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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算计 公主用孩子绑住苏安

    苏安没空理会这可恶的契丹人, 他忙转身走到桌前点燃烛火,向床边望去,便见到

    刚刚养好身体, 本该明日就随突厥使者离开桓朝京都的突厥王子特勤, 如今倒在床边, 肚子上被捅了个大洞,已然是生命垂危。

    苏安连忙把人抱起来,

    “苏将军!”特勤气若游丝,嘴里不断吐出鲜血,“我没想到……最后要我命的竟然是……我的……自己人!”

    “苏安, 苏安!”特勤伸手抓着他的衣袖,却歪着头靠在床上阖上眼睛, 似乎再没力气说一句话。

    苏安只好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来, 这是价值万金的回还丹, 昨日皇帝赏了苏安两枚,苏安准备自己和公主一人留一粒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眼前就要死人, 苏安不得不拿出自己那枚回还丹, 放到特勤口中。

    特勤原本气息微弱,吃了回还丹后缓了缓, 竟然再次睁开了眼。

    “你给我吃的是回还丹?”

    苏安点点头。

    特勤苦笑道:“回还丹很珍贵, 没用的, 浪费了,我伤的太重, 况且吃了回还丹后, 人要心绪平静,可我此时却是恨意滔天!”

    他一双染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苏安:“苏安,你是我的敌人, 为什么要救我?”

    苏安却道:“你现在又不是突厥的将领。”

    你不是突厥的将领,只是一个生命濒危的人。

    所以我不能见死不救。

    特勤明白苏安未说口的话,缓缓道:“真是可笑,我的亲人要杀我,我的敌人却要救我……要报仇,为我报仇,苏安,去杀……杀死我的父皇!”

    苏安立刻反应过来特勤话里的意思:“所以是突厥可汗要杀你的,是他不不愿意用这三座城换你?”

    “是我高看他了。”特勤点点头,咳嗽两声,吐出浓黑的血块:“我为突厥鞠躬尽瘁,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想着要利用我……绝对不能……绝对不!”

    特勤闭着眼睛粗喘了好一会,猛的睁开眼睛,嘴里含着血沫低声含混着说话:

    “好想……好想……杀了他们。好想……好想住在天山脚下,无忧无虑地放牧。”

    特勤伤的太重了,说完这段话便气绝身亡。

    “特勤!特勤!”苏安喊了两声,可这个曾经勇猛到能夜行三百里的,曾经把桓军赶到祁连山脚的突厥人再也没有力气回答了。

    苏安心里有些难过,可没等他从悲伤的情绪中反应过来时,锦华殿的门便打开了。

    老突厥使臣领着几个突厥随从,像是没闻到殿内的血腥味一样,抬着头理所当然地高声喊:“阿史那特勤王子,我们特意来接您……”

    他一转身,便见到苏安抱着刚死不久的特勤。

    一刻钟后,在水心榭喝酒的皇帝和重臣都来了锦华殿,每个人脸色都冷的可怕。

    江泓石站在皇帝身旁,对着突厥使臣质问道:“使臣是说,是苏安杀了突厥王子特勤?”

    “正是!我方才正要来接特勤王子出宫,却见到苏将军他因为嫉恨杀了特勤王子!”

    江泓石马上打断使臣:“等等,你是说你见到了苏将军杀特勤王子的全过程?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就这样袖手旁观?”

    突厥使臣答道:“当然不是,我进来时,特勤王子已经死了。”

    “所以,你压根没见到是谁杀了特勤王子?”

    “可是我一进来,便见到苏安抱着特勤的尸体,整个锦华殿就没有第三个人!除了苏安,还能有谁?”

    “谁说没有第三个人?”苏安站到突厥使臣面前,目光挨个在突厥使臣身后的几个人扫过去,开口问突厥使臣:“他去哪了?”

    “谁?谁啊?”老使臣上前一步,心虚地高声反问道:“苏将军可不要故弄玄虚!”

    “那个契丹人!”

    突厥使臣在听到苏安这句话时,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正常。

    “什么契丹人?苏将军可别信口开河!”

    “没有,我亲眼所见,是你今日带进宫的那个副手杀了特勤!”

    “真可笑,我的副手巴图尔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便身体不佳,提前出宫了,哪里会来锦华殿?”

    苏安又道:“不止如此,特勤在临终前也说,真正想要害他的人是他的亲人。”

    “害他的是他的亲人,苏将军的意思是害特勤的是突厥可汗了,无稽之谈!你有什么证据?”

    “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了特勤?”苏安反问道。

    “哎呀!”一声柔弱的女声响起。

    缀在众人尾巴后面,最不起眼的新平公主不知何时走到特勤床边,食指和拇指轻轻拈起一张被血染得斑驳的白布,捂着嘴惊叫道:“这是血书吗?上面的字新平都不认识呢,江大人,你快来看看。”

    江泓石忙接过那条白布,快速阅览过上面的几行血字,又看着装傻的新平公主,忽然笑了。

    他举起白布,转身对着突厥使者念出白布上的突厥语。

    在听到突厥语的瞬间,突厥使者脸色煞白。

    紧接着江泓石又用汉语说道:“如果江某学的突厥语和使者用的突厥语是一种突厥语的话,那血书的意思是‘亲近之人杀我’,对吗?可是苏将军是不会写突厥语的。”

    突厥使者气焰低落不少,仓皇狡辩道:“说不定是苏安拿刀逼着特勤写的。”

    但是这话实在立不住脚。苏安都不认识突厥的语言,就算他逼特勤写,可特勤就是瞎写几段话,他也认不出来。

    突厥使臣说了以后,显然也是反应过来自己的愚蠢,结结巴巴道:“此时还有待商榷。我先回突厥向可汗上报特勤的死因。”

    他带着一干人落荒而逃。

    即使逼退了突厥使者,众人的脸色依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尤其是皇帝,他没想到连日的和谈,他一退再退,只要回了两座城池。

    可是突厥依旧不满足,策划出这种恶毒的,杀害亲子的狠招。

    特勤死了。

    谁都知道,突厥和桓朝又要开始打仗了。

    但是苏安其实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从突厥提出和谈开始,苏安就不想答应。因为就算突厥把三座城池还给桓朝,桓朝依然还有四座城池在突厥手里,苏安一直想把失去的东西全部要回来。

    但是皇帝不愿意。他怕苏安的托勒之战赢得侥幸,怕苏安下一次和突厥打仗会再输。

    “苏郎,我们走吧。”新平公主脸上却没有一处沉重,反倒很轻松地走到苏安身边,挽住苏安的手臂。

    “天色不早了,该回家睡觉了。”新平柔情蜜意道。

    苏安点点头。

    “父皇,新平和苏安先告退了。”

    站在暗处的江泓石就这样看着新平公主拉着苏安出了宫。

    果然三日不到,西北又生乱事,甚至比想象的更糟。

    突厥和契丹联合攻打桓朝。

    苏安又要去西北了。

    可这次站在城墙上目送着苏安远去的新平公主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担忧和痛苦。

    江泓石再次站到新平公主身旁,意有所指道:“公主似乎不喜欢苏安了?如果”

    “我怎么不喜欢?”新平公主眼睛轻轻扫了一眼江泓石,轻轻哼了一声:“江大人这种独身的可怜人自然是不知道,有时短暂分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皇宫水心湖这几日浮起了几具突厥人的尸体,胸口被刀贯穿,是你做的吧,殿下?”

    “不止如此,在苏安找你的时候,你故意不答,拖延时间,好让苏安来不及救下特勤,好让突厥和桓朝重新开战!好让苏安再去西北打仗!”

    新平公主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耸了耸肩:“我那么喜欢苏安,为什么要让他离开?”

    “是因为苏安想吧。他想把剩下的四城夺回来。还有……”

    “近日京城人人都称赞翁先生大仁大义,在各处开办育婴堂,收留各种弃婴,雇人抚育他们长大。我想,公主和苏安的孩子应当就会从这些孤儿中选吧?只有苏安离开了,公主才方便动手。”

    新平公主轻轻笑了:“江大人,太聪明并不是好事。你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苏安才不喜欢你的。

    你太聪明了,所以权衡利弊,拖着不和苏安成亲,被我截胡。你太聪明了,察觉到我要做的一切,却依然不敢告诉苏安真相。因为苏安不会信,不止如此,你告诉了他,只会伤害他!”

    江泓石气得浑身发抖:“欺骗苏安的明明是你,你就没有伤害他吗?”

    “我就是太在乎他,太不能失去他,所以才会这么做。我,他和孩子,我们是幸福安宁的一家人,永永远远远也不分离。”

    “况且,皇帝现在怕苏安吃败仗,可如果苏安接连打了不少胜仗,甚至把突厥夺走的城池全都收回来,会发生什么?”

    江泓石身后出了一身冷汗:“以苏安的性子,他肯定不愿意再往外打了,但皇帝一定会起贪念,他想来崇拜前朝开疆扩土的武帝,若是自己得遇良将,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开疆扩土的机会。”

    新平轻轻道:“先是打仗前的紧张,再是胜利时的喜悦,最后是苏安拒绝后的狂怒,可皇帝如今的身体受不了一点波动。”

    皇帝一得重病,便是改朝换代的好机会。

    江泓石知道新平心机深沉,但自从他遇见苏安后,总说些茶言茶语,江泓石以为是爱情使人盲目。

    没想到,他一直不忘谋划夺位这件事,甚至连他最爱的苏安都算计进去了。

    “我以为殿下有了苏安便万事都忘了,原来在殿下心里,苏安并不是第一位。”

    “不,苏安一直是第一位。只是太多人要抢我的宝贝了。”

    新平公主的眼里闪过暗色:

    “我必须,也一定会爬上那个位置,把我的宝贝紧紧地握在手中。”

    第62章 孩子 这孩子和苏安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这一场战争打得旷日持久。

    虽然突厥和契丹联手, 但契丹非常聪明,只提供了一小部分粮草和一小部分兵力。

    直到半年后,突厥被打得节节后退, 接连失去三城后, 才用以数万牛羊和一座城池为代价向契丹求援。

    契丹才算松口, 派出五千兵力驰援突厥。

    彼时桓军刚攻下库尔城,库尔城地处河谷, 城中面积便足够辽阔,离下一个图鲁城还有数百里距离。

    因此桓军便在城里驻扎,休养生息。

    苏安还在军营里仔细研读兵书, 林良便同自己派出的探子一起来了。

    “探子回报,契丹这次的将领耶律宁来头很大, 他不仅是契丹可汗最喜爱的皇子, 而且能力超群。突厥和契丹在三年前有过一场战争, 耶律宁和特勤各自为将,连打了三月, 在突厥自己的地盘上, 特勤竟然输了!”

    特勤打仗很有一套,在地势方面烂熟于心, 兵法上更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苏安觉得他很厉害, 可是这个耶律宁竟然比特勤还厉害?

    “耶律宁是比特勤还厉害的人?”苏安有点期待:“那该是有多厉害?”

    林良面色凝重, 缓缓道:“苏将军,这个耶律宁性情乖张, 用兵诡谲, 尤善奇袭,战场上根本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实在担心……”

    苏安还要再问,可林闻密又闯入营帐内, 大声叫道:“不好了!他们已经兵临库尔城城下了。”

    “谁?”

    林闻密一说起来就有点发怵:“突厥人和契丹人都有,很多人,还有一个人身量特别高,还戴着面具。 ”

    苏安立刻站起身,又望了一眼自己眼前的沙盘,才开口道:“我们去看看。”

    等苏安到达城墙前时,发现林闻密说的果然不错。

    这次来攻城的人,比上次多了一倍,为首的将军也戴着面具,一张彩绘的狼面具,应当就是来头不小的耶律宁。

    “苏安!”

    对面带着面具的将军见到城墙上的苏安,反倒极为热情地喊了一声:“别来无恙!”

    苏安皱了皱眉,什么别来无恙。自己又不认识什么契丹的将军。

    他敷衍地点点头,看似在打量城下的契丹将军,实则在观察城下军队的排兵布阵。

    苏安又皱了皱眉,城下的军队没有任何的排兵布阵可言,乱糟糟的,根本不像是要攻城。

    “还没认出我吗?”狼面具见到苏安再次皱眉,却以为苏安是在关注自己,反倒笑了笑,“那只好等到我抓到你的那一天,请你亲自为我揭开面具了。”

    “好烦。”苏安正思考着对面的企图,却被城下狼面具聒噪的喊话声打断思路,喃喃道:“下面那人在狗叫什么,打个仗戴着面具遮遮掩掩,真是莫名其妙。”

    苏安一把抓起身旁的弓箭手的弓箭,一口气连射三箭。

    按理说,狼面具的位置并不在弓箭的射程中,不只如此,不过是空中的几根箭矢,狼面具可以很轻松地用刀砍落。

    但是苏安的臂力惊人,射出的第一箭竟然直冲狼面具的胸口而来。

    狼面具轻轻提刀一砍,那箭便从中间断裂。

    而同样冲着狼面具胸口而来的第二箭甚至还没有碰到了狼面具,就因为力道不够自己落在地上。

    “白费功夫。”狼面具嗤笑一声。

    但紧接着又是更快的第三箭,它太快了,紧随着第二根箭而来,狼面具甚至来不及举刀阻挡。

    而且这箭不是冲着狼面具的胸口,而是直冲他面门而来。

    同样是因为距离太远,箭上的力度虽已削减不少,但却刚好能击碎狼面具的面具。

    “竟然是他!”见到对方狼面具下的真容,苏安这次倒是有些吃惊。

    算上这次,这个人苏安已经遇见过三次了。

    第一次是在西北的明月楼,第二次是在皇宫中,第三次是现在,库尔城前。

    原来阿史那,巴图尔都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是耶律宁,是契丹的皇子。

    这么说,契丹早就要和突厥联手攻打桓朝,所以他才伪装成突厥使臣的副手潜入宫中杀特勤。

    此时耶律宁骤然被射碎面具,心情自是万分不佳,目露凶光。

    他抽出刀,大喊一声:“杀!”

