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现代言情 > 观心 > 115、第 115 章

115、第 115 章

    三天后,郎月慈出院。带着他还不能动的左手重回工作岗位。


    半个月后,邢安邦出院,被直接押送至市局。


    施也和郎月慈一起进入审讯室,第一次与邢安邦正式见面。


    邢安邦的双手还带着护具。他坐在约束椅上,来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人。很快,他的目光停留在郎月慈的手上,说道:“那晚你也在。”


    陈述,而非疑问。语气是笃定的。


    天生犯罪者自以为了解罪恶,会自负地认为站在自己对立面的警察什么都不懂。所以他们并不会沉默抵抗,而是带着挑衅的炫耀。


    然而这些人并不会知道,警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会开口说话的嫌疑人。


    而从邢安邦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起,他在施也眼中的形象就会越来越清晰具象,他的想法也会越来越无所遁形。


    这场审讯毫无疑问是由施也来主导的,郎月慈并不会主动去发起询问,当然,他更不会跟着嫌疑人走。所以,面对邢安邦的话,郎月慈给出的反应是走流程。他提问道:“姓名?”


    邢安邦抬了眼皮,视线从郎月慈的手部向上移动,最后看向他的眼睛,回答说:“你手上有我的资料。”


    郎月慈不为所动,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邢安邦勾出一个讥笑,说:“我建议你换个方式,你这样我是不会配合你的。”


    郎月慈抬眸,迎上邢安邦的双眼,直视着他:“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邢安邦露出了探究的神情,但他却并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到任何熟悉的内容。反而在这样的对视之中,一阵凉意从后颈处涌出。于是,他轻巧地挑了眉,“啧”了一声,说:“邢安邦。”


    施也勾起手指敲了两下桌面,声音平稳地说道:“我们问的是你的名字。”


    这句话的重音放在了“你”字上。


    “我说了,我叫邢安邦。”


    “是吗?”施也笑了笑,“你觉得邢安邦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无论是被审讯的,还是在旁观的,都被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给问住了。这不是标准审讯流程的开场白,甚至这个问题本身都极少出现在审讯场景之中,这更像是一个深度探讨自我认同的学术问题。


    邢安邦的表情有些僵硬,刚才的讥讽还未褪去,堪堪挂在脸上,有种难言的违和。紧接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说道:“名字就是名字,是个称呼代号。”


    “这样啊,那你认为你的名字代表了什么?”施也仍旧很平和,仿佛真的打算继续这个哲学问题,“代表安邦置业?代表一个优秀的企业家?还是说……代表一种信仰?”


    邢安邦咽了咽口水,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怪。


    施也继续着提问,语气平缓,语速也放慢了:“那安叔呢?安叔又代表了什么?一个毒贩?一个产业的缔造者?一个毒品的掌控者?还是一个神?”


    邢安邦身体向后靠了靠,他转而看向郎月慈,避开与施也的眼神交互,说道:“你们警察都是这么神叨叨的?”


    郎月慈说:“回答问题,你叫什么?”


    随着张尚翔发出的“噗嗤”一声,观察室里刚才还在强忍笑意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张尚翔双手放在自己两侧脸颊上,手动停止笑容,说:“我要是坐他那位置,我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绕一圈又绕回去了。”


    徐圣昭也道:“太绝了,郎哥和施教授这个配合真的太绝了。”


    成云霞清了清喉咙,说道:“行了,都忍着点儿,重点看专家的审讯策略。”


    陈奥奇笑着摆了摆手:“算了吧,成支,施教授这招一般人学不会,学会了也用不好。咱就当观摩一场表演,直接等结果吧。”


    “我说了我叫邢安邦!”这一次,他的语气有了变化。


    “看来你对邢安邦这个身份的认可度最高。好吧,那我们就聊一聊安邦置业的董事长。”施也翻开了面前的文件夹,说道,“从圣若瑟书院毕业后去英国读大学,后来返回香港工作,九十年代开始频繁往返香港和缅甸,还成立了一家公司做玉石生意。你的生意做得挺大,挣得也挺多。后来怎么转做房地产了?”


