,是我有错在先。”祈临用手背轻压了一下自己的侧脸,“主要是怕我的脸被你捏成千层面包。”
班上的女生有段时间流行过玩一种叫“捏捏”的解压玩具,造型都还挺可爱的,但结局无一例外都是面目全非。
陈末野捏他的时候,他就有种成了人型捏捏的感觉。
茶几桌面上还有一碗粥,祈临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自己出门前端给陈末野的。
这人压根就没喝。
“吃点东西吧,你生病了总不能一直饿着。”祈临起身把碗端进厨房,重新给他舀了一碗热的。
桌上还放着周趣带来的保温盒,里面的菜都是玫姐让酒吧后厨做的,都是清淡的菜色,蒸蛋和蒸南瓜萝卜,还有清汤和水果。
看上去就没有食欲,非常适合病人吃。
祈临刚在纠结陈末野会不会没有胃口,余光就扫见他缓慢伸出来的手。
陈末野把桌上的粥端起,手腕却被祈临扣住。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祈临指尖微微用力,将他的手臂握到自己跟前,然后把长袖推上去。
陈末野的右手小臂下方,有一块显眼的淤青。
从手臂中段蔓延到手肘,很大一片。
他微微抬头,这才发现陈末野脸上的讶然不比他少……这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应该是昨天晚上。”陈末野抬手抚了一下受伤的地方,迟缓地皱了下眉,“小巷那边的路灯坏了,撞到伞的时候磕了一下。”
“这么大的淤青,你昨天晚上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祈临看着他,“你的痛觉神经是不是有点迟钝?”
陈末野薄唇微抿,似笑非笑:“是么?”
祈临后知后觉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慢慢地握起了拳头,指尖压过掌心的淡疤。
“不是迟钝那就是你昨晚就发烧了,发烧的难受压过了手上的疼。”他落下结论,“我给你上点药。”
小药箱被放到沙发上,陈末野轻垂下手臂,看着祈临有条不紊地拿出软膏和喷雾,忽地开口:“家里药箱里的东西这么齐全?”
只是随口的一问,他却察觉到祈临捏着软膏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常备药不是很正常么?”祈临将棉签压在他的手臂上。
药膏和喷雾都有开封过的迹象,祈临处理淤青的动作也很熟稔。
祈临把药贴压好,抬头就对上陈末野轻垂的视线,他心绪微晃,随后别开脸。
陈末野的体温在晚饭之后又升了些许,祈临看着水银温度计上逼近38的体温,几次想带他去医院。
然而陈末野却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甚至在晚饭之后还打算刷两套题。
祈临非常严肃地制止了他不可理喻的行为,将人指挥到床上去。
陈末野看着他绷着脸给自己压被角,眉眼松展:“其实不用这么紧张。”
“嗯,是。”祈临懒散地掀了他一眼,“你病得多有经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是吧?”
床上的人沉默下来。
祈临拍了拍被角:“行了,该做的我都已经允许你做了,现在给我好好躺着睡觉。”
祈临自觉这句话命令的语气很足,床上的病人应该老实一会儿,可是当他准备抽身回到小沙发时,却兀地和陈末野对上视线。
他哥半趴在枕头上,只露出一边眼睛,狭长的眼睫轻拢着,敛去了部分眼白,那茶色的瞳仁就占据了主导。
出乎意料的,认真专注的视线。
祈临有片刻的怔神。
然后,他垂下眸,像是经历了几秒的纠结,俯身撑在了小茶几上。
陈末野看着他又把桌子和地毯摆成了今天早上的造型。
“行了,睡吧,”祈临靠着床边坐下,“我要看电影了。”
客厅的灯已经关掉,只有床边的小灯还亮着,煦暖的灯光镀在祈临的轮廓上,比平时要更加柔软。
祈临轻揪着身上的毯子,视线落在平板上,系列电影已经放到最新的部分,可是他却越发觉得看不进去。
明明早上看的时候感觉还可以。
祈临百无聊赖地伸手碰了下屏幕,进度条才到中段,他回过头,刚想问陈末野还看不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之前他就发现了,陈末野一生病脸色的变化就很明显,那股病气和疲惫基本藏不住。
他伸手探了探陈末野的额头,试过体温之后,起身去浴室泡热了毛巾。
晚上九点到十二点,陈末野的体温反复了一阵,一点之后才慢慢降下来。
病人最重要的是休息和补充水分,祈临重新倒了杯温开水在桌面,把平板的音量降到最低之后,点开刚刚看到一半的电影。
发烧时的睡眠最为脆弱,陈末野在昏昏沉沉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
身上没有那种汗湿黏腻的感觉,只有很淡的桃子味……是沐浴乳的味道。
其中还夹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床头灯还没熄,他轻垂下眼,看到靠在床沿已经睡着的人。
深秋的夜晚气温很低,而祈临随意地盖着毛毯,修长的四肢局促地窝在其间。
桌面的平板已经因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夜里静悄一片。
陈末野偏过头压住了咳嗽的冲动,确认过祈临在熟睡中,掀开被子轻声落了地。
他有时候发现,自己总会拿祈临没办法,今天下午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陈末野在模糊的光线里大概观察了一下祈临的睡姿,右手落到他的腰后,另一只手探到腿弯,单边膝盖触地,缓慢地将熟睡的人抱了起来。
毯子在他徐徐起身时从祈临的肩膀滑落,陈末野才起一半,怀里的祈临却猛地睁开眼。
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落了一层溟濛的雾,因为刚睡醒,其中的情绪还没浮起,只有一片慌张。
陈末野本能地停住动作,低声安抚:“是我。”
但显然祈临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扶能够支撑的东西,却无意挣扎了一下。
陈末野半蹲着不好施力,一时失衡,连带着祈临一起侧倒在了床上。
所幸他反应够快,右手撑在了床褥上,才避免了大半夜两个人头碰头的尴尬场面。
陈末野下意识想道歉,却一下怔住。
因为祈临现在,正毫无防备,满脸茫然地躺在他的身前。
床边小灯绒暖的光落在少年的轮廓上,像给他勾了一层小小的边,眼睛里已经不再是一片茫然的空白,而是余惊落定的松怔。
他色泽浅薄的唇细微地抿了一下,然后才是沙沙的哑声。
“哥。”
陈末野喉头微紧,偏过头轻咳了一声,淡然开腔:“嗯。”
“吓我一跳……你半夜不睡干嘛呢?”祈临手里还捏着毯子的一角,看见陈末野将手从自己的腿弯处手回去,才呆呆地问,“你刚刚在抱我?”
陈末野垂落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好在祈临先反应过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其实不用的,你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我本来打算去小沙发上睡,只不过在这儿打了个盹儿。”
他还觉得有点丢脸,居然被他哥发现了。
陈末野的右手还撑在床边,沉声:“不冷?”
“不冷。”
他回答得太快,把之后的气氛衬得格外安静。
陈末野视线垂落,看着他垂落在床沿,毫无血色的脚,心绪微动。
然后俯下身,用温热的掌心握住了他的脚踝。
果然,像是一块霜冻的冰,一点温度也没有。
他皱起眉刚想斥责祈临的谎言,却和那双意外惊愕的眼对上。
情绪是会传染的,祈临的反应让陈末野后知后觉自己这个动作似乎越过了某条线。
他很快冷下语气,用证据回答:“冷得像冰。”
这回床上的人说不出话了。
陈末野起身,将床上的被子掀开盖到他身上:“睡吧,不然我没传染你也要感冒。”
祈临抿了抿唇,还想解释什么,就看到他哥去药箱里找了个口罩,戴上之后才重新回床边把小灯熄掉。
厚被子盖到身上时,祈临才发现他哥说得没错……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不知道是冷还是麻,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回过头,看着身边模糊的影子,低声:“哥。”
“嗯。”
“……抱歉。”祈临藏在被子里,“我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
身边没有回答,祈临正犹豫还要不要再诚恳一点认错时,他听到了很细微的一声叹。
随后,陈末野转了过来,温热的指尖涉过两床被子,在黑暗里握住了祈临冰冷的指尖。
他将那双手轻轻揉了揉,然后捧在手心捂着。
“好了,等你暖起来我就松开,睡吧。”
睡吧。
他哥微哑温沉的嗓音像有魔力,祈临明明有些别扭,却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陈末野安静地听着,直到身边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他才微微靠了过来。
更深露重,受凉的躯干没有那么快回暖,他知道祈临的睡眠和作息,于是在小刺猬无知无觉间,将他仍然冰冷的脚踝绕到自己腿间。
……只要在祈临睡醒前收回就不会有事,陈末野是这么想的。
但他却疏忽了凡事都有意外。
半夜的惊醒成了光怪陆离的梦,反复魇着祈临。
凌晨五点,他缓缓睁开眼。
然后,看到了他哥近在咫尺的睡脸,还有自己被他拢在烘暖体温里的双手和腿。
昨晚被握过的脚踝,此刻被他哥密不可分地贴着。
窗外有鸟鸣掠过,祈临心头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从他哥的气息里脱离。
然后略微心虚的,不正常的,微弓着身子赤脚逃进了浴室。
第35章
浴室里的水流声渐渐熄止, 祈临一手扣着水阀,一手撑在洗手台上。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不止一个梦,但大多都混乱而混沌, 只记得梦醒之前那个片段……他浸在一潭水里,水流没过脖颈,暗涌的水下有无数条蛇。
明明暗黑的潭水压抑又窒息,可是当水下的蛇缠上脚踝时, 他第一反应却不是惊悚, 而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像陈末野的掌心。
温热而干燥的被掌控感。
回忆到此为止。祈临沉默了一会儿, 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略微起伏的裤子。
随后,空白的大脑里漫出成片的困惑。
这个年纪的男生往往会这样正常的生理反应,祈临也不例外。
但平时这种情况只会在睡醒时维持一小段时间,睡醒之后稍微缓一会儿就能消退……但今天一样却不一样。
他依稀记得, 自己似乎是先醒来,然后起的反应。
……好像不太对?
还没等他辨出对错, 磨砂玻璃门发出两下闷重的声响, 随后是陈末野微哑的声音:“祈临?”
祈临一愣, 先应了一声,然后胡乱地把脸上的水迹擦掉, 佯装镇定地打开了门。
雨后的清晨拢着雾, 陈末野站在浴室门边, 只睁着半只睡意朦胧的眼睛。
稀薄的晨光落在他身上, 将轮廓晕染得有点模糊。
他的嗓音低且哑:“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
这个原因有点尴尬,祈临下意识错开他的目光, 以问替答:“我……吵醒你了?”
陈末野的视线落在他额前微湿的发丝上,轻声:“没有。”
“哦。”祈临点点头,心里微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就是睡醒了上个厕所。”
说完他就想从浴室走出去,但步子还没落地,脑门就被一只手轻轻挡了一下。
是陈末野的掌心。
祈临像被贴了定身符一样猛地停在了原地。
陈末野安静地感受了一下,确认体温是正常的,才慢慢抽回手:“有不舒服么?”
