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苏安在梦里真的梦到了公主。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内室,新平公主坐在床边冲着他轻笑:“苏郎,我好想你。”
苏安走上前去, 轻声道:“公主, 我也好想你, 你最近有没有吃好睡好,银子还够花吗?我做监军以后, 俸禄长了一倍,等这笔钱下来……”
新平公主手指却抵在苏安的唇前,起身轻轻在苏安耳边吹气道:“苏郎, 我生了,我们可以同房了。”
苏安睁大眼睛:“这么快就生了, 公主, 我可以看看孩子吗?”
新平公主眨了眨眼, 从怀中掏出两只兔子和一条花蛇:“三胞胎,苏郎喜不喜欢?”
梦中的苏安迷迷糊糊, 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还认真问道:“公主,怎么孩子品种不同啊?”
新平公主却道:“兔子随你, 就叫苏一, 苏二, 蛇随我,就叫木一。”
苏安浑身一哆嗦, 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想到办法了!
京城尚园, 新平公主半夜睁开了眼,他猛地起身,开口叫道:
“苏郎, 苏郎……”
他下意识伸手去捞苏安,却捞了个空。
此时他才记起,苏安已经去了西北。
新平公主不像苏安一样有个美梦,他做了个堪称可怕的噩梦。
梦中的苏安被林闻密带坏了。
他梦到三年后,苏安随着军队回了京城。
新平站在家门前左顾右盼等着苏安,好不容易等到苏安回家,却看着他左拥右抱,左边有高鼻深目的胡姬,右边是面如银盆的中原美女。
她们拉着苏安,柔声对苏安说:
“这人坏的很,苏郎可不要去见他。”
“他一直在骗你!”
新平气得胸口发闷,正要伸手把这些蜂蜂蝶蝶驱赶走时,却被一个小娃娃抱住了腿。
这小娃娃粉雕玉琢,简直同苏安一个模样,可爱极了。
“你不要赶走我娘!”
新平气得头发昏,怎么苏安出去一趟,连孩子都有了。
新平醒来时出了一身冷汗。
苏安才走了三日,他已经觉得度日如年,焦躁不安。
西北太远了,飞鸽传书也要五六日。
“都是林闻密惹得祸!”新平公主恨声道。
次日清晨,京城边缘小巷尽头的一座极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个中年妇人坐在矮脚椅上,眼前是盛满水的木盆,她挽起袖子正低着头浣衣。
小院的门忽然被敲响。
妇人缓缓抬头,这一大清早,是谁上门来了?
难道是林青那个没良心的……妇人兀自摇头,自己当初年轻的时候被林青哄骗,稀里糊涂成了他的外室,直到生下孩子才得知他是安定候,已经有了正八经的夫人和嫡子。
她抱着孩子上安定侯府想讨个说法,却被安定候夫人赶了出去,还污蔑自己的孩子是野种。
自己年轻的时候都没留住安定候,
如今年老色衰,那个没良心怎么肯回头?
妇人怔愣着,屋内便走出来了个少年,听到有人敲门便要去开门。
妇人忙喊了声“阿英,回去读你的书!母亲开门就好。”
少年很听话,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书屋。
妇人擦了擦手,去开了门。
一个美貌少女站在门前,笑吟吟道:“夫人,我们公主请您到府上做客。”
——
祁连山西段
此时突厥已经把桓朝的军队一路从天山逼到了祁连山的西边。
西北军在祁连山山麓地区安营扎寨。
日暮时分,正是烧火做饭的时候。烧饭的伙夫兵王豇豆按照惯例,先做了伤员的饭,送到了伤兵营。
“李二狗,怎么又是你?你又受伤了?”
被叫做李二狗的士兵头上缠着已经风干的红褐色绷带,显然不久前就受了伤,好在他年轻力壮,头上的伤口已经大好。
但王豇豆的目光落在了李二狗的胳膊上,那里有个血淋淋的刀伤,深可见骨。
“别只看爷的伤口,这次和突厥打仗,我砍下来一个突厥的人头和一只突厥人胳膊!怎么样?够不够一个下功?”
王豇豆没接话,只是把饭食放到李二狗桌前,默不作声地往前推了推:“先吃饭吧,特意给你加了点肉沫。”
李二狗很不满道:“正说军功呢!”
王豇豆叹了口气“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吧,多吃点,什么军功,立了十次有两三次能真正记到自己头上就算谢天谢地了。”
李二狗不说话了,他望着王缸豆那只瞎掉的左眼,忽然想起,王豇豆最开始也不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王豇豆的左眼是做冲锋军的时候被突厥人的弯刀划烂的。
这可是上功,率先破阵,好的话王豇豆能当一个小校尉,就算不能升官,也能赏田三十亩,赏钱五十贯。
可王豇豆的军功奖赏迟迟没下来,一去找参军,参军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且等着吧。”
王豇豆不甘心,那可是一个极难得的上功!他又找过参军,可是军中有三四个参军,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军功是经谁的手上报来的。
所以王豇豆去找每一个参军打听。
“去去去,什么王豇豆,我这里就没登记过这个人。去找别的记功参军吧!”
“你们又不认字,军功簿看得懂吗?”
李二狗轻轻叹了口气,又道:
“那就立十次功,总有一次落在自己头上!我还年轻,身强力壮,一定能爬上去!”
王豇豆冷冷道:“张二哥也是这么想的,可最后呢?”
李二狗沉默了。
张二哥是个老兵了,二十多年在部队里,当过三次冲锋兵,杀了十几个突厥人,立下了不少军功,可是除了一点的赏钱外,什么也没见到。
“张二哥上个月是不是跑了?和他那两个同乡?”
王豇豆点点头,看着远处的风沙:“有时候我也真想跑,这日子真没盼头。”
“你快闭嘴吧!当逃兵可是大罪!”
“今天新的监军来,你说他会不会……”
“我给路将军做饭的时候偷偷听到了,路将军说这个新来的林将军和什么监军,一个是官二代,一个是小白脸,指望他们做什么?”王豇豆撇了撇嘴。
张二狗照样撇了撇嘴:“那路将军难道是什么好货?
别的都不说,谁能让我让我刚立下的这个军功落在我自己的头上,谁才是真正的将军!”
“要是真能有人……”失望太久,王豇豆甚至提不起一丝希望:“哪怕他要我给他卖命都行啊。”
又连赶了三日的路,此时苏安终于到了西北前线。
路查南站在城墙上亲自迎接。
苏安抬头望去,城墙上身穿银色铠甲男人正是路查南。
好高呀!
这是苏安见到路查南的第一印象。
“这路查南怎么足足比我高出半头?”林闻密小声对苏安道。
苏安心想,自己是见过的这样高的人,只有上次扮成太医,偷偷来苏府看自己,脚下垫了棉花的新平。
不过新平公主的个子本身就高,自从他们成亲后,已经二十五岁的公主竟然又迎来了第二次生长,本就不低的个子又开始猛蹿。
新平公主如今比自己还要出半头,苏安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在西北吃的平日在京城还要再多一些,就是想偷偷长高,回到京城惊艳公主。
苏安和林闻密走上城墙,这才看清路查南的模样。
他长得确实不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就是脸有些长,像一匹马。
“林将军,苏大人,路某有失远迎啊。”路查南笑着拱手。
林闻密笑着回礼,苏安忙有样学样地去做。
林闻密和路查南并肩而行,苏安则跟在两人身后走。
“路兄,林弟早在京城便听得你的威名,如今来了西北,还得请你多多指教”
路查南笑道:“哪里,哪里,林弟……”
听着林闻密和路查南进行一番官场上的互捧,苏安只听却不插话。
他心里记挂着另一件事。
等到这两人寒暄完了,苏安才开口道:
“路将军,我有件事想说,关于西北军功……”
苏安前面的林闻密立刻翻了个白眼:“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吗?一点小事,你吵吵嚷嚷的一路了。而且你刚来……”
苏安摇头:“这不是小事,我觉得很重要,而且……”
苏安上前一步,认真在林闻密低声道:“我只对你提过一次,不是吵吵嚷嚷一路,倒是你,一路上念叨着……”
林闻密脸色一变,立刻打断苏安的话:“诶呀,今日路途劳累,我便先去休息了,苏监军有什么话同路将军说吧。”
没了林闻密,苏安榨这才直直站定在路查南面前,一双眼睛灼灼望向他:
“路将军,军中常有世家子弟冒领军功之事,陛下很是忧心,苏某此次受陛下所托,特意在军中实行一种新法,烦请路将军把军中所有士卒都召集起来,好吗?”
皇帝从没有对苏安提过什么西北冒领军功的事。
但苏安临走前一晚,新平公主曾叮嘱苏安:“苏郎,若是在西北军中受了什么委屈,想做什么事,都扯上陛下这面旗。”
显然苏安很听公主的话。
路查南嘴角笑了笑,但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反倒闪过一丝不屑:“士卒们都大都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偶尔出现个别冒领军功的案例,也是没办法。为了这点小事,难不成苏监军是要教所有人识字?”
可是这不是小事,苏安想。军功,对每个士兵来说都是大事。
他也不想刚来就对西北主将提出来这种要求,但苏安想,若是冒领军功的事早一天解决,也许西北军里就会少一个寒心的士兵,也少一个逃兵。
“麻烦路将军了,这是陛下嘱咐我做的。”
“呵呵,你既然想去做,便着手去干吧。只要别把西北军变成私塾就行”路茶南耸了耸肩,招呼身旁的副将吹军队集结的号角。
苏安没听出路查南话里的不屑和阴阳怪气,反倒重重点了点头。
去教授每个士卒学会写字,即使是写自己的名字,也太难了。
但是教会每个人认识从一到十的十个字却很简单。
西北天黑的晚,傍晚时分依然有大半天光,此时苏安已经站在了所有士兵面前。
不少后排的好事士卒窃窃私语:“这是谁?长得白乎乎的,这是个男的吗?皇上怎么派了个书生来军营?”
第42章 立威 苏安真的生气了
苏安看着台下的士兵, 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今日我们来认字。”
底下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哈哈,识字?这原来真是个书生?”
“放着好好的仗不打, 来这认什么字?”说话的是个小校尉:“说什么梦话呢?”
“认了字, 我们再也不会读不懂军功簿了, 这样的话就怕把那些贼……”张二狗就站在方才校尉不远处,激动地对着王豇豆道。
小校尉听了这话, 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当即冷笑出声:“全军将近十万人,怎么可能让每个人都学会会认字?你们这些人在参军前干什么了?”
其实每次军中的军功簿写出来, 都会张贴公示,但大部分士卒不认字, 张贴的军功簿贴了和没贴一样。
“是啊, 这一个字一个字的认, 要认到什么时候?”又有人小声嘀咕道。
李二狗急道:“你们别说话了,我们先听听先生讲了什么!”
可周围没一个人听张二狗的话。
苏安长得太面善了, 下面的士卒不觉得他是长官, 真把他当成当地的教书先生了。
甚至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尉直接冲上前去,想把苏安从台上赶下去:“去去去, 这是军营”
路查南说今日他有军报要处理, 早早回了营帐。
而领着苏安来的路查南副官李子石就在旁边想看热闹一般, 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这无疑是在向众人昭示:上面站着的小白脸并不重要。
苏安皱了皱眉,后退两步避开中尉。
中尉扑了个空, 有些生气, 立刻挥着两只白胖的手臂窜上前去,要给苏安好看。
这胖男人,底下的士卒为台上的小白脸默哀。
苏安又后退两步, 轻轻往前伸出一只脚,胖中尉便被绊倒了。
胖中尉摔了个狗吃屎,想要弹跳起身,却不知自己的衣领被苏安踩着,猛地一起身上衣服便划拉撕开了个大口。
苏安左脚一踢,正踢在男人膝窝上,胖男人啪的一声又跪下了来,他不甘心,大声吼了几声,双手乱挥着企图打中苏安,看着倒是唬人。
但苏安左脚轻轻踢在他后背,那男人便彻底趴在地上。
西北干燥炎热,胖男人贪凉,并没有穿戴盔甲,只穿了一身布袍,这么几下,这一身完完全全被撕破了,露出肥硕的身躯。
苏安看了一眼这坨白花花的肉,嘴角抿起。
若是平日里有人对他这般,苏安不会生气。可这是军营,眼前这人在西北军营里,吃的这样脑满肠肥。
如果这人只是个士卒,苏安也不会生气。
可这人竟然是个中尉,可身上这么胖,油光水滑,别说疤痕,就连一点点血道子都没有。
若说他是谋士,可他非要做出头鸟,根本有勇无谋。
若说他是武艺精湛,可是两三下便被苏安制服。
那么,这个胖男人究竟是如何当上中尉的?