    数万士兵冲向库尔城城门。

    桓军这边也严阵以待,一整排站在城墙的弓箭手架起弓箭。

    自城墙而下的箭影遮天蔽日,直冲城下的士兵而来。

    此时城下最靠前的士兵们则排成一排,合力举起数米高的盾牌抵御一步步地往前推进,直到到了城门口,他们身后的士兵则架着登云梯,一个个顺着梯子往上爬。

    而桓军则是杀掉顺着梯子往上爬的士兵,顺便抽掉梯子。

    如此往复循环。

    攻城很难。

    这一场战争,契丹和突厥的联军无功而返,甚至比以往撤退的都要快。

    林闻密看着他们仓皇逃窜的背影松了口气:“哎呀,吓死我了,什么耶律宁,被吹的打仗有多厉害,是逃跑厉害吧!”

    此时已至日暮,太阳已经沉入地底,整个天空泛着一种深蓝色。

    林闻密抬头望天,肚子也开始叫,便笑道:“这大战得胜,我们也该轻松轻松,不如吃个饭喝个酒庆祝庆祝!”

    他顺势抬起胳膊,想要同苏安勾肩搭背,却依然被林良挡住。

    林良皮笑肉不笑,不轻不重地数落林闻密:“林副将,你没见到苏将军在思考,你不要打扰他。你饿了,就自己去吃饭。”

    林闻密灰溜溜地走了,林良便问苏安道:“苏将军,您还有什么顾虑吗?”

    苏安如实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对方今日攻城实在儿戏。”

    林良猜测道:“说不定他们这次来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深浅,并不是真的想攻城。”

    城下的联军撤退的太快了,不对劲。

    而且苏安能感觉到,对方攻城时并没有很用心。明明有近万人,却没有推着攻城用的投石车来。

    不是以进攻为主,而是以防御为主。可攻城攻城,不抛下一切进攻是永远攻不下来一座城的。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苏安一边啃馕,一边翻阅探子整理的有关耶律宁的密信时,见到一行字,方才恍然大悟。

    三年前,耶律宁在和特勤的一场天山战役中,假装从正面进攻,实则派精锐部队从背后偷袭。

    苏安放下手中的馕,沉思片刻,立刻站起身,喊道:“林良,加强各城口的防御,尤其是……”

    苏安想了想,如果他是耶律宁,会哪里偷袭?

    苏安从突厥手中夺回库尔城后,便花了几天时间看过城中每个角落,尤其是城墙。

    库尔城四面环山,东北地势较为平坦,而西南地势陡峭,甚至有一处断崖,城墙就建在不足十里的地方。

    也因为附近是断崖,人迹罕至,这里的城墙防御最为薄弱。

    但如果他耶律宁的话,那么他一定会选这个位置。

    此时林良正好进入营帐中。

    苏安立刻道:“林良,我们立刻往西南门走,记得带上弓箭!”

    他们到了西南角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里无比静谧,丝毫不像有人埋伏的样子。

    “林良,你和林闻密四处巡视,我在这里守着。”

    苏安坐在这里静悄悄地等了很久,直到林良和林闻密又巡视到西南角时,下面依然没有动静。

    “我看他们根本不会偷袭,苏弟,你就是太疑神疑鬼了。”

    苏安却在望向不远处格外陡峭的山坡,“前面山坡下怎么会有一群羊?”

    林良疑惑道:“也许是牧民在放羊,或者是天晚了把它们忘在这里了?”

    “可是现在是冬天,哪里又是硬硬的岩石,草都没了,哪里会有羊来?”

    苏安又搭弓射箭,直冲着那团白色的毛茸茸射去。

    远处一声惊叫响起,随即是一阵人仰马翻。

    那一堆白色毛茸茸瞬间开始翻滚,变成了直立行走的人。

    “原来是反穿羊皮袄的人。”林闻密惊叫道。

    苏安又放了几箭,射死了好几只“人形羊”,林闻密也凑上热闹,痛快地射了十几箭。

    等到这群“羊”都从山坡上消失后,苏安才安心离开。

    “好聪明的苏安。”耶律宁得知自己派出去的突袭部队铩羽而归后,没有太愤怒,反而笑了笑。

    “我喜欢这种和我旗鼓相当的对手,也喜欢,一点点战胜对手的感觉。”

    此时可怜的耶律宁还不知道,对于苏安,自己没有再赢的机会了。

    一年过去了,苏安和耶律宁交手数次,一共有三场大型战役和数场小战。

    苏安赢了两次战役,又得了突厥的两座城池,一次战役勉强平局。

    数次小战双方胜负参半,无非是你杀我点战马,我抢顺势抢你牛羊。

    耶律宁总不服气,咬着牙想要赢苏安一回。

    为了赢苏安,他甚至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有一次他派人送给苏安一套女式契丹婚服,一方面希望苏安能够被激怒,在对战时失去理智,求胜心切,露出破绽;另一方面又带着些隐秘的,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心思期盼着对方在收到婚服时,能表示点儿什么。

    可是苏安收到婚服后挠了挠头,闻问林良:“这个契丹人好奇怪啊,怎么送这种衣服呢?”

    林良盯着这件婚服思忖片刻,又看了看苏安十分平和的表情,显然苏安是不觉得这件女式婚服有冒犯的意味。

    可林闻密窜进营帐时看到婚服,直接就怒了。

    “气死我了,这个耶律宁,”这不是羞辱……”林闻密话还未说完,便被林良塞了满嘴的葡萄。

    “林副将近日火气这么大呢?出去透透气再进来。”

    林闻密就这样被林良拉出了营帐,只留苏安一人在营帐中思考,他实在想不明白耶律宁的意思,又觉得这衣服布料还不错,便让人把这件婚服改了改,送给了城中要成婚却买不起婚服的穷苦新娘子。

    至于日后同突厥和契丹的联军对战,苏安也丝毫没受到这件喜服的影响,依然是该如何还如何。

    终于在耶律宁在军营里苦思冥想出一个好点子准备对付苏安时,却听到副手禀告道:

    “桓朝那边要求休战三月。”

    耶律宁气的几乎要蹦起来:“为什么?怎么能休战?我下一次一定能赢!”

    已经杀红了眼的耶律宁磨着牙道:“苏安不会是输不起吧?”

    副手则跪地道:“将军,今年冬天天气太冷,许多牛羊都冻死了,不论是突厥人还是契丹人,日子都难过极了。而且今年桓朝也是大旱,桓朝的老百姓也不好过。所以苏安才主动提出休战三月,让百姓们休养生息。不论是突厥还是契丹的可汗,都点头同意了。”

    耶律宁这才坐下,他看着地图喃喃道:“也好,三个月就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会送给苏安一份大礼。”

    可苏安猜不到耶律宁这些复杂的小心思,他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苏安其实早就想回家了。

    因为新平公主早就传信来,说她生了一个健康的,八斤重的好孩子。

    苏安一直心中牵挂,想回京城去看看。

    连日奔波半月,苏安终于回到京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妻儿。

    苏安刚进城门时,便有人快步跑着为新平公主报信。

    尚园的大门前,新平公主抱着刚满一岁的孩子就在门前等着骑马而来的苏安。

    苏安见到公主和孩子,立刻翻身下马,几阶台阶合在一起跨上去,走到公主面前。

    “公主,我好想你,还有孩子。”

    “人家和孩子也都很想你呢,苏郎。”

    新平笑着把孩子放到苏安怀里:“苏郎,这是留安第一次见你,你可要好好抱他。”

    新平在家书中提到过,她亲自为孩子取了名字,大名叫苏修睦,小名叫留安。

    苏安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一直面无表情的小婴儿竟然咧开嘴冲着他笑。

    苏安惊喜道:“公主,他笑了!他笑了!”

    苏安看着婴儿的笑脸,莫名觉得熟悉。

    “公主,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

    新平公主轻笑着拿出一面手持小铜镜,放到苏安面前:“是呢,苏郎。你看你和留安是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第63章 甜蜜的三个月 新平也想和苏郎儿女双全……

    半年前, 新平公主便开始辗转在各个育婴堂,找一个合适的婴儿作为他和苏安的孩子。

    红萼曾经劝新平公主道:“公主,您要是找孩子, 不如找个和您像一些的, 日后孩子也和您亲近。”

    “不!”新平摇头, 他找孩子只有一个要求——和苏安像。

    他从城北找到城南,从城东找到城西, 甚至在京城周边的育婴堂去找,从天亮找到天黑,依然没有让他满意的孩子。

    “这个眼睛像, 可是嘴唇太薄,才一个多月不行。”

    “这个倒是长得老实, 可是也太老实了, 看着傻死了。”

    “那个眼睛不够大, 而且鼻子塌塌的,更不行。”

    红萼抱着个孩子凑上来:“公主, 您看这个孩子, 他长得多漂亮啊,您看着这鼻子眼睛和您多像啊。”

    红萼怀里的孩子见到新平, 咯咯咯地笑起来, 甚至冲着公主伸手想要抱抱。

    “公主, 这孩子和您太有缘了!”

    新平看了两眼,却摇摇头:“不行, 我不要找和我像的, 我要找和苏安像的。”

    新平骑上马又去了下一个育婴堂,可是半路下雨,他和红萼不得不在破庙里避雨。

    这是山脚下的一个小小的菩萨庙, 来拜的人并不多,菩萨身上已经结了蜘蛛网,四处都是灰尘。

    庙外骤雨不歇,庙内凄凄惨惨,异常阴冷潮湿。

    刚收起雨伞的新平望着高坐在莲台,手捧净瓶的菩萨,忽然想起菩萨也有送子的功能。

    此时新平心中那种来都来了,顺道拜一拜的心情异常强烈。

    他掏出怀中仅剩的三块,预备逗弄孩子的糕点,整整齐齐地摆在观音像前。

    “求菩萨赐新平和苏安一个孩子,一个长得与苏安极为相似的孩子。”

    新平话音刚落,庙外的雨便下的更急了,一道闪电划过,照亮菩萨慈悲的面容。

    紧随你而来的更急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声,被狂风送近庙中。

    “哇——”

    一道格外洪亮的哭声响彻整个破庙。

    那声音就是从观音像身后传来的。

    新平公主忙绕过观音像走过去,方寸大的空地上竟然真的有个蓝色的粗布襁褓,襁褓中的约摸着刚满一岁的孩子正在哇哇大哭。

    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更令新平感到惊奇的是,这孩子竟然和苏安长得极为相像。

    新平抱起孩子便不撒手:“这是天意!是天意!”

    襁褓中的孩子被新平公主抱起后却很不满意,他两只雪白色的藕臂胡乱挥舞,竟然给了新平一巴掌。

    不过婴儿的力道还是太小,这一巴掌只在新平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目睹这一切的红萼忍不住道:“公主,这孩子也忒坏了吧。”

    新平公主摸了摸脸上的浅浅的红印,心里也有些恼怒,但他见到怀里孩子那和苏安一模一样的鼻子眼睛和嘴巴,便忍不住心生喜爱。

    “哎呀,他又不是故意的,他还只是个不满一岁的孩子罢了,能有什么坏心思?”

    红萼又道:“谁知道这孩子有没有父母呢?”

    “怎么没有父母?我和苏安就是他的父母。

    新平甚至把脸凑到孩子面前,开始笑着逗弄他:“是不是?是不是?”

    他甚至伸出手臂举起孩子开始转圈:“哇喔,飞了!飞了!”

    可襁褓里的孩子始终皱着小脸,似乎不太认同眼前人。

    “殿下,我的意思是这孩子是不是已经有父母了?

    “今天父母会把孩子留在雨夜的破庙里?”新平说话间,孩子的襁褓中忽然掉出来一根柳条。

    凡是遇上荒年,无力抚养孩子的人家在遗弃孩子前都会留下一根柳条,希望有好心人能捡到孩子抚养。

    于是新平就这样顺利地收养了在观音庙捡到的婴孩。

    ……

    苏安又细细去看怀里孩子,向来对新平皱眉的孩子却对苏安格外亲近,笑的灿烂。

    “真的!他竟然长得同我一样。”

    “是呢!”新平娇滴滴道:“孩子可是和苏郎一样,一看就是亲生的,要是再有人说新平红杏出墙,新平可不依呢!”

    快三年了,新平还记得从前苏母在背后蛐蛐自己。

    苏安点点头,深信不疑道:“这一看就是我和公主的孩子,这么可能会有错呢?”

    一家三口笑着进了府中。

    大厅中的饭菜已经摆好,苏安想把孩子抱给奶娘,可是孩子咬着手哭的厉害,就是不要脱离苏安的怀抱。

    新平便道:“来,把孩子给我吧。”

    这孩子也是奇怪,一碰到新平哭得更厉害了。新平倒习以为常,自从养了这孩子,他在新平怀里总是哭,在红萼等人怀里偶尔哭,在苏安怀里竟然还笑。喜欢谁,不喜欢谁,倒是清楚明了。

    苏安很有耐心地把孩子哄睡了,这才轻轻抱给奶娘。自己和公主坐下来吃了顿饭。

    吃完饭后,两人便一同进了卧房。

    “苏郎,这次你一年都没回来。”新平公主伸手摸了摸苏安的脸,“新平一人在家实在苦闷,西北有什么趣事吗?”