忽然的触碰将祈临先前压下的情绪又挑了起来,他飞快地躲开陈末野的手,囫囵地说:“没,你没传染给我,我就是起来上个厕所。”
不等陈末野回话,祈临又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半推半带地把人送回床边:“你是病患,你才需要休息,怎么还有闲心操心别人呢?”
这个天气冷,被窝没了人很快就要失温,祈临半强制地把人按回了被窝里,再躺回属于自己那半冷冰冰的床上。
“睡回笼觉了,我好困。”他说。
陈末野醒得突然,祈临其实还没完全调整好,只能局促地并着腿,闭眼在脑海里默背化学方程式。
企图用知识的力量打败什么。
好在知识的力量足够强大,祈临过了一遍元素周期律,那些隐隐的躁动就被镇压了下去。
祈临松了口气,正想将刚才那点意外归为“正常的生理反应”时,身后响起了细微的布料摩挲声。
是手划过被子的声音……从迷糊的远处,一点点悬停在耳侧。
最后,是温热的指尖触在皮肤上的感觉。
祈临眼睫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是陈末野的手背。
他哥大概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悄无声息地用指骨轻轻触压在他侧颈的皮肤上,再一次确认了体温正常后,小心翼翼地退离,帮他压了一下被子。
良久的寂静后,祈临睁开眼,看着清晨模糊的光影,在心底默默地骂了句脏话。
……镇压失败了。
*
陈末野的体温在周日彻底降了下来,但感冒的症状却十分拖沓,足足延续了近一周。
房东老太太偶然遇到时听出了陈末野的鼻音,有天晚上还端了粥下来,理由一如既往——煮多了吃不完。
是咸口的肉菜粥,味道很特别,连祈临都挺喜欢吃。
他还锅的时候还虚心请教了一下,老太太十分吝啬,拒不告知:“下次煮的时候再了蹭吧。”
于是他俩就被迫“蹭”了三天粥,最后还是陈末野亲自上门结粥钱,被她骂骂咧咧地赶走才终于停止。
“什么?那老太太人这么好?”杜彬听祈临说完,满脸的讶然,“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祈临指尖划过手机屏幕,抬头:“什么貌相?”
现在是午饭时间,他和杜彬在十六中外的店里坐着。
住宿生中午不能出校门,校外的小饭馆就显得十分冷清。
“那个老太婆不是长得跟个妖怪一样么?”杜彬夸张地往自己脸上比划,“尖脸,长眼睛,凶巴巴的,结果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啊。”
祈临一向看不懂他的手语,懒散地垂着眼,没有回答。
杜彬比划到一半,倏然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祈临被盯得满脸莫名:“干嘛?”
杜彬凑近:“你别动……我草你怎么有黑眼圈了?”
祈临微顿。
“你这儿,”杜彬往自己眼下一指,“很淡一层青灰色,这几天没睡好?”
确实是……没睡好。
自从那天早上的反复折腾之后,祈临接连几晚都多梦。
“你咋了,碰上事儿了?”杜彬满脸担心,“还是说兼职那儿有啥问题?”
“没,”一个字的回答太干巴,祈临又补了句:“只是做噩梦。”
“噩梦?”
“嗯。”
杜彬惊讶:“学霸还有被噩梦闹的时候?”
祈临安静了片刻:“连续几天梦见同一个噩梦。”
“诶,这可有说法!”杜彬的手一下落到桌子上,“我小时候在我奶奶家住,晚上偷溜出门碰到过不干净的东西,也是一段时间反复做同一个噩梦,最后还是我奶找神婆才解决的,临儿,你不会也……”
“没有。”祈临果断拒绝。
他不信也不想和怪力乱神沾上边儿。
杜彬纳闷道:“那你为啥老做同一个噩梦,都有黑眼圈了。”
是啊,为什么呢?
祈临也想问。
杜彬思索了一会儿,想到什么,掏出手机:“那你跟我说说,你梦见了什么?”
这人有个毛病是刨根问底,不说他就得一直纠缠,祈临只好说:“蛇。”
杜彬在手机上捣鼓:“就蛇?有什么外形特征吗,或者说互动?”
“……不记得了。”
那些梦太过仓促而破碎,本身就是模糊不清的,只是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干扰他,醒来就无影无踪,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惶惑和干涸感。
“临儿。”杜彬忽然抬头,看着他,“那什么,你确定反复出现的,是蛇?”
“是。”他的表情不太对劲,祈临慢慢皱眉:“怎么?”
“咳,”杜彬虚握起拳头在唇边咳嗽了一下,把手机推过去,“你自己看吧。”
祈临垂下眼,屏幕中间一行字十分显眼——
[蛇是典型的“性”符号,反复梦见蛇可能暗示做梦者对性的渴望。]
祈临第一反应是把手机推回去:“放屁。”
“哟。”杜彬挑挑眉,意味深长,“少见你爆粗,恼羞成怒?”
祈临:“……”
“嗨呀,这多正常,哥们咱十六七岁,血气方刚,”杜彬压低了声音,一脸猥琐,“正是日天日地的时候。”
祈临冷漠地看着他:“闭嘴。”
偏偏他越是抗拒,杜彬越来劲:“这有什么,这话题多正常啊,青春期嘛,你都不知道我班里还有几个神人,上电脑编程课的时候偷摸脱离控制在后排看片呢。”
杜彬完全没觉得这些是事儿,哪个青春期的男孩子没点幻想和憧憬?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在祈临的一脸莫名中凑了过去:“咱认识那么久,也不需要那些弯弯绕绕的,你坦白和我说……你是学习压力大憋着了,还是有情况了?”
祈临嗤笑:“你这什么联想能力,我做个噩梦你能胡扯这么多?”
“不然?”杜彬挑起眉,“难道你就只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梦?没有一点反应?”
他的语气太过果断,祈临滞怔了片刻,回过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错失了狡辩的时机。
“你犹豫了,你迟疑了,你必有情况!”杜彬一下激动起来,“快说!你今天不告诉我,你就别想从这个门走出去!”
这人简直像突然吃错了药,一直问个不停。
祈临平静地喝了口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现在忙得恨不得一天四十八个小时,哪有闲心去搞什么情况?”
这句话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淋下,杜彬迅速冷静下来。
临儿的情况他最清楚,眼下确实不是能谈恋爱的时候。
杜彬挠了挠头:“草,是我抽风了。”
祈临倒也不是有意对他那么冷漠,见他一顿饭都没再说话,轻叹了口气:“杜彬。”
“嗯?”正在看手机的杜彬抬头,旋即反应过来,“哦,我已经在好好检讨反思了,这回是我脑子不正常,你不用管我。”
祈临:“……行。”
杜彬十天有九天的脑回路都异于常人,祈临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结果下午放学时,这位脑回路清奇的发小突然给他发了个视频。
彼时祈临和陈末野从公交车上下来,刚走进楼道大门,信息的提示音就清晰地响了起来。
祈临划开手机,只见杜彬给他发了个定格画面一片漆黑,时长为六分钟的视频。
这人向来分享欲爆棚,祈临没多想,随手触开了视频。
短暂的延时后,画面突然亮起来,入眼的就是两个交叠的赤身裸体的人。
一声绵长的女音随着画面一同溢了出来,回荡在空旷的楼梯上。
祈临脑子一空,然后余光就扫见正在开门的人停下了动作,回头朝他望来。
“我……”他手忙脚乱地把视频关掉,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无措地看着陈末野,“我点错了。”
血色从祈临的颊边漫延到脖颈,一点一点蒸透了皮肤,他太过慌张,甚至忘了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陈末野轻垂下浓长的眼睫,视线回落到门边,温沉的嗓音低应了一声,随后先进了门。
祈临瘫着一张脸在楼梯边散热,好半晌才想起来应该问责,重新打开手机。
他先删掉了聊天记录里那个天杀的视频,然后才扔了一个愤怒的问号。
三十多秒之后,才是杜彬的回复。
[杜彬:精心挑选,供君品尝。(得意.jpg)]
[杜彬:切记一个人的时候再看。]
[杜彬:我草!我这儿网太差了,发完视频消息没发出去!]
[Kylin:……]
[Kylin:谢谢你这破网。]
[杜彬:都哥们!说这些!]
[杜彬:看没?是不是身材特别好?]【!】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祈临面无表情地把发小拉黑之后,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温度差不多降下去了,才一步一步往家门口挪。
真是交友不慎。
好在他哥向来善解人意,言行举止还和平时一样,从晚饭到睡前,一字没提那个尴尬的视频。
也许杜彬说得对,这个年纪男生对那些事有点好奇很正常,陈末野见怪不怪,所以不会在意也不会追问。
是他脸皮太薄,大惊小怪。
祈临平复下来,慢慢地躺在沙发时,终于开始思考要不要高抬贵手把杜彬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陈末野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弟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的样子。
十六七岁正是少年个子蹿得最快的时候,像是春日抽条的柳。
祈临经过大半个学期,个子明显高了一节,腿上那条冬装校服裤已然不是最开始松松垮垮的样子,往沙发上一躺一靠,就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这座城市的冬夜很寒,稍不注意就会感冒,而他那只懒弟弟还不愿意穿袜子,光脚垂在沙发边缘晃。
陈末野扫了一眼,想起那个发烧的晚上,走到沙发边轻俯下身,掌心轻拍了一下他的脚踝:“这么冷的天……”
他的本意是提醒,但沙发上的人却像被他不小心触到什么开关,一瞬从乱七八糟的躺姿坐直,满眼惊愕地看着他。
眼神和那天晚上,被他抱上床却中途清醒时一模一样。
“……怎么了?”祈临被触碰过的腿曲靠在跟前,后背抵在沙发的角落里,“吓我一跳。”
陈末野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嗓音放得低轻:“提醒你注意感冒。”
“哦。”祈临点点头,又解释道,“我现在去洗澡。”
“嗯。”陈末野平静地回过头。
等浴室里的声响传来之后,他才在茶几边俯身坐下。
班主任给他搜罗的真题试卷就在眼前,明明是今晚的任务,陈末野却罕见地难以入神。
搁在桌面上的指尖轻轻蜷起,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祈临刚刚的反应。
……脚踝,很碰不得么?
收紧的指尖缓缓松开,陈末野过了一遍理综,才等到祈临从浴室出来的脚步。
刚洗完澡的人带着一身雾湿的水汽,脑袋上搭着毛巾,一声不吭地从跟前走过。
陈末野停了一会儿,放下笔,拿起衣服走进浴室。
看到模糊一片,连人影都难以看清的镜子时,他才后知后觉……祈临今晚洗澡的时间好像比平时要长一点。
……
祈临一向奉行“事不过三”的原则。
一道题不错三次就能过,一个坑不踩三遍就算进步。
可是他却在陈末野的手上栽了三次。
偏偏他唯一能交流的发小是个没谱的,不仅没帮他排忧解难,还将他往歧途上引。
祈临明显感觉到自己容易想太多。
譬如那张已经习惯了一分为二的床忽然变得窄小,那些寻常会忽略的,无意识的身体接触,一点点变得清晰。
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叠加下来,祈临一连三天都没睡好。
他讨厌这种状况不明的感觉,于是抽出了一节课,在公式纷乱的草稿纸上写了三个字——
为什么?