苏安真的生气了。
他直接一脚把胖男人踢飞下台,那人重重摔在土地上,发出极大一声闷响。
众人安静了一瞬。
他们没想到这个小白脸身手竟然这样了得,方才和体型是他两倍大的男人对峙,连手都没用,轻轻巧巧的几个回合下来便把这胖男人踢飞了这么远。
“李二狗,你身手好,要上去能打赢他吗?”王豇豆极小声地问道。
李二狗摇了摇头,这小白脸根本不是教书先生,他是个练家子。
苏安把脸绷的紧紧的,扫视众人道:“我是新上任的监军苏安。这次教你们识字,是军令!方才那人违背军令,按律当斩。”
台下鸦雀无声,没人想到这个脸小小的,白乎乎的书生模样的小青年会是监军这么大的官,这可是皇帝的耳目!
其实苏安一站上台,路查南的副官李子石就该向众人介绍苏安的身份。
苏安是第一次当监军,不知其中门道。可李子石却不是,他是故意向众人介绍苏安的身份,引得士兵对他不敬。
说实话,这军功记得太明白了,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苏安像个白面捏的软人,看着太好欺负了,所以李子石才故意为难他。
可他没想到,这苏安看着呆呆的,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含糊,这么软的性子发起火来,直接要把人撅过去。
直到苏安提到军令,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李副官才变了脸色:“苏大人,方才那人不懂规矩,能不能通融通融。”
苏安摇头。
李副官忙上前去,在苏安耳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您刚来,人生地不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我们一定记您这个好。”
苏安真心觉得奇怪:“李大人,我以为你……嗯……已经下值了,所以不再管事,现在为什么管他?”
苏安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方才李副官领他到众兵士面前,立刻走的远远的,不再开口说话。
苏安还以为李副官已经下值了,现在是他的休息时间,所以才站的远远的。
“怎么,这人是你的亲戚吗,李大人?”这话说的很是阴阳怪气,苏安没有察觉,他是真心实意地疑惑。
李副官脸色更难看了:“不……不是。”
这不是他的亲戚,这是路将军在军营里小妾的亲戚。
“那你就更不该管啦。”苏安好心劝他:“这些事让我来吧你也累了一天啦,快去休息吧。”
李副官的话哽在喉头吐不出,只好咽了下去。
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求道:“能不能只把他赶出军营,斩首就算了。”
苏安固执地摇头:“不可以,军令如山。
胖校尉被拖出去后,苏安才道:“现在开始认字。”
苏安拍了拍手,几个抱着大木板的士兵便走了上来,从左往右依次排开,上面刻着的分别是汉字一到十。
“让大家把所有字认全不现实,所以我们只认十个字,从一到十。西北军一共有四路军,瀚海军、静塞军、天山军和保大军,开头编号依次为一、二、三、四。”
底下的士卒懵懵地看着苏安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每军下面各有十个营,从我的右手往左边开始,分别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苏安话说到这里时,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什么,目光讶异地盯着苏安。
“每个营里有十个队,从前往后依次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每个队里有十个卫,依然依次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每个卫里有十个火,也是从一到十。”
“每个火中一共有十个人,按年龄从大到小来排也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譬如那个背着铁勺的伙夫兵,他在保大军的三营四队六卫九火,年龄是……”
“禀报监军大人,我在我们队排行老三,所以我的编号是四三四六九三!”
苏安点点头。
“所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编号了吗?”
士卒们齐齐应声,其中一大半如今都已经明白了苏监军的意思。
苏安一字一顿道:“每人排好队去参军那里登记,今后军工簿上不再写名,而是以编号为准,每日的军工簿写好后,一式两份立刻对外张贴,当日记功参军还要在军功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赵、钱、孙、李四位记功参军分别是壹贰叁肆,具体到人。”
这样不仅每个人都读得懂军功簿,若是参军记错了军功,还能即使找到对应参军进行更正。”
苏安在台上每说一句。
王豇豆就再深吸一口气,再掐自己一下,今天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他身后背着一个炒菜的大铁勺,但王豇豆太激动了,把铁勺从身后抱到胸前,兴冲冲地对身旁的李二狗道:“我待会就申请去做冲锋军。”
“对了,你记住那十个字了吗?”
“我早记住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没想到记这么简单的十个字,就能读懂军功簿了。”
李二狗则美滋滋道:“这次我的军功,说不定真能落在自己头上。”
但苏安走后,人群中依然有人窃窃私语道:
“这小白脸也就是会说好听话,谁知道能不能落实下来?”
苏安此时出现在路查南的营帐中,路查南放下军报,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没想到苏大人是个这样有办法的人?要好法子怎么不早说,是怕我夺走苏大人的功劳吗?”
这个苏安看着傻,却是在精的很,刚一来便用这么个刁钻古怪的法子拉拢人心。
只是他底牌亮的太快,实在不算高明,路查南准备先敲打敲打他。
按理说,路查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安应当立刻认错,说自己太急功急利之类的话,打个哈哈把这事糊弄过去。
苏安听不出路查南的敲打,反倒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其实这法子不难想,只是路将军不在意这些小军功罢了。”
“你……”路查南也哽住了,他没想到苏安竟然完全听不懂别人话里的暗示,反倒开始点评自己了!
更让路查南胸闷的是,苏安点评的还很精准。他确实不在意底下人一点点军功的争夺,他作为主帅,才是要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
他的军功才配称为军功,动辄便能得到几座城池。
对于这些小军功的登记,他不在乎更不屑于在乎。
但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苏安倒是完满地解决了。
路查南猛地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盯着苏安道:“苏监军,你……”
第43章 家书 公主收到苏安来信,大喜
路查南站起身, 手指哒哒地扣着桌面。
按理说苏安没什么错,但路查南心中的戾气就是往上翻腾。
他是不在意军功冒领的小事,但这并不代表旁人解决了他就会舒心。
说到底, 路查南无法容忍一个出身卑微的苏安盖过了他去, 哪怕只在这件小事上。
路查南垂下眼, 心里暗暗盘算着寻个苏安的错处打算借题发挥,却有人推开营帐的毡子, 低声在路查南耳边说了什么。
“怎么又输了?”路查南暗骂道。
他看着眼前的苏安,动了别的心思。
如今军中士气不高,他接连吃了不少败仗, 若是能将苏安这法子禀报给皇帝,在各军中应用, 多少也算个功劳。
路查南转了转眼珠, 不再阴阳怪气, 而是换了种柔和语气:“我从前是不在意,但苏大人今日提起来, 我才恍然大悟, 军功不明士气必然低落,苏大人此举对军中大有裨益。”
苏安重重点头, 坦诚道:
“路将军能如此想, 实在是再好不过。”
他在兵部便常听人说路查南此人从小熟读兵书, 武艺精湛,七岁时与比他大十几岁的青年人有来有回地谈论兵法。
“当时首辅路大人坚决要路将军弃文从武, 旁人都不理解。那时突厥刚被孙将军打趴下, 一口气签了十多年的边关契约,这时候从武不是傻么?谁知道如今契丹竟然卷土重来,还是当年的路大人有远见啊!”
“若不是路将军, 只怕突厥早就要闯入玉门关了!”
若不论路查南的私德,苏安真的觉得路查南应当是如同江泓石那般的聪明人。
所以苏安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苏安能想到的,像路将军这样聪明的人都能想到,只是路将军事务繁忙,无暇分心顾及这样的小事,才让苏安捡了空子。”
苏安这句话说的路查南是身心舒畅。
“苏大人请坐。”路查南伸手招呼苏安坐在对面,亲自为苏安倒茶:“为士卒编号,事务繁杂,更是要时时留心,我日后必定要操心不少。不止如此,这么大的事,必然是要奏请圣上的。”
“只是……嗯……”
“路将军有什么顾虑,尽管说就好。”
路查南向苏安摊手,故作为难道:“按理说这个法子是苏大人想出来的,应当以苏大人的名义奏请圣上。
只是苏大人毕竟只是监军,级别不如路某高……皇帝肯定会先批阅级别高的官员的奏折,不如路某同苏大人联名上奏,皇帝批阅同意肯定会更早些。
路某倒不是想抢苏大人的功劳,咱们不都是为了军中士卒们么?”
苏安只想赶紧把此事办成,听到路查南这一通分析,压根儿没有多想,甚至还深以为然,连忙点头道:“好,那就以路将军和苏安共同的名义向陛下递折子吧。”
“日后军功簿的落实,还要仰仗路将军的帮助。”
路查南目的达成,弯起一双眼睛笑道:“那是自然。”
京城最大的酒楼中的最大包厢,一位妇人一人坐在茶桌前,身旁是刚刚弱冠的儿子。
他们正毕恭毕敬的望着对面那扇绣着花鸟的屏风,屏风里隐约能看出一道人影。
妇人手里的茶只喝了一口,犹疑不定地望着那道人影:“贵人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母子俩乖乖听话,那林家就有我们母子俩的一席之地。”
那道人影放下茶杯,缓缓道:“自然。再过几日便有一位张大人到小院儿去请令郎去朝堂上做官。”
红萼不动声色地上前,递上一张写满字的纸:“届时皇帝也许会在朝堂上亲自问林公子话,只要林公子按照这上面写的东西回答便好。”
“贵人这是要将我打造成一个熟读兵法的少年天才,可是……我压根不是什么天才啊。”
红萼在一旁笑道:“这世上人造的天才多了,尤其是朝堂上,林二公子如今见的还是太少。”
“好罢,然后我需要自请去西北……”青年话还未说完,身旁的妇人脸色一变,嗫喏出声:“贵人,怎么还让我儿去西北啊?那里可是在打仗啊!”
“自古富贵险中求,如今西北既是是非之地,也遍地都是扶摇直上的机遇,是不是吗,林二公子。”
青年若有所思:“贵人的意思,我明白了。贵人给了我一个向上的机会,至于能做到什么地步,还要看我自己的造化。”
红萼应声:“正是如此,林二公子当真聪慧。”
但青年仍然满腹疑问:“林某不明白,我与贵人素不相识,贵人如此大费周章帮我,还知我心中所痛,特意让我去西北取代林闻密?”
“说来也巧,我们家贵人同林闻密有仇。林二公子也同您这位大哥有仇,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此时屏风后的人影又出声了:
“不止如此,但你那便宜哥哥是什么德行想必你也清楚。军中不少单纯善良的人,若是被你哥哥带坏了,那才真是……等你到了西北,一定要尽心,尽早寻的错处把他打发出西北,时时当心,不要让林闻密带坏不该带坏的人。”
青年听的一头雾水,但仍然暗暗记下了贵人说的话。
妇人和青年走后,红萼忍不住对新平公主道:“殿下,我们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地搞掉林闻密吗?”