    苏安心里也总牵挂着公主:“公主好辛苦。其实我也好多话想同公主说呢。”

    苏安讲起西北来绘声绘色,双眼发亮。

    “西北大部分都是戈壁荒漠,但更有京城没有的美景。半年前我们行军的时候遇见了一片蓝的发亮,一望无际的湖水,美的人心发颤,大家都不愿意走了,连脚都迈不动……”

    “三个月前正值西北的春天,山坡上望不到头的碧绿,还有牛羊在吃草,从山上来的小溪哗哗地流。”

    “我在地图上把这些地方都标出来了,等我把突厥人赶跑了,我就和公主一起看雪山,看草原,看蓝蓝的湖泊,那里辽阔的让人能忘记一切烦恼。”

    新平公主就这样微笑地听着苏安的讲着西北。

    说实话,他自出生开始,一直活在京城的尔虞我诈中,早已经习惯了。

    对于辽阔的西北,新平并不怎么感兴趣,毕竟再美的景物留给人的震撼也是短暂的,而权力带给人愉悦却是长久的。

    但听苏安的意思,他似乎很想和自己一起去。

    新平一面听着苏安讲,一面在心里算计着未来。

    皇帝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他现在得守在京城盯着。未来皇帝病重,他把太子和三皇子搞下来至少要半年,要什么时候和苏安去西北好呢?

    总是顾此失彼。

    直到苏安提起对手耶律宁时,新平终于皱了皱眉。

    “苏郎是说,他送你嫁衣?”

    苏安点点头,直到现在他依然疑惑不解。

    “这个耶律宁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新平不动声色地问:“那苏郎是如何做的?如何处理那件嫁衣的?”

    “嗯……我把它送人了。”

    新平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来这契丹人和苏安是对手,苏安又这样呆呆的看不懂别人的暗示,如今还有了孩子。他除了打仗,一门心思扑在家里。

    新平也就没把这个耶律宁放在心上,但是借题发挥,为自己在苏安这里捞点好处的心思还是要有的。

    没办法,小别胜新婚,更别说新平已经饿了足足一年了。

    所以他一张艳丽的美人面立刻垮了下去,像是一朵开败低头的牡丹花:“我真没想到,苏郎出去打仗还这么受欢迎,契丹人都巴巴给你送东西呢!”

    “不是的,公主。”苏安果然中计,弯下腰双手握着公主的手,开始哄人了。

    “他只给我送了一回东西,而且我也送人了。更何况,我和公主连孩子都有了,怎么可能会在意外面的人?”

    新平靠近苏安耳边幽幽道:“有一个儿子还是太少,新平也想和苏郎儿女双全。”

    “苏郎难道不想吗?”

    苏安脸红红的,声如蚊呐:“这会不会间隔太短了,我怕再怀一个对公主的身体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已经一年了,新平的身子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新平顺势喊了声红萼。

    红萼立刻端着碗药进来,笑道:“公主,这是太医院的首席开的助孕药,您记得喝呀。”

    “唉,好苦啊。”新平公主只扫了一眼那碗苦汁子,便装模作样地哭丧着脸,抱怨道:“每日都要喝,真难受。”

    苏安立刻道:“公主不想喝就别喝了,这些事随缘就好,我不在意的。”

    “不行!”新平苦恼道:“这是新平费了不少精力托太医院首席开的药,而且让红萼熬了足足两个时辰,”

    红萼冷不丁地开口:“其实,宫中的太医说,这助孕药男女喝都行。”

    新平忙气道:“红萼,你莫名其妙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红萼低下头自责道:“诶呀,都是红萼多嘴了,公主驸马您二位别介意。”

    苏安却接过药碗道:“我常年在外征战,辛苦公主,我能为公主做的事实在太少,不过是区区一碗药罢了,我喝了就好。”

    苏安一口就把碗中的药喝尽了,这药确实苦的吓人,苏安喝完缓了好久,缓着缓着就睡了过去。

    新平看着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苏安,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这次的药他调了又调,确保服药的人不会醒来,可是在受到刺激时,还会有一点可爱的反应。

    苏安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很朦胧的梦,但梦里究竟有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助孕药的缘故吧。

    上次的药吃了腰酸背痛,这次的药副作用更多,不仅四肢酸软,后颈还有些痒,还总是做些没有记忆,昏昏沉沉的梦。

    苏安却想,还好是自己吃了药,这些副作用反映在了自己身上,若是公主吃了药,便又要受苦了。

    有了这种想法,苏安每晚都争着喝助孕药。

    直到回西北前,苏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了回家的三个月。

    当然,这三个月对新平公主来说倍感甜蜜。

    第64章 大战前夕 万一明日我们全都死了……怎……

    三月后, 苏安又得回西北了。他依依不舍地同公主和修睦告别。

    但等苏安回了西北,探子立刻报来了一个噩耗。

    突厥和契丹在这三月内集结了十万大军,几乎是把所有适龄男子, 还有中年人, 十几岁的小青年全部编入军中。

    苏安很惊讶, 草原落了大雪,他们竟然还征兵, 这样大肆搜刮劳动力,让突厥和契丹的百姓怎么活?

    但他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这是突厥和契丹的背水一战,是一场对于契丹和突厥绝对不能输的豪赌。

    赢了, 则向桓朝大肆索要赔偿,来度过难熬的饥荒。

    输了, 则元气大伤, 自此桓朝是刀俎, 而他们是鱼肉。

    这消息传到京城时,皇帝差点昏过去, 正在皇帝身边拟旨的江泓石手一歪, 圣旨上留下一道浓重的墨迹。

    连在尚园的新平公主听到这消息也攥紧手帕。

    因为镇守西北的桓军如今只有三万人。大战在即,现在征兵已经来不及了。

    没人能想到突厥和契丹会如此丧心病狂。

    三万对十万人。

    自古以来, 以少胜多的战争几乎全部名留青史——因为这绝非一件易事, 确实值得载入史册。

    如今苏安的军帐中已经乱成了一窝粥。

    “怎么办, 怎么办?”林闻密急得围着苏安团团转。

    他眼下青黑一片,这三个月, 林闻密干脆宿在花街, 除了那事以外就没干别的。

    他想着回去无非是随便打打,估计很快那帮异族人便要求和投降,林闻密没想到回来会遭这么大的难。

    林闻密在苏安面前又蹦又跳:“我们要死了!啊啊啊!苏安, 你让我再去一次明月楼吧,马上要死了,我要死在牡丹花下!”

    林良脸色也很难看。

    “苏将军,若是实在不敌,我们会掩护您撤退,您一定要保重性命,公主和小公子还在等您回家。”

    苏安也叹了口气:“这仗没开始打呢你们不要着急,让我先看看。”

    苏安看着沙盘的天山山脉,看到深夜,他在纸上写写画画,模拟了数十种行军策略,都没什么胜算。

    除了偷袭。

    可是耶律宁是偷袭的老手了,他一定会加倍戒备。

    与此同时,耶律宁也没有睡觉。

    他不像苏安这样发愁,而是期待,期待着一场胜利。

    期待着生擒苏安,期待着苏安眼里含着泪向他跪地求饶。

    耶律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兴奋,从前打仗他也没这么激动。

    他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他现在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必须要发泄出来!

    于是耶律宁绕着营帐跑了十多圈,在喘息声中勉强平复自己的心情,又自己打水沐浴后才艰难睡去。

    耶律宁睡着的时候,苏安还没睡。

    苏安难得愁眉锁眼,看着纸上的行行列列挠头。

    根据探子的消息,最近几日契丹和突厥已经进入战时状态,日日练军。

    以耶律宁的性子,苏安估计不到三天就会在天山山脉附近袭击桓军。

    天山,天山。

    苏安念叨着这个词,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苏安想啊想,忽然想到了死去的特勤在他面前说过的一句话。

    “好想,好想在天山脚下放牧。”

    特勤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安没往心里去。可如今再去想,却觉得越来越奇怪。

    特勤此人对打仗称得上痴迷,打胜仗是唯一一件能证明他价值的事。

    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死前的心愿是在天山脚下放牧一生?

    苏安觉得特勤这话可能另有含义。

    第二日,苏安没有练兵,而是要骑马去了天山脚下。

    林闻密急得不行,他觉得苏安实在儿戏,马上要打仗了,却要独自骑马去天山脚下找什么奇遇,这不胡扯吗?

    “苏安!”林闻密急得连苏老弟也不叫了,叫苏安的全名,“你不会是想逃跑吧?临阵脱逃?”

    好在现在林良不在,林闻密赶紧上前,和苏安面对面,他咬着牙低声道:

    “你要是敢临阵脱逃……

    话到此处,林闻密深吸一口气,殷切道:“可千万要带上兄弟我呀!”

    苏安太阳穴突突地跳,面对眼含期盼的林闻密,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我真不是要跑。今晚不论我在天山脚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消息,我都会回来,面对明天的最后一战。”

    “我不信,你一定得带上我。”林闻密抱着苏安的大腿,死活不松开。

    “好吧。那让林良守在大营里,你跟我一起去天山脚下吧。”

    林闻密这才满意。

    两人骑马走在路上,林闻密又禁不住嘴碎道:“你来天山要怎么找奇遇?”

    苏安答道:“天山脚下放牧的人家都在这片,我猜特勤说的放牧人家应该就在其中。说不定他们知道什么……”

    “一伙牧民能知道什么?”

    面对林闻密的退堂鼓,苏安依然不泄气:“万一有高人隐居呢?而且就算是牧民,他们常年在天山脚下居住,也许比我们对天山了解的更多。”

    “呵呵,捕风捉影!”林闻密打了个哈欠道:“特勤的话你都信?大敌当前,我看我们还是赶快逃跑吧。”

    苏安听了林闻密一路的牢骚,实在有些烦了,于是装出威严的样子冷冷道:“再废话,就回去。”

    林闻密果然老实了。

    苏安走访了天山脚下的所有牧民,但凡是能出气的,苏安挨个问了一遍。

    “你认识特勤吗?或者是左边打了耳洞的男人?”

    牧民们纷纷摇头。

    牧民们住的零零散散,苏安走访起来着实困难。一直到日暮时,苏安还没有找到特勤口中的牧民。

    此时林闻密又开始发作了:“我说你是捕风捉影,你还凶我!这么晚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军营吧。”

    苏安固执道:“我们只找了天山南麓,没有找天山北麓的牧民。”

    林闻密轻嗤:“天山北麓地势险峻,人少的可怜。”

    苏安却坚持要去:“来都来了,不去看看,若是错过了才真是可惜。”

    他们从天山南麓绕过天山山脉,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天山北麓。

    天山北麓全是果然渺无人迹,数十里内见不到一个人。

    林闻密又来唠叨了:“我就说没人吧!走这么久,我好饿呀。”

    一说到饿,苏安望向远方,他瞪大眼睛,有点不敢置信,远方竟然有炊烟升起,只是这炊烟来自远处悬崖的正中间。

    “林闻密,你看那里!”

    “真是煮饭的炊烟。不是,谁会在悬崖里挖个洞,钻进去住啊?我知道了!”

    苏安转头看向林闻密:“你知道是谁?”

    “一定是白骨精。”

    林闻密着急回去吃饭,好歹做个饱死鬼,于是故意恐吓道:“肯定是山里的妖怪在引诱着我们,我们不能上当!”

    “既然是妖怪,那我更要去见见了。我还没见过妖怪呢。”

    苏安纵马朝着那方悬崖奔去,林闻密只好气急败坏地跟了上去。

    等真到了悬崖跟前,苏安抬头一望,才发现这悬崖比他想象的要更高更险,不仅如此,整个悬崖的崖壁光滑无比,绝无任何人能攀爬上去。

    可悬崖的腰部却真实地凿出了个山洞,苏安甚至能闻到饭香。

    “和卓,饭好香啊!”苏安抬头喊了声。上面的人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所以苏安只好喊和卓,在突厥语中是敬称。

    上头探出一个小孩子的面孔,他眨巴着一双长睫毛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崖壁下的两人,很快便把头缩了回去。

    约摸片刻,那个大眼睛长睫毛的小孩竟从不远的山坡处跑来,手里拿着几串柳条串着的羊肉串。

    “有礼貌的小馋鬼,就是你想吃我爷爷做的饭?喏,送你几根羊肉串。”

    “多谢”苏安接过羊肉串,又道:“可是我不只想来吃饭,我想见你爷爷。”

    “我爷爷?”那小孩冷哼一声,“我爷爷可不是谁都能见的。”

    苏安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连特勤也不能见吗?”

    “特勤?你……”

    那小孩听到这个名字,支吾两声,很快蹿回草丛里,不见人影。

    几乎又过了半个时辰,草丛里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方才离开的小孩竟然牵着位老人来了。

    那老人发须皆白,盯着苏安开口道:“你是……”

    ……

    林良一直在苏安的营帐等到天彻底黑了,苏安才同林闻密回来。

    “苏将军,如何了?”

    苏安一进营帐,林良立刻急切问道。

    苏安点点头道:“有法子了,明日我亲自领着五百人去天山北麓。嗯……我要立军功立得最凶的精锐。”

    紧接着苏安招手示意林良,在林良耳边低声道:“你和林将军坐镇军中,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再这样……记住了吗?”

    林良眼里闪过迟疑,低声问苏安道:“这有几成胜算?”

    苏安诚实道:“嗯,约摸有五成吧。”

    林良看着云淡风轻的苏安,又想到自己身后的贵人,艰涩道:“苏将军,明日让林闻密你说那五百人去吧。从敌后方袭击实在是太危险了。”

    苏安摇摇头:“不行,明日突袭不止凶险万分,而且非常关键。只有我亲自去才放心。”

    林良还要再说什么,可苏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好了,明日我要早起,所以要早点睡,林大人,你也要早点睡觉哦。”

    说着,苏安还打了个哈欠。

    林良看着面前的苏安,心情复杂。

    明明大敌当前,与自己和林闻密相比,作为主将的苏安却没那么焦虑,反而揉了揉眼睛,语气平静,好像明天和平日里要早起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于是林良忍不住问道:“苏将军,你不怕吗?万一明日我们输了怎么办?万一明日我们全都死了……怎么办?”

    苏安真的困了,他今日找人用了太多心力,便没精力去想其他的事。

    “可是我已经规划好明天的事了,只要照着做就好了,不要多想。”

    可林良的脸色依然有些难看,于是苏安想了想又道:

    “哎呀,况且现在我们还没有输,那就等输的时候再痛苦吧,等临死前再痛苦吧,现在就开始痛苦,岂不是很不划算?”