随后以这残缺的题干为主题,延展出思维导图。
他没有恋爱经验,不知道这些反应在那个度里才算正常,但他擅长逻辑推演,问题解析。
前因是陈末野发烧的那天晚上,他们两个有了出乎意料的肢体接触。
于是他在“为什么”前面写了几个条件。
外:
青春期的常见反应。
压力过大需要排解
荷尔蒙泛滥。
自:
拥抱。
脚踝。
写下最后一个条件之后,他又慎之又慎地在右下角标了个“x2”。
“班长?”
讲台上萧龄第二次点他的名。
同桌的胡黎见祈临还盯着桌上的草稿纸看,飞快地伸手敲了一下他的桌子。
祈临抬头时对上萧龄的笑容。
“什么题目把班长难住了?我都点你两次了。”萧龄说。
祈临眨了下眼,用课本轻压住了草稿纸。
好在萧龄并不追究,只说:“各位班干要好好听课哦,接下来有任务了。你们这段时间不是老问我元旦晚会的事情么,节目表下来了。”
祈临回神,这才想起十二月已经过半,艺术节的事情要开始筹备了。
十六中的元旦晚会由高一高二包办,高三生只负责当观众。学校为了避免项目雷同,每个班级要表演的项目由各班班主任抽签决定。
萧龄一说完,班里就已经沸腾起来,坐在前排的女生迫不及待地问:“龄姐,咱们班抽到什么了呀?”
散漫的注意力瞬间聚集到讲台上,萧龄笑了一下,从讲台上拿出了一份文稿:“这个。”
前排的同学都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后排的胡黎却已经反应过来:“我草,不是吧,十抽一都能抽到?”
前座的女生回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说。”
胡黎一下臭屁起来,刚想吊人胃口,女生就翻了个白眼:“少卖关子,说。”
“剧本剧本,你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胡黎长叹一口气,“讲台底下还有个箱子,应该就是舞台剧用的道具,只不过抽到哪一本我还不知道。”
舞台剧?
祈临回过神,就看到胡黎得意洋洋地显摆:“学校安排的十个节目是固定的,但像诗歌演唱那种内容可以自选,而舞台剧的剧本就只有《爱丽丝》和《飘》。”
而因为高二级去年已经演过《爱丽丝》了,所以为了避免重复,剧本落到了高一生手里。
“文娱委员,陈瑜。”下课的时候,萧龄在讲台上点名,“这里角色抽签已经准备好了,你安排一下,因为时间有限,抽到的角色非特殊原因不能更换。”
胡黎的前桌站了起来,上讲台接过老师手里的抽签箱。
“因为这个项目难度大,所以任务不只是陈瑜同学的,各位班干也要多分工帮忙,同学们多多配合。”她收拾好东西笑了笑,“抽完角色再下课吧。”
萧龄走了之后,班里顿时热闹起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对这种角色的分配大多持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好奇谁是主演,期待有人反串,更在意谁抽到奇葩的角色。
而祈临则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轮到他抽签的时候,前面的同学甚至不着急看自己抽到的角色,纷纷朝他这边看过来。
祈临忽视汇聚而来的目光,从盒子里随意抽了一张纸条,扫了一眼,然后压在了桌面。
胡黎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平淡,仗着自己靠得近,凑过来:“班长,抽到什么了?”
祈临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要是刚开学的时候四周的同学大多是不敢再问的,但这大半个学期过去,一班的学生早就知道他们的班长冷的只有脸,干脆纷纷起哄,胡黎还一把摸过了那张便签条。
然后就大惊小怪地带一片起哄声。
“……”祈临脸色微瘫,突然有点后悔。
“哇哦,班长你手气不错嘛。”
他这么一说,好奇祈临抽到什么的人更多了,胡黎把纸条往前面一递,飞快地走到讲台的道具箱前。
他以堪比皇帝加冕礼的隆重仪式,从道具箱里掏出了一个兔耳朵发箍:“恭喜班长,成功抽到‘白兔先生’!”
祈临:“……”
他想也不想地就拎起书包从座位上离开,不打算给任何机会让胡黎把那玩意儿戴他头上。
然而他还没迈出后门,就和走廊外倚着墙壁等他的陈末野对上视线。
男生划着手机,神情闲散,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听到什么。
祈临嘴唇微动,刚想带他哥跑,就见胡黎在身后胆大包天地挥了挥手里的发箍:“学神,你帮我按住班长!”
祈临冷嗤一声,心说你找错人了。
这我哥,不可能和你们同流合污的。
下一秒,陈末野的手就落到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嗯,按住了。”
第36章
祈临没想到他哥会倒戈这么快,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陈末野?”
跟前的人长眸微垂,似笑非笑:“嗯?”
这点笑意在现在的祈临眼里就是挑衅,眼看着胡黎那个不要命的就要拎着发箍凑过来, 他心一横,伸手一把勾住了陈末野的脖子。
随后稍稍用力,就把他哥也搂了下来。
胡黎登时被这幅场景吓了一跳。
祈临回头,眉梢一挑:“来, 你要让我戴就先给我哥戴, 不然休想我妥协。”
胡黎愣在原地, 看着高三级那位出了名可望不可即的高冷学神迁就地俯下身,由他们班长粗暴无礼地扣押着。
一时之间,他竟然看出了陈末野素来冷漠的眉眼间浮出一缕笑,说不出的……纵容。
祈临的手腕贴着陈末野的颈侧, 明明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气势,手腕却无意触到他的喉结。
皮肤接触的地方漫出一股热, 又是一片细微的酥麻。
……刚刚那个自我剖析的问题又浮现在脑海。
他故作平静地回头看着胡黎, 还有教室里一大群看热闹的, 兴奋的眼神。
“不戴是吧?”他松开手,转而拽住了陈末野外套的袖子, “那走了啊。”
陈末野迟行一步, 距离拉开后, 袖子被牵引的一角就尤为显眼, 仿佛是被身前的人带着走。
但祈临没牵多久,放学的校道上有不少学生, 他在被人撞见之前就松开。
陈末野跟在他身后,视线从他白皙的后颈落到侧脸,看着他压着的唇角, 低声问:“还在生气?”
“没有。”祈临冷着脸没好气地回答,“只是想不到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幼稚,你说是吧,高三的同学?”
“是么?”陈末野略微露出些无辜的神情,“高三的同学只是好奇你戴上发箍之后会是什么样。”
祈临哂笑:“我怎么不知道高三的同学好奇心这么旺盛。”
校道近大门的地方种着两排树,这座城市的冬日不算萧肃,树枝上还有层叠的叶。
其中一片自然掉落,垂在祈临的书包上,陈末野抬手摘下时,身边的人也抬起头。
他捻着叶柄轻轻转了一圈,长眸看着祈临,忽地开口:“我不是你哥么,不能有点特权了?”
片刻的对视后,祈临垂眸摘走了他指尖的叶片,轻哼:“以权谋私不可取。”
……
祈临对艺术节这种大型的集体活动向来是不积极但也不排斥的,他本以为这次也会一样。
但不知道杜彬是从哪知道他要参演的,非得嚷嚷着来十六中看他排练。
祈临前段时间还被他的解梦弄得心有余悸,拒绝了他的请求。
结果当天放学,他去了趟老师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杜彬就已经坐在他的位置上,和胡黎他们打成一片。
“所以,我们家临儿一句台词都没有?负责在转场的时候跑个过场?”杜彬坐在他的椅子上,一条腿还踩在横杠上,像只活灵活现的猴。
前桌的女生也很为难:“班主任说可以适当调整剧本,我本来也想给班长加戏的,但是班长不同意。”
“班长那张脸怎么就抽到了这么酱油的角色,”隔壁的燕子也是一脸痛心,“说实话我宁愿抽个什么独唱之类的,让班长一个人在台上站着。”
“我懂,”杜彬双手环胸,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我们初中搞过一年合唱,老师拍了集体照,还有几个女生单独把临儿放大印成了单人照,弄成小卡什么的串包上。”
“我草,真的假的?”前桌难以置信,旋即又说:“那照片现在还在吗?发我一张?”
眼看几个人的话题越聊越偏,祈临敲了敲教室后门。
杜彬回头见是他,立刻笑出一排白牙:“哟,临儿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祈临冷淡地走到自己的桌子旁边。
隔壁的胡黎十分主动地邀功:“当然是我把杜哥接过来的。”
杜彬被祈临婉拒之后,立刻就想到了胡黎,以给好兄弟一个惊喜为由,忽悠胡黎去上次校运会翻墙的地方把他接进来。
祈临看着胡黎一脸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表情,叹了口气:“走吧,不是去排练么?”
为了让演出顺利,学校特别开放了小礼堂供学生排练用,但是得在晚自习前结束。
杜彬兴致勃勃地跟着一班的学生出发,走的时候瞄了一眼门外:“那什么……陈末野呢?”
“高三他们这两个月多了一节半个小时的自习课,”胡黎跟在身后说道,“这会儿估计刚上课呢。”
“我靠,你们普高就是变态。”杜彬说完,又稍微松了口气,“也就是说陈末野应该不会来看排练了?”
祈临回头冷笑了一声:“你要是那么想,你可以去高三看自习。”
杜彬:“……”
因为时间紧迫,班里每次排练只练两场,除了需要全勤的几位主演,同学们可以轮流去吃饭。
祈临作为“过场吉祥物”,踩完点后就在观众席上待机。
他作为唯一的外人倒是积极,一会儿看剧本一会儿搬道具,乐在其中。
杜彬溜达了一圈才回到祈临身边:“靠,还是你们普高的活动好玩,我们那破班就没个集体样,一下课就各干各的,哪有这些活动。”
祈临没抬头,随意地应了一声。
杜彬这才发现临儿居然在争分夺秒地刷卷。
不愧是学霸。
“咳,那什么,说起来。”杜彬走到他身边,把礼堂椅压下来坐着,“你这段时间还有做梦吗?”
祈临计算思路骤然一断,薄唇轻抿:“没有。”
确实是没有。
因为他已经恶化成入睡障碍,每天得折腾近两个小时才能断断续续地睡到早上。
杜彬挑了下眉,又问:“那,我未来的弟妹……在场么?”
祈临甚至反应了一下他那句“弟妹”是什么意思,扔下笔:“你脑子里只有这些了是不是?”