“这不只是为苏安……”新平公主站起身:“林闻密是太子的人,路查南是三皇子的人,我们的人在西北太少了。
这个林二公子从小便尝尽世间冷暖,没受到正经的官宦教育,说话做事却依然张弛有度,是个机灵人,值得一用。
“更何况,我们的人在西北多一些,苏安才不会被带坏,也不会受欺负。”
红萼:“……”
她发现苏安离开了京城,却好像没离开,苏安一直活在新平公主的嘴里,
红萼甚至不敢提醒公主,如今他三句话不离苏安。
“殿下,这是最新的线报。”
红萼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新平:“今日刚呈上来的,这封信上有关西北近况。”
新平公主拆开信细细来看,但很快脸色便冷了下来。
“一个法子,两个人合想出来?”新平公主看着手中的线报,冷笑出声。
新平公主在御前安插的眼线说路查南上奏,军中常有冒领军功之事,因此他特意严明军纪,提出为士卒编号之事,苏监军从旁协助。
皇帝龙颜大悦,特意写了圣旨嘉奖路查南。
路查南这个人,新平公主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此人便是个典型的人造天才,前期有个好爹铺路,后期爹没了,三皇子的人一直在为他在京城造势。
嘴上舌灿莲花,实则眼高手低,若非如此,怎么会让突厥一直跟在桓朝屁股后边儿打。
不止如此,路查南极度自我,这种性格压根儿不会把底下人的军功放在心上,怎么会大费周章的想出为士卒编号的方法?
从前军中冒领军功一直都有,他路查南一直不想办法,怎么苏安一来就有了办法?
谁提出的,谁协助的,谁在里面沾着光,谁厚颜无耻地占用了别人的功劳,旁人不清楚,但新平公主可是清楚的很。
新平公主一拳砸在桌上:“偷别人东西的盗贼!偷别人家的也就算了,真是不长眼,竟敢偷到我的东西。”
这功劳是苏安的,可新平公主觉得苏安是他的,那么四舍五入,路查南就是在抢他新平的功劳。
红萼忙道:“殿下,您别生气,有您在京城坐镇,他们就算是害苏大人也难。”
包厢的门咚咚响了两声。
新平公主道:“进来。”
闻香楼的掌柜探头探脑的进来,送来了另一封信。
“公主,这是尚园的仆人送来的,说是苏大人的家书,公主不在家,便依照您之前说过的,送到了闻香楼来。”
新平公主只是点了点头,掌柜忙放下,离开包厢。
包厢门一关,新平公主立刻伸手拆开信,恨恨道:“这苏安也真是狠心,去了半月有余,只寄来一封家书!”
红萼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信拆开了,新平公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来,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红萼不禁又开始好奇,苏安在信上说了什么,让公主这样欢喜。
“殿下,驸马是不是抓住了路查南的把柄,还是说了什么西北军情?”
若非如此,以新平公主的性子怎么会这样高兴?
新平公主清清嗓子道:“信上没说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说了些废话,没什么好说的。”
苏安说自己去西北天黑的晚,赶路像是在追太阳,自己成了夸父。
苏安说这里不止葡萄很甜,连杏子也不酸,很甜。
苏安说这里风沙大,但可以骑骆驼。
苏安说前几日他吃了驼峰,太油腻了,像是吞了一块猪油很不好吃。
苏安说:“公主的家书我已经看了,我一定听公主的话,不同林闻密厮混。”
苏安说:“公主,我好想你。”
苏安说:“公主,这里的沙漠可以见到金色的长河,圆圆的落日,想和你一起看。”
好不容易写了一封家书,怎么竟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这么这样呆呆的?
“傻乎乎的,苏郎啊苏郎,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新平公主似是无奈,又似是愉悦得意般地自言自语道。
“罢了。”新平公主站起身。
红萼问道:“殿下,我们如今去哪儿?”
“去寻个路查南的错处,好好治治他,让他知道苏安身后有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第44章 勾引 小侍卫误入迷途
七日后, 西北的圣旨下来了。
这是份褒奖的圣旨。
圣旨褒奖既有路查南也有苏安。
奖赏不算太多,如今西北战事急,国库吃紧, 皇帝家也没有余粮, 不过赏了几百两银子, 几十亩地便罢了。
路查南在意的不是这几亩地,而是接连几场败仗后, 这次上奏的军队改革至少在皇帝心里刷了不少好感。
苏安同样美滋滋地接了圣旨,太好了,有了这些地, 即使自己不在京城,公主也有了依靠。
接过这道圣旨, 苏安却见到宣旨使臣紧接着从身后掏出来另一道圣旨。
“这是?”
宣旨使臣敛去脸上的笑容, 肃声道:
“西北节度使路查南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 敕曰:西北节度使路查南,罔顾国法, 私纵当斩姻亲校尉, 坏朕军纪,罪莫大焉!尔膺节钺之重, 竟徇私废公, 若不严惩, 何以肃三军?
朕姑念边陲任重,暂留尔职, 罚俸二年。即刻斩该犯校尉, 传首诸营。具表请罪,不得饰非。
尔当涤虑洗心,整饬边务。倘再蹈私曲, 白刃不饶,九族不宥!朕言出法随,慎之凛之!钦此。”
路查南本来带着笑意的一张脸登时煞白。但圣旨在前,他还是强撑着接了旨。
宣旨使臣走后,路查南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皇帝在指责他包庇犯了军令的亲戚,确有其事。
前几日顶撞苏安,依照军令当斩的胖中尉没死。
他是路查南的小妾的同父异母的汉族哥哥,是路查南的大舅子。
胖中尉被拖出去后,路查南的副官李子石偷偷把他救下来,直接向路查南报告此事。
路查南背着苏安把他送出了西北军营,躲在了镇子上。
但这件事做的隐秘,怎么会被几千里之外的皇帝知道?究竟是谁告的密?
“苏安?”路查南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毕竟自己顶了他的功劳,还偷偷救下他要杀的人。
“苏安?”路查南又叫了一声。
“路将军?”苏安抬头看他,一双杏眼眨巴眨巴,里面没有一点心虚:“怎么了?”
“第二道旨意实在奇怪,你说,这天高皇帝远的,陛下是如何知道军营里的事的?还有这姻亲,我们路氏是个大家族,亲戚多如牛毛,怎么偏偏有人盯上了我在军营里的亲戚?”
“亲戚?路将军在军营里还有亲戚呀?”苏安正抱着盒子数银子,听到路查南的话,方才抬头问道。
路查南脸色变了几变,苏安这表现不像是装的。
他好像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李副官也说过,那天是胖中尉自己心虚撞到枪口上,苏安似乎并不知道胖中尉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苏安没什么背景。
他唯一有点价值的身份是驸马。
但他的妻子还是个不受宠的,像个透明人一般的新平公主。
既不能带来丰厚的嫁妆,又不能在皇帝面前为夫君说话。
就算苏安上奏,皇帝也不一定信,更不会这么快做出决断。
看来告密的另有其人。
面对路查南探寻的目光,苏安把银子藏在身后,心里还惦念着绘制地图,温吞道:“路将军,今日军队休整,我想四处看看西北的山川地貌。”
路查南点点头:“苏监军这几日盯着几位参军为士卒登记编号,一刻不得歇,怕也顾不得忙别的事,想去周边看看,便去吧。”
苏安走了,路查南眯着眼扫视周围的人,目光落在林闻密身上。
怎么把他忘了?
林闻密是安定候的嫡子,刚娶的媳妇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安乐公主。
这两人,一个在朝堂上说得上话,另一个在皇帝面前更是说得上话。
对了,林闻密还是太子党。
更要命的是,林闻密此时脸上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实在是可疑。
“林副——将军”路查南把副字咬的格外明显。
“怎么了,路将军?还不去处理砍你那好亲戚的头?”
林闻密心里本就有一口气。
为士卒编号,明明是苏安想出来的办法,凭什么路查南要占?
当然,林闻密倒不是为苏安打抱不平,而是——为什么这种分功劳的好事不叫他被路查南一屁股占住?
如今路查南遭了难,他心中自然痛快。
路查南冷冷地盯着他,看林闻密的表现,他甚至不必开口问,便知道告密的人是谁了。
路查南眯了眯眼,“林副将军,近日我交代给你军务还是太少,才惹得你总跑到城镇中去眠花宿柳,不如今日留在营地里抄几遍兵书,日后突厥进犯才不至于被打地丢盔卸甲,屁滚尿流。”
“你!”林闻密从小被安定候和夫人娇生惯养,向来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当即就抄人根子骂道:
“不过是三皇子为你在京城造势,真当自己是不世出的将才了?若不是你,桓朝怎么会吃这么多的败仗?”
这一句可是戳到了路查南的痛处。
他当即冷笑道“好,好,我不能打胜仗,难道你就能赢突厥吗?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两人不欢而散。
林闻密决定去温柔乡寻求安慰,却在路上见到在路边蹲着,拿着树枝写写画画的苏安。
“苏大人,苏大人。”
林闻密平常是看不上苏安的,苏安人木木的,有时候还听不懂旁人的隐语。
林闻密还曾经试探过苏安,知道他没上过几天学,更没有拜过名师系统学过兵法,草包一个。
但现在不同,他同路查南彻底翻脸了,自己又是个副职,低路查南一头,心里头直发虚,若是能拉上苏安到自己这边,也能让自己心安些。
在林闻密心中,男人之间情谊建立在哪呢?
必然是有共同的秘密,或者是共同的恶习。
“苏大人”林闻密上前去,一脚把苏安在地上慢慢画出的图案划拉干净,荡起一阵尘土。
苏安皱了皱眉,慢慢抬头向上望去,才见到林闻密的脸。
“一个人很寂寞吧。”林闻密笑道:“哥哥带你去找乐子。”
苏安站起身,后退两步道:“林将军,那些地方你想去就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不去那些地方,知道你只爱新平公主一个人。”林闻密笑眯眯道:“你不是一直想去为你的好媳妇儿挑点西北的特产送回去?”
苏安点点头:“可是这里离京城太远,我想带点葡萄回去很难。”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林闻密冲着苏安眨了眨眼:“那里有玉,有酒还有安神的香料香露。”
“真的?”苏安不信,西北地广人稀,大部分地区条件恶劣,哪里会有地方卖这些稀罕东西?
“这是西北的最大商户开的,他常年在西域走商队,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有的甚至能媲美贡品。那的玉白璧无瑕,触手生温,格外养人,和艳冠后宫的新平公主简直相得益彰。”
苏安这才将信将疑地答应了:“你可别骗我,我可只去正经地方。”
“放心吧!”林闻密拉着苏安往城镇中走去。
这家店位置隐蔽,在巷子尽头,门脸不大,一进去却别有洞天——空间开阔,装饰极尽豪奢。
迎客的是个胡姬,薄纱蒙面,穿着清凉,一见到林闻密便笑道:“林大人来了?”
当地的胡人说汉话时往往带着浓重的口音,可她的汉语说的极其流畅,一看便是专门训练过的。
苏安忙低头,不敢看穿着清凉的胡姬一眼:“这太失礼了。”
可林闻密却像是回了家一般,神态自若地同胡姬调笑:“许久未见,克孜出落的愈发美艳了。”
“林大人惯会骗人,大人许久未来,人家想大人想得紧,都憔悴不少,哪里还有美艳。只是大人今日倒是有意思……”
胡姬目光落在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苏安身上:“今日怎么带来个小木人?”
林闻密便附在胡姬耳边说了什么,胡姬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她朝着苏安的方向走了两步,笑道:
“原来这位是苏大人,来为夫人看玉的?”
苏安忙点头。
“您二位请吧。”
苏安和林闻密被领入一间幽暗的茶室,茶室中心有一张高脚的木桌,木桌放着各种大块玉石,颜色不一,有温润的白玉,荷花一般的粉玉,浓黑的墨玉。
胡姬又嫩又白的手在各色玉石上轻轻地抚过,对着苏安介绍道:
“这是羊脂白玉,质地细腻温润,如同新鲜的羊尾脂肪,这是和田玉中最名贵的品种,佩戴它能平心静气,滋养……皮肤。”
胡姬说到这,白玉般的臂膀故意挡在玉前,那手臂竟比白玉更温润。
苏安点点头。
“这是墨玉……”胡姬故意将墨玉放在自己的纤长洁白的脖颈处,柔柔笑道:“这玉做成项链,或者耳饰都极衬人。”
“这是黄玉……”
胡姬表面介绍玉石,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想让苏安把目光从玉石移向自己。
她生的很美,平常的举手投足都自带风情,更别说有意吸引旁人的目光时,每个动作都精心设计,简直是媚态横生,让人移不开眼。
如此活色生香的画面,连女人在这里,只怕都会忍不住对眼前美艳的胡姬心动。
可苏安像是瞎子一般难解风情,目光始终黏在玉石上:
“姑娘,那块羊脂玉多少钱,可以做成玉佩吗?”