    林良勉强点点头,苦着脸回去了。

    对于大多数人,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皇宫里勤政殿的灯亮到半夜,后半夜皇帝好不容易回了甘露殿就寝,可从窗外看,甘露殿的灯一直明明灭灭,显然皇帝后半夜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京城中号称最灵的寺庙冷山寺今晚两间上等厢房都满了。

    江泓石抄了一整夜的求平安的佛经,等到月亮西沉时一出门,便见到院中竹影摇动,湖中水波荡漾,蝉鸣声阵阵——冷山寺的夜景是出了名的清幽雅致。

    他却无心看这种久负盛名的夜景。

    江泓石对面厢房的木鱼声响了一整夜,此时也停了。

    紧接着对面厢房的门缓缓打开,江泓石一看,竟然是新平公主。

    而本该胜券在握的耶律宁也睡不着。

    这一年的对峙,他实在怕了苏安,所以耶律宁又在深夜挨个把手下将领叫过来。

    “我们前方的行军布阵都确定好了吗?”

    “报告将军,今日已经确认了三遍。”

    “那后方的防卫是否全部都有人值守,没有一个缺口?”

    “是的,将军,所有的、有可能的偷袭缺口我们全部都派了数十人看守巡逻,一旦有人偷袭会立刻上报!”

    “没有问题吧?”耶律宁又问。

    负责后勤的契丹将领顿了顿,又凑数似地提了一句:“唯一的缺口只有天山北部的悬崖,那悬崖高百丈,垂直地插在地面上,绝无可能有人偷袭。”

    耶律宁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遣散所有人,勉强上床睡了两个时辰。

    林良和林闻密更不必说,林良本就心重,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勉强浅眠。

    而林闻密掏出自己压箱底的地图,连夜规划了一条逃跑路线,准备明日若桓军不敌,就按这条路线逃跑。

    这一晚睡得比较好的,反倒是最该睡不好的苏安。

    第65章 大胜 苏安领兵以少胜多

    耶律宁醒来时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紧接着便反应过来,今日是多么不寻常的一天。

    今日是和桓军大战,

    今日他将战胜苏安。

    今日他会抓到苏安。

    他会把苏安关起来, 至于之后的事, 耶律宁还没来得及细想。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见苏安了, 可等耶律宁率领着十万大军轰隆隆到了桓军前,却大失所望。

    三万桓军前, 领军的只有林良和林闻密。

    “你们苏将军呢?”

    林良微笑答道:“他自然是在营帐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我们苏将军让我把一句话转述给你……”

    耶律宁不自觉竖起耳朵,双眼闪烁着期盼, 可是嘴上还有故作不屑道:“马上就成了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话好说。”

    耶律宁这副很想知道还要故作不在意的模样落在林良眼中简直有些可笑。

    他高声道:“苏将军说, 耶律将军实在有点菜菜的, 不用他出马, 我和林将军两人便足以应付了。”

    耶律宁立刻被气的面如菜色。

    “杀!”他成功地被苏安激怒,拔出弯刀。此时的耶律宁恨不能立刻杀到桓军军营, 生擒苏安。

    至此, 两军开战,刀光剑影, 血流成河。

    战争刚开始不过一刻钟, 桓军便有些抵挡不住了。他们本身就只有三万人, 其中战斗力最彪悍的五百人还被苏安带走了,整个军队素质不比从前。

    又过了半个时辰, 桓军颓势尽显, 节节后退。

    林良大声喊道:“苏将军说了,成败在此一举,这场战争中谁立了军功, 双倍奖赏!”

    此话一出,桓军瞬时锐不可当,明明还不足三万人,却硬生生把对方的十万人逼退了五百多米。

    耶律宁学的很快,他也高声道:“我们这次军功三倍奖赏!”

    但人群中很快有了不和谐的声音。

    “他是契丹的将领,又不是我们突厥的,到时候战争结束,他的话在我们突厥军队中还有用吗?”

    “就是就是,平日练军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可偏心契丹的军队了。”

    这些话一出,林良很明显地看出,突厥和契丹的联军军心开始散了。

    这些人正是苏安提前吩咐过的,装扮成突厥士兵的桓朝士兵。

    在两军交战时趁乱从树林里钻出来混进突厥和契丹的队伍中。

    苏安昨晚对林良说:“对方虽然人数多,但大多数人不是年纪太大,就是年纪太小,极容易被煽动。只要稍一挑拨,便能惹得对方军心不齐。”

    耶律宁听到这话,心里猛地窜出一口火。

    但是现在正是双方交战的关键时刻,耶律宁一刀捅死一个桓朝士兵,然后调转马头对所有人高声道“再有敢传谣言者,不必传令,即刻斩杀。”

    现在好了,谣言不在嘴上,真正到心里去了。林良笑的像只狐狸,就这样笑眯眯地盯着耶律宁。

    这也是苏安昨晚的嘱咐。

    “林良,你笑一笑。”昨晚苏安向林良提出这样一条匪夷所思的要求。

    林良只好温和地笑了笑,眉眼弯弯漏出八颗牙齿。

    苏安摇了摇头:“不是这种笑,林良。嗯……是平日里你向林闻密露出的笑,那种幽幽的,有一点意味不明的笑。”

    林良听后有些尴尬,但还是假装面前的苏安是林闻密,眯起眼睛,嘴角翘起一个相当敷衍的弧度。

    但林良很快便止住了脸上的笑,低头道:“苏将军,这种笑是不是不太好。”

    苏安却双手握在一起,由衷赞美道:“这种笑特别好。让人心里发怵。明日你要找机会向敌人露出这种笑,记得要再神秘莫测一点。”

    而今日耶律宁见到林良露出这种笑,心里果然止不住地打鼓,难道桓军还有后援?

    他刚冒出这一点点念头,身后便有一匹马疾驰而过,骑马的人是留守在军营,负责后勤的将领库什。

    他低声道:“耶律将军,我们的军营被偷袭了!牛马被烧了大半,得赶紧回去救援!”

    耶律宁急道:“怎么会有人偷袭?你是干什么吃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从后面来的,明明每个关隘我都派人守着,但是那些人还没来得及报信,便都被杀死了。桓军像是……”库什的声音颤抖,甚至掺杂着一丝恐惧。

    “这些桓军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耶律宁却不是相信怪力乱神的人,他听到库什这么一说,便知道桓军是从哪来的。

    只有库什提过的那个悬崖,耶律宁也见过那悬崖,垂直光滑,从下面爬上来是绝无可能的。

    耶律宁双手紧攥出血,咬牙低吼道:“除非还有小路!”

    而在耶律宁愣神的刹那,人群中那种蛊惑人心的声音又出现了:“完了!完了!我们后方竟然被桓军袭击了,你刚才没听说吗,粮草,连战马和牛羊都被烧死大半。”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桓军一定有后援,他们一定不止三万人!”人群又有一个万分斩钉截铁的声音说道。

    “桓军太狡诈了,我们被骗了!”

    “后方有人,前方有人,桓军是不是把我们包围了!他们应当是有十几万人,才能把我们团团围住!”

    不少突厥人本身听了先前耶律宁偏袒契丹人的言论,已经出现疲态,如今听到这种言论,一点想打的心都没了,甚至个别突厥人和契丹人成了逃兵。

    对面的桓军听到这种话,也是十分惊喜。

    “他们说我们有后援,我咋不知道呢?”一个壮敦敦的桓朝士兵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家都这么说,多半是有后援的!你一个小虾米,不知道的事多了!”和他背靠背杀敌的瘦高个答道。

    “我昨夜巡逻时经过苏将军的营帐,发现已经灭了灯。”瘦高个士兵一刀抹了一个突厥人的脖子,一边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

    “我忍不住掀起帘子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结果发现苏将军睡得真的特别香,还说起了梦话呢!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他怎么可能睡的这么香?他可是主将!我看这把我们是稳了!”

    这几句话在双方混乱的对战中一传十十传百,桓军士气大涨,突厥和契丹的联军本就不齐的人心更加分崩离析。

    耶律宁心神不宁,一面是催促他赶快回营救援的库什,一面是军中响起的流言蜚语,他在多方干扰下做出了令他后悔终身的决定:“先……先后撤。”

    可是在此之前,耶律宁对自己太自信了,十万大军对三万人,他从没想过有后退的时候,因此耶律宁只训练过这十万人进攻时如何走——前锋勇猛冲击,两翼逐渐收紧,最后包抄桓军。

    他却从没规划过这十万人该如何后撤。十万人的后撤是一件难事,没有预先排练过,人人都想争着往后跑,踩踏事故便比比皆是。

    当耶律宁望见周边士兵人叠着人,甚至有人为了赶紧后撤,对前面挡路的战友暗暗捅刀子的。

    他便已经知道自己败局已定。

    耶律宁沉痛地闭上双眼,这一场战局,他又被苏安牵着鼻子走了。

    还未等突厥和契丹的联军后撤结束,他们的后方便响起桓军冲锋的号角声——这表明后方偷袭的桓军已经捣毁敌方的军营,赶到了战场。

    如今联军是真正的腹背受敌,被踩死的,逃窜的,投降的……这些人再无还手之力。

    战场上的耶律宁心灰意冷,想要举刀自刎,可手中的刀却被一支箭射落。

    ……

    桓军大胜的消息在三日后抵达了桓朝京城。

    皇帝已经焦心如焚三日有余,拿起自己的嵌水晶金圈,打开军报时细细阅览时,双手颤抖,热泪盈眶,涕泗横流。

    江泓石在一旁紧紧抿着唇,心情竟比自己当年等待科举放榜时还要紧张。

    “陛下,西北战况如何?”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放下自己的嵌水晶金圈,又把军报放在自己心口,整个人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轻轻道:

    “我们赢了,大获全胜。”

    江泓石听到这话,悬着的心轻轻落地,熬了好几个晚上的眼睛此时才觉出涨痛。

    但他又想到什么,落下的心再次悬起,试探道:“那苏将军他……”

    “这场战役就是苏安指挥的,他立了大功而且……安然无恙。”

    江泓石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以少胜多,苏安真的做到了。他是个天生的将才。

    祖父的眼光果真从没错过。

    约摸一个时辰后,这条消息便传到了尚园。

    新平公主拿着这份军情看了又看,还特意让奶娘把苏修睦抱来,以不同音量为苏修睦朗读数遍军报。

    “这就是你爹的战果,你爹是大将军,娘的眼光好吧?”

    说来也怪,向来折腾人的苏修睦这次竟然咯咯笑着听着新平说话。

    新平公主坐下来,又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仗打胜了,便有些人要不自量力了,平白无故生出些妄念。”

    勤政殿内,皇帝攥着手中的佛珠啪嗒啪嗒转了不停。

    江泓石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苏将军在西北已经打了胜仗,您还有何事烦忧?”

    “苏安说契丹和突厥要求和,不仅愿意俯首称臣,还愿意把自己曾经吞下去的所有桓朝的土地全部吐出来。”

    江泓石忙道:“这是好事啊,陛下。”

    皇帝咳嗽了两声,望着墙上自己搜罗来的前朝武帝墨宝出神,忽然站起身厉声道:“不行!朕有苏安此等良将,怎么能同突厥和契丹和谈,自然应该乘胜追击!最好像前朝武帝一般实现的‘攘夷狄、广土斥境’的功绩!”

    江泓石听到这话,内心暗道不好,皇帝的心思竟真让新平猜中了。

    “现在拟旨,让苏安拒绝和谈,继续向北征战,最好能把契丹和突厥全部灭了!”

    但是三日后,苏安却递上了一道折子。

    皇帝看了当场暴跳如雷,把帖子扔到地上,手气得直哆嗦,“苏安,好一个苏安,他当他是谁?竟敢抗旨不遵。”

    江泓石心里一突,他没想到苏安步入官场这么多年,性子还这么轴,竟然敢公然抗旨。

    江泓石忙扑通跪地,为苏安求情道:“苏将军年纪还是太小,陛下您别生气,就当苏安是个孩子,总是有些孩子气。臣会写信劝劝苏安。”

    “对了,你写信劝劝他。还有新平那个死丫头……”皇帝顿了顿,换了语气:“朕还有新平这个好女儿。苏安这么爱她,只要她肯开口,苏安一定会听的。”

    可在江泓石捡起苏安的奏折细细看时,却没了劝苏安的心。

    他反倒被苏安说服了。

    苏安在奏折上是这么写的:

    “连岁征发,千里转输。关陇、河西之地,丁壮尽赴戎行,田畴多成蒿莱;老弱辗转沟壑,妇孺啼饥号寒。府库之粟帛,十耗七八;民间之膏血,几近枯竭。臣观辇下输送之粮秣,沿途损耗过半,民夫倒毙者相望于道,此非长久之计也。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今若竭泽而渔,恐伤社稷元气,动摇国本。昔文景之治,贵在息兵养民,遂有武帝之强。臣窃以为,当此大胜之后,正宜与民休息,蓄养国力。

    今敌酋丧胆,贡表至诚。若再兴无名之师,徒耗国本,空增万民血泪。臣非怯战,实不忍苍生再遭涂炭!伏望陛下垂怜生民,允敌求和,罢兵养民。”

    一句“府库之粟帛,十耗七八;民间之膏血,几近枯竭。”把江泓石看的双眼发酸。

    文采不高,却胜在情真意切。

    他许久未见苏安,什么时候只会写“老叟耕田日当午,县官催税猛如虎”的苏安也成了小文人,为了百姓,要搜肠刮肚琢磨多久才能写出这样一句话,求圣上高抬贵手。

    江泓石微微抬眼,趁皇帝不注意偷偷把苏安的奏折收到了自己袖中。

    他出了宫,直奔尚园而去。

    江泓石站在尚园正厅,问出了心中疑问:“殿下,我记得一年前您说过,倘若苏安打了胜仗,皇帝一定会起贪念,穷兵黩武,让苏安继续打下去,如今您说对了。那么殿下,当日您说的第二句话,有几分把握?”