“唉,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杜彬一本正经,“真不怪兄弟八卦,我认识你那么久,就没见你动这些心思的时候,这回好不容易有苗头了,我真的很好奇啊。”
祈临本来打算对他的八卦置之不理,但却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张草稿。
他将自己的反常细分成了外因和自身原因,并且各有留意。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确认了一件事,和同学的触碰,无论是男是女他都没有异常。
所以,那天晚上的“异常”不是常见普通的反应,不是运动不足导致的精力旺盛,更不是荷尔蒙泛滥。
他目前在主观条件下还没有“构建亲密关系”的冲动。
由此得证——他不是因为想谈恋爱了才做那样的梦。
排除了外因,那就只有自身的原因。
也许是他身体上具有特殊敏锐感受的部分,譬如腰和脚踝,是危险的敏感带,不能随意触碰。
而杜彬对祈临的自我剖析全然不知,他是只满脑子颜料的单细胞生物,只会用清澈且愚蠢的眼神等祈临的答案。
祈临低声说:“应该是我自身的问题,我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杜彬一愣:“什么?”
祈临:“喝点中药调理一下。”
杜彬:???
杜彬:“这玩意儿也能调理?我靠你们这些学霸是不是学习学得走火入魔了?”
但没等两个人就这个问题讨论出什么结果,贼心不死的胡黎同学偷偷出现在身后。
他手里还捏着那个兔耳朵发箍,冲杜彬挤眉弄眼地比了个“嘘”的姿势。
杜彬这人学坏一出溜,当即心领神会,伸手按住了祈临的手腕:“临儿,我觉得没必要。”
“什么没……”祈临话到一半,就感觉自己脑袋上多了个东西。
胡黎一得逞撒腿就跑,跑的时候还要大喊:“为了各位的福利!”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本来就闹腾,一点小事都能引起一片轰动,更何况胡黎还把阵仗闹得那么大。
祈临一怔,随后就听到小礼堂里不知道从哪掀起了一阵叫声,然后就被瞬间围住。
“班长求别摘!让我们拍个照!”
“合照可以吗啊啊啊这个好可爱!”
“就指望着你熬过这个学期了班长!求求求!”
作为班长,祈临脸冷清人也冷清,在成绩光环的加持下,更是显得遥不可及。
而胡黎出格的举动,让兔耳朵给祈临带来了强烈的反差感。
不怪同学们疯。
偏偏祈临的性格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面对那群渴望的眼神挣扎了半晌,最后放弃。
祈临:“……就一张。”
于是,容忍又换来火上浇油。
本来只是在看戏的杜彬和胡黎瞬间都被挤到门口,远远看着场面逐渐失控。
“草,这就是大帅哥的魅力。”胡黎大为震撼。
杜彬看了一会儿,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胡黎同学,我跟你说,临儿这人虽然看着冷,但实际上很不会拒绝别人,尤其是女同学。”
胡黎愣了愣:“所以?”
“你要是没办法结束这个场面,”杜彬微笑,“你就做好被临儿暗杀的准备。”
他轻描淡写,胡黎身后蹿上了一阵恶寒,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惹了祸。
“我靠,那,那我该怎么办?”他看着人群中顶着兔耳朵一脸无奈被合照的祈临,终于知道慌,“我要不还是跑吧?”
杜彬:“那你明天不上学啦?”
胡黎搜肠刮肚了一圈,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日,我现在感觉只能请神下凡来解决这个场景了。”
话音刚落,身后拥挤的礼堂门口忽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回头,就看到另一袭人影缓步走来。
胡黎还没来得及有表情,就听到身边的杜彬说:“喏,你请的神来了。”
陈末野平静地从门口进来,像个行走的音量调节器,熄了一路的躁动,径直走向礼堂椅中间那只“兔子”身后。
陈末野伸手轻落到祈临的肩膀上,先是点了点,等他回头时,才轻轻地帮他把发箍摘下来。
男生眉眼清隽,笑容淡然:“打扰一下,能把他还给我了?”
……
祈临和陈末野走出小礼堂的时候,杜彬和胡黎那两只罪魁祸首已经跑没影了。
“怎么了?”公交车站里,陈末野垂眸看着他,“手腕受伤了?”
祈临这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转动右手手腕……因为杜彬那个傻x为了和胡黎打配合,压了一下他的手,导致腕骨磕到桌子上。
是有点不舒服,但并不严重。
他刚想说没事,陈末野的手就落到他的手腕上。
冬日里男生的掌心温热而干燥,轻轻抚压过他的手腕,几乎一下就抚平了那阵细微的痛。
“好像没有扭伤。”陈末野的指尖沿着掌心轻按,控着他的手腕轻转了一下,“这样疼吗?”
祈临飞快地将手抽了回去。
“不疼。”
陈末野看着他微冷的表情,眼尾落了点柔和的笑:“其实我觉得你戴那个兔耳朵挺可爱的。”
说完,他就看到祈临眼里的难以置信:“你什么审美。”
陈末野:“我审美要是有问题,你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围着拍照?”
“因为她们……”祈临斟酌了一下,挑出个自认为最合理的词,“猎奇?”
陈末野偏过头笑了。
祈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他现在也没心情去纠结这些问题。
刚刚被陈末野揉过的手腕正在缓缓变烫,一点点发痒。
这种症状和腰还有脚踝是一样的。
……他身上有那么多敏感点吗?
本以为已经能落下结论的问题突然衍生出了分支,祈临一晚上都有些走神。
陈末野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挑了张卷子放到桌面,低声开口:“还没写完?”
祈临抬头才发现陈末野居然坐在身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边的手机……十二点整。
正常来说,陈末野这个时间该休息了。
“你要写题?”祈临看着他铺开的卷子。
“嗯,期末是联考。”黑色的笔被支在指节,陈末野平静地触开手机的计时器,“这段时间都要晚点,你先睡吧。”
祈临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洗漱之后老实躺到床上。
他本来以为今晚又会在床上翻来覆去至少半小时才睡着,结果挨到枕头不过十几分钟,暌违已久的困意突然袭上眼睫。
冬日的夜晚少了虫鸣,寂静就像一层纱雾,不着痕迹地落满了整个空间。
黑色水笔在最后一道题的第三小问停下,陈末野把笔放在一侧。
凌晨两点整。
他先起身喝了杯冷水,洗漱之后,才无声地走到床边。
祈临怕冷,入冬之后都有卷被子的习惯,侧躺蜷成一团,柔软蓬乱的黑发落满枕头。
陈末野慢慢俯身,指节落到他长睫垂拢的眼下,指肚轻轻划过那片青灰。
随后替他轻压下被角,熄了床边的灯。
第37章
久违地睡了饱满的一觉, 祈临第二天差点没听到闹钟响。
他手忙脚乱地洗漱完,才发现小沙发收拾得异常整洁,但时间紧迫, 他没多想,小跑着去赶公交车。
胡黎和杜彬深知自己闯了大祸,今天一早就来十六中打算负荆请罪,结果祈临到校时间和平时不一样, 杜彬只能用奇丑的字迹留下“对不起”。
而胡黎差点要当场给他磕一个:“班长我真的知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祈临面无表情地把杜彬那张便利贴拍在他合十的双手上:“准备上课。”
这是没和他计较的意思, 胡黎嘿嘿地把纸条团成团:“还是我们班长人好。”
说完, 他又从课桌下拿了一个保温水壶递过去:“对了,这是杜哥给你的,歉礼。”
祈临打开就闻到一股苦涩的味道,他皱了皱眉, 用手机给杜彬发了个问号。
杜彬显然是二十四小时待机,秒回:
[杜彬:这是我妈昨晚熬的茶, 清热祛湿, 包能下火。]
[杜彬:你昨天不是说要喝中药么?我妈就给你熬了这个, 说喝一周就见效果。]
[杜彬:亲测,苦, 但有用。]
他喝完简直六根清净, 告别凡尘。
祈临为了不辜负杜妈一片心意, 课间尝了一口。
……苦得一上午都没有一丁点困意。
昨天的闹腾之后, “小兔子班长”的各种照片就刷了各种群和表白墙,导致班级排练的时候, 门外多了不少围观的学生。
胡黎和杜彬当即将功补过,积极维护秩序,尽心尽力地担了跑腿牛马的责任。
不知道是紧凑的排练消耗了那些多余的精力, 还是杜妈的茶见了效,这几天祈临的睡眠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沾床就睡,甚至不知道他哥每天晚上刷题到几点。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正好是周四,元旦节连着周末,连补课都免了。
周趣在乐队的群里收集假期安排,知道十六中有元旦晚会后,立即把陈末野的班次调走。
[周趣:学生就要有个学生样,一天天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只挣钱怎么行?]
[叶月:非常赞同。所以小祈临的节目录给我看谢谢。]
[林冬现:麻烦发群里我也要看谢谢。]
[范弥:不准窝藏你弟我也要看谢谢。]
这群人知道祈临要在舞台剧上演跑场的兔子之后一个比一个兴奋,非得刷屏向陈末野要录像。
祈临在下午排练的时候刷到群里的99+信息。
……这群大学生一天到晚闲得慌。
但想起陈末野糟糕的拍照技术,他忽地有点坐立难安。
胡黎犯贱的时候让他看过表白墙上的各种偷拍,祈临只觉得那是他不想看第二眼的黑历史,要是让陈末野来拍……
想到这里,他跟文娱委员打了个招呼。
得去断了自己黑历史流出的可能。
因为晚上的艺术节需要布置场地,所以十六中下午第三节课开始就改成了自习,高三更是罕见地提早了一节课放学。
祈临穿过操场到实验楼的时候,才发现高三的教学楼十分安静。
即便是末流高中,高三的氛围和高一高二也截然不同……空气中仿佛都流动着紧迫感。
稍微还有点人声的地方,也就楼梯边那面荣誉墙。
节假日前老师对手机的管理稍微松懈,几个女生围在“第一”的照片前嬉笑打闹,还有人在偷偷拍照。
祈临敛回目光,到四楼的时候四周明显地更安静了,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走到一班门前时侧身探了个脑袋。
空荡荡的教室里,唯有后排还有一道人影。
祈临恍惚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陈末野坐在教室里的样子。
瘦高的男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左手曲放在桌面,微弓着后背半趴在桌子上,右手放在桌面,指尖自然垂落。
窗帘虚虚地遮挡了半个座位,偶尔的风衔了半分光影,在他线条修长的后颈上摇曳。
陈末野似乎睡得很沉。
祈临望了一会儿,确认陈末野没睡醒,从门口悄悄走到最后一排。
相较于其他喜欢将书堆叠在课桌上的学生,他哥的座位十分空旷干净,桌子上除了他这个人,只有一张卷和一支笔。
卷子完整地写满,甚至还在空白处串场了一篇英语作文……陈末野向来是喜欢随便打草稿的。
后门吹进来的风比先前更重,缝隙偷渡进来的光侵染着陈末野的轮廓,祈临心绪微动,抬手压了一下翻涌的窗帘。
他本来是想让陈末野好好休息一会儿,却没想只是一个无声的动作,桌上的人就醒了。
陈末野懒散地睁开一只眼,指尖稍稍用力将身子撑了起来,偏头看着身边的人。
“祈临?”嗓音里还有三分惺忪的睡意。
祈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怪异……伸着一只手,像是要抱住陈末野。
“嗯。”祈临面无表情地把窗帘拉紧,说,“过来找你,但你在睡觉,就想帮你拉一下窗帘。”
陈末野很轻地应了一声,伸手从桌面拿起水瓶拧开。
祈临在开盖的时候就闻到速溶咖啡浓郁的味道,他皱了下眉:“怎么又睡觉又喝咖啡的,你没睡好么?”