“那块小一点的墨玉做成耳坠的话,可以打磨成什么样式?”
胡姬脸上头一次出现挫败的神色,冲着对面的林闻密摇了摇头。
“苏大人,看了这么久,也累了。”林闻密坐在苏安旁边笑道:“不如我们来尝尝他们家的茶?异香扑鼻呢!”
第45章 明月楼 骗人的坏兔子
苏安想着新平公主也爱喝茶, 便点点头:“来一点吧。”
林闻密手指屈起,连敲桌子三下:“克孜,快上茶, 要你们这最好的茶。”
胡姬脸上挫败不甘的神色一扫而空反倒露出了一种志在必得的微笑:“我这就去泡茶。”
在胡姬离开的间隙, 林闻密立刻坐在苏安身边, 很是亲昵地勾住苏安的肩:“跟哥好好说说,方才那个胡姬怎么样?人家这么美, 方才一直对你暗送秋波,你就不心动?”
“暗送秋波?”苏安的目光仍然在几块玉石之间逡巡,心里算着这几块玉要买下来顶自己几个月的俸禄。
“什么暗送秋波, 克孜姑娘明明是在介绍玉石。”
苏安有点不高兴道:“这是卖玉的正经地方,你能不能别总是想那些不正经的事?”
林闻密见到苏安如此冥顽不灵, 直接了当地开口:“那我就直说了, 克孜对你有意思。”
苏安却道:“我可没看出来克孜姑娘对我有意思, 你不要污蔑人家小姑娘。况且,我已经有公主了。”
林闻密不信有男人不偷腥, 肉都送到嘴边, 竟然还有人不吃:“克孜同新平公主相比,可是丝毫不逊色。你见惯了中原的牡丹, 这塞外的明月真不试试?”
“我就觉得新平公主最好, 哪怕你给我一个仙女, 不,给我十个仙女我也不换。”苏安盯着林闻密的眼睛, 一字一顿道, 他以为自己已经对林闻密说的很清楚了。
谁知林闻密咬牙阴□□“你是没吃着,要是你真吃着了才不会这么说。”
苏安再一次皱了眉:“林将军,你再这么说, 我真要生气了。”
“好——好。我不说了。”林闻密看道茶室门口的胡姬冲着自己点头,当即笑道:“苏大人,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茶来了,这茶你在东边绝对没尝过,香的不得了,你快尝尝看。”
胡姬端着的托盘上有两壶茶,她一边倒茶,一边向苏安介绍:
“苏大人,您手里的这杯茶名为徘徊花茶。”
苏安轻轻嗅了嗅,确实有一股花香,香气馥郁。
新平公主常喝的一种茶也很香,叫做玉兰雀舌,香气淡雅幽静。
也许新平公主也爱喝这茶。
“这茶能放多久?如果送到中原会不会坏?”
“你先别急,先尝完再说。”
胡姬却从苏安面前把他的茶碗拿走,把剩下的半杯淡红色的茶水倒了个干净,又提起另一个造型更精巧的茶壶,里面倒出来的茶水竟是白水,几乎没有颜色。
她轻笑道:“您再尝尝这杯茶。”
苏安接过茶水,轻轻嗅嗅,这碗茶水没有颜色,却香气扑鼻,竟然比方才那碗还有再香百倍。
“这里面加了三滴徘徊花露。胡姬食指和拇指轻轻圈住,比了个手势:“一锭金子才这么一小瓶。”
苏安道:“那我这一碗茶岂不是很贵?”
“所以苏弟!”林闻密顺势道:“这茶你一定得喝完,不要浪费。”
苏安点点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一瞬间苏安的口鼻便被花香盈满。
苏安觉得自己仿佛置身花田,满山遍野的徘徊花都长出了脚在苏安身边徘徊。
一种眩晕感自脑后开始向苏安袭来,苏安走了几步,却像是踩在云端,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林闻密吹了个胜利的口哨,拍了拍苏安的脸:“我倒要看看,等你这木头偷吃完了,还能说什么?”
他一面架起苏安,一面同对面的胡姬对视:“把他移到后面的明月楼?”
胡姬点头。
这家店前面是卖各种珍奇异宝的百宝阁,后面却是专门服侍来西北的达官贵人的高级暗昌明月楼,像是来西北的钦差,上一任的监军,不少西北的高级军官都来过这里。
林闻密来这的第一天,便像是闻着味一样寻到此地。
“我这位好兄弟第一次来,克孜你可要好好照顾。”
胡姬眨了眨眼:“放心吧,你带来的这个小木头,我亲自来。”
林闻密舔了舔嘴唇,笑道:“那他可真是好福气,什么时候我能同克孜共度良宵。”
胡姬表面笑着应声,心中却想,人家再不解风情,也是块相当漂亮的木头。至于你……就算了。
可此时茶室外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你们老板呢?快点叫克孜来!”底下的人汉语说的很不流利,带着古怪的口音,一听便不是中原人。
“你先扶他去明月楼顶楼。我下去看看。”
胡姬走到正厅,见到两个高鼻深目,古铜色皮肤,还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的男子正站在大厅。
其中一人正是她的老主顾,常年在她这里采购东西的商人图鲁,出手阔绰,常年采购玉石。
胡姬忙笑道:“图鲁大哥,许久不来光顾我这百宝阁了,今日来得这样急,要买什么?”
“不。我们今日不来百宝阁,要去你们后边的明月楼。”
胡姬不知为什么,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试探道:“那克孜为两位准备两个雅间,挑两个合适的姑娘进来伺候?”
图鲁伸出宽大的左手掌摆了摆,右手把身旁的男人往前一推:“我不去,就他。”
说着,图鲁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再加两块蓝宝石:“我要克孜姑娘你亲自伺候他!”
“我这兄弟,自从去了趟桓朝,心里就桓朝那个恶毒美艳女人勾了魂,什么新平……”
“图鲁!”图鲁身旁男人怒喝一声:“别乱说话!我只是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多说了几句罢了!”
“诶,不管了,反正现在我这兄弟该到成家的时候却不成家,还心心念念一个桓朝人,这绝对不行!”
胡姬眼皮又一跳,目光落在图鲁身旁男人,此人身量很高,不同于图鲁方形的脸,这个男人的脸虽然棱角分明,但从眉头到颧骨再到下颌却过渡的很流畅,配上出色的眉眼,显得整个人格外俊美。
胡姬缓缓开口:“这位……如何称呼?”
“阿史那。”男人硬邦邦道。
这个阿史那的汉话说的很好不仅流利,而且没有任何古怪的口音。
胡姬对着阿史那轻笑道:“今日克孜已经有约,不如换一位姑娘?”
“不行!”阿史那还没开口,善一旁的图鲁立刻上前一步蛮横道:“我这位兄弟可挑的很,这么多钱,难道还请不起你一个……”
“图鲁!”阿史那又喊了一声,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
图鲁也叽里咕噜回了一通,双方有来有往几次后,最终还是图鲁叹了口气,冲着胡姬开口道:“罢了,至少要找个比那些桓朝公主好看的女人!”
胡姬点点头,后退两步打开一扇暗门,笑道:“您跟我来。”
……
林闻密把苏安架到明月楼顶楼时,还想着等胡姬来了再离开,可是楼下欢声笑语一片,听着林闻密心里像是猫在抓。
他最喜欢明月楼里的一位惊月姑娘,美艳绝伦,仅次于楼主克孜。
想来克孜不久就会回来,他就先去舒服舒服吧。
林闻密走了大概半柱香左右,苏安便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摸索着从床上起身,向外看去。
这房间布置的很是雅致,有喝茶的茶桌,还有檀木书桌,书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窗边还有供人观赏的玉盘,雕刻既有抱着玉兔飞天的嫦娥,还有反弹琵琶的舞女。
床帐用了烟罗纱,从外看去像是隔着一层雾气。
苏安想自己方才还在喝茶,怎么会稀里糊涂到了这间房里?莫不是百宝阁的客房?
那林将军还有克孜姑娘去哪了?
苏安下了床出了房门向外看去,忽然就走不动道了。
这里实在太高了!
俗话说,登高望远,苏安站在这里竟然能依稀望见远处山脉的细节。
苏安心潮澎湃,立刻回到房间拿了纸笔,站在栏杆处就便开始画图。
而胡姬领着阿史那正往楼上来,此时他们就站在苏安脚下的那层楼。
“您这边请——”
胡姬推开惊月的房间,却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
客人来了,接客的姑娘却不在。
作为西北级别最高的花柳之地,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阿史那站在胡姬对面,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盯的胡姬直发慌。
她忙笑道:“您先上楼,明月楼顶楼是没有客人的,布置别致又安静,您上楼后右转,稍后会有人上来伺候您。”
而阿史那一上顶楼,便见到了站在栏杆处眺望远方的苏安。
苏安此时正画的入神,却听到一声嗤笑:“这明月楼还收兔子?”
苏安转头,一个身材极高大的男人正在在楼梯口看着他,眼神挪揄。
“你是谁?什么兔子?”
“我是……”阿史那一步步靠近苏安,克孜告诉自己顶楼没有客人,那有的便只有……
不过这兔子也是够有趣的,明明身处囹圄,还要极目远眺,手里写写画画,十分好学。
明明是以色侍人的家伙,倒是爱装!
阿史猛地一下把苏安手里的画纸抽走,才悠悠道:“我是这的客人。”
苏安忙道:“我也是这的客人。”
骗人的坏兔子,阿史那心想,他目光慢慢下移,落在苏安的画上。
第46章 不正经 第一次上战场。
苏安的画技越来越精进了。
寥寥几笔, 便画出来山脉的走向,山脊,山谷, 甚至山谷里的河流都支流、干流都画的清清楚楚。
如果画图也同文章一样有言简意赅的赞誉, 那阿史那手中的画不外如是了。
阿史那变了脸色:“你画的很好, 当兔子可惜了。别当兔子,不如来我手下做事, 就画西北的地图。”
苏安简直一头雾水:“什么是兔子?”
阿史那笑了,心想事到如今,这只兔子还装傻, 故作矜持!
阿史那招招手,示意苏安凑近些来。
苏安往前走了几步, 阿史那低下头, 在苏安耳边轻笑道:“兔子就是伺候男人的男人, 你不是吗?”
“我不是。”苏安听到这话很生气眼睛瞪得滚圆,对对面的男人道:“你真的很没礼貌, 快把我的画纸还给我。”
苏安伸手就要去夺, 阿史那立刻往后退,一来一回, 两个人便交起手来。
阿史那对苏安依旧心存轻视, 他想 , 有意思,坏兔子急了, 竟然还会咬人!
他拿着画纸的左手背到后面去, 只用右手迎敌。
但这兔子的动作太快了,不仅快,而且出手又稳又准, 阿史那只用右手,很快便应接不暇了,他不得不把画纸放到怀中,双手应对苏安。
阿史那的轻视之心一点点消失了。
他甚至在心中暗暗惊叹,眼前人的身手竟如此了得,
到最后他没有精力去想有的没的,只能全神贯注地躲避接招,毫无还手之力。
即便如此,他还频频后退。
苏安制服他时,阿史那双手被拘着,却紧咬着牙,嘴上不服输。
“练过武的兔子!”阿史那嘴硬道。
“我是个正经人!”苏安又强调道。
“哼~”阿史那轻轻哼了一声
苏安不是不会说狠话,但他总不忍心伤害别人,所以轻易不说重话。
但面对对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苏安真的怒了!