    新平公主此时正在为苏修睦喂汤,听到江泓石的话,放下碗,轻轻笑了。

    他意味深长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老人家,情绪不要波动太大,对身体不好。”

    皇帝当晚便突发急症,这两年他身体康健,从没受过病痛折磨。

    今晚却是病来如山倒。

    江泓石连夜进宫,他在甘露殿殿前还见到了被轰出来脸色难看的太子和三皇子。

    “是江卿来了吗?”

    殿内传出皇帝的声音,与正午时分中气十足的声音相比,显得十分虚弱。

    “让苏安尽快和谈,尽快回来,让他担任禁军统领。”

    “陛下……”江泓石不明白皇帝怎么忽然变了主意,要苏安回来。

    “有人要害朕,朕知道你和苏安都是好孩子,朕信得过苏安……”皇帝又咳嗽了两声,催促江泓石道:“快点去办吧。”

    听到皇帝的话,再联想到方才被轰出殿外的三皇子和太子,江泓石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这病发的突然,他是怀疑有人对自己下毒。而如今朝中多数大臣不是站在太子这边,就是站在三皇子这边,都不值得信任。

    江泓石和苏安没有站队,反倒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至于继续征战西北,皇帝怕自己性命不保,哪里还顾得上那些看不着的虚名呢。

    ……

    今日是苏安在西北的最后一天,昨日他和突厥和谈完毕,今日与契丹和谈。

    和谈桌前,一面坐着苏安和林良,一面坐着脸色很差的耶律宁以及契丹的和谈使。

    林良看着眼前的羊皮卷轴,很是满意地点头:“一大片草原,上万匹牛羊,还有年年称臣纳贡,你们可汗很有诚意。”

    契丹这边的和谈使则陪笑道:“天朝皇帝满意就好,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正在双方谈妥,都要起身离开的时候,

    耶律宁却开口了。

    “苏安,你等等。”

    耶律宁眼下一片青黑,死死盯着苏安。他还是不甘心,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

    自从战败,这些日子他醒着的时候,睡着的时候,心里是可恶的苏安,梦里还是可恶的苏安。

    耶律宁想,自己一定是太恨苏安才这样。他必须要让苏安也痛上一回,消了这口心头之恨,才能彻底把苏安从自己的生活中抹去。

    既然在打仗上赢不了苏安,耶律宁决心在临走时用恶毒的言语让苏安难受一回。

    于是耶律宁便开口了:“苏将军是汉人,看着这样忠厚老实,在行军打仗中,苏将军可真是把自己的忠厚老实全忘了。”

    苏安却一点没有生气,只是眨了眨眼睛,还十分认真地向耶律宁解释道:“兵者,诡道也。这是孙子兵法里的第一句话。耶律宁你学了这么年的汉话还有汉人的东西,怎么连这句话也不知道呢?”

    耶律宁依旧不气馁,又从身后掏出一条的手链,平日里一颗都千金难寻的菩提白玉珠在手链上只不过是陪衬的隔珠,最瞩目的是手链上一个又一个的个头有指甲盖那么大的蓝宝石。

    苏安眼睛顿时亮了,好漂亮的手链,那蓝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

    新平公主一定会喜欢的。

    耶律宁手里举着手链,似笑非笑道:“我还听说,苏将军原先只是个小侍卫,使劲浑身解数曲意逢迎,被桓朝公主看中当了驸马,才能有幸在兵部任职。这种机遇,还真是……唉……像我们这种没有办法以讨女人欢心为生的笨男人,还真是学不来呢。”

    耶律宁这话讥讽的含义已经相当明显,连契丹使臣都忍不住轻轻推了一下耶律宁,想让他不要这么过分。

    可偏巧耶律宁遇到的是苏安。

    这话对苏安来说,还是太隐晦了。

    “是呢。”苏安笑得甜丝丝的,耶律宁说的他又想新平公主了。

    一提起新平公主,向来话少的苏安又不禁多说几句:“多亏了公主,我才能有机会进入兵部,当上将军,才能站在这里和你们契丹痛痛快快地打仗。”

    这话一出,周围一圈人脸色都相当精彩,可苏安还没察觉到。

    他的目光又落在耶律宁手上的手链上,开口问道:“耶律将军拿出这蓝手链是什么意思?”

    “我……我……”耶律宁脸色古怪,气得连着换了两次气,才咬牙笑道:“苏将军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听说每次为公主选礼物跑了不少地方,费了不少精力,可是选的一些东西呢,依然上不了台面,所以我就忍不住想拿出点好东西……”

    “送给我,是吗?”苏安目光亮晶晶的,像是一只看到胡萝卜的黑眼杂毛兔。

    耶律宁怔住了,这手链是耶律宁的母亲留给他的,他本来不该送出去。

    但他看着苏安这副模样,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谢谢了,耶律将军。”苏安接过手链,第一次朝着耶律宁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

    最后一场嘴仗,苏安带走了一条价值连城的蓝宝石手链。

    回程的路上,林良看着摆弄手链的苏安,却突然说了一句:“苏将军是打算把手链送给公主吗?”

    苏安点点头,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了。我的东西就是公主的东西。”

    “可真这是契丹人送的。卑职只是担心公主会介意……”

    苏安面露犹豫,显然是被林良说动了。

    林良继续循循善诱道:“不如找个机会把它卖了,换成钱财给公主买更好的东西。”

    苏安觉得林良说的有道理,便收起了手链。

    路上紧赶慢赶走了半月,苏安才回了京城。

    一进京他便回了尚园,却发现公主不在。

    尚园的奴仆告知苏安:“大将军,皇帝病重,公主已经入宫侍疾去了。”

    苏安只好进宫去,可是一进宫还未等面圣,便遇见了专门等着他的江泓石和一众宣旨太监,他们极为迅速地宣旨,任命苏安为禁军统领,江泓石这把自己藏了好几日的兵符郑重交到苏安手上。

    江泓石叮嘱苏安道:“有了这兵符,就相当于你能控制住整个皇宫,千万小心,更不要把兵符随意给别人。”

    苏安点头,又问江泓石道:“新平公主现在在哪?”

    苏安什么也没问自己,一开口便是问的新平公主。

    江泓石笑得比哭还难看,心灰意冷道:“甘露殿。”

    第66章 新平掉马 新平的好日子到头了

    甘露殿里, 太医们来来往往,整个大殿四处都飘散这格外浓重的药味,

    甘露殿深处是垂着重重纱幔的龙床, 龙床前坐着一道倩影。

    皇帝如今已经病入膏肓, 浑身动弹不得, 躺在床上看着望着明黄色的床幔,浑浊的眼珠缓缓向床边转动, 开口问床边的新平道:

    “你现在还会恨朕吗?”

    新平低头搅动着碗中的苦药,语气轻柔乖巧:“从前的事,新平早已经忘光了。新平只知道, 您是曾经最疼爱新平的父亲。”

    皇帝喘了两口气,才喝下新平喂过来的药, 他再次虚弱地问道:

    “真的……吗?你也不计较你母妃的事了?朕当初那么对你的母妃, 朕让你的母妃去做那种事, 你也原谅朕吗?”

    新平公主眼底闪过浓重的恨意,但再一抬眼,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无害和单纯。

    “是母妃她不懂事, 新平越长大越明白父皇您的苦心,尤其是有了修睦后, 才明白父皇的为难之处。当年的事, 都是母妃……不, 都是丽妃的错。”

    “好孩子。我平日里白疼他们了。一个个的,老三和太子只想要朕的皇位, 给朕下毒!安乐那丫头一到朕跟前就哭着要和离, 到头来,都不如你们夫妻俩贴心。苏安为朕平定西北。朕一病,你便入宫日夜侍奉。”

    新平听到这话, 内心轻嗤,好处都给了别人,现在倒是想起讨好自己了。不过新平也不稀罕这皇帝给的好处,他想要的,他会自己来取。

    新平脸上笑僵了,但她依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更温柔可人的笑来,对皇帝说:

    “可是,太医说是父皇您情绪变化太快,连日的焦虑,太过突然的欢喜以及几日后的暴怒才引起的中风。怎么会有人敢给父皇下毒呀?”

    皇帝从嗓子里哼出一声:“那些太医的诊断、宫人,全都被人买通了!他们的药,朕才不会喝!朕只喝新平亲手熬的药。”

    皇帝再次压低声音,微微睁大眼睛对新平说:“朕亲耳听到的,昨夜朕真的见到了他们朕的药里下毒,朕想求救,他们却捂着朕的嘴巴,想要把朕捂死!”

    新平耐心地点头,同时手也不停,手中的药一勺又一勺地往皇帝嘴里喂。

    皇帝喝了药,很快便沉沉睡去。

    新平没有离开龙床,反而就这样一直盯着睡梦中的皇帝,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公主。”

    新平公主应声转头,发现是从西北回来的苏安。

    苏安站在外殿,目光复杂地看着公主。

    明明是自己温柔可亲的妻子,但有一瞬间,苏安总觉得不对劲。新平刚才的眼神太裸露了。

    不像是女儿看向父亲的眼神,反倒像毒蛇在看着自己的猎物垂死挣扎。

    他又仔细闻了闻空气的药香,皱起眉头。

    这药香莫名有些熟悉。

    “苏郎!”新平公主见到苏安,忙站起身,走上前,脸上的笑意总算有了点真心。

    “你怎么来了,连日奔波多辛苦,快回家休息吧,修睦也想你想得紧呢!”

    苏安说出自己的原本的来意:“我听说陛下病重,公主你有连日侍疾没有休息,实在忧心。所以想替一会公主。”

    两人说话的空档,皇帝又悠悠转醒了。

    “苏安,苏安,是朕的苏卿回来了吧?”皇帝望着外殿的两道身影,忽然激动地高声道:“苏卿,快过来!”

    苏安忙走上前,半跪在地上:“陛下,是我。”

    “有你这样忠厚善良的人坐镇皇宫,朕再也不怕那些有异心的人来害朕。”

    皇帝刚说了两句话便要喘两声,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笑道:

    “难怪睡不安稳,朕的药还没喝完。”

    “苏卿,快把朕的药端来!你来喂朕喝药。”

    苏安端起龙床边的药碗,突然直直地立在那里呆住了——方才那股熟悉的药香更浓烈了,而且这次苏安想起来这股药香是何来源。

    “苏卿,你怎么停住了,是这药有问题?”

    皇帝的目光非常可怜,像个无依无助的孩童一样望向苏安,让人心生不忍。

    此时新平也盯着苏安,他的目光复杂,有微弱的祈求,又有一点点不满,一点点期待,而最多的情绪是委屈和倔强。

    明明只过片刻,在皇帝和新平公主的目光双重夹击下,苏安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这药……”苏安笑了笑,他当着皇帝的面,自己先是用桌边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吞下,再低头对皇帝说:“这药没问题的呀,陛下您喝药前一定是让太医和内侍都尝过了,怎么会有问题呢?”

    皇帝这才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苏安端着药碗正要上前,新平忙挡在苏安面前,想要接过药碗:“这种喂药的琐事不好做,药汁黑乎乎的,不该脏了苏郎的手,还是新平来吧。”

    “不,为陛下喂药这种事,这么重要。”苏安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就这样定定地看向新平:“就应该我来。”

    苏安半跪着把剩下的半碗药喂到皇帝嘴里,皇帝这次真正沉沉地睡去了。

    “苏郎,我们走吧。”新平主动去牵苏安的手,可是苏安却甩开了,不仅如此,他还一反常态地快步走在新平前面,甚至不等一下新平。

    向来表面柔弱,内心强势的新平这次火焰却是真的弱下来,既没有假哭着求苏安等他,也没有拿出公主的身份沉声命令苏安,而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快步跟在苏安身后,亦步亦趋。

    但苏安走的越来越快,新平甚至有点跟不上了,前面遇上一个拐角,新平只是一眨眼,苏安便消失在拐角处。

    等到新平走到宫门口马车前时,却见到苏安十分别扭地站在马车前。

    “你还走不走了?”苏安低着头闷声说。

    新平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拉住苏安的手,声音里带着点委屈:“苏郎从没对新平生过气,今日是怎么了?也不等新平,还这么凶地对新平说话。”

    “你还问?”苏安谨慎地环顾四周,四周还是有零零散散的宫人和侍卫,便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到马车上再说。”

    新平跟着苏安上了马车后,马车才渐渐驶离皇宫。

    “你为什么要害皇帝?还有,那致幻的香草你是从哪里弄的?”一出宫,苏安便忍不住问道。

    他今日闻到的异常熟悉的药香,正是当初在长宁山的大坑里,长的那种会让人产生幻觉的香草。

    即使在长宁山上,知道一种香草。的人也少的可怜,只有苏安的师傅、师还有苏安自己知道,甚至长宁山上日日经过坑边的山民们也不知道这坑里还有这样奇怪的香草。

    对了,苏安还想起自己还告诉过一个落难的小公子,这种香草的作用。

    可惜新平是个女子。

    若是新平是个男子,他真要怀疑新平是他当年救下的小公子。

    新平用了这种几乎没什么人认识的香草入药,怪不得多位太医检验多次也找不出问题。

    也怪不得皇帝总是说有人要害他,这都是他产生的幻觉。

    这种草药主要危害大脑,服用久了毒性累积在脑部过多,便会致死。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新平要下毒害皇帝。

    新平却没有回答,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苏安:“那苏郎为什么不在皇上面前揭发新平呢?苏郎这么善良,为什么要为新平隐瞒?甚至还怕新平脏了手,亲自给皇帝喂药?”