黑咖太苦,陈末野皱了下眉,慢慢把瓶盖拧紧。
他还没回答,祈临却忽然有了答案,他问:“你这几天,是睡在……沙发上的吗?”
小刺猬的洞察力出乎意料的敏锐。
男生白皙的脖颈间喉结滑动了一下,似乎是将舌尖那点苦咽了下去。
半晌的沉默后,陈末野才看向他,笑意懒散:“怎么,把床都让给你了还睡不好?”
高三教学楼外有一条校道,校道下面是篮球场。
校道很窄,所以教学楼和球场的距离并不远,安静下来时能听到学生在下面活动嬉闹的声音,就比如现在。
在陈末野回答落下的短暂片刻,祈临听到了砰砰两声……是篮球砸在地上又弹起的响动。
他的眼睫飞快地扇动了两下,薄唇轻抿:“你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陈末野平静地看着他。
“之前生病的时候也是,”祈临看着他,胸口说不出来是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你是高三生我是高三生?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我需要迁就?”
乌沉的瞳里日影灼灼,陈末野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他轻轻笑了一下,指尖捏住了祈临校服的一角,动作有半分的牵拉,半分安抚。
“因为你不一样。”他薄唇轻挽出笑意,“你是弟弟。”
篮球从篮筐里弹飞,金属颤抖的鸣声像一圈一圈的涟漪。
祈临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人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就捧住了他的无理取闹。
祈临别过脸,声音有点闷:“那你又感冒了怎么办?”
“不会,病刚好有抗性。”陈末野说。
歪理,祈临并不接受:“休息不够没考好怎么办?”
“考得好。”
祈临冷哼一声:“信口开河。”
陈末野松开他的衣角,转了一圈有些僵硬的手腕,站了起来。
祈临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然后就听到跟前的人低声:“跟我来。”
祈临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他哥从教室出来,走下楼梯。
高三的楼梯边就是荣誉墙,几个扎堆的女生瞥见楼梯出来的人影,小小地激动了一会儿,又很快地散了。
站在荣誉墙跟前的人只剩祈临和陈末野。
要不是荣誉墙的花纹和标题换过几轮,祈临会下意识以为这面墙没更新过……他哥又占了整整齐齐一排的第一。
祈临看了一圈,视线又落到他的脸上:“你带我来荣誉墙干嘛?”
“带你看证据。”陈末野说。
一定会考好的证据。
祈临:“……”
秒余的沉默后,他偏过头笑了出声。
该怎么说呢……他哥有些时候总会让人出乎意料。
温柔也是,幼稚也是。
见他的情绪好转,陈末野的眉眼这才松展开,轻声问:“所以,你怎么突然来高三这边了?”
祈临这才想起自己的意图,清了清嗓子:“来警告你。”
“什么?”
“你没看群?”祈临挑眉。
陈末野大致地回忆了一下,反应过来:“看了,你不像被录像?”
祈临正神:“你那个拍照技术,很难让人想。”
话里带着小刺,有点扎人。
陈末野低声:“但我的拍照技术不是被你纠正过了吗?上次在沙滩的时候。”
祈临没想到他会提沙滩的事,微微愣了一下。
陈末野眼底落了点笑意,嗓音懒散:“还是说,小祈老师这么快就忘了?”
小祈老师……这是祈临在给小夏补习加题时,她耍赖用的称呼。
小女孩的目的是为了把他供起来,企图用敬称央求他高抬贵手,失败了偶尔还会夹带点埋怨。
但当这个称呼被陈末野挪用之后,祈临却一下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听得耳朵痒痒的。
明明陈末野是在逗他玩。
就像之前用“天赋型选手”一样。
小夏用了那么多次都没达到的目的,陈末野一次就完成了。
祈临转过头,绷着脸:“你要把我拍丑了你就完蛋了。”
听着很凶,但没什么威胁的实感。
反正也就一次而已,给陈末野一点特权也不是不行……祈临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作为一个龙套角色,跑个过场还需要换衣服。
最后一次排练结束,祈临看着文娱委员陈瑜手里那套红桃扑克的外套,懵了三秒,才问:“非穿不可吗?”
陈瑜稳重地看着他:“难道班长你要穿着校服跑过场吗?”
祈临:“……”
好。
行。
兔耳朵而已。
戏服而已。
祈临咬着牙胡乱地把东西套上,打算去角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时,陈瑜又伸手拦住了他。
她晃了晃手里一根坠着圆毛球的腰带,笑眯眯:“班长,还有兔子尾巴。”
“……”
第38章
十六中的元旦晚会在晚上七点准时开始, 主持人报幕之后,是校长发言。
高三被排在了正对着舞台的区域,陈末野在最后排, 喧闹的边界里。
班群里有节目单的截图,他正垂眼在看上面的排序,身后有人轻搭了一下他的肩膀。
是个面熟的男生,带着笑容:“真没想到今年学神会参加啊, 我还以为你会请假呢。”
陈末野的缺席不是罕见事, 甚至已经被默认是优等生的特权。
所以, 他今晚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开幕式之后老师就管得不严,大部分学生会开始混坐,已经有好几个班的女生提前换了后排的位置。
为了看谁不言而喻。
陈末野随意地笑笑,应了句嗯。
男生好像没想到他会回应, 有些意外,再回神时已经有几个女生趁机用零食去搭话了。
陈末野一边礼貌拒绝, 一边留意着台上的报幕。
因为舞台剧的布置很需要时间, 所以两个年级的两场表演分别在第一个和最后一个, 也起暖场和结尾的作用。
“接下来是高一一班带来的表演,舞台剧《爱丽丝》。”
操场上的灯光熄灭, 夜晚成了天然的幕帘, 光影再重构时, 童话故事终于登台。
坐在河边的爱丽丝是个女生扮演的, 陈末野见过——他第一次去高一接人时,向祈临问题目的女生。
除了主要角色有台词, 其他角色一律由旁白包办。
剧情按部就班地推进,终于到“迟到的兔子”出场。
灯光落在舞台侧边时,一只兔耳朵耷拉, 穿着“红桃A”的戏服,满脸冷漠的男生站在聚光灯里。
不太像赶时间的兔子……像出来游街的大佬。
陈末野低笑了一声。
起哄的尖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起了头,浪潮似地蔓延了正片观众席,追着祈临从舞台左侧跑到右侧。
往年只敢在后半段才摸手机的学生此刻已经按捺不住,成片的摄像头高举,赌的就是法不责众。
祈临第一次觉得时间既慢又快。
舞台甚至没有直线跑道一半长,他每一次上台过场都觉得时间像被无限放慢,好不容易下台之后,他那阵羞耻心还没消化完,又被提示着该准备过场。
心情就这么起起落落,有羞耻,有紧张,有被气氛推到这里的,微末的兴奋……
好在潦草的舞台剧很契合肆意张扬的青春,结束谢幕时,台下很给面子地回以整片掌声。
祈临在舞台的右边,被扮演柴郡猫和疯帽子的同学抓着手,随大流地低头鞠躬。
身边的人在朝他笑,说班长辛苦了。
他深呼吸了一下,直到最后从舞台下来,才想起往观众席看一眼。
只可惜逆光只能看到成片的阴影还有闪光灯,别说陈末野,他连高三一班在哪都没找到。
但落空只是一瞬,下台之后有几个女生在拉人拍照留念,这个时候每个人的神经都留有余热,压根没有同不同意,只有群体狂热。
祈临被不知道谁拽住,来回拍了好几张照片,还有人趁机给他塞小零食的和花束……也不知道这些人过个艺术节是从哪藏进来的单只玫瑰。
拖拖拉拉了好一会儿,祈临终于脱身,想也不想地就往教室的方向跑。
为了防止个人财务丢失,班里几个同学将换下来的校服都放到教室里。
好在高一就在操场后面,祈临迈上楼梯时才顺过气,他伸手想摘兔耳朵,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玫瑰。
……有够疯的。
终于爬上最后一层楼梯,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倚在扶手边的男生。
因为学生都集中在操场,所以走道里只有一盏应急灯,男生的轮廓在其间影影绰绰。
陈末野手肘轻靠在扶手上,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垂,屏幕的光衬得他的指尖格外的洁白。
他温温慢慢地笑了一下,视线从祈临凌乱的发落到他握着兔耳朵和红玫瑰的指尖。
稍顿,才开口:“回来了?”
“你……”祈临气息还有点急,他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儿?”
陈末野手腕微抬,手机屏幕上扬时,祈临才看清他原来一直打开着相机模式。
“来履行承诺。”他说,“拍照。”
“靠。”祈临有点郁闷,“追这么急,我会跑么?”
“嗯。”陈末野轻笑,动身朝他走近,“所以我守株待兔。”
祈临下意识想狡辩,却发现自己连还嘴的地方都没有……他现在就是兔子。
“你确定班长往这边跑了吗?”
“应该是……我刚刚好像看到。”
“完了不会就我一个人没要到合照吧,我不要啊,班长你快出现吧……”
楼下忽然传来脚步和交谈声。
祈临本来平复的心跳在这一瞬蓦地加速。
合照的时候他已经很抗拒了,衣服换回去之前他实在是不想见人。
默声的片刻,他下意识看了跟前的人一眼。
只不过是最随意的一扫,快得连祈临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却已经被陈末野轻扣住了手腕。
男生将他轻拽上身后的楼梯。
夜间教学楼顶不开门,但也不开灯,没有学生会无缘无故走到最上面。
祈临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哥带到楼梯间,银白的月光被顶楼的铁门切割,银白的月晕碎散在少年的轮廓上。
祈临清晰地看到了陈末野睫毛拢下时的阴影。
他想拉开距离,后退的右脚忽然踏空。
心慌的一瞬,陈末野伸手扶住了他的腰,将他按到怀里。
一股细微的热风撩过祈临颈侧。
陈末野细白的指尖压在唇面,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寻找祈临的女生上了楼,但发现人没在教室里,又泄气地离开了。
陈末野在楼梯无人察觉的阴影里,视线越过昏暗,看到了女生下楼的身影。
他轻松开手,看着怀里已经站稳的人:“走了。”
祈临垂着视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冷静地点点头:“哦。”
手心玫瑰的塑料包装在沉默里发出脆响。
祈临正想随便找点什么借口下去,却发现陈末野的手机镜头已经对着他。
“你想笑一个吗?”男生低声说。
祈临真的有点想笑,被气的。
他干脆盯着镜头,语气凶巴巴:“那你给我拍好了,糊一张我都跟你没完。”
陈末野看着屏幕里表情凶狠,耳尖却红透的人,唇角微不可查地挽了一下,低声:“嗯。”
好在,结果不错。
陈末野已经不再是那个把沙蟹拍成无影脚的人了,光线和构图合格,剩下全由祈临的脸扛着。
祈临粗略地检阅了一遍,把手机还给他:“行吧,合格。”
陈末野拿着手机却没有动,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祈临有些别扭,微侧开脸:“还要干嘛?”