苏安也低下头,在阿史那耳边轻轻道:“契丹人,手下败将。”
听到这种话,阿史那本应该愤怒的。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一点愤怒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就好像……草原里雷电有几缕钻进了他的心里。
阿史那好奇地问眼前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契丹人?桓朝也有胡人吧?万一我是突厥人呢?万一我是混进桓朝的奸细呢?”
苏安指了指他的耳朵:“你左耳有耳洞,用细面粉堵住了太明显了,按照你的肤色,应当用全麦粉堵住耳朵才对。”
苏安在兵部读过契丹人和突厥人的羊皮卷轴。
他们原本是同一支游牧民族,也算同源,后来政权分裂,契丹留在东北,而突厥往在西北去。
契丹习俗,男子只有自己能猎得一匹狼后才算成人,他们会把狼嘴里的最尖的牙齿打磨光滑,挂在打了耳洞的左耳上寓意成人。
而离开契丹的突厥为了彻底与契丹割舍开,则是把狼牙挂在脖子上。
“你知道的还挺多。”
苏安却不再理会这个可恶的契丹人,他把手伸进契丹人怀里,把自己的画纸掏出来便松开了契丹人。
他还没画完图呢。
可等苏安在向远方望去时,却怔住了。他揉了揉眼睛,又向同一个方向定定望去,最终变了脸色,喃喃道:“他们来了,得赶紧回去。”
“你看到什么了?”阿史那朝着苏安刚才望去的方向往远处看,乍一眼没有看出什么。
他不信邪,又仔细去看。
再去看,阿史那才注意到远处的山谷间有数百只飞鸟盘旋——不下三千人在山谷中行走,才会惊动如此多的飞鸟。
而苏安此时已经把没画完的画纸揣进怀里,快步往楼梯口走去。
可下了楼,苏安听到了几道男男女女的欢笑声,还有些别的古怪声音。
苏安停住了,他本来没在意这些声音的,可他却听到了:“惊月姑娘,我们再来一次吧,这几日我来找你,你都有客,好容易来一趟,你就满足我吧。”
这道声音正是林闻密的!苏安耳朵很尖,林闻密就在从楼梯口的这间房传出来的!
到了此时,苏安再愚钝,再不明白,也明白了。
林闻密带他来的还是不正经的地方,不止如此,还想让他变得也不正经。
但如今大敌当前,苏安顾不得计较这些,他必须尽快同林闻密会军营。
他当即想要推开房门,但是站在门口,他还是觉得不妥。
林闻密是赤身裸体也就罢了,可是苏安还是不忍心唐突了里面的惊月姑娘。
苏安右手紧攥成拳,轻轻敲了敲门,喊道:“林闻密,你快出来!”
好在门很快就开了,林闻密贱兮兮地笑道:
“苏老弟,克孜姑娘怎么样?”
苏安瞪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是,她没和你……”林闻密故意拖长声音揶揄。
林闻密向外探头,却见到苏安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量极高的胡人。
“啊——”
“合着伺候你的是他呀?”
林闻密低声道:“苏弟,我是真没想到你好这一口。”
苏安看着眼前赤裸着上身,却依然插科打魂不紧不慢的林闻密,忽地便懂了什么叫有心无力,他不想再多说话,只道:“走,快回营地。”
林闻密有些不大乐意:“怎么了,苏安?我这还得等回呢”
可此时苏安身后的阿史那脸色变了,上前一步:“你是苏安?”
“你是桓朝京城人士?”阿史那太激动了,以至于连本来流利的汉话都说的古古怪怪。
苏安自动远离阿史那几步,冷冷道:“我是谁?是哪里人?与你无关。”
“原来是你。”阿史那却没在意苏安的冷淡,兀自笑道。
苏安见林闻密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等不及了:“林闻密,你不走,我走了。”
“诶,别别别,我走我走。”
祁连山山脚下的城镇边,便出现这样一副奇景。
一个衣着齐整的俊秀青年气鼓鼓地向前走,在他身后,另一个衣衫不整,眼下发着乌青的青年一边跟着俊秀青年往前走,一边把怀里的衣服囫囵个儿地套在身上。
而在城镇东北角的明月楼,一个胡人青年又站上了顶楼,好整以暇的望着远处的两人。
图鲁爬上顶楼,站在了青年身边。
“阿史那,你在看什么?方才你拒绝了惊月,又拒绝了克孜,怎么,有新的心上人了?”
阿史那摇摇头:“只是见到了个有意思的人。”
图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意思的人,你指的是那个正穿衣服的桓朝军官?”
阿史那又摇了摇头:“是他前面的那个人,那个人很厉害。”
“他?”图鲁脸上流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这人走的时候从我身边经过,别说与我们契丹人相比,看着甚至不如寻常的桓朝人英武,怎么就厉害了?”
阿史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自己的心:“他厉害的是这两个地方,这个人又厉害又有意思。”
“比你是念叨的新平公主还有意思?”
“你知道吗,我去年出使桓朝,在桓朝皇宫里见到很有意思的一幕,公主和臣子为了一个男人打得不可开交,这个男人就是他,苏安。只是当时我没有见到此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阿史那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耳垂:“这人不仅有意思,还很抢手。好在他现在还不是桓朝将军,否则突厥只怕很难再闹起来。”
阿史那的手顺着耳朵摸到自己的下巴“若是此人能来契丹效力……那……”
……
苏安到了营地时下意识向远方山谷望了望,心脏被猛地揪起。
方才山谷里盘旋的飞鸟已经没有了。
对方行军速度惊人,短短半个时辰如今已经行过山谷,这不是一般的行军速度。
苏安估算了一下,最快半个时辰,敌人便会到达桓朝军后方。
而现在,西北军还在不紧不慢地生火做着晚饭,太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了。
苏安清楚,这是一场突厥对桓朝的夜色奔袭。
“路将军!”苏安直接闯进路查南营帐中,此时路查南正在吃饭。
“苏大人?怎么了,这么急,不会又是谁的军功没被记上,少领了一贯钱吧?”
苏安虽然对西北军很尽心,但在路查南心里,苏安只是目光短浅,注重小军功的庸人,就算急急忙忙来自己,也只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路将军,突厥人要来了!”苏安急道。
“苏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没收到任何一个侦查兵的消息,说突厥动了。”路查南沉了脸:“谎报军情,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我没有谎报,我亲眼所见,突厥军队翻过托勒山正往这边来,最多半个时辰,他们会从我们后方突袭!”
其实这不是苏安最担心的,苏安担心突厥人会更晚发起进攻,在所有人都睡下的时候。
“你在说梦话吧,苏大人?”路查南摇了摇头,他起身站在沙盘前,指了指巍峨高耸的托勒山。
“我军营地背靠托勒山,我军营地前才是突厥的营地。突厥人要多走将近三百里的山路才能绕过我军,到托勒山后……然后……”
路查南越说,脸上的戏谑之情越少,眼角眉梢透出严肃,嘴唇也渐渐没了血色,他看着沙盘一点点捋,才明白苏安说的是什么一回事。
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你是说,突厥人要趁着夜色奔袭,从我军后方发起进攻?”
苏安点头:“正是如此。而且……突厥人似乎是知道今日我军休整。”
路查南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思,同苏安一同出了营帐,冲着李副官喊道:“李子石,逐级传令下去,三军即缮甲兵,秣马厉食,夜不解甲,弓不离手。旦日平明,辕门听鼓!”
第47章 失踪 苏安下落不明,公主心急如焚……
祁连山下夜色正浓, 驻扎在山脚下的营帐一片漆黑,似乎士卒们都已经陷入安睡。
但若有人闯入其中营地,便会发现这些营帐空无一人。
此时路查南站在托勒山的山峰上, 俯视着夜色中的托勒山。
这个位置的视野极好, 在白天的时候可以看得很远, 只是夜色如墨,路查南即使站的这样高, 远处的情况也已看不清,只能看清山峰附近的情况。
苏安作为监军,同路查南站在一处。
路查南皱着眉道:“突厥人真的会从这里走?”
苏安点头。
一柱香前, 苏安同路查南在沙盘前商议军队部署,却遇见一道难题。
此地是山地, 天又黑, 桓军还不能点火以免打草惊蛇, 无法侦查出突厥士兵会从哪条路偷袭桓军。
路查南一筹莫展,苏安则指着沙盘道:“突厥人必定会走马鞍岭。”
马鞍岭, 形如其名, 马鞍岭的两侧是高耸的山峰,中间塌下去一块, 形如马鞍。
路查南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苏安指出的马鞍岭:“从这里走是省时省力, 可是这里地势略低, 他们不怕被桓军发现吗?”
苏安道:“祁连山连绵陡峭,突厥士兵虽然擅走山路, 但连走了几百里下来, 几乎全是陡峭山脊上的密林小道,一路走下来,一定疲惫不堪, 为了保存体力突袭我军,他们会冒险走些好走的路。
“突厥士兵身强体壮,万一他们足够谨慎,不贪图这段近路呢?”
苏安又迅速指向沙盘中的一条山谷:“路将军,这是我今日发现突厥士兵的地方。”
“从突厥军营绕路到我军后方的这条路,其中好走的只有两段路,一段是托密山中的山谷,另一段便是马鞍岭,行军走山谷本是大忌,很容易惊动敌人,若是遇袭则首尾难顾。但他们仗着自己这次行动隐蔽迅速,黄昏时他们走了山谷。
偷懒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更何况走马鞍岭比走上一个山谷要省不止一倍的力气。所以他们一定会再走马鞍岭。”
路查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他发现所有话都被苏安说了。
关键是苏安说的很有道理,让路查南难以反驳。
山峰上的路查南盯着漆黑的夜色,深吸一口气:“希望你说的是对的。”
他虽然听了苏安的话,命令全军戒备森严,埋伏在马鞍岭两侧的山腰上。若是突厥真的趁夜突袭,一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洗刷多次败仗的耻辱。
可路查南心里还是希望突厥别来。
若是苏安说准了,自己不又落了下风吗?他总不愿意苏安哪怕有一点压过自己。
如果突厥人没来偷袭,他便要用这个错处好好治一治苏安。
但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踏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异族语言。
突厥来了。
路查南下意识就要抽出刀,却被苏安按住了手。
“别动。”苏安道:“他们还没有完全进来。”
黑夜里视物困难,但苏安耳朵机警地竖起,听着下面传来的声音。
路查南不自觉屏住呼吸,轻轻问道:“可以了吗?”
直到山峰下传来一种低沉、密集、如同潮水的“沙沙”声——这是上千个穿着皮靴的士兵同时行进的脚步声。
“可以了。”苏安轻轻道。
路查南这才抽出刀,对着站在对面山峰的副官挥了两下。
副官点燃火把,一簇火焰在黑暗中格外亮眼,接着便是四面而来的鼓声。
冷森森的寒光闪过,这是埋伏在半山腰桓朝士卒抽出大刀,从山上冲了下来:“杀——”
因为在山中,鼓声混着桓朝士卒喊声回荡,在黑夜里听着格外有气势。
突厥本就已经在路上耗尽大半精力,乍一听到这这些声音,一时乱了阵脚,慌忙逃窜。
突厥军中忽然出现有一道很高的声音:“撒肯玛!”
紧接着是一连串突厥语。
苏安在兵部学了一点突厥语,知道撒肯玛是不要慌张的意思。
看来这是突厥的长官在下达军令。
这一连串的突厥语很有效,刚才乱的像没头苍蝇一样的突厥军队齐齐站好,列阵迎敌。
突厥军队的战斗力很强,即使在地形上身处劣势,依然无比勇猛。
方才桓军伏击的优势没了大半。
“怎么办啊?”路查南没察觉,自己已经开始下意识问苏安解决办法了。
苏安盯着半山腰相互厮杀的两方军队:“别着急,林将军快来了。”
“林闻密?”这次战争中太仓促了,路查南这才想起来,他一直没有见到林闻密的身影。
“林闻密去哪了?”