    “因为……”苏安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我向皇帝求赐婚圣旨时,皇帝曾经问我,能不能做到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条件地站在公主这一边。我答应了皇帝,所以一定会做到。”

    新平却激动地打断苏安,若不是在马车里,只怕他会激动地蹦起来:“不是的,是因为苏郎爱我,非常非常爱我,才会违背自己的本性,在任何情况下都站在我这一边。”

    苏安也没接新平公主的话,而是说:“公主从小便不受重视,在宫中任人欺凌。苏安见到的,也许只是公主所受苦难的冰山一角。也许,公主受了更多伤害。所以我相信,公主想弑君,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但我们是夫妻,公主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定要皇帝死?究竟是因为什么?”

    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下来,苏安好像聪明了许多,不再像当初一样,是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哄得团团转的傻兔子了。

    “我……”新平不知该怎么对苏安说。

    因为他对不起我和我的母亲,所以他该死。

    因为我要当皇帝,所以他该死。

    因为……

    明亮的月光透过车帘晃动的缝隙照在新平公主脸上,他的眼底像是蓝的发黑的深湖,一阵风过去,掀起万丈波澜。

    新平看着对面的苏安,张了张嘴,似乎心中有万语千言要说,但是他再一眨眼,眼底风暴停歇,深湖归于平静。

    “苏安,再给我一点时间。”

    “再过三天,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等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就把过往的一切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新平一字一句地承诺道。

    “到那个时候,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听到新平说怕,苏安想了想,又掏出自己怀里的兵符,递给新平。

    “皇帝一死,宫内必定大乱,我作为禁军统领,必然会成为太子和三皇子拉拢的对象,届时公主也可能会受我连累而遭到到危险,这兵符可以调动宫内的所有禁军,公主有了它,便不必再怕。”

    “苏安,你……”这兵符正是新平最需要的,他还在思考要怎么从苏安那偷来,没想到苏安竟然主动双手奉上。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新平公主盯着兵符,喃喃道。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啊。”一说到这,苏安又腼腆道:“而且我们连孩子都有了,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呀?”

    可听了苏安这话,新平反倒更没了魂。

    此时他们正好到了尚园。

    天色已经很晚,按理说夫妻二人理应洗漱就寝。

    但新平很想,很想和苏安在一起,一种万分急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冲动在驱使着他。

    “苏郎,这么长的时日没见,苏郎就不想新平吗?不想和新平亲近亲近吗?”

    “我自然是想的,可是今日是不是太晚了,公主一直侍疾,已经很辛苦了,难道今晚还……”苏安摇了摇头,不太赞同。

    新平公主语出惊人:“可新平现在就想要,如果没有得到的话,新平真的会很伤心,伤心到睡不着觉。”

    新平把头靠在苏安怀里,转了转眼珠,用了老招数。

    “这一年来,新平独自抚养修睦,孤苦伶仃,偏偏修睦那孩子和新平很不对付,总不听话。

    新平一直想要个贴心的女儿来。对了,今日我知道苏郎要回来,特意吩咐厨房,将避孕药一直温着呢。”

    苏安有些累了,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他不太想折腾。

    但是……苏安又想,不能让老婆满足的男人还算好男人吗?不算。

    他小时候见过很多让妻子扫兴的丈夫,有的女子在街头想买支珠钗一身衣裙被丈夫拦住,说她浪费钱;有的女子辛辛苦苦做了一桌饭菜却被丈夫说难吃。

    苏安不想成为那种让人扫兴的坏男人。

    为了成为一个好男人,苏安还是接过助孕药喝了下去。

    熟悉的困意慢慢袭来,苏安忍不住阖上双眼。

    ……

    苏安在睡前不止喝过一种药。

    药材之间相生相克,不同的药材搭配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连新平这个用药高手也不能全部清楚。

    苏安在甘露殿为皇帝尝的那一口药偏偏和新平调的“助孕药”药性相冲,“助孕药”安眠的效用被抵消了大半。

    一场云雨还未结束,苏安便提前醒来了。

    苏安醒来的时候不是猛然惊醒,而是先朦朦胧胧地有了意识。

    他起初还睁不开眼,只感觉有一双凉凉的手在他身上摩挲,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一样从脸颊滑到大腿内侧。

    一个个冰凉的吻落在自己脸上,脖颈,以及脖子以下更羞耻的地方。

    一道模糊的声音在苏安头顶响起:“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可是为什么你刚才要拒绝我?讨厌你!”

    苏安感觉到自己被翻了个身,腰以下的地方被狠狠掌掴了。

    这太羞耻了。苏安浑身火辣辣的,红要烧起来——他一害羞就是这样。

    苏安急切地想要睁开眼,却睁不开。

    那个人似乎也看到了苏安的反应,轻笑一声,弯下腰在苏安耳边吹气。

    这次苏安听清楚这个声音了,这是一道低沉的男声。

    “好厉害呢,苏安,怎么这么敏感 ,身上要比红玛瑙还红呢。

    “安安,好喜欢你,好想把你永远放在我面前,要是走到哪都能像戴着玛瑙串珠一样带着你就好了。”

    话说完,苏安便感觉到那个人上了床。自己的身体被压住了。

    再然后的事,苏安便不想提了。

    他不能睁眼,不能开口说话,可是眼睛里还会流眼泪。

    这反倒让他更吃苦了。

    苏安想,这一定是噩梦。

    快点醒过来啊!苏安在心里喊。

    终于一切结束,那个人离开自己身体时候,苏安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却立刻又闭上了。

    自己一定还没醒!

    否则他怎么可能见到新平是……是个和他一样赤身裸体,身上的肌肉比自己还块垒分明的男人。

    这不可能!自己可是和新平连孩子都有了!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和拉门声后,整个卧房一片静谧,那个伪装成新平的恶鬼应当是走了。

    苏安睁开眼,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大腿一把。

    好痛,难道不是梦吗?怎么可能不是梦呢?

    推门声再次响起,苏安连忙闭眼装睡。

    那欺负了苏安的恶鬼走路声音很小,慢悠悠地飘到床前。

    苏安感觉自己又被翻了个身,后背……还有一些被恶鬼打了的地方,被恶鬼轻轻抹了一种清凉无味的药膏。

    摸到大腿外侧时,恶鬼的手指停住了。

    “也没掐这里呀,怎么红了。不会是学坏了,背着我在外面偷吃吧。”

    苏安心里咯噔一声。

    他感到自己脸边忽然有一道不算太热的气息拂过来,应该是那个恶鬼靠近了自己的脸。

    苏安觉得自己像是被某种巨大的蟒蛇注视着的猎物,瞬时紧张万分,他会发现自己已经醒了吗?

    紧接着苏安感受到一个湿湿滑滑的东西在碰到了自己的脖子,那个恶鬼在舔自己的脖颈。

    苏安下意识想咽唾沫,却不敢。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心脏也突突跳。

    如果恶鬼发现自己醒了,会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吗?

    好在苏安的心理素质还算不错,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尽量不让恶鬼发现自己有异样。

    “这红印也有可能是不小心碰到的,安安这么乖,应该不会学坏。”

    苏安感受到,恶鬼说完这句话,便离自己远了些。

    苏安刚松了口气,下一刻,自己的心便不得不再次提起——那恶鬼没有离开,而是上了床,竟还十分嚣张地在自己身边躺下了。

    第67章 三千营养液加更 苏安跑了

    苏安一直等到身边人呼吸声均匀了, 才睁开眼坐起身。

    身边的人究竟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可这人明明是男人,却生的和新平一样的面孔, 而且手脚格外冰凉, 连呼气都比旁人要冷一些。

    如果是鬼, 他却偏偏有和活人一样的呼吸和心跳。

    苏安在这两种答案中左右为难。

    其实他心里还有第三种答案。

    一直以来,他以为的, 和他有了共同的孩子的,温柔贤淑的二十四孝好妻子是个男人。

    可苏安实在无法接受。

    这绝无可能,苏安又在心里这么劝自己。

    和他成亲了近三年的妻子怎么可能是个男人呢?苏安和公主明明还有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还那么像苏安。

    苏安再次闭上眼睛,沉下心, 把手轻轻探入身旁人的里衣内。

    一片平坦!

    一片平坦!!

    一片平坦!!!

    苏安绝望地睁开眼, 他已经不想往下摸……身边人的那个东西了。

    他想要把手收回去, 可是却被身边人紧紧抓住。

    “苏郎,别闹。”这次不是低沉的男声, 而是苏安往日里听到的新平公主的声音。

    新平把苏安的手放在自己脸边, 在睡梦中轻声呢喃。

    苏安等了许久才收回手去。

    他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走出去, 最后翻墙出了尚园。

    如今已经宵禁, 除了打更人, 再无其他人在外面。

    苏安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他竟然走到了宫门口。

    “苏将军!”门口的守卫向他恭敬地行礼。

    苏安进入宫中时, 还听到身后侍卫在小声对着身边人感慨:

    “苏将军, 曾经的西北将军,现在的禁军统领。你知道吗?他以前跟我们一样也不过是个小侍卫,后来被艳冠后宫的新平公主看上, 成了驸马,从此飞黄腾达,一路青云直上,公主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苏安听到这话,没有吭声,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他也以为自己运气很好,从一个小侍卫做到禁军统领,还娶了公主,甚至还有了孩子。

    这些东西他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毕竟他曾经只是一个人人都看不上的男妻,苏父苏母还曾经说他根本娶不上媳妇,也不会有孩子。

    自从娶了公主,成了驸马,苏安每每想起,便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可他到现在才知道,

    也许三年前,他作为小侍卫刚踏入宫门时,就已经踏入一场惊天骗局。

    “呜呜呜……”

    苏安走到深宫之中,忽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一道白影在不远处飘来飘去,猛地窜到苏安面前。

    此时苏安才看清,这是个披头散发,身着白衣的女子。

    她扑通一声跪在苏安面前,磕头如捣蒜,很快额头便撞出了血。

    “新平,你不要在让我吃了,我好饱啊,好饱啊!我给你磕头,我再也不敢了……”

    “德妃娘娘——,德妃娘娘——”

    一个提着宫灯的小宫女从宫道的尽头走来,嘴上喊着德妃娘娘,一边伸着头左顾右盼地寻找,见到苏安面前的白衣女子后,急忙上前,同样扑通一声跪在苏安面前。

    “苏将军,请您恕罪。德妃娘娘她受了刺激,早已经疯了,请您高抬贵手,让奴婢把她带回碧水阁。”

    苏安觉得德妃这个称呼莫名熟悉,一时竟然走神了。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很久远很久远的小事。

    这件事发生在四年前,他即将要去缙云殿当侍卫的时候。

    他在街上遇见了一位曾经在宫中做事数十年,后来离宫的女官,她告诉过苏安一件自己亲眼所见的,关于新平公主的事。

    数年前深得盛宠的德妃娘娘在宫中纵容恶犬伤人,那狗只是碰到了新平一个衣角,新平便怀恨在心,第二日德妃娘娘吃的肉羹里便出现了自己爱犬的身体。

    苏安进宫后并没有听说过什么德妃娘娘,又见到缙云殿中的公主如此柔弱,便把女官告诉他的这件事拋诸脑后。

    “苏将军,苏将军?”

    苏安在小宫女的呼唤中才回过神来。

    “我怎么从没在宫内见过德妃娘娘?”

    小宫女答道:“德妃娘娘数十年前便疯了,皇上怕她跑出来吓到人,便一直把人关在碧水阁中。”

    “是谁害的德妃娘娘?”

    小宫女听到这话,抬头望了苏安一眼,又垂下头,目光游移,揪着衣角道:“没人……是德妃娘娘自己生了病,疯了。”

    “真的吗?”苏安皱着眉头盯着小宫女,尽量温和地询问小宫女:“可是我方才明明听见德妃娘娘嘴里念叨着新平。她真的不是被人害……”

    听到德妃此时又爆发出一声尖叫:“新平!不要来找我!”

    “是兴平!”小宫女忙道:“她从前的狗叫兴平,德妃娘娘是在叫她的小狗呢!”

    苏安还想追问,可小宫女竟也对他磕起了头,一边磕头还一边说:“苏将军,求您饶了我吧,别再问了!”

    苏安只好失落地摆摆手,让小宫女带着德妃离开。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到了缙云殿前,一切混乱开始的地方。

    此时苏安才发现,三年来,自己竟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枕边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男扮女装,在宫中潜伏数十年。

    他还睚眦必报,心肠恶毒,别人的小狗只是碰到他的裙边,他竟然要杀了狗,还要把人逼疯!

    苏安忽然想起了曾经关于新平公主的其他谣言。

    “他是个小巫女!”

    “被他盯上的人就没有好下场。”

    “新平公主这个人不简单,我劝你还是远离为妙。”

    现在新平公主的夫婿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人人都说新平公主慧眼识英雄,还有人说新平公主从来都是宫中最守礼贤淑的女子,所以才被苏将军娶回家,如珠似宝地宠着。

    对新平不利的谣言,宫中已经不敢再传。

    可是曾经的谣言如今却成了真。

    苏安觉得自己真的完了,他捂着心口慢慢蹲下,心里很难受,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坍塌,一片荒芜。

    “苏安,是你吗?”苏安身后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站起身,应声回头看去,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姚弘光!

    “苏安,竟然真的是你!”姚弘光惊喜道。

    “弘光,我好久都没见你。”苏安还记得,自从上次新平公主请姚弘光喝茶后,姚弘光便开始有意疏远自己。没想到今日竟然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

    “是啊,我感觉我们有半辈子没见过了!”姚弘光夸张道。

    “还好是我今日巡夜,要不我们还遇不到呢!”他脸上全是老友重逢的喜悦,没有表现出一点芥蒂。

    “我们有将近两年没见了。”苏安弱弱的说:“我这几年每次进宫都想找你,可你总对我避而不见,为什么?”

    姚弘光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忽然道:“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家陪老婆孩子,怎么跑到缙云殿前头来了?”

    “我……”

    “你是不是和新平公主闹矛盾了?和她吵架了?”姚弘光眼睛不错珠地盯着苏安。

    直到见到苏安点头,他才释然地笑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人能受得了那样一个狠毒的女人!”