    邢安邦回答得很简短:“金融危机。”


    “97年吗?97年楼市崩盘一直阴跌到千禧年初,这种形式下你敢入局,果然是有魄力。”施也说道。


    “我又没在香港炒楼。”邢安邦的语气明显变得不耐烦起来。


    这种不耐烦正是心虚的表现,因为施也所说的这段经历,是属于真正的“邢安邦”的。


    “好。那我们聊聊安叔吧。”施也直接切换话题,“金三角的辉煌年代你赶上了,海陆丰的疯狂年代你也参与其中。看到被你手中毒品所掌控命运的人,你开心吗?控制、支配、玩弄,你躲在幕后,站在山巅,看着那些吸毒的人陷在毒品的泥淖中挣扎,看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沉沦在金钱与享乐之中,你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你很享受那种感觉,以至于忘记了之前的自己。”


    邢安邦嘴唇紧抿,他想反驳,但喉咙像卡了一根刺,不上不下。他一直以为自己内心隐秘的精神乐园是无人能探及的,但此刻,眼前这个年轻人以语言为刀,轻描淡写地划开了自己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把藏在其中的欢愉和想法全都暴露了出来。


    施也继续说:“金刚橛去除障难,宗喀巴大师求出离心,万字符可解读为太阳和火。可在你眼中,它们好像还另有含义。”


    邢安邦觉得自己的眼角开始狂跳,他咽了下口水,兀自镇定之后,反问道:“你对这些东西也有了解?”


    “不了解。”施也回答,“我既不信,也不了解。但我了解这些东西在你心里的意义,或者说,我了解你怎么解读这些东西。”


    “不可能!”邢安邦兀自说道。


    在不知不觉中,邢安邦已经完全跟着施也的节奏走了。


    施也挑了下眉,双手抱在胸前,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状态:“你也根本就不信佛。你胡乱堆砌这种意象,只是因为你需要一个看起来高大上的东西来包装自己。你俯视着那些你认为弱小的生命,用你创造的毒品世界的逻辑来宣告他们的结局。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能让你逃脱谴责的理由。在做安叔的二十多年里,你享受了极致的快感,但很可惜,这种快感没能继续维持下去,你又回来了。回到了最原始的,低级低效的杀戮。为什么呢?”


    邢安邦的呼吸频率逐渐加快,他死死盯着施也,仿佛要看穿什么东西。


    施也状若不见,平静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你所建立的那个帝国,并没有那么稳固。背叛使你愤怒,让你失控。过了二十多年,你用自创的教义和亲缘纽带建立的那些规则,确实帮你控制了很多人的命运,但你控制不了他们的意志。所以,你重新拿起那把藏刀,做回了最初的自己,我说得对吗?”


    邢安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表情。


    愤怒,恼羞成怒。


    他瞪着施也,恶狠狠地说道:“你个毛头小子!你懂什么?!”


    “毛头小子不一定什么都懂,但恰好,能看穿你的无能和无知。”说完这句话,施也轻轻碰了下郎月慈。


    郎月慈抢在邢安邦暴怒之前出了声,他提高音量,冷声说道:“董强!该结束你这场拙劣的表演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让“邢安邦”瘫软地靠在椅背上,眼中已流露出绝望。


    郎月慈继续说道:“顶着邢安邦的身份活了半辈子,可你始终还是董强。有着爱国港商的身份却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顶着安叔的名头缔造一个所谓的贩毒集团,但却要借用替身才能实施掌控;一旦遭遇背叛,过去的三十多年就变成一场泡沫,你唯一能想起的,唯一能运用的,还是董强那点儿可怜的能力。”


    伪装被彻底撕开,一个自以为当了二十多年“神”的人,在这间狭小的审讯室内,不得不直面自己只是个被欲望支配的凡人这个现实。


    二十五年前,在杀害周紫之后,因为知晓自己留下了dna,董强开始了逃往之路。从西藏走藏缅通道进入缅北,在囊塔贵以“顿羌”的身份停留半年后去往金三角地区,在途中结识了香港人邢安邦。


    邢安邦确实有在做玉石生意,但同时,他也是个毒贩。


    董强跟在邢安邦身边当了半年的保镖,摸清了邢安邦的生意门路,然后动手杀害了邢安邦。在那之后不久,董强借用金三角黑市的手段,替换了邢安邦护照和香港身份证件上的照片,并用这本照片错误的护照离开缅甸前往新加坡。在到达新加坡之后他就立刻报失,成功换取了真正有效的护照。


    在新加坡停留半年后,已经成为邢安邦的董强使用真实护照离境前往美国,在美国进行了削骨整容手术。并通过整容前后的照片以及医院证明回到香港,办理了新的证件。


    于是,董强彻底成为邢安邦。


    有金三角的货源,有香港的身份,在海陆丰很快站稳脚跟的董强联系了同母异父的弟弟郭顺。


    赶上改革开放和香港回归的东风,董强挣来的毒资被他投入房地产洗白。金三角没落,国内房地产开始挣钱,董强再一次踩着风潮回到代州,“爱国港商”的身份为他带来不少加持,地产生意找到了专业经理人打理。董强专心投入到化学毒品的领域里。同父异母的残疾弟弟董时安,同母异父的弟弟郭顺,还有从在海陆丰时就一路追随自己的牛安通成为了董强的左膀右臂。成年之后的董飞扬也跟着父亲一起参与进来。