“我让他去射杀狼群。”苏安道。
黄昏时苏安走到军营前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刚穿好衣服的林闻密说:“林将军,听说你射箭射的很准,是捕猎的好手。”
一说起这个,林闻密可来劲了,他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其他的不敢说,但是这捕猎射箭我还是很有一套的,我爹就是看中我这一点,在秋猎时让我在皇帝面前大显身手,皇帝才让我来西北……”
苏安打断林闻密的吹嘘,微笑道:“去射杀狼吧,带着一个队的神射手去捕狼群。”
此时路查南没有明白苏安的意思,还想再追问,忽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山林中突然扔出了许多黑影。
“啊——”这是突厥人的叫声,原本重振旗鼓的突厥人又再次泄了气。
“那黑影是什么?”路查南又问。
“是狼的尸体。”苏安答道:“突厥人信奉狼,而且很虔诚。”
路查南明白了苏安的意思。
突厥人比桓朝人还要迷信所谓的天意。
黑夜的山林中忽然出现了许多狼的尸体,多少会对突厥士兵的心理产生影响,他们会陷入自我怀疑:“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吗?他们难道做错了吗?”
路查南往下看,见到不少突厥士兵动作开始变得迟疑,这再一次给了桓朝军队机会,桓军的攻势又变猛了,不少突厥士兵被杀。
但浑厚的突厥语再次出现,突厥军官不知说了什么,这一次突厥人甚至开始唱起了歌,突厥军队渐渐稳住了阵脚。
战况再次陷入焦灼。
“又不好了!现在怎么办?”路查南拉着苏安急道。
苏安却道:“没办法了。”
路查南惊了:“什么?没办法了?”
“我把能想到的都做了。”苏安抬头道:“路将军,现在我们要相信我们的士兵,他们可以的。”
桓军在这一次战役中确实勇猛异常,因为他们知道,如今立的军功真的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路查南又说不出话了,他看着给他一头,脸上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苏安,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针对这次战争,而是针对他路查南未来的一种不祥的预感。
路查南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了心里纷乱的思绪。
天快亮时,突厥军队再支持不住,仓皇逃窜。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山中回荡着桓朝士兵的呼喊声,他们等这一场胜利等的太久。
“赢了!赢了!”路查南也喃喃自语着,喜的浑身发痒,上奏皇帝,日后谁还敢质疑他路查南!
与从前的战役相比,这一次的战役超乎寻常的顺利。
但路查南转头看向身旁的苏安,心里却猛地一惊。
一场战役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直被苏安牵着鼻子走。
他从五岁开始读兵书,自诩是将才,却被一个愣头青完全牵制。
路查南心中滋味实在不好受。
此时苏安还望着突厥军队离开的方向,问道:“我们不追吗?”
路查南咬牙道:“穷寇莫追,懂不懂?”
苏安却站在原地不动,固执道:“能够走这么远来奔袭桓军的是突厥的精锐部队,他们现在饥渴交加,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歼灭最厉害的敌人……”
“好了!别说了!”路查南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又冒了出来:“我是将军还是你是将军?苏安,你只是个监军!”
苏安不明白,为什么路查南忽然变脸。他们方才不是配合的很好吗?
“你不去,我要去,这真的是个很难得的机会。”苏安坚持道。
路查南冷嗤:“你去,你手底下有兵吗?”
“我……”苏安攥紧拳头,却觉得浑身无力。
名义上,他只是个监军,没有军权。
此时苏安身后忽然有一道声音:“我有兵!我也是将军,虽然是个副的!”
林闻密站在苏安身旁,大声道:“名义上,我是皇帝直接任命的副将,陛下可是特意单独拨给我一千冲锋军!”
路查南气得哆嗦:“我是主将,你一个小小的副将也敢违抗军令?”
“你有种就杀了我呀!你有这个胆量吗?我是安定候的嫡子,是皇帝最宠爱的安阳公主的驸马!”林闻密趾高气扬。
路查南冷冷指着山下的士兵大声道:“冲锋队刚打完一场硬仗,他们愿意去吗?你林闻密天天吊儿郎当,眠花宿柳,人家服你吗?”
清晨寂静,三人在山峰上的争执,山下的士兵们听了七七八八。
此时以王豇豆,张二狗为首的冲锋兵道:“苏大人这些日子对俺们尽心尽力,俺的军功都是他给俺找的,俺愿意跟着苏大人去!”
林闻密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对着冲锋军们道:“我可是皇帝最宠爱的驸马,你们跟着我绝不是什么违抗军令,出了事儿我给你们兜底。”
于是苏安、林闻密一行人真的带着一千多个冲锋兵走了。
“走啊!你们走!”路查南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这实话,苏安只是一时运气好才打了胜仗,他路查南当初运气好的时候也是能从突厥手下夺回失去的城池,真觉得自己追过去就能打赢突厥吗?万一突厥军队发了狠,他苏安能应付的了吗?
最好死在路上!
……
桓朝的朝堂今日很热闹,皇帝正上着朝,西北军训时便积极骑着快马进了宫,呈送了西北军情。
西北在吃了不少败仗后终于赢得了打了一场翻身仗,皇帝在朝堂上赞许道:“路将军还是不错的。”
百官在朝上说了不少漂亮吉祥话,可江泓石却一直沉默不语,他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消息。
“还有一个消息。”军情使小心翼翼道。”什么?”
“监军苏安同林闻密副将率一千余人乘胜追击,一日后只有副将林闻密一人回来,监军苏安同那一千余人至今下落不明。”
江泓石一个踉跄,身边的朝臣扶了他一下,才不至于殿前失仪。
而此时新平公主正在尚园看着前几日的有关苏安西北密报。
半月前他收到了苏安的家书又高兴又得意,这才猛地发觉自己实在太关注苏安了。
这不太好。
于是他故作矜持了半月没看西北眼线送上来苏安近况,今日实在忍不住才把前段时间的西北密报拆开。
这一拆开就生了一肚子的气。
“苏安怎么跟着林闻密一起去了城镇?早上去的,黄昏才回?林闻密究竟领他去干了什么?”新平磨牙道,他实在后悔,自己这几日究竟在装什么!竟然错过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消息。
“红萼,林二还有几日西北到任?”
“公主,明日他便到西北了。”
新平公主这才消了些气,准备再拆开一封密报来看。
可新平公主却发现自己方才拆开的已经是最新的一封密报:“怎么没有这几日的近况了?”
究竟是什么情况,他的眼线竟然不再记录苏安的近况。
新平心莫名凉了半截,他宁愿相信这是自己在西北所有眼线都莫名其妙地死了。
此时,尚园的大门被猛地敲响。
第48章 大获全胜 苏安立大功
新平公主猛地站起来:“红萼, 快去开门。”
红萼刚出了正厅,身旁就忽然掠过一道比她更快的身影,原来是新平公主按耐不住, 亲自出去开了大门。
门外是一张脸上血色尽失, 无比苍白, 形容狼狈的江泓石。
一向爱洁的他还穿着蹭了满身泥污的朝服。
新平公主心又沉一点“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泓石哆嗦着嘴开口:“苏安他……”
没等江泓石把话说完,新平公主猛地爆发出一声喊叫:“你闭嘴!你滚!”
江泓石却一步步往前走, 一边走一机械地重复今日在朝堂听到的军情:
“六月三十日晚,突厥与桓军夜战托勒山,大胜, 突厥仓皇逃窜,监军苏安同林闻密副将乘胜追击, 一日后只有副将林闻密一人回来, 监军苏安至今下落不明。”
新平公主浑身发抖, 咬牙道:“够了!我知道你喜欢苏安,当初我把苏安抢走, 你一直心怀怨恨, 一直企图拆散我和苏安。可以不该说谎,不该编这种话来骗我, 一语成谶你懂不懂?”
“我没有说谎。”
但新平公主没有再理会江泓石, 他如今心悬在半空, 耳朵听不清楚,眼睛也看不清楚, 如同纸人一般摇摇晃晃。
“公主。”红萼忙扶住了即将要倒下的新平公主。
但这边江泓石还在说话:“我知道你在西北安插了眼线, 你有没有更多关于苏安的消息……”
“江大人,你别说了!”红萼急道:“让我们公主缓缓!”
于是在新平公主走到正厅坐下前,三人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新平走到正厅, 缓了缓后耳朵又听清声音了,眼睛也能视物了,他觉得自己没什么事了。
苏安的事现在还没个定论,一切都由回转的余地。
他要再问问江泓石还有没有别的有关苏安的消息。
新平公主这才坐下来,却觉得头晕目眩,悬在半空的心脏更是摔倒了底,吧嗒一声变成了碎片。
他压根没有好转。
“苏安……”
“苏安……”
新平公主看正厅中的那幅西北画,喘不过气来。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后悔,自己说什么都不该让苏安去西北的。
新平公主带着恨意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江泓石身上。
都怪江泓石!
新平公主盯着江泓石,语气堪称怨毒:“我那么好的苏安,那么那么好的苏安,在西北下落不明,江泓石你当初说的什么,你说苏安不会出事的!”
江泓石失魂落魄地坐着,就这样听着新平公主发泄着满腔愤恨。
良久后,江泓石才沉声道:“人心险恶,苏安这一次失踪也许不是意外。”
“你的意思是,这次失踪,是有人害苏安……”
“苏安一个监军,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追敌?而且他只带了一千余人,深入祁连山内部。
我特意问了,当时突厥军队夜袭桓军军营时一共带了三千人,战败后仓皇撤退也有两千多人,而且是两千多的精锐。苏安这边的一千人,实在是势单力薄。”
新平公主垂下眼,手指敲了敲桌面:“路查南还是林闻密?”
江泓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说起来,倒像是是林闻密,他同苏安一起领兵追敌,可是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说不定是他害了苏安。”
新平公主不再说话,他的怨恨有了承接的地方,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他思索良久,冷冷道:“我倒觉得是路查南,他是个真正的小人。”
但不论如何,找到苏安是最紧要的。江泓石走后,新平公主立刻找出自己曾经偷偷画过的苏安的画像,又叫来了红萼。
“我们在西北的铺子现在有多少家?”
红萼找出账本,细细看了一遍才答道:“禀报殿下,西北各个城镇都有我们的铺子,将近上百家。”
这几年新平公主以翁先生之名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只是京城的知味观,各种酒楼是他的,桓朝疆域往东往西往南往北都有他的铺子。尤其是近几个月在西北连开了好几家。
“差人用最快的马,不,红萼这次你亲自跑一趟,用最快的马赶到西北,让所有店铺的伙计拿着这幅画像,在各个城镇里找一切关于苏安的消息。”
……
七月七日,距离托勒山之战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
西北军营中,士卒们正在受赏,皇帝特意派了使臣带着各色封赏来西北,依次论功行赏,不少士卒得了良田和赏钱。
但仍有部分受了赏的士兵闷闷不乐,例如邹小,他在这场战役中杀了两个突厥士兵,得到了四十贯赏钱和十亩良田,可他却依然面露忧愁。
邹小身旁的士兵笑道”“邹小,你小子这次赚大发了,怎么还不高兴?”
邹小搓着手道:“我在想,苏大人怎么还没回来?”
身旁士兵叹气:“半个月了,唉,我看苏大人真是凶多吉少。他那么尽心的一个人,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
邹小听到这话,望向不远处的使者,使者正在宣读圣旨,声音正好能传到邹小耳朵中。
他正在宣读封是路查南为候的圣旨。
邹小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明明都是苏安的功劳,凭什么他得啊!封侯拜相,那是多大的荣耀?”
