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一夜成云霞完成的工作。
成云霞虽然不出现场，但只要她在，就能保证大家真的可以在行动前夜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
而已经养精蓄锐的队员们在到达市局之后所需要做的，就是完全熟悉行动方案。
无人机探查显示，邢安邦所在的私人庄园，除去绿化外，主要有三组共九栋独立别墅。其中一栋别墅内有疑似枪支和子弹的物品，所以在制定行动方案时，成云霞直接放弃了“协助调查”这一项，把所有行动都定义为“上门抓捕”。
每一套方案都有不同的定位，在预备会议上，成云霞让队员们自主选择位置。
郎月慈看向施也，以眼神询问，施也只是轻轻摇头。
不需要施也去提前打招呼，成云霞也会知道这次抓捕对于郎月慈的意义，所以她不会阻止，而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郎月慈。
于是，五套行动方案中，无论其他人员位置怎么变，郎月慈都坚定选择了直面嫌疑人的位置。他要去，在同样一个炎热的七月，给自己三年来的挣扎和创伤做一个了结。
在确认所有人都清楚行动安排之后，郎月慈提出一个要求：抓活的。
邢安邦必须活着接受审讯，必须亲口承认他犯的罪行，必须亲自站上法庭，由法律来宣判他的罪行。
行动时间确定在日落时分，在光线对普通人视觉干扰最重的时候，也是最利于警方突破的时候。多年如一日的抗干扰训练，不仅磨炼意志，也为了转逆境为顺境。
施也被要求留在后方指挥中心。成云霞则跟车出发，作为现场指挥。
临出发前，施也趁着无人在意时，在郎月慈手中快速塞了一个东西。直到上车后，郎月慈才在角落里悄悄摸出那个东西来。
黑底白字，006862，那是施也的警号胸章。
郎月慈摸着那上面的字样和魔术贴背面有些扎手的粗糙质感，心中更加平静了。临下车前，他借着调整防弹服的机会，把魔术贴放在了自己贴身内衬的口袋里。
最终行动之前，成云霞又安排了一次无人机探查，确认邢安邦就在其中一栋别墅一层的房间内，无人机的图像实时传回到队员们手中的便携设备上。
确认特警就位后，李隆和郎月慈率先摸到了别墅院墙下。
监控画面中，邢安邦坐在单人沙发椅上，手中拿着一个平板。因为角度原因，无人机无法拍清平板上的内容。
“外围封锁清场已经完成，可以开始行动。”成云霞发出了指令。
郎月慈抬眸和李隆对视一眼，先后开始行动，保持蹲姿前进，蹭到了别墅外门处。
李隆正准备发出指令，郎月慈却拦住了他。
“怎么了？”李隆询问。
郎月慈示意李隆先不动，自己则盯着手持显示屏上的图像看了起来。少顷，他发出请求：“无人机，聚焦邢安邦，放大图像。”
很快，显示屏上的图像就放大了。
“真正胸有成竹的人，肢体语言会呈现出节奏感。那是一种等待猎物送上门的从容。”
——五一假期，在施也前来协助侦破宋玉茗案的前一晚，郎月慈通过视频通话看着施也拼乐高，向他请教问题时，施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而此时，屏幕中邢安邦坐在椅子上，姿态放松，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平板，翘起的二郎腿正在有节奏的晃动着。
舒展、自如、从容，并且有节奏感。
郎月慈没多犹豫，说道：“外部监控清理不到位，邢安邦能看到我们。需要强脉冲干扰。目前就位的人员先不动。指挥车。”
“收到。等我命令。”成云霞立刻给出回应。
“小郎和隆哥，查一下铁门和地面连接处。”耳机里传来特警队长的声音。
郎月慈和李隆迅速响应。
“我这边有个长方形的盒子，等会儿我给你看一下。”李隆说着转换姿势，把记录仪摄像头对准了那个东西。
“靠！激光雷达！”特警队长立刻说道，“所有人保持原地不动。等我换设备。”
特警队长关闭通讯，一边拿出设备，一边说道：“这是杀人犯还是黑|帮啊？这玩意都有？！”
“那你也还是准备齐全了。”成云霞说。