    郭顺负责销货,董时安负责研发团队,牛安通负责运输。而董飞扬,在郭顺和牛安通看来,这个下一辈的年轻人深受器重,但却藏有私心。


    虽然董时安是个“没用的残废”,但董时安和董飞扬是亲父子,而“邢安邦”其实是董强。同母异父和同父异母,究竟哪一边更亲,郭顺心中没谱。他全然相信并毫无二心地追随的只是董强,可毕竟董强岁数渐长,而晨西村几乎全灭,郭顺不得不多做打算。


    说到底,人心相隔,自私是底色。


    晨西村拜菩萨拜的不是那个佛像,而是由郭顺回到内祠堂与董强沟通。有时是面对面,有时是通话。三年前那天,如果郎月慈能够再往前走两步,他就能看见,在佛像前面的供桌上放着的是一部手机。


    但是,即便当时发现,也无法改变结局。因为密室中放置的是激光雷达感应触发的炸弹,只要有人进入就会炸。


    这一次的抓捕行动中,郎月慈察觉到了董强的异样,从而谨慎调整行动,用强脉冲干扰了激光雷达。根据后续对抓捕现场的搜查清理,别墅大门处的激光雷达同样也是炸弹□□。如果没有被发现,郎月慈和李隆都会被藏在门中的炸弹袭击。但幸好,这一切都没发生。


    整个八月,刑侦支队几乎所有人都被埋在成堆的案卷资料中。


    八月底,拆下手臂护具的郎月慈跟随施也回了趟北京。心理评估自然不是施也来做,结果也不会当时就给出。所以,做完评估之后就是二人的约会时刻。


    思来想去,郎月慈让施也带他回了公大。


    正好赶上新生入学,学校里来来往往的都是青涩面孔,还有警校新生都有过的,第一次穿上藏蓝色制服时候的新奇和喜悦。


    当年郎月慈也是这般模样,转眼便是十多年。


    藏蓝青春,永远鲜活。


    路过图书馆时,施也停下脚步,看向郎月慈:“你就是在这里偷看心仪学长的?”


    郎月慈回答说:“报告教授,我没在这个校区上过课,我只是本科学历。”


    施也愣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应该带你去那边的。”


    “太远了。现在过去,赶上晚高峰又要开一个小时回来。”


    “以后有的是机会。”施也于是重新迈开步,“那就想想晚上吃什么吧。我家里反正什么都没有,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带我吃食堂。”


    “啊?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施也无奈道,“还不抓着机会狠狠宰我一顿?”


    “不要。你说过的,细水长流,来日方长。”


    施也扯了下嘴角,说:“郎警官,你好酸啊!”


    “怎么?不喜欢?”


    “是很喜欢。”施也轻轻撞了一下郎月慈的肩膀,“细水长流也不影响我们享受当下,走,请你吃大餐。”


    九月初,郎月慈的调令送达容新市局。


    支队的同事们原本准备了一场欢送会,但那天第一个到达单位的韦亦悦发现,郎月慈的工位上只留下了一桶装得满满当当的巧克力。


    韦亦悦走近了去看,桶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郎月慈的字迹——


    “感谢大家几年来的照顾,不说再见,祝你们平安。”


    另一边,郊区烈士陵园内。郎月慈沉默地站在那座写了19个姓名的墓碑前。许久之后,他后退半步,规规矩矩地敬了个礼。


    用细软的抹布把纪念碑上的名字逐一擦拭后,郎月慈就和施也一起离开了陵园。


    “还有什么想做的?”施也问。


    “他们的家人我都登门拜访过了,今天也给那小馋猫送了橘子和巧克力。没什么可做的了。”郎月慈拍了拍施也的手背,“走吧。”


    白色路虎开出陵园,一路飞驰上高速,开往北京方向。


    -正文完-
图片
新书推荐: 柯学游戏的恋爱版块被上交了 氪成酒厂股东了怎么办 当黑方玩家有了富江体质 求你了,看看广告吧[无限] [崩铁]邪恶小浣熊的养成攻略 美人嫁暴君后求生指南 他的第二人格 小舅舅 国王的马甲 美强惨男配又被我叼走了[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