“合照。”陈末野说,“不拍吗?”
上一次在海滩边他们两个就这么做了。
虽然最后留下的照片不多。
祈临嘴唇微抿,低声说:“什么好合照的。”
“你班的同学不是和你拍了很多么?”陈末野视线低垂,声音又轻又慢,“我就不行了?”
“……”祈临差点都忘了眼前这个人是直接问他要“特权”的哥哥。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陈末野这么容易……得寸进尺呢?
“拍拍拍。”祈临一脸债多不压身,“赶紧的。”
他是想敷衍了事,却没想到陈末野比他更不挑剔,这个人居然地方都不换,就在楼道里俯身凑了过来。
自下而上的镜头里,两个人都站在逆光的黑影中,因为两个人踩着不同的台阶,祈临忽然成了个子更高的那一方。
这个人刚刚给他拍单人照时的那点拍照基础好像又消失了。
祈临干脆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借着月光,偏头朝他哥蹭了蹭。
“三,二……”
最后的一用快门替代。
陈末野还没反应过来,合照已经结束了,手机被放回他的手里。
大概是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所以连检阅都免了。
祈临靠在墙壁上,借着微弱的地理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哥,一脸“结束了没我能回去了没”的表情。
陈末野看懂了,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的指尖勾住祈临身上戏服的后摆……在台下时他能看清衣服的构造,领口又一圈垂落的花边,前面是宽松的长衣,后面则是两条红色的燕尾。
祈临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神有点警告:“舞台剧也表演完了,照片也拍了,你还没看够吗?”
陈末野轻轻摇头:“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
“我坐在后排,距离有点远……”陈末野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你后面是不是还戴了尾巴?”
尾巴。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祈临心头。
他刚想说没有,就看到陈末野下垂的眼睫拢了一下,星点说不清的笑意漫在眼尾。
“哦,我看到了。”陈末野说,“在这里。”
“……”
这一瞬,不知道是羞耻心还是别的什么,祈临飞快地把系在小腹上的腰带拆开。
然后连同那枝碍事的玫瑰,猛地拍在陈末野的手上。
“你慢慢看。”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祈临飞快地跑回教室,把自己桌面上的衣服一抓就往洗手间去。
脖子很痒。
而且不仅是脖子,拍照时和陈末野碰到的肩膀,换手机时触碰到的指尖……甚至是最后被他视线扫过的腰,都很痒。
原来他的自我剖析不完全对,那些条件和理论缺少了一个重要的前置条件。
——陈末野。
不是他自身敏感,而是因为陈末野。
这个认知让祈临有点莫名其妙的惊惶和茫然。
为什么偏偏是陈末野?
他哥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吗?
他按了按胸口,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别太慌,说不定是神经余热……反正胡黎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兴奋得都快疯了。
他不能在这么强烈的外因下,盲目地落下结论。
身上的外衣和内衬都脱下来,祈临换回自己的校服,把外套的衣领拉到最上方。
磨蹭着回到教室时,陈末野已经下来了,正倚在他的桌子边缘,一边开手机,一边捏着那团毛球尾巴。
祈临木着脸从后门走进去,夺过那团白,和戏服一起扔到讲台上回收道具的箱子里。
扔的力道恨不得把它们砸进地里。
“那这个呢?”陈末野等他回头,才慢悠悠地晃了下手心的玫瑰,“不一起放么?”
祈临没想到自己还有疏漏,没好气地开口:“那个不是道具。”
“哦。”男生细长的指尖捻着削了刺的花枝,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玫瑰,“那就是别人送的?”
正常的询问和语气,甚至陈末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笑意。
好像真的只是在意这朵花的出处。
“合照的时候被塞到手里的,不知道是谁送的。”祈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而且我也没想要。”
他先打开聊天软件,看着乐队那个99+的群,问:“照片你发了吗?”
陈末野回头:“没有。”
祈临顿了顿,确认似地打开群看了一眼,里面确实只有那几个无聊大学生的刷屏。
“……为什么不发。”
他不是为了这个任务才守株待兔吗?
“突然不想发。”陈末野漫不经心地抬起眼,“不可以吗?”
“没,”祈临又切出了群聊,“随便你。”
他本来就不想让那些“黑历史”流出。
陈末野嗯了一声,右手轻落到他的桌面,指尖撑着:“那么,看在我没发照片的份上,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一班虽然是高一的重点班,但在十六中里也只是矮子里拔将军,平时的班风班纪还是很松散。
不少同学闲聊谈天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倚着或者是半坐着别人的桌子。
……有种和陈末野当了一秒钟同班同学的感觉。
祈临抬头:“什么?”
“这段时间为什么睡不好?”
这个问题一开口,刚刚那种感觉就消失无踪。
同学是不会知道他睡不好的,哥哥才会。
这个话题在下午没有提及,祈临本以为能混过去……没想到陈末野在这里等着他。
“其实也没睡不好。”他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点着,“就是做梦。”
陈末野眸色微沉:“噩梦?”
“……也不算。”祈临的视线落到桌面,“可能是期末了压力有点大,梦点乱七八糟的。”
为了作证自己的话,他还把杜彬给他带的水壶拿出来:“真的,杜阿姨还给我泡了安神的茶。”
他拧开盖子,陈末野闻到了里面的草药味,眉目稍微缓和了下来。
“那要不要去看医生?”
“做梦而已,”祈临连忙拒绝,“更何况最近已经好多了。”
陈末野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坚持,才低声说:“好吧。”
话到这里,祈临偏过头摸了下自己的侧脸:“所以……你最近也别睡沙发了。”
是他说已经好了,还为难他哥的话,言行不一。
陈末野安静了片刻,回答很轻:“好。”
好像是信了他的谎话。
祈临松了口气,胸腔深处却又出现了另一种隐秘的,不合时宜的紧张。
他站了起来:“教室好无聊,回去看表演吧。”
祈临心里有事,走得着急,全然没察觉到自己的身后,陈末野面无表情地将那枝玫瑰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39章
因为艺术节的安保比平时要严格, 杜彬在两三个节目后才溜进十六中,被告知一班的节目已经结束时当场破防。
好在胡黎托人录了像,他看着录像里蹦蹦跳跳的祈临才稍稍有了一些慰藉。
胡黎见他一脸慈祥地捧着手机, 没忍住:“杜哥,你对我们班长的爱是不是有点七形?”
杜彬撇他一眼:“怎么,你想加入变成八形?不好意思没你份。”
胡黎:“……”
胡黎:“不是吧,这么小气?”
这俩活宝的思维向来不正常, 偏偏还能搭上线, 很快吸引了不少视线, 有几个活泼的女生还主动和杜彬搭话。
杜彬这人有点阳光就灿烂,听到其中有个女生小声说自己没和录像里的兔子祈临合上照,当即拍拍胸口:“这还不简单,我……”
“我”字刚落, 肩膀就被身后的人搭住。
祈临平静地出现在他身后:“你什么?”
“我……”杜彬咽了一口唾沫,“我深表遗憾。”
胡黎在对面用口型说了个“怂货”, 祈临一掀眼皮, 他又装作很忙地四处乱看, 抓耳挠腮的样子引得四周一片哄笑。
刚刚那个女生笑着切了这俩一声,也没执着于祈临, 跟着讨论其他班的节目。
杜彬先把录像的手机物归原主, 回头贱兮兮地凑近祈临, 搭着他的肩膀小声:“听说你收到玫瑰了?”
祈临没想到他这种八卦都能收集到, 但出于对那支无名玫瑰的尊重,没有回答。
“所以, 你刚刚是去哪了?”杜彬声音压得更低,“是不是被人拖到哪儿表白了?”
没有什么表白,和我哥在一起。
要是平时祈临就能坦然地将这句话说出口了……偏偏今天他有点莫名的心虚。
见他沉默, 杜彬真以为有什么苗头,正要兴奋起来,却猛地扫见草坪上走来的人。
他瞪大了眼睛,扔了句“我草”就转了回去。
这句“草”像会传染,杜彬说完又轮到胡黎,紧跟着附近大半圈男生都草了一遍。
在祈临的一头问号中,陈末野出现在余光里。
清瘦的男生平静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长眸低垂,和祈临对上视线。
“怎么走这么快?”他问。
祈临看着他,一时有点茫然。
他以为陈末野会回到高三那边去看表演……正常逻辑来说,陈末野也该回到高三那边才是吧?
他没回话的间隙,一旁的杜彬却敏锐地反应过来。
陈末野说祈临走得快……那岂不是说这俩之前在一起?
临儿不是被表白?
胡黎也听懂了,他甚至大着胆子开口:“那学长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看啊,我们这儿空椅子多的是!”
祈临回头,却发现陈末野依然看着他。
只不过眼神由先前单纯的注视,转而带上了点询问的意思。
胡黎特别有眼力见,凳子很快就传到陈末野脚边。
“……随便吧。”他撇开头,看向舞台。
舞台中间是高二的节目,男生的弹唱《不能说的秘密》,观众席前排一片手机闪光灯在跟着音乐晃灯海。
随着越来越多人跟唱,杜彬这个外校生还厚着脸皮录像,假装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陈末野在唱到那句“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时坐在祈临身边。
高一的学生脸皮还算太薄,没人大声议论,只在一时偶尔,悄悄偷看。
间或落下的视线像一道无形的边界,身前属于往后追忆的青春年少,他们之间属于眼下安宁的此时此刻。
……
文艺晚会是在九点半结束,祈临和陈末野在九点前离场。
主要是为了错开放学的高峰,还有赶九点准的那趟公交。
夜路上的公交车很安静,窗外橘黄色的路灯在地上印出各种深深浅浅的影子。
到站下车时,陈末野勾着书包一侧的带子,先一步下车,侧身等着祈临懒散地从车上下来。
两个少年的影子在橘色的路灯里并行,陈末野看着他发顶被风吹动的发丝:“你们班的活动,不去吗?”