邹小心想,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一回头,发现发声人正是林闻密。
“林将军!”邹小忙行了个军礼。
林闻密很是愤愤不平,对着邹小一行人抱怨道:“要不是苏安和我,哪里会有这场胜仗?全被路查南白捡了的功劳。
邹小忍不住问道:“那日,苏大人和那一千冲锋军……”
说到这里,林闻密又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路查南耳朵很灵,听到了不远处林闻密的抱怨声以及士卒们对苏安的小声怀念。
但他不在意这些了。此时他路查南封了侯,正是春风得意。
苏安死了,林闻密追击突厥士兵铩羽而归,现在只有他路查南笑到了最后。
此时使者手中的圣旨恰好宣读完毕,路查南笑着起身,想要接过圣旨。
可使者却忽然怔住了,他直直的望向前方,也就是路查南的后方,手里的圣旨也掉在地上。
更确切的说不只是使者怔着,林闻密、邹小……营地里所有的士兵都怔住了。他们齐齐的望向一个方向。
“天呐!”林闻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甚至不自觉喊出声。
路查南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脸上先是闪过震惊和不可置信,然后是艳羡、不甘和嫉妒,最后是一种彻底的绝望。
苏安竟然回来了。
不止回来了,还带着一千冲锋军,以及身后的两千名突厥俘虏和不少战利品。
更可怕的是,苏安手上牵着的两个俘虏,他们的衣没袖子被扯破,露出手臂。
如果路查南没看错的话,那两个人的大臂上纹着幽蓝色的狼头,这是突厥王室才能纹的纹身。
……
知道苏安失踪的第七日的深夜,新平公主独自坐在卧房中。
他这几日常常好不容易入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醒了又很难入睡。
而且,他还收到红萼的一封来信,上面写的不是苏安的下落,而是苏安上个月的行迹。
苏安竟然真的去了西北的高级暗昌明月楼。
若是从前,新平公主一定大发雷霆。但现在新平公主只想让苏安平安归来。
夜深了,新平跪在新请的西王母像面前。
他听说西北都供奉西王母,想着也许在西北,西王母办事更方便,所以特意请来还摆在细腰菩萨身旁一起拜。
新平头一次如此虔诚,他想到求神拜佛时要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拿出来做交换,才显得心诚。
所以新平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请您保佑苏安平安归来,如果他能平安归来,就算他爱上别人,就算他不再爱我,哪怕他爱上了江泓石那种人……我也心甘情愿地接纳。”
也许真的是心诚则灵。
新平公主话音刚落,身后的门便被敲响,尚园的仆人在门外道:“公主,宫里有人深夜送信来了!”
新平公主猛地起身,拉开门,接过信。
他坐在圆桌旁,立刻拆开信读起来。信封中有两张信纸,一张是公主眼线自己写的宫中近况,另一张是抄写的西北军报。
新平先打开眼线写的近况,内容不多,言简意赅,说是陛下派去西北的使臣连夜写了一封军情六百里加急送至京城,皇帝近乎狂喜。
究竟是什么内容让皇帝近乎狂喜,和苏安有关吗?新平公主心里猛地一跳,忙打开另一张眼线抄写的军情奏报。
“监军苏安率锐卒一千穷逐突厥残部。贼恃祁连险峻,遁入深谷,以为天堑可凭。苏安察其气沮,亲率将士衔尾急追,攀危崖、涉寒涧,星夜兼程二百里。戊子日暮,终扼其喉于西麓要隘。
是役也,贼虽困兽犹斗,然我军挟大胜之威,列阵如铁壁,矢石交加,声震群山。血战三时,斩其殿后骁将,遂摧敌胆。突厥王子阿史那特勤、王侄阿史那贺鲁叶护等惶遽失据,皆就生擒。计点沙场,俘获二千三百余众,毡帐、金狼头腰牌无算,驼马三百匹。”
第49章 夫妻一体 公主又爽了
新平公主盯着这封军报, 上上下下读了不下三遍才罢休。
他捂着嘴,几乎要哭出声来。太好了,苏安没死, 不止没死, 还打了胜仗。
一场空前绝后的胜仗。
新平公主心里甚至生出了些虚幻的感觉, 一个呆呆的,排挤到缙云殿的小侍卫, 一个被人嫌弃的男妻,竟然……
竟然做到了那些所谓累世官宦的,所谓兵书读破的天才将领都没做到的事情。
苏安真的做到了。
新平公主站起身, 激动地在卧房中走了两圈,才想到接下来要怎么做。
第二日日暮时, 新平公主被皇帝召进宫来。
进了勤政殿, 皇帝一开口便是:“新平, 没想到你的眼光这样好,命也这么好。”
早知苏安这样有本事, 他必然不会把新平嫁过去。
“父皇说的, 新平不懂。新平自幼丧母,孤苦无依, 哪里就命好了?”
“你嫁了个好丈夫。”皇帝冷冷道:“你这个好丈夫可是日夜牵挂你。”
新平公主闻声抬眼, 像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深闺妇人一般故作担忧道:“苏安, 苏安他怎么了?”
皇帝这才笑道:“苏安立了大功,活捉了, 突厥主动求和, 要还回三城来换突厥的王子和王侄。”
“朕问苏安想要什么,苏安却说这要你来决定。他说夫妻本是一体,你想要什么, 就是他想要什么。”
此时江泓石作为皇帝近臣,正站在旁边,听到这话不自觉又抿紧唇。
“新平,新平?”皇帝叫了两声。
此时新平公主又低下了头,肩膀微微抖动着,似乎在走神。
“父皇刚才说什么?”
新平公主抬起头,揉揉眼睛,语气带着歉意:“这些日子新平心里总是不安生,夜里也睡不好。刚才没听清父皇的话,还请父皇恕罪。”
若是平常有人敢让皇帝把话说第二遍,皇帝一定会生气。
但西北大获全胜,皇帝的心情实在是美妙,很耐心地对新平公主又重复的道:“朕是说,苏安立了大功,自己却不要奖赏,把受赏的机会给你了。你想要什么?”
新平公主却道:“新平还想听听苏安的原话,能不能把苏安送上来的折子拿过来,让新平读一读。
“哦,不,新平常年在缙云殿生活,认字不多……”
新平公主的目光幽幽,最终停在江泓石身上:“不如让江大人为新平读一下苏安的折子吧。”
皇帝点了点头。
江泓石脸色很不好看,但是还是拿过来折子,一字一句地读道:
“臣自尚主以来,戎马倥偬,累公主屏金翠、亲庖厨,臣负公主多矣!苏安愿以功易公主一愿。妻之所念,安之所愿;妻之展眉,安之功成。”
这苏安的奏折向来字数很少,江泓石读起来并不费力。只是江泓石每读一句,语气便苦涩一分。
“好了,读完了,你究竟想要什么,新平?”
新平公主极力压平嘴角后,才叩首道:“新平只求父皇能给苏安一个公正的待遇,苏安立此大功,足以证明苏安的能力,他不该只当一个小小的监军。”
“确实如此。”皇帝沉吟道:“朕也在想,要给苏卿一个什么职位合适。江卿,当初是你向朕进言,说苏安不错,还说你的祖父江砚曾经夸赞过苏安。
朕当初还不信,如今一看,江砚的目光果然,一如既往准!你觉得……苏安应该坐到什么位置好?”
江泓石忙跪下应声:“臣以为苏安堪当西北的封疆大吏。”
但皇帝摸了摸下巴,犹豫道:“可是路查南并无过错,这次他还指挥了这次托勒山之战,也算有功。”
话音刚落,门外便又传来声音:“陛下,新任参军林良上了道折子送到京城,说是事关重大,请您一定要过目。”
皇帝立刻道:“拿进来。”
张峰弓着腰低着头把折子送了进来。
皇帝打开折子一看,脸色突变,他重重拍了下桌子,大怒道:“路查南竟如此胆大包天,托勒之战竟全是苏安指挥的,他趁着苏安下落不明,竟敢冒领军功?还放纵将领去什么明月楼狎妓!”
新平公主故作惊讶地抬起头,茶茶道:“父皇,怎会如此?新平参加过咸宁姐姐的婚礼,路将军为人正派,不像是那种会欺下瞒上,冒领军功的人呀!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怎么可能有误会?”皇帝双手展开长长的奏折,奏折上密密麻麻全是西北各个参军和士卒的的签名,
新平公主此刻像是没了脑子,继续道:“可是路将军毕竟曾经是咸宁姐姐的夫婿啊……父皇当初还亲口夸赞过他们路家,说路将军是个好丈夫,路母是个好婆母呢!”
皇帝本来都已经忘了,如今被新平这么一提,又想到咸宁寻死的事,心有更冒了一把火:“路查南此人,当真可恨!”
若是换作从前,路查南即便犯了比这更大的错误,皇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他,只是因为西北需要路查南。
桓朝和平太久,无将可用,突厥人忽然发动战争,实在猝不及防。
而路查南长期守在西北,至少还打过胜仗,若真撤了他的职,再换上新人,万一还不如路查南,该怎么办?
而现在,有了能打胜仗的苏安,而且突厥马上要和桓朝议和了,皇帝便对路查南没这么包容了。
皇帝冷冷道:“即刻起停了路查南的一切职务,押送回京交由大理寺审查。苏安的,林良调查有功,补上苏安的监军职位。”
这时低着头的新平脸上才算露出点满意的笑意,嘴上却说:“父皇,你们大男人的事好复杂呀,新平一个女人家实在不懂,就先退下了。”
……
圣旨到了西北,苏安成了将军,而在西北守了十几年的路查南则因为冒领军功,军纪不严,纵容属下狎妓等数条罪状押解回京。
路查南接旨时没有太大反应,他似乎早料到了这一日。对于路查南来说,从苏安带着俘虏和战利品顺利回到西北军营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只会落得一个地位不保的结局。
皇帝有了更好用的刀,他必须得让位。
路查南浑身都透露着失意,却盯着不远处刚接过任命圣旨的苏安沉声道:
“苏安,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苏安点点头,跟着路查南进了营帐。
即使路查南落魄了,苏安也没有改称呼,依然称呼路查南将军:“路将军,你要说什么?”
“如今我败局已定,心中有再多不甘怨恨,也无可奈何。但你要让我输也输个明白。苏安,你究竟是谁的孩子?”
苏安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是苏家的孩子啊。我的父亲是七品官苏肖青,母亲是江婉。”
“不,我不相信你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家的次子。”路查南喃喃道。
一个七品小官家的次子从小能受到多少教育?他听说苏安从小体弱多病,小十几岁才开蒙,只怕连兵书都没读过几本,他甚至没打过一场大规模的战役。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比得过路查南这种从小熟读兵书,又多年镇守西北的人呢?
难道是天赋?苏安这种人天生就是行军打仗的天才?
路查南才不信!
“我想知道你怎么对西北地形这样熟悉?”路查南问道。
路查南自己想了很久,前几日的战争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西北地形上吃了亏,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突厥军队要往哪条路走,而苏安却立刻指出,他这才被苏安牵着鼻子走。
“你是不是从小在西北长大,所以才对这里的地形了若指掌?或者说,你是不是被谁附身了?你是不是会通灵,才提前预知的这一切。”
苏安听着越来越糊涂:“路将军,你究竟在说什么呀?”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能打胜仗?”路查南又问道。
“我不是在西北长大的。”苏安如实答道:“至于为什么我会对西北地形这么熟悉,可能是因为我平常比较留心吧,嗯……我在兵部也见到了不少西北的地图。”
“我也见过西北的地图,我甚至经常看,可是前几日的战争中,为什么随便一个托勒山的山谷,山岭你都了若指掌?而我却反应不过来?”
苏安想了想道:“路将军不如去我的营帐看看吧。”
这是路查南头一次来苏安的营帐,苏安的营帐不大,东西也不多。
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碗,一个破破烂烂的沙盘——由一张废弃木桌和苏安从西北城镇淘来的陶泥捏出风干而成的。
这些用具全都是生活必需品和行军打仗需要用到的东西。
唯一一件非必须品,是挂在墙上的一张细腰菩萨像。
路查南把目光放在苏安那张挤的满满却又整整齐齐的桌子上。
桌子上放了厚厚的一沓劣质草纸,和数张西北地图,和翻得皱皱巴巴的几本兵书。
路查南动手翻了翻,兵书是最基础入门的《孙子兵法》、《吴子》、《三十六计》,那几张地图甚至已经是旧版的,时间很久远的西北地图了。
路查南更加疑惑不解,靠这几样东西,苏安究竟凭什么赢他?