    苏安下意识辩解道:“也许他的狠毒有什么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我知道你已经和新平公主成亲了,但今天我豁出去了,我就要说,这新平公主是个天生坏种!”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听到姚弘光这话,苏安直觉他一定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关于新平公主的。

    “嗯……”姚弘光还是有点犹豫,他在畅所欲言前又开口给自己上了一层保险:“我跟你说的,你回去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呀,尤其是你那个毒蛇媳妇,知道不?”

    苏安点点头。

    姚弘光这才安心道:“你也知道新平公主曾经请我喝过一次茶。我刚喝了一口,她就笑眯眯地说,以后不许我再靠近你了!这我哪能同意,我当时就非常礼貌地表示抗议。”

    “然后呢?”苏安问。

    “然后我被揍了一顿,这个心机公主下手又黑又狠,专门揍我身上被衣服盖住的地方,如果不掀开衣服,别人根本不知道我受伤了!而且她还揍得我生疼,养了一个月才养好。

    想我也是个身手极好的侍卫,竟然被一个女子给揍了……这事我压根没脸和旁人说,而且我怕再挨揍,所以不得不疏远你。

    苏安你想想,当时你和她还没在一起呢,这新平公主就处心积虑地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可见此人心机之深沉。

    “而且……”姚弘光终于说到了关键地方:“这个人的占有欲太强了,根本容不得你身边有朋友!”

    “对了,你知道那个叫王绛的小太监吗?我在巡逻的时候,早注意到他喜欢你了。可后来,你去了西北的第二天,他就在井里被人发现了。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泡的发白了。”

    姚泓光上前一步,低声在苏安耳边问:“你说,究竟是谁害死的他?”

    苏安眼前发黑,耳边一阵阵的耳鸣,与此同时,他的心彻底坍塌成一片废墟。

    事到如今,苏安不得不接受事实。他爱了三年的温柔贤妻是个彻头彻尾的蛇蝎男人,他杀人如麻,鸡肠鼠腹。

    这个男人的几句谎言,几滴眼泪就把苏安骗的团团转。

    苏安望向远方,天尽头已经有了一抹微光,太阳要出来了,他只想在天亮前离开这个伤心地,离开皇宫,离开京城,逃得远远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苏安纵马离开了京城。城门刚刚关闭,一声悠长哀伤的钟声响彻整个京城——皇帝驾崩了。

    紧接着鼓声不断。

    桓朝皇帝驾崩,宫中会击鼓三万响,向全国传递噩耗。百官着素服,入宫哭临。

    尚园中的新平公主被钟声吵醒,睁开了眼。

    第68章 寻人 公主发现苏安逃跑

    “苏郎, 苏郎?”

    刚醒的新平下意识伸手去摸身边的苏安,却摸到一片冰凉。

    苏安竟然早就离开了。

    新平的心情很不太美妙,苏安怎么也不和自己说一声就起床了。

    新平坐起身, 耳边又响起那道绵长的钟声。他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丧钟, 皇帝驾崩的丧钟。

    皇帝按计划死了,他离皇位又近了一步。

    如今宫中有了白事, 他得赶紧拉着苏安去葬礼上扮演孝子贤孙。

    新平起身迅速穿好衣服,出门去找苏安。

    可是苏安不在,新平喊了无数遍苏安, 都没见到苏安身影。

    “奇怪。”此时新平心里只有点不舒服,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唤来守夜的仆人, 问道:“驸马什么时候出去的?”

    仆人则答道:“禀告公主, 从昨晚到现在, 我一直在尚园大门前守着,从未有一丝懈怠, 这期间驸马并没有从大门出去。”

    新平公主听到这话才有点慌了, 苏安离开尚园竟然不走正门,而是翻墙, 这太古怪了。

    此时他还存着些侥幸心理, 说不定苏安只是进宫当值去了。

    新平公主站起身道:“红萼, 红萼,快点备马, 要最快的快马, 我们要立刻进宫。”

    宫中入目皆白,皇帝驾崩,众人身着白衣纷纷朝着停放梓宫的太极殿而去。

    唯有新平一身黑衣, 如同白绸上的墨迹,极为显眼,在人群中逆行。

    新平先去了兵部,兵部所有人都去太极殿吊唁,空无一人。

    他又去了缙云殿,同样也没有人,再去了苏安曾经待过的侍卫处,里面只有两三个新来的侍卫,没有苏安。

    最后新平去了办丧事的太极殿,跌跌撞撞地抓起每个大臣的脸来看,依然没有见到苏安的脸。

    他这一举动无疑惹怒了正在主导葬礼的太子。

    “新平,你怎么了?这是父皇的葬礼!你在干什么?”太子本性懦弱,即使发火,也不过轻声呵斥新平。

    江泓石注意到失魂落魄的新平,忙走上前为新平解围道:“太子殿下,公主一定是因为先皇去的太突然,伤心过度才行为失当,让臣劝劝公主。”

    江泓石拉着新平到了太极殿偏殿,问道:“殿下,究竟怎么了?”

    新平看着江泓石,眼里闪过疑虑,紧紧闭着嘴巴不肯说一句话。

    他转身往殿外走去,却又被江泓石挡住。

    江泓石蹙眉,有些无奈道:“殿下,您还要去哪?还有,皇帝驾崩,身为禁军统领的苏安怎么没来。”

    此时新平终于支撑不住,闭上双眼,绝望道:“苏安不见了。”

    “不见了?”江泓石一时没反应过来,又继续问新平:“什么意思?好端端地,苏安为什么会不见?”

    “我猜,我的秘密被他发现了。”新平沉痛道。

    新平公主在寻人的过程中,一直在想这件事,苏安为什么会离开。

    他猛地想起,昨夜为苏安擦药时,发现苏安身上多了一道红印。

    现在想想,应该是苏安那时已经醒了,所以才……

    江泓石一时失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劝解,他一句也想不出来。

    他有点厌弃自己。

    因为听到这话的瞬间,江泓石想到的竟然是自己和苏安……终于又有机会了。

    这边新平还在低着头喃喃道:“为什么这么不巧,明明不久后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殿下。您觉得苏安会去哪里?”

    新平又想到了一个地方。

    苏家。

    太阳已经落山,微风习习,苏母正在院里捏着扇子纳凉,便听见有人敲门。

    苏母打开门,脸上带着点儿惊喜。惊喜,笑道:“泓石,你怎么来了?正好”

    新平知道苏家人不喜欢自己,所以派了江泓石来打头阵。

    江泓石露出所有中老年妇人都无法拒绝的笑容,开口问道:“姨母,苏安在家吗?”

    “苏安?”苏母嘴角立刻撇下来,“别跟我提他,自从那狐狸精来了,苏安哪里还回过家?”

    “姨母的意思是苏安这些日子都没有回来过?”

    苏母叹了口气:“何止是这些日子,自从他成亲后,我就再没见过苏安哪怕一面。”

    苏母正说着,苏家内院里却闹出来点不大不小的动静。

    江泓石听到这动静,脸色很不好看。

    苏母也被这古怪动静吸引,正要转头,却听到“诶呀”一声——江泓石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苏母被江泓石吸引,又把头转过来,疑惑道:“泓石,你怎么了?”

    “泓石记得苏安小时候是不是养了一条小狗,泓石最近一直没见着。”

    “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苏母揉了揉眉心,想了好久才道:

    “那狗被狗贩子偷走了,苏安伤心了很久。自那以后,他特别厌恶害狗的人。”

    天色不早了,苏母看着眼前一直点头的江泓石,又开口问道:“泓石,今日你来究竟有什么事?”

    “泓石就是想姨母了,还不能来看看吗?”江泓石掏出了一个白玉手镯捧给苏母。

    苏母立刻喜笑颜开,说道:“泓石,这礼物姨妈喜欢!”

    “若是苏安回了苏家,请姨母一定要通知泓石。”

    “嗯嗯”苏母戴上手镯,又客套道:“不进来坐坐?”

    江泓石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江泓石离开苏府后便刚走百步不到,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

    “确实没有人。”

    江泓石气道:“我只同意去问苏母,可没同意你偷偷翻墙查看!你看看你方才的那出闹剧!”

    而新平选择直接忽略江泓石的不满,冷冷道:“看来苏安昨夜就已经出城了。我必须立刻出城去寻他。”

    说到此处,新平却忽然顿住,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不,不是立刻。”新平极不情愿地摇头,“皇帝驾崩,如今正是夺位最关键的时刻,若此时离开,前功尽弃。”

    江泓石笑道:“那我独自一人去找苏安好了。嗯……等找到苏安,我会……问问苏安愿不愿意回来。”

    “不行,你也不能去!”新平斩钉截铁道。

    新平绝不允许江泓石比自己先找到苏安,抢占先机。

    “江大人,为了江氏一族的荣华富贵,你必须留在京城去争那份从龙之功。”

    ……

    半月后,姑苏的一个小酒馆内,两个书生正在面对面高谈阔论天下时政。

    “这短短半月,桓朝的江山竟然三易其主。”

    “真是精彩,先是太子登位,不足三日忽然暴毙,然后是三皇子登临大宝,却在登基当日被新平公主当众揭穿他曾私通突厥,毒害太子的罪行,随后这公主拿出兵符,指挥禁军把整个皇宫团团围住,当场把三皇子击杀在大殿中!”

    两个书生谈的太激动,竟还吸引来了店小二和其他的吃酒人。

    “然后呢?”那店小二好奇道。

    “对呀,然后呢?”围观的一个青年接话道:“据我所知,桓朝只有太子和三皇子两位皇子,这两位皇子都没了,那桓朝这第三位君主是谁?”

    其中一位书生长叹一声,不自觉提高声音说道:“谁能想到那新平公主竟是个男人。”

    “公主是男人?”周围人一片哗然。

    其中一个壮汉惊道:“你是说,这新平公主其实是个皇子,但从小伪装成公主,这一伪装就伪装了二十多年?”

    “正是!”书生说到激动处,起身道:“这新平公主男扮女装,忍辱负重数十年,最终登临大宝。现在还定了新年号,天佑。”

    啪嗒,一声脆响,打断了书生的讲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到酒馆中最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篷的渔夫,他低垂着头,脚边是碎裂的酒杯。

    “真扫兴!”店小二低声骂道,他本想走过去收拾碎掉的瓷片,却见到渔夫已经弯腰去捡了。

    店小二便停住脚步,回头催促书生道:“对了,你快继续说。”

    “是啊,快说呀!”人群中又响起一道声音,“我可是记得这新平公主有过夫婿 ,就是西北将军苏安,他们还育有一子来着。这苏安,新帝是怎么处理的?”

    “唉,我听说苏安是自愿掩护新帝的,孩子也是他们领养的,连禁军统领的兵符都是他给新帝的。”

    “那这苏安可是从龙之功不得一人之,万人之上吗?”

    “哎呀!这正是连我都想不通的地方。这次在新帝登基后主动向新帝留下一封辞别信,说自己功成身退了。

    一道很轻的带着不忿的声音出现了:“倒是会编。”

    大部分人沉迷在书生精彩的讲述中,没注意到这样轻的声音,人群中仅有一个面目俊秀的青年,听到这道声音,又望向了酒馆的角落。

    书生这边还在说:“新帝十分不舍,所以特地画了苏安的画像,各个州府都贴了,说谁能替他到苏安,便赏黄金万两!”

    “那可太好了!”众人一阵惊呼,“黄金万两啊!谁要是能找着这个苏安就发财了。现在就要去阜阳看看那苏安画像。”

    “不必去!”书生得意道:“小生自幼画技过人,特意在府衙门口临摹了一张苏安的画像!”

    那书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副画轴,啪的一下展开。

    第69章 卖鱼 化名走到苏安身边

    “啊——”

    书生的画一展出, 角落帽檐里的渔夫伸手压了压自己草帽的帽檐,起身准备离开。

    周围人一片嘘声,“怎么长得这么……”

    “这么孩子气啊?长得像个后生仔似的。”

    “大将军竟然这么年轻?”

    众人正急切地围观着, 店小二却摇了摇头。

    “这种好事平常人哪能遇上?”

    他瞥了那画像一眼, 觉得自己没那运气, 便兴致缺缺地抱着木托盘回后厨,却在和离开的渔夫擦肩而过时脚下一滑, 眼看就要摔倒。

    “哎呦!”

    渔夫眼疾手快地扶起了即将滑倒的店小二,店小二则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这一抓,正好抓住了渔夫宽大的草帽檐。

    啪嗒一声, 草帽从渔夫头上角落,咕噜咕噜滚远。

    渔夫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松开店小二, 转身去捡自己的草帽, 却被一只手抓住。

    “你是苏安!”店小二大喊道。

    那渔夫听到这话,连草帽也不要了, 捂着脸往门边走, 嘴里还反驳道:“我不是!”

    “你就是!你这眼睛和画像上这么像,都是一双杏眼。”

    “我……”渔夫急促地呼吸两声, 慢慢反驳道:“天底下相像的人多了, 长着一双杏眼的人更多, 我和苏安长得像一点,不也很正常?如果我是苏安的话, 早自己带着脸去领赏了。”

    渔夫这番话说的有理, 店小二想了想,书生的画像和渔夫的脸似乎也有出入,便没再吭声, 抓起掉落的木盘和汗巾去后厨了。

    可方才那两个高谈阔论的书生走到了渔夫面前。

    他们站在渔夫两边,各伸出一只手抓住苏安的肩膀。

    “我管你是不是,先跟我去趟官府再说。”

    太像了,那两个书生想。他们的画技有限,手上的画和当地府衙的画像做不到一模一样,但是他们可是见过府衙上苏安画像的人,眼前人下半张脸虽然有浓密的胡子挡着,但上半张脸可是和府衙的画像一模一样!

    若是能带走他,去府衙上碰碰运气,万一碰对了呢!那可是黄金万两!

    渔夫低声怒道:“我都说了我不是,就你们两个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想左右我?”