“设备我肯定带着，但你战术行不行？有方案没有？不行换我们上。”
“有方案。不用换人。这个嫌疑人一定要我们亲手抓住。”成云霞视线未曾离开屏幕，“而且，我申请了最终方案。”
“还有支援？”
“武警在待命。”
特警队长噎了一下：“那还让我们抓活的？”
“能抓活的当然最好。但我也要保证我的人不受伤害。”成云霞说。
特警队长招手示意自己的队员把设备抬下车去，接着打开通讯器说道：“搭载红外光学干扰的无人机一分钟后起飞。同时开启强脉冲干扰，干扰期间我们的频道会有轻微扰动，需及时确认频道畅通。整个过程需要50秒。”
成云霞几乎无缝衔接，指挥道：“启用第三套方案，利用释放干扰的时间调整位置。”
通讯频道内依次传来“收到”。
天边只剩一丝微弱余晖，泛着橙黄色的光，摇摇欲坠。
坐在沙发椅上的男人从边桌上端起一杯温度合宜的茶，缓缓送入口中。然而，茶香尚未在唇齿中晕开，手中的平板就黑了屏。
男人眼神一沉，起身将平板甩到桌上，快步往门口走去。
拿枪，压子弹，开门。动作一气呵成。
凭借监控切断前的最后影像，男人提枪走到后院。
“dp12！”埋伏在远处的狙击手给已经溜进院子的同事们提供着准确信息。
频道里沉默下来。dp-12，双管霰|弹枪，威力很大。
成云霞的手已经按在了通话按钮上，然而，就在她准备让大家撤出来时，李隆的声音传了出来：“7号，瞄准嫌疑人九点钟方向，4号瞄准嫌疑人三点钟方向的树。等我叫你们就开枪。”
成云霞按下按钮，道：“听现场指挥。”
“7号就位。”
“4号就位。”
李隆向郎月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策应。
“7号射击。”李隆发出第一声指令。
一声枪响后，紧接着又是一枪。后面这一枪，是邢安邦射出的。
看到院中人影的动作之后，李隆心中有了把握，他蜷起身体，做好准备，发出第二声指令：“4号射击。”
枪声在身后响起，邢安邦蓦地转身准备射击。就在他转身的同时，脚边突然蹿出一个黑影向他直扑而来。
扣动扳机，枪管震动，子弹的方向发生了偏差。
频道中安静片刻，一名狙击手的声音兀地响起：“靠！隆哥中枪了！”
成云霞立刻打开通讯器，在她发出指令的前一秒，接连两声枪响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颤。
“二队！正面！”朗月慈的喊声接踵而至，“刚才我开了一枪！”
此时经验和默契发挥了巨大作用。双管霰|弹枪射发两枚子弹之后需要拉栓换弹，郎月慈这是在给成云霞报数。
成云霞拿回指挥权：“马博带一队侧面伏击，狙击手报位置。”
频道内接连响起声音。
成云霞脑内快速计算，很快发出指令：“1号解决车。2号准备。”
连续几枪直接射穿了汽车轮胎。邢安邦见开车逃离不成，直接钻进了旁边将近一人高的绿化带中。
郎月慈一跃上树，对着正在逃窜的邢安邦又是一枪，邢安邦反身抬枪射击。
这是邢安邦射出的第四枪，这意味着如果他再要开枪，需要重新拉栓。
成云霞立刻下令：“2号！”
“砰——”
子弹射穿了邢安邦的手。
剧烈的疼痛和惯性让邢安邦手中的枪落地。但他仍不肯束手就擒，挣扎着往外跑去。
两队特警快速上前，形成合围之势。因为下了活捉的命令，他们只是靠近，并未射击。
眼见包围圈逐渐缩小，邢安邦选择了停下脚步。紧接着，他撩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腰间捆绑的炸|弹，同时用未受伤的手握住遥控器。
“打算跟我同归于尽吗？”邢安邦丝毫不见任何慌张。
“那你可想多了。”马博呛声。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
“老东西，不要这么想当然。”马博一边接收者耳机里的声音，一边挪动位置，引诱邢安邦暴露弱点。
“知道我这是什么炸|弹吗？”邢安邦挑衅地扬了扬手中的遥控器。
耳机里的声音让马博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但此时他顾不得多想，照原样复述道：“知道啊，是假的。”