路查南又翻了翻那厚厚一沓草纸,不禁瞪大了双眼,纸上画了西北各个山脉的地图,详略得当,画的很仔细。
“你竟然还自己动手画图?”路查南有些明白了,看地图,总归不如画地图来的印象深刻。
路查南仍心有不甘道:“可只靠这些图,我不信……”
“当然不只有这些啦。”苏安走到角落,这还有这个箱子。
路查南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输的心服口服。
整整一个箱子全是苏安画过的西北地图,他不知画了多少张地图,又画了多久。
路查南还想起苏安总是远远眺望远方的,有时间便要去山里走来走去。
纸上得来终觉浅,深知此事要躬行。
“你为什么能坚持画这样多的地图?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嗯……苏安比较笨,不够聪明,但师傅对苏安说过,勤能补拙。
而且兵书上,说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又说,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所以苏安自从进了兵部,能接触到这些地图后,就开始画了。”
“那几本入门兵书上的话,你竟然真的奉为圭臬?”路查南从小便熟读兵书,但他却对兵书中的不少内容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不过是空话,根本不能指导自己作战。
可苏安却认真对路查南道:“是呀,兵书上的话虽然简短,可是苏安到了西北,夜里每每细想,句句都是有大道理呢!”
好吧,兵书的事暂且搁置。
路查南又问:“那画图呢,你竟然是从兵部任职后就一直开始在画?那时你怎么知道自己会到西北来?万一你画的一切都没有用呢?万一你所做的这一切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嗯……有用没用,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呢。我当时就是想着……画图有意义,所以我就做了。”
“说到底,苏某只是一个笨人,想得不够多,所以不会权衡利弊……只好做些笨功夫了。”
“不,不,不!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路查南苦涩地笑了笑。
世上聪明人多,蠢人多,笨人更多。
苏安这种什么也不想,肯只埋下头去做事的笨人实在难得。
他想起从前路父叮嘱他去西北做了封疆大吏后,一定不要懈怠,要时时读兵书,时时看沙盘,一定要用心管理军队,军纪一定要严明。
父亲叮嘱他一定要听话,不要自作聪明。路家已经是外强中干,他必须做好西北的将军,日后打了胜仗,路家才能再次复兴。
当时路查南内心忿忿不平,西北和平了十几年,自己的大好年华都浪费在了这个全是沙尘戈壁的地方。
他每日疏于管理军队,饮酒作乐,甚至纳了当地的胡姬为妾,直到突厥大军压境……他到了此刻,见到了苏安这种人,才真正明白父亲为他苦心筹谋的一切。
路查南叹气道:“苏安,我从前看不上你,瞧不起你,也从来没想到我会输给你。
但如今真的输给了你,我路查南心服口服。”
第50章 回京城 三个月,也该显怀了
苏安送走路查南后, 便收拾东西准备移动到将军营帐。
他的东西不多,自己搬两三趟就能算移过去。
可他刚抱着东西从营帐中出来,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林闻密。
“苏老弟, 你这次发达了, 可别忘了兄弟我!这么多东西, 我来帮你搬吧。”林闻密见到苏安取代路查南成了将军,上赶着要巴结。
可是他伸出的手却被一只手臂挡住。
林闻密头一转, 便见到手臂的主人,新任监军林良。
林良淡淡道:“林副将军,说话就说话, 别拉拉扯扯,让人看见也不好, 不是么?”
语罢, 林良又道:“苏将军, 您的东西不多,我来帮您搬就好。”
林闻密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但却往后退了一步, 不敢同林良正面发生冲突。
虽然林良只是个监军,却来头不小, 而且很神秘。
听说皇帝一日在华林苑打猎时, 射中了一只火狐狸。
火狐狸被射中了一只脚, 逃脱不得便对皇帝口吐人言,求皇帝饶过它。
“上苍有好生之德, 吾早就听闻桓朝皇帝是仁善之君, 上天都会帮助您。您现在出了华林苑,往左走六百六十六步,便会得到一位忠臣良将。”
皇帝放走了红狐狸, 乔装打扮一番,依照它的话往左走了六百六十六步,正不偏不倚遇见到了正在树下读兵书的林良。
皇帝随意问了他几个行军打仗的问题。
林良对答如流,见解独到,正中皇帝下怀。
皇帝大喜,立刻将林良召入朝中做官。而林良自请来西北。
林闻密第一眼见到此人,便觉得这个林良很不简单。
他来这的第一天对谁都客客气气,对路查南,林闻密这样的上级尊敬有加,对平级的各位参军和颜悦色,打成一片。
可是不到七天,路查南便被他检举了数条罪状,还有好几位参军也被牵连其中,与路查南一同押解回京。
这是林闻密才知道,这个林良不止不简单,而且是个阴险的笑面虎。
林闻密没胆子和这种阴险的笑面虎正面硬刚,但他又不甘心苏安和林良越走越近,和他林闻密疏远。
于是林闻密站到苏安面前神神秘秘道:“苏贤弟,我也有话同你说。”
林良没有阻止他,只是幽幽道:“林将军,难不成你又发现了什么星星楼,要领着苏将军前去?”
苏安便想起了之前明月楼的事。
他差点就对不起公主了!
苏安现在想想都是又后怕又生气:“林将军,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大家坦坦荡荡的,把话放在明处说不好吗?”
“我……”林闻密哑口无言,他急道:“苏将军,我这次说的不是这种事!你就信我一次,听我悄悄说两句话就好!”
苏安有点犹豫,但他想到当初路查南阻止他追突厥士兵时,林闻密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虽然他在祁连山里受不了长时间地行军,偷偷跑回了军营,但苏安依然念着他的好。
“好吧。”苏安同林闻密来到无人的角落。
“你要说什么?”
林闻密左顾右盼,一个眼睛站岗,一个眼睛放哨,见到林良没跟来,这才凑近苏安耳边,小声道:“苏安,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林良不是好人。他面上笑盈盈,手底下捅刀子。路查南就是被他搞走的。”
“可是……”苏安迟疑道:“路将军本身做事不合规矩,所以林监军才检举的,这不合法合规吗,”
“不是,路查南是可恨,但你不觉得林良也很可怕吗?前几日,他还笑呵呵地恭维路查南呢!
现在想想,根本就是套话!你想,你同他走在一起,根本想不到这人的心思,无意中说的几句话,他便记住了,到时候寻机会参你一本,可不可怕!”
“可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苏弟!别看他现在笑眯眯的……啧啧啧,到时候害得你家破人亡!”
苏安觉得林闻密说的多少有些夸张,但还是点点头:“林将军,你说的话,我知道了。”
可回到营帐前,林良竟然已经搬完了一个来回。
苏安心里很不好意思,忙道:
“林监军……您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做就好。”
林闻密也在旁边帮腔:“对对对,我同苏安一起搬就好了,用不着林监军你。”
“苏将军这么说,可就是见外了。”林良故作失落:“俗话说帮人帮到底,您就让林某把东西搬完吧。”
林良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苏安莫名想到了委屈流泪的新平公主,他一时心软,只好答应了林良。
于是苏安,林闻密和林良三人便一同搬着东西往主帐中走。
一路上,林闻密嘴一直叭叭,不停地在苏安面前扯闲话,故意孤立林良。
他思维跳跃,刚说完离这里百里外有个蓝色大湖,忽然想到了那天苏安身后面目英俊的胡人,想到也许苏安喜欢这样的,有动了些心思,道:“苏弟,你知道吗,西北戈壁多,耕地少,有许多男子便不能种地,家中又无牛羊可放牧,哼哼,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吗?”
“干什么?”苏安有点好奇。
林闻密扬起下巴,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却听得啪嗒一声。
原来是林良不小心把怀中的一幅画轴掉在地上,画轴滚开,露出里面的画,正是苏安挂在墙上的细腰菩萨像。
“诶呀——”林良故意惊叫道:“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把苏将军的画都给弄掉了。”
林良忙蹲下身捡起画,却不经意道“苏将军这副细腰菩萨像看着格外眼熟,我似乎在……对了……就是见公主的时候见到过。”
苏安立刻来了兴趣,他顾不得林闻密频频给他使的眼色,开口问道:“公主,是新平公主吗?”
“是啊,新平公主知道我要去西北,特意让我关照您的身体,说是让苏将军您按时吃饭,不要一忙起军务就忘了自个儿的身体。
“唉……”林良故意道:“她可真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子,苏将军您娶了她,真是三生有幸啊。”
“我也这么觉得。”苏安深以为然,他又问道:“我来西北已经三月有余这段时间公主过的好吗?害喜害得厉害吗?”
“害喜?”林良垂下眼,沉默思索片刻。
临去西北前,他才知道幕后提拔他的大人物是新平公主,他只同公主见了一面。
那时他被叫到尚园中吃了顿便饭,公主交代他务必要注意林闻密同苏安的关系,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让两人保持距离,千万不能让苏安学坏了,染上什么恶习。
至于害喜?林良并没有注意到新平公主有任何害喜的征兆。
新平公主是位孕妇?但是她明明还吃了桌上的红烧肉,还吃了不少,还喝了鸡汤,甚至还……喝了酒。
林良虽然没有孩子,却知道喝酒对孕妇不好。新平公主似乎没那么在乎肚子里的孩子。
但把新平当做自己贵人的林良是不会说出真相的。
他煞有介事道:“唉,还不是公主太挂心苏将军您,强撑着害喜的身子也要出了尚园,找我来关照苏将军。
公主招待我在尚园吃了顿便饭,可席间,公主连醪糟圆子都不敢吃,说是里面有米酒,为了孩子她便不碰了。
那时您还只是个监军,还不是将军,公主便这样关心孩子和您,两位夫妻恩爱,我实在艳羡不已啊!”
苏安腼腆地笑了笑,心里更记挂新平公主了。他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日后回来京城,一定要千倍百倍地补偿公主。
“呦呦呦,林监军,说的好像您是新平公主的奴才一样。”林闻密阴阳怪气道。
林良义正辞严:“这是什么话?新平公主本就是天下极好的女子,又为苏将军的血脉辛苦劳累,林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苏将军,难道林某说的不对吗?”
“没有,林监军说的一点不错。”苏安点头道。
苏安想,觉得新平公主好的人,又能坏到哪去呢?
他心里的那杆秤不知不觉远离了林闻密,而逐渐向林良靠拢。
“对了,突厥,按理说,苏将军是不是该回京述职了?”
苏安点点头:“正是呢,我还想为公主和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带些西北的特产回去。听说西北的玉最养人……”
“苏弟!”林闻密忙出声:“我带你去城镇最西头那家……”
林良却打断了林闻密的话,不紧不慢道:“苏将军,我知道城镇东头有家玉坊,老板是京城人士,品味高雅,听说京城的知味观就是他家的,那里玉的式样更符合京城人的口味,公主也许会喜欢。不如苏将军与我同去看看?”
苏安忙点头:“那就麻烦林监军陪苏某同去了。”
林闻密站在原地,气得咬牙跺脚,却无可奈何。
几日后突厥求和,苏安也应召回京商议。
此时新平公主也收到了林良的来信:
“驸马切询殿下害喜之状。卑职已回禀:殿下为子嗣辛劳异常,害喜严重,寝食难安。驸马闻之甚忧,如今驸马归期已定,不日抵京。
驸马心系殿下玉体违和,伏请殿下万望善加珍摄。饮食起居务请谨慎周全,静养为要,以安驸马之心。”
这显然是在提醒新平是时候开始装贤妻良母了。
“三个月,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显怀了?”新平公主烧掉来信,喊道:“红萼,去拿个枕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