胡黎刚刚在操场上小声密谋着放学之后去校外的烧烤店吃东西,杜彬都积极踊跃地报名了。
“不去了,太晚了,”祈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圆润的黑瞳落了点水雾,“而且我也累了。”
今天光是排练就排了三遍,他已经没有那么多能量继续挥霍了。
至于杜彬……他本来就是个为了玩能到处乱窜的家伙,不用管。
“很累?”陈末野问。
“嗯。”祈临一边点头,一边抬手抹开睫毛上沾着的泪花。
指尖刚刚落下一小片凉意,他就感觉到一只温和而干燥的手落了下来。
陈末野的掌心宽大,指尖细长,几乎是随意一落就覆盖了他整段后颈。
“这样会好点吗?”男生温沉的嗓音仿佛透过触摸压在他的动脉上。
力道很浅,动作很柔,只是为了驱散他的疲惫。
祈临说不出自己好不好,整个后颈都热了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
他差点又忘了……陈末野是那个前提条件。
在第三下揉捏时,祈临偏过头躲开,闷声:“有点痒。”
陈末野嗯了一声,平静地把手抽回:“脖子怕痒?”
这个问题挺突然,祈临一时没反应过来,含糊地回答:“都……哪里都挺怕的。”
车站到家的一小段路此时正好是尽头,陈末野推开了楼下的门,在动作的间隙轻且随意地开口:“杜彬和你挺近,你好像也没这么怕。”
祈临怔住,视线仓促地掠过光影阑珊的行人道,声音依然低闷:“他比较熟,所以还好。”
“嗯。”陈末野轻点了下头。
光线不明亮的楼道悄悄地又安静下来。
两个人前后回到出租屋门口,陈末野开的门。
祈临站在门口。
“我吹会儿风。”他低声说。
陈末野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什么,只是提醒:“就一会儿,别感冒了。”
“好。”
熟悉的气息被隔绝开来,祈临这才慢慢地抬手摸过自己的脖子,刚刚被陈末野捏过的地方好像还有余温。
他微垂着头,思绪有些茫然。
但他很确定自己没跟进去是正确的……万一开灯他是一张红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刚刚……陈末野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察觉到了,还是只是因为他的反应区别对待,所以随口一提?
杜彬又为什么和他哥不一样?
他依稀感觉自己好像知道原因,却又很理智克制地到此为止。
艺术节余热而已。
他在心里重复。
落在后颈的指尖慢慢用力,陈末野触落的余韵很快就被他自己的手心覆盖。
祈临叹了口气,重新站直身子打算回去时,视线却忽然扫到楼梯角落。
一枚烟头藏在平台和上一层楼梯夹角处的阴影里,楼道灯光不够明亮,若是无心留意,基本不会看到。
祈临的瞳孔颤了一下。
烟蒂最上端有一圈棕色的线,昭示着它来自一个廉价牌子。
类似的烟蒂,他只在搬家之前见过。
……是贺迅常抽的香烟。
贺迅来过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把歹毒的冰锥,瞬间刺穿脊骨,彻底封冻了祈临先前那些胡思乱想。
夜风刮在耳边响声很大,祈临进门时指尖落到把手上,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冷得没有知觉。
他垂眸换了鞋,进门的时候才听到陈末野近在咫尺的声音。
“怎么在外面这么久?”
祈临惊了一跳,回头时才发现陈末野原来就在门边,视线一直随着他。
祈临下意识地别开了眼,故作随意:“没,艺术节之后有点兴奋而已。”
他走到沙发边把书包扔下,回头开始找衣服,并且平静地问:“你要洗澡吗?还是我先?”
陈末野没有回答,他只好低头拿了换洗的衣服,然后将身上的外套拉链拉开:“那我去洗……”
“祈临。”陈末野住了他的名字,语气有点重。
直到祈临回过头,他的声音才放轻:“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祈临看着他,企图恢复回来时那点正常的懒散,“刚刚问你的时候你不是没反应么,现在要先洗澡?”
“洗澡什么时候都可以,”陈末野走到他跟前,微微低头,“在门外发生了什么?”
浅色的瞳仁倒影着祈临的轮廓,不动声色地看穿了他所有的掩饰。
他哥太过敏锐,祈临一时有些无措。
片刻的沉默后,他低低地开口:“陈末野,要不……你还是去玫姐那边住吧。”
他的声音带着点试探,陈末野没有生气,只是轻挑了下眉。
他说:“所以你在外面站了半天,就是在想怎么赶我走?”
“不是。”祈临很快否认,又有些无力,“贺迅……我爸好像发现我搬到这里了。”
他垂着眼,眼睫在偏白的皮肤上轻轻颤动着。
祈临和陈末野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就被贺迅堵过,还在倾盆大雨的巷子里打了很难看的一架。
当时祈临是觉得人生末路没有希望,所以对那个人有点同归于尽的极端想法,可是现在不一样,他的生活已经稳定下来了。
这种恶劣的家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参与的,更何况陈末野还在读高三。
在关键时期,正常人都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怎么知道?”陈末野却问,“刚刚在门外看到他了?”
祈临摇头,把香烟蒂的事情告诉他。
陈末野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模样,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有点安抚的意味:“你先坐着。”
祈临轻易地被他按在沙发上,视线凝在半空中微微出神。
直到轻微的关门声传来,祈临重新抬头。
陈末野单膝落地轻俯下身,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我看过了,只有一个,楼梯毕竟是公共区域,有可能只是凑巧。”
祈临看着他没有说话。
“而且楼下大门有监控,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们明天去问问老太太能不能查一下?”陈末野的语气平缓而柔和,并没有因为贺迅而有什么波动。
见祈临的脸色还有些紧绷,他忽地笑了下,抬手轻轻拨了拨祈临垂放在扶手边的指尖,商量似地:“问题一起解决,赶我走的话……收回?”
他的掌心温热柔软,祈临在上面找回了点温度,终于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我这叫赶你么?”
“你这还不叫赶我?”陈末野眉眼温沉,好耐心地看着他,“还是恶意毁约的那种。”
祈临被指责了,有点心虚,但他还是觑了陈末野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天雨巷里发生了什么。”
贺迅这个人日子过得稍微舒坦一点都不会想到身边的人,但只要缺钱,就一定会无所不尽其用。
更何况祈临对他动过手,他还憋了一口气。
“因为知道,所以才有点生气。”陈末野最后拨了一下他的尾指,慢慢站了起来,“有人‘哥’是叫得多,但遇到问题的时候却把我当外人。”
这话听起来有点冷,但又是事实。
祈临心虚地接受了事实:“……我错了。”
陈末野低声笑了:“你也就认错快。”
祈临微微抬头,眼神里有些困惑:“什么意思?”
陈末野淡淡地抬起眼睫,显然这只弟弟是把上次喝醉酒和他说胡话那段记忆忘了。
这么容易忘。
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陈末野忽地又抬起手,捏住了祈临的脸颊。
这回用了点力气,祈临疼得微微眯眼,但偏偏他理亏,不好挣扎,只能闷声受着他哥的怒意。
好在陈末野没有捏太久,很快放开了他。
祈临揉着自己的脸,嗓音有点闷:“你以前也这样么?”
陈末野斜他一眼:“哪样?”
“不高兴就捏别人的脸。”祈临说。
陈末野敛回目光,绕到床边找了换洗的衣服,懒散地从祈临略好奇的眼神里经过。
“不捏,”进浴室之前,他懒声,“不是对每个人的脸都有兴趣。”
……
元旦假期的第一天,陈末野陪着祈临一起去找了房东老太太,请求能不能查一下大门监控。
她撇了两个人一眼,神情很严肃,但还是同意了。
因为老太太年纪大,不懂电脑操作,所以监控录像是接在隔壁杂货铺的老板手上。
结果查的时候才发现监控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坏了,什么记录都没有。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平时管这家店都够忙的,实在是没注意。”老板嬉皮笑脸地说。
祈临站在门外,冷眼看着这个不负责任的老板。
他记得之前也有一次捡过老太太的狗,出来找时才发现狗是寄存在老板这儿,他当时就不管不问。
“没事。”老太太低头指着自己牵的小白狗,“怪它,我养条狗好吃好喝地供着,结果真遇上事了不会叫也不会看门!畜生就是畜生!”
串串小狗蝴蝶才不知道她骂的是什么,兴奋地绕着她的脚转圈,反倒是老板的笑容僵硬了一些。
陈末野微微俯身,靠向身边的人,低声问:“她是在……指桑骂槐?”
祈临压住了那点想笑的冲动:“嘘。”
“这边只有一个监控,坏了就没办法了。”回到二楼,老太太神情肃然,睨了他们一眼,“怎么,你们遇到事了?”
见他们都不说话,老太太又警告道:“我本来就不该给未成年人租房,现在你们要是不告诉我惹什么事,出意外我就报警了啊。”
陈末野扫见祈临抿起的嘴唇,低声:“是我。我和别人打架,被记恨上了。”
老太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着挺斯文干净的,和别人打架?”
语气有点轻蔑和质疑,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陈末野低眉顺眼地嗯了一声,还想补充两句,身边的人却忽然开口。
祈临看着老太太:“不是我哥的事,和他没关系,是我。”
他之前一直觉得,和别人阐述自己那些家事丢脸又困难。
但是比起别人的偏见,他更不想陈末野被猜疑。
老太太安静地听完贺迅的事情,眉目松缓了些,但依然冷漠:“行了,知道了。”
随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牵着狗就走了。
老太太向来让人捉摸不透,祈临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没查到监控录像还是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陈末野帮他分担了一点情绪,可他不想把他哥完全当成情绪堆放地,所以一整天表现得都很平静。
直到晚上入夜熄灯后,那点持续的焦虑才显现。
这大概就是撒谎的报应。
他昨天应付陈末野,说自己睡不好是做噩梦,今天晚上就开始真正地噩梦不断。
祈临在凌晨三点醒来,他渡过梦魇后的心悸,悄无声息地往身边看了一眼。
陈末野就在身侧,呼吸均匀,睡颜沉静。
还好,没吵醒他哥。
他悄悄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进厨房到了杯水,双手握着微冷的杯壁。
明明知道焦虑是无用功,但他却排解不了。
出神的间隙,一阵轻微的脚步从身侧传来。
祈临怔了一下,回头时就看到睡意迷蒙的陈末野出现在门口。
高大的男生领口歪斜,黑发缭乱,眉眼倦懒困顿的,显然是刚刚从梦里醒来。
“……哥?”祈临小声地试探,像怕惊扰他的余梦。
“嗯。”
陈末野慢慢靠到祈临身侧,似乎是因为太过困倦,像只大型的树懒,懒洋洋地把脑袋靠到他蓬乱的发顶上。
像是理智醒了,身体还在睡。
男生略高的体温和气息像一张的薄毯,轻轻地拢住了祈临的后背。
随后,陈末野沙哑低缓的嗓音徐徐而落:“我就猜到你会睡不好。”
第40章
祈临双手捧着的水杯轻晃了一下, 水面晃出了一圈又一圈很小的涟漪。
因为知道他会睡不好,所以陈末野也没睡熟,等他半夜醒来么?