“现在的小警察都这么没眼力了吗？”邢安邦耸了耸肩，按下按钮。
下一秒，远处水塘之中发出剧烈爆鸣声，连带着脚下的地都在微微震动。
马博强撑着继续引诱邢安邦的位置，说：“炸水塘又不是炸人，这可不是一个概念。”
“是吗？那你想不想赌一把？”邢安邦抬起还在不停流血的左手，在炸|弹上拨动了一下。
电子数字牌亮起，倒计时，5分钟。
不停跳动的红色数字仿佛每一下都打在马博的脉搏上，他咽了咽口水，说道：“那你想不想跟我赌一把？”
“赌什么？”邢安邦讥笑着看向马博。
“你猜我知不知道你是谁？”马博继续学着耳机里的话，好在，他已经成功地让邢安邦暴露在了狙击范围内。
“3——2——1！”耳机中的倒计时完成。
同一时间，邢安邦举着遥控器的手和他站在灌木丛外的一条腿被射中，一名特警队员抢过掉落的遥控器，另有两人上前制住单膝跪地的邢安邦，而马博也被身后的两名特警队员用防爆盾护住。
双手和一条腿都已经中枪。邢安邦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很快，绑在身上的炸药也被解下。
救护车直接闯进别墅，一分钟后又拉着警笛飞驰离开。
“人抓了，这就送医院。炸弹是假的，我们撤场，让拆弹部队进来清扫。”成云霞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李隆和郎月慈中弹受伤，已送医。”
容新市局的指挥大厅内，施也缓缓摘下通讯耳机。
“施教授今天辛苦了。”赵复义走到施也旁边说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施也说，“不知道李隆他们被送去哪个医院了？我想去看看。”
“送武警总队医院了。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
“没关系。”施也打断了赵复义的话，“我去医院看一下最新情况，方便跟领导汇报。现场那边的情况还得麻烦二位局长协调收尾。今天大家都辛苦，寒暄客套就不必了。抓住嫌疑人只是开始，后面还有审讯和补充侦查以及证据整理。这个案子还远没到庆功的时候。”
“施教授说得对。那……这样，”赵复义叫来联络员，安排说：“你送施教授去医院。路上注意安全。”
“多谢赵局。”施也礼貌客气地道了谢，转身离开。
“领导？施教授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生气了？”袁和庆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叫喜怒不形于色。而且他说的没错啊，抓了人只是开始，后面的审讯他肯定要全程参与，他的工作还没完呢。”赵复义不由得咋舌，“施教授真是不得了，三两句话不仅控住了嫌疑人，还猜中了那炸弹是假的。你说他刚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再多积累几年阅历，等他四十多的时候，大概没人能跟他抢‘第一神探’名头了。”
另一边，坐在警车上的“未来警界第一神探”正在双手互相抓握按摩，试图找回对肢体的控制，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施也甚至都没意识到车已经到达医院，是联络员为他拉开车门后他才回过神来。施也下了车，向联络员道谢后就进入了急诊室。
张尚翔和徐圣昭也在急诊，见到施也，他们立刻迎了上来，主动介绍情况。
李隆穿着防弹衣，子弹没能打穿。但因为距离太近造成了钝性创伤，肝包膜下血肿，脾破裂出血，正在手术。
郎月慈则是被射伤左臂。子弹嵌在了左前臂外侧，只需要局麻手术即可，并不严重。
成云霞留在现场继续指挥后续工作，马博和韦亦悦因为在现场开过枪，需要留下配合勘查和记录，所以暂时不能过来。
至于嫌疑人，双手手腕和腿部中弹，但都不致命，也正在手术处理。