后脑勺凌乱的发被轻轻蹭了一下, 有点痒,祈临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人还没睁眼。
陈末野好像很困,但还是温慢柔和地安抚着祈临:“那枚香烟蒂是陌生人扔的概率很大, 即便真的是贺迅, 他没出现就代表着他不能做什么。”
这些道理其实很简单, 祈临只要冷静下来就会想到,他只是略有点焦躁过头而已。
祈临握着水杯的指尖稍微松缓了一些,浓长的黑睫轻垂:“我读初中的时候,被贺迅堵过。”
陈末野眼睫轻睁, 沉瞳看着他的侧脸:“堵?”
“嗯,用麻绳。”这方法说出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祈临笑了一下, “他在学校附近蹲我, 把我堵住了就捆起来,逼我向我妈要钱。”
身侧的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祈临知道他是在认真听, 一时有些后悔聊到这个沉重的话题:“不过也就一两次, 后面我都挺机灵的, 见到他就躲。”
陈末野看着他随意轻慢的语气,忽然意识到祈临并不是害怕贺迅。
他只是潜意识里觉得, 只要贺迅出现,自己就会成为波及身边人的那个因。
“不要把他的错误嫁接到自己身上。”陈末野替他按下了脑袋边翘起的一缕发,“更何况学校里有我。”
祈临安静了一会儿, 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捧起手里的杯子抿了一口水。
陈末野下意识地落了一眼,余光扫过他湿红的唇面。
他动作微滞,后退一步偏过了脸。
祈临心绪平静了下来,放下玻璃杯:“谢谢。”
“嗯。”陈末野半张脸被厨房外昏暗的光线拢着,刚刚的困顿少了三分。
应完之后停顿了两秒,他又问:“还有水么?”
大概是他的表达引起了一些歧义,祈临下意识地理解错误,点点头,把刚刚放在桌子上的水杯重新递了过去。
陈末野跟前的半杯水,怔了一下。
祈临有的时候很敏锐,有的时候又很迟钝。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接过,喝完了剩下半杯。
冬天里的冷水格外的冰。
陈末野润过嗓子后清醒了些,把杯子冲洗过收好,回头看着还在厨房里的人:“现在四点多,你还睡么?”
“睡啊,我是需要八个小时睡眠的正常青少年呢。”祈临打了个呵欠,靠在门边朝他哥轻晃了一下手,“晚安啦。”
“……晚安。”
*
昨天虽没查到录像,但是第二天中午老太太就带着人到二楼装新的监控。
监控正好在门的对面,能完全拍到经过二楼的人,清晰度也比较高。
老太太嘴还硬,非说自己是为了租户安全,不肯收祈临的钱。
祈临和陈末野商量过后,只好把一楼坏掉的监控也换成了新的。
有了监控之后祈临就像吞了定心丸,先前的烦闷瞬时降到最低。
后续的日子里,楼道里再也没出现过那根碍眼的香烟蒂。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
心一旦落回肚子里,时间就好像也跟着快了起来。
元旦是上学期最后的假期,期末转眼就到。
早先那群狂欢的同学在收假之后只剩一片死气沉沉,白天嫌上课的时间太漫长,盼着寒假快点来,晚上想到期末考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为了复习哭天喊地。
好在班里还有个脸皮比城墙厚的胡黎,在他苦苦的央求之下,一群人又抱上了班长的大腿。
高一的期末联考统共九科,在一月十五日结束,比高三早了整整两周。
祈临放学的时候还有些茫然,没想好这提前半个月的假要怎么安排。
陈末野却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把手机递到他跟前:“玫姐春节缺人手,如果不怕累可以去帮忙。”
祈临垂眼,屏幕上正是玫姐的消息:[江湖救急!快帮我问问小祈临假期有没有空!]
玫姐是个工作狂,RUGOSA过年只休除夕和元旦两天,正在急招临时工。
祈临透过电话都能听出她的焦头烂额:“短期的,我这儿有几个员工要回乡过年,就顶个二十来天,我给三倍日薪怎么样?”
RUGOSA日薪本来就不低,开三倍完全是下血本。
陈末野看着祈临一边飞快地掏计算机,一边矜持地说:“嗯,好的,有空的。”
大概是金额太过美丽,祈临有些过意不去:“还缺人吗?我这儿有个朋友,能当驴用。”
玫姐:“一块儿牵过来!”
陈末野被他们的对话逗笑了,低声问:“你是麒麟还是貔貅?怎么见钱眼开。”
祈临神色坚定:“只要能来钱,我可以是。”
于是当晚就知会了能当驴用的发小杜彬。
杜彬本来就对RUGOSA特别好奇,接到他的邀请后,第二天一大早直接到他家门口等着。
他顺手带了份早餐,本来是想谢发小一起发财的恩情,结果开门看到的是背着书包的陈末野,人直接愣在门外。
陈末野似乎也有点意外,下意识地侧了下身:“找祈临?”
“额、嗯。”杜彬僵硬地点点头,有种熊孩子敲错门的尴尬感。
而且,因为陈末野挡门的动作,他能感觉到某种强烈的……领地意识。
但这种感觉很快消失,陈末野平静地回头,看着里面顶着一头卷毛正想回床上睡回笼觉的人:“朋友来了。”
祈临半只脚刚回到被窝里,闻言回头,就看到门外一脸震惊的杜彬。
陈末野勾着背包一侧带子下了楼,杜彬才像是步入一片陌生区域一样拘谨地站进门内。
祈临揪过沙发上的小毯子盖在身上,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
“我……我特么忘了。”
杜彬以前是想祈临就直接上门,对他这种单细胞生物来说这算是某种条件反射,所以他才会一下没想起来……祈临现在和陈末野同居。
明明他来过这里一次,明明这里的摆设没怎么变化,但现在已经处处都遍布着“这里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而且。
他撇了一眼祈临的床,莫名压低了声音:“临儿,你和陈末野两个大男生就挤着睡啊?”
祈临窝在小沙发里,一手托着下巴不以为意:“不然呢?我睡沙发?”
杜彬摇摇头:“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你之前那阵为什么睡不好了。”
祈临大脑还没完全开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这里空间那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床还是同一张,你哪有那个的时间。”杜彬走到他身边,一脸宽慰,“兄弟你受苦了。”
祈临这才明白他说的“那个”指的什么,别过脸拨开他的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闲,脑子里装黄色废料。”
杜彬不以为意,嘿嘿地笑:“装点黄色废料有益身心健康嘛。”
祈临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被他这么没头没脑地一提,先前被贺迅和期末考冲淡的那些问题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他沉默了片刻,干脆去浴室洗了个冷水脸。
……
杜彬对和发小一块儿打工的事情特别热切,祈临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热血过了头,结果杜彬反倒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处事圆融手脚勤快,交际能力还好,不仅讨得玫姐欢心,还很快和乐队的人打成一片。
工作的第一天他还只能找祈临聊闲天,没过几天就已经跟林冬现和范弥称兄道弟了。
“你这性格跟小祈临完全互补啊,”周趣休息间隙忍不住夸,“你这放我们大学里,多少是个社团干部的位置。”
杜彬一本正经地感慨:“很遗憾,本人并不考虑你的大学。”
林冬现对他比了个佩服的姿势:“我校的损失。”
杜彬被吹得神清气爽,满面春风地到正在休息的祈临身边,非得和他挤一张单人沙发。
祈临皱眉:“隔壁不是空的么?你以为你屁股多小?”
杜彬这才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过分,又讨打地拍拍大腿,“要不你坐上来吧,我腿特别稳。”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就打开了。
陈末野眸色淡然地走了进来。
休息室里静悄了一秒,林冬现娴熟地挥手打了个招呼,就又恢复了热闹。
“哥,”祈临回过头,露出点忘时的意外,“你放学了?”
“嗯。”陈末野把书包递给他,情绪静淡地回头,“我去上个洗手间。”
祈临眨了下眼,抱着他的书包点点头。
他在怔神时,周趣忽然凑了过来:“哟,少见你俩这样的时候……这几天没跟你哥聊天啊?”
“这样的时候”听着有些不明所以,祈临下意识皱了下眉,但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后半句。
“……好像是。”
因为酒吧关门时间要到凌晨三四点,而陈末野要复习备考,所以他们两个不得不拉开了时差。
见面的时间少,聊天的时间自然也跟着少了。
祈临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为了钱也就习惯了。
祈临想到这里,又下意识地琢磨起周趣前半句“这样的时候”,黑瞳里少见地有些茫然。
周趣却又很快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哥高三嘛,期末复习更重要,像我这种闲杂人等前几天信息都不敢给他发呢。”
祈临淡淡地哦了一声。
周趣笑着抽回手:“我也上个洗手间去。”
说完起身出了门。
然后就看到刚刚说要上洗手间的人正站在走廊里。
周趣挑了下眉,缓慢地走到陈末野的身后,语调微挑:“情绪有点明显了啊。”
陈末野扫他一眼:“有事?”
“有啊。我之前就有点怀疑……”周趣眼底落了点戏谑,“你原来是个弟控啊?”
陈末野很明显地皱起了眉,似乎是对“弟控”这个词感到莫名。
周趣见他没说话,话锋轻巧地回落:“还是说,你只是针对我?”
他并没有什么问责的意思,轻得像谈天时随口扯来的话题。
走廊上有片刻的安静,陈末野平静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针对你?”
周趣似乎是思索了两秒,随后摆了下手:“我也不知道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显然不是这么想。
无人开口的间隙,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祈临探了个脑袋出来。
他似乎是没想到两个人都在门口,愣了一下,试探地开口:“哥?你不是去洗手间了吗?”
“哦,我问点事。”周趣笑着回头,轻扶开了休息室的门,“你们聊吧。”
祈临刚刚就被周趣弄得一头雾水,只好看向另一个人。
“他闲着没事找茬。”陈末野语气淡慢,看向他,“怎么了?”
祈临耐心地观察了一会儿,好像是确认他们之间没发生矛盾,才站出门外。
“你已经放假了吧,我想问问……你除夕想怎么过?”他说。
高三放假得晚,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了,除夕近在眼前。
杜妈和玫姐都问过他有没有安排,祈临不知道怎么选,所以想问问陈末野。
陈末野看着他略微有些纠结的表情,刚刚周趣带来的那点零星的不愉烟消云散,微靠在墙壁上:“你想去哪边?”
与其说是两边都可以,不如说是两边都没所谓……只要祈临觉得舒服就可以。
陈末野是这么想的,所以当祈临一边垂眸摸了摸脸,一边低声说“我都不想去”时,他有点意外。
祈临视线低垂,看着走廊今天漆黑的楼道:“我知道他们都是好意,也知道如果在家会很麻烦,但是……”
他但是了半天,好像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于是闷声:“与其去挤别人家的热闹,不如自己过。”
走廊并不安静,甚至因为贴近门边,还能听见休息室里杜彬他们闹腾的声音。
祈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抬头,乌漆的眸子看着他:“你怎么想?”
陈末野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又想起刚刚周趣那句莫名其妙的问——“你原来是个弟控啊?”
……也许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