“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施也询问。
“具体我们也不清楚。”徐圣昭说，“强脉冲干扰对无人机也有影响，所以我们看到的视角并不全。李副中枪时正好在无人机探照的盲区，倒是有狙击手应该能看到，但我们俩直接来医院了，也没来得及问。”
“嗯。那就先等他们手术出来吧。”施也看向二人，询问道，“你们今天都辛苦了，饿不饿？我去给你们买点儿吃的？”
“不用，真不用。”徐圣昭说，“现在一点儿都吃不下，还是等李副和郎哥都平安出来再说吧。”
“会没事的。”施也看着张尚翔，又明确地指出，“翔子，放心，会没事的。”
张尚翔抹了把脸，用力点头。虽然从现场到医院这一路，很多人都跟他说过很多遍，徐圣昭同行陪伴，也换着不同方式安慰，但此时，当这很简单的几个字从施也口中说出时，张尚翔的心才真的稳了几分。
他咽了下口水，堵在喉头的复杂情绪散开了些，让他能够说得出话来。
“谢谢施教授，这么晚还跑来一趟。”
“别这么客气。”施也拍了拍张尚翔的肩膀以示安慰。
徐圣昭在旁边听着这对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吐槽道：直男真没脑子！
刚才联络员把施也直接送到急诊门口，这会儿是停好车后才过来。他把三瓶矿泉水分给三人，说：“我暂时留在医院，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谢谢陈科。”张尚翔接过，又问，“陈科，局长是有别的安排吗？”
“局长关切李副支和郎月慈的情况，让我来这边协助协调，也好及时同步情况。医院这边由我暂时盯着，后续会由办公室的其他同事继续负责。我们会保障伤员安全，也保证嫌疑人不受干扰。”
毕竟是做局长联络员的，这位姓陈的科长回答得滴水不漏。
徐圣昭拉了下张尚翔，对联络员说：“辛苦陈科了，我们肯定服从安排。您先忙。”
等他走远后，徐圣昭把张尚翔拉到角落里说：“领导有安排你听就是了，不要问为什么。”
“我其实就是想问问干嘛让施教授折腾这一趟。”
“为了安慰你，你信吗？”徐圣昭用力压住内心狂飙的吐槽。
“肯定不是为了我啊！但是……我就怕领导觉得施教授当时让小马哥说的那些话有问题，要把施教授隔离开。”张尚翔压低了声音，“而且还让陈科一起过来，这是……监视？”
徐圣昭最终还是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拿水瓶敲了一下张尚翔的头：“一天天的脑补什么呢？！施教授在这个案子里的话语权比局长大多了。你以为特警全装备上阵，武警现场待命真是全靠我师父上下协调出来的？绿灯从部里一路开到基层派出所，那是施教授的能耐！还监视？！你快闭嘴吧！”
好在铁直男张尚翔没再继续追问施教授来干什么，否则徐圣昭就真没辙了。她当然是不会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但她也确实不知道要怎么替施教授去解释和掩盖。
关心同事？勉强能说得通，但施教授那个理智平和的状态，留在办公室等通知的同时继续不放下手头工作才是更合理的。
“同事受伤在做手术”这件事的优先级并不会高于“补充侦查案件线索”。这个道理，所有警察都明白。无数个相似的场景下，即便是揪着心挂念伙伴的安危，手中的工作也不会停下一秒。
与死神抢时间是医生的工作，与嫌犯做斗争是警察的职责。各自都在争分夺秒，容不下任何停歇。
施教授是这个案子的主心骨，他现在赶来医院，就是把“确认手术成功”的优先级强行拉高。根据徐圣昭的观察，对施也来说，这个语句中的宾语应该是“爱人”。
——“确认爱人手术成功”。
但徐圣昭也不得不感慨，即便是这样，施也看上去也还是那么从容淡定。没有情绪化，甚至连语速都没有变化，还能关照到因为师父受伤而陷入情绪漩涡的张尚翔，并给出帮助。
“真是个神人。”徐圣昭在心中默默评价道。
就在此时，急诊手术室的门打开，郎月慈被推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