    “这样!”其中一个书生转了转眼珠,忍痛对着即将散去的众人喊道:“我们一起把此人送到官府,若是真碰对了,那黄金万两我们……平分!”

    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团团围住渔夫。

    他们抓着书生画的画像,又伸长脖子盯着面前的小渔夫,一个个啧啧称奇:

    “我的天,这有七八分像了吧?”

    “这么像,说不定真是,我们去试试吧!”

    渔夫猛地站起身,急的都结巴了:“我都说了我不不……是苏苏安,你……们为什么不信呢?一大上午能干多少事情,你们就要在这种没有结果的事上浪费时间?”

    众人被黄金万两的大萝卜吊成了犟驴,一点也不为所动。

    人群中一个壮汉甚至直接开始用自己的歪理劝起渔夫来:“我说苏将军,你就跟着我们去官府,让我们这样的人也发点横财吧!”

    “就是,就是,自己立了功就不能让别人也沾沾光么?”

    “我不去!”渔夫耿着脖子,干脆坐下来,破罐子破摔道:“我刚才都听见了,那悬赏令里不允许打伤苏安,且不说我不是苏安,就算我是,你们要是伤到我,也别想要到钱!”

    “真是自私呀!”

    “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们大家合力把他抬过去。”

    “再不济,领着官差到酒馆来认人!”

    渔夫听着众人的话,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身子紧紧绷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同人动手。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响起,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一大清早,大家火气不要这么大呀!”

    面目俊秀的少年拿着苏安的大破草帽,笑盈盈地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苏安身边,转头看向那个身量略微高大些的书生,右手轻轻巧巧地搭在书生胳膊上,笑道:

    “人家都说不是了,您二位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那书生脸色唰的一下便白了,连片刻都坚持不下去,痛地嘴唇哆嗦着求饶道:“放开我吧,小兄弟,我知道错了。”

    书生退去后,那少年心满意足地倚靠在渔夫身边,面向众人,笑容甜美:“诸位,这小渔夫这么不知变通,看着呆呆傻傻的,虽然怪可爱的,但怎么可能是曾经打败突厥和契丹十万大军的大将军呢?我看是这两个坏家伙……”

    少年用纤长白皙的手指指了指那两个书生,又冲着众人笑道:“都是他们两个随便画了一张画像,拿到酒馆里消遣大家罢了。

    我在府衙见到苏将军的画像和书生的画大不一样,苏将军究竟长什么样子,还是请大家自己去府衙看看吧。”

    少年的一番话打消了不少人的心思,但仍旧有个别人不死心,嘟囔道:“万一,万一他是呢?”

    少年没有理会这些人,只是道:“好了,相逢即是缘分,今日大家的酒钱,我请了!”

    语毕,他将自己腰间的钱袋子取下来,打开口,猛地往空中一抛,整个酒馆瞬时便下起了钱雨。

    眼前的利益才是唾手可得的。

    众人连忙去捡,少年趁着拉着小渔夫冲出酒馆,还一口气跑出了好远才停下来。

    “他们没有追来吧?”少年转身望向后方,可手却紧紧拉着小渔夫,不让他挣脱。

    “你为什么要为我解围?”伪装成渔夫的苏安自从被公主骗了以后,防备心变得格外强,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开口问道:“你难道不想要那黄金百两吗?”

    “什么黄金百两,我才不稀罕呢!我要真想要钱,每天在家躺着,手里就有花不完的钱!但我不,我是大侠,路见不平所以就拔刀相救喽!”少年笑道:“我就是看不惯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所以才散尽千金来救你!”

    苏安一双眼睛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眼前人,一身白衣,一脸天真,像是话本上偷跑出来要闯荡江湖的世家贵公子。

    “你家人呢?”

    “别提了,那群,根本不懂我的理想!”

    确实是个懵懂无知的贵公子,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探子。

    苏安这才放下心,转身想要离开,可却被一只手拉了拉衣角。

    少年摊着两只空空如也的手吗,可怜兮兮道:“但是我身上的钱刚才都扔出去了,以后吃饭都是个问题,以后也不知道要去哪,你能接济接济我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但很快抬眼,故作天真道: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而且是个身怀绝技,有大秘密的高手!那种扫地僧!高手,高手,能不能教我武功呀?”

    苏安觉得眼前的少年真是看话本子看多了,在路边见到一人便要给人家造一段扑朔迷离的身世。

    苏安清清嗓子,低头胡诌道:“我不是什么高手,我就是一个捕鱼为生的渔夫,我在这云鬓湖边捕了十几年的鱼了,却因为和什么苏将长的有那么一点点像,最近总被人骚扰,真是倒霉!我且自顾不暇,如何能带着你呢?”

    “那你更得带我了,我今天能帮你解围,再有人找你麻烦,我还能为你解围。而且我最爱吃鱼了,天天吃鱼都吃不腻的。”

    少年拉着苏安的衣角轻轻摇晃,娇声道:“小渔夫,你就带带人家嘛!”

    这一举动让苏安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心里莫名不舒服。

    少年似乎也察觉出苏安的情绪波动,立刻又换了种流浪狗怕主人抛弃的语气说道:“我不白吃的,我也会画画,画的比那两个书生好多了!我可以画画赚钱补贴家用的。”

    “唉,我偷偷告诉你,我是旁边浔阳太守的儿子,我想习武从军,可家人总是让我读书科举,还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的兵器都扔了。我真是烦不胜烦,这才偷偷溜出来。我父亲这些日子一直派人来找我呢。”

    苏安听了这话,想到自己过往,心里动容,便答应了少年的请求。

    “你可以和我回去,但是你得低调一些,还要有防人之心,不能轻易同生人说话,那生人……说不定就是你爹派来的探子。”

    “不,我只爱和你说话。”少年意味深长道。

    苏安戴上斗笠,再次垂下头,闷头往前走。

    “大侠,我叫楚一,你叫什么呀?”

    “我叫孙二。”苏安随口答道。

    “那我以后就叫你孙大哥喽!你叫我楚弟就好。孙大哥你以后也要少和生人说话,多和我说话。”

    苏安点点头,权当默认。

    楚二跟着苏安来到一个村落前,他抬眼看向村前的大石头,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牛家村。

    “这个名字真好听,孙大哥,一看就是世外高手隐居的地方。”

    面对楚一夸张的恭维,苏安选择无视,径直走入村内,一口气便走到了村子最里头的一家低矮房屋中,门口还有一只正在刨坑的小黑土狗。

    苏安打开栅栏,请楚一走进去。

    “孙大哥,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吗?这么温馨这么干净,我好喜欢呀!”

    “不。”苏安纠正道:“这是我的家,不是我们的家。”

    苏安指了指朝西的屋子,开口道:“以后你就住这间屋子吧,屋子平时不住人,需要你收拾一下。”

    楚一对这种分配很不满意:“孙大哥,这屋子收拾起来好麻烦呀,我们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避讳,不能住在一起吗?”

    “不能!”苏安坚决地说。

    楚一依然没气馁,他弯下腰伸手去摸,故作惊喜道:“孙大哥,这是你家的小狗吗?也太可爱了!”

    小黑狗见到楚一,却像是感受到什么危险一般,呜咽着后退两步躲到苏安身后。

    苏安抱起小黑,摸了摸它的头,对楚一道:“小黑它胆子小,你别吓他。”

    这处村落就坐落在湖边,一阵湖风吹来,楚一又沉醉道:“这风好舒服,孙大哥,你太会选地方了吧!”

    苏安嗯了一声。

    屡屡受挫,楚一彻底熄了声。

    此时门口来了个小男孩,他两只小手臂抱着一小篮鸡蛋站在栅栏外,喊道:

    “孙大哥,你回来啦?我是牛旺,我们家母鸡今日下了好多蛋,吃不完,所以送给你一些。”

    苏安此时正在编鱼篓,而楚一围在苏安身边正看得入神。

    苏安听到牛旺的声音,立刻起身拉开栅栏,接过牛旺的鸡蛋。

    “阿旺,你别走!”苏安连忙从厨房里拿出一个鱼篓,笑道:“这鱼你拿着,我今早刚打的,太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听苏安说要送人,楚一立刻起身,背着手,装作不经意间经过苏安身边,顺带扫了一眼苏安手里的鱼篓,里面竟然有两尾无比肥硕的鲥鱼。

    牛旺看着鱼篓里的鱼都要流口水了,鲥鱼肉质鲜美,极难捕捞,牛旺只见过官衙里贵人们吃过。

    “谢谢孙大哥。”牛旺乐滋滋地抱着鱼篓走了。

    牛旺走后,楚一立刻发作了:“他怎么也叫你孙大哥呀?而且,不过几个土鸡蛋而已,你竟然把这么珍贵的鱼送给他们!那我们吃什么?”

    苏安答:“吃鸡蛋啊。”

    楚一不禁红了眼眶,委屈道:“孙大哥,我就那么不讨人喜欢?”

    苏安继续装傻:“没有,我没有说讨厌你呀。”

    楚一越说越难过:“方才你对那个小孩那么好,句句有回应,而且,为什么你让人家吃鲥鱼,让我吃鸡蛋?我难道不配吃一条鲥鱼吗?”

    楚一捂着脸,背过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安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内疚。

    明明楚一什么错也没有,但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亲近楚一。

    这个人不对劲,他的行为举止,总让苏安想到一些不愿再提起的人。

    但又怎么可能呢?那人估计现在正在金銮宝殿里坐着当皇帝,又怎么会出现在姑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里?

    苏安想了想,这件事还是自己的错。不过是自己心里头毫无依据的感觉罢了,自己不该靠着什么感觉就武断地对楚一下定论。

    楚一正在铺床时,苏安进来了,主动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床被子为楚一铺上。

    而楚一则低着头抖着肩膀,不去看苏安,声音还带着点泣音:“没事的,孙大哥,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了。铺床这种小事我可以自己做。”

    “没有不喜欢你。”苏安闷闷道:“饭好了,快吃饭吧。”

    楚一听到这话,偷偷笑了,立刻出了屋,往院里摆满饭菜的小桌前一坐。

    “这是……”楚一坐在桌前,眼睛紧紧地盯着盘里躺着的那条鱼。

    “鲥鱼!”

    苏安点点头,这条鲥鱼他本想卖掉的,但既然楚一爱吃,苏安就把这条鱼炖了端上餐桌。

    “你真好,孙大哥,是我错怪你了。”楚一说着,站起身靠近苏安,伸手就要挽住苏安的脖子。

    楚一笑的眉眼弯弯:“你心里果然是在意我的!”

    苏安后撤一步,慢吞吞道:“两个大男人,别拉拉扯扯的。”

    楚一听到这话,不自觉攥紧双手,脸上却仍强撑着笑:“孙大哥说的是。”

    白日里苏安打鱼,楚一则背着画箱,偶尔在街头摆摊为人画像补贴家用。

    日子都也过得自在,几日的相处下来,苏安对楚一露出的笑容越来越多,两人倒真像是搭伙过日子一般。

    只是苏安还是觉得楚一有点奇怪。

    他总是在问自己有没有成过亲。

    前几日苏安正补着渔网,楚一背着画箱回来,就这么坐着,看着苏安补渔网。

    他看了一会后,又开始恭维起苏安:“孙大哥,你这捕鱼网的手艺可真好,从前学过针线吗?”

    苏安摇了摇头,笑道:“熟能生巧罢了。”

    “哎,要说起针线活,女子心细如发,男子的手再巧也不如女子。孙大哥,就没想过找一个女子成亲,再生几个孩子,这么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不好吗?”

    “没有。”苏安冷冷道。

    楚一却不肯放弃,追问道:“为什么?难道孙大哥以前成过亲?哎呀,孙大哥是不是受过情伤啊?”

    苏安停下手上的活计,严肃道:“世上骗子太多,我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你再问,我真的要生气了。”

    “巧了,我也只喜欢一个人!”楚一连忙抱起小黑,笑盈盈地说:

    “我们两人一狗,多好的生活。”

    苏安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像朋友一样生活,直到这一日。

    这一日苏安运气极好,一下捕到了五条鲥鱼,戴着草帽在街上卖,可几个官差却停在了苏安面前。

    苏安心里咯噔一声,微微抬起眼,粗着声音问:“官爷这是……”

    “卖鱼的,我们太守今日举办宴会招待贵客,要买你这五条鲥鱼。”

    为首的官差低头仔细看鱼,又道:

    “对了,还要这个塘鳢鱼,都要,这种鱼都能捕到,你小子运气真好。这么多鱼,来,跟着我们把鱼送到太守府。”

    还好这些人没认出他来,苏安如释重负,忙收拾东西跟着官差们去送鱼。

    姑苏太守的官邸粉墙黛瓦,栗色门窗,色彩素雅清淡。

    可苏安却远远瞧见几辆华丽马车停在府前,和太守府邸的风格很冲突

    马车顶被漆成红色,车帘则是用的宝蓝色的绸缎,这种风格倒像是……浔阳的马车。

    苏安的心脏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装作没见过世面一般,对着门前的马车惊叹不已。

    “这马车也太华丽了,今日太守大人宴请的贵客是谁?”

    苏安故意夸张道:“不会是皇上吧?”

    “切,真是无知”苏安身旁的官差冷哼一声,眼睛斜撇了苏安一眼,不屑道:

    “咱们大人宴请的是浔阳太守,所以特地买了好几条鱼。至于皇帝,那种大人物,怎么可能来咱们姑苏?”

    第70章 暴露 公主身份暴露 苏安携狗潜逃……

    “浔阳太守?”

    苏安猛吸了一口气, 心想,完了,楚一, 你爹来了。

    不知今日楚一有没有在街头出摊, 若是遇见了前来赴宴的浔阳太守可就惨了。

    苏安跟着官差们去了厨房, 想着放下鱼后就赶紧去回去通知楚一,这几日千万躲在家里, 别出来。

    可是天不随人愿,苏安刚到后厨把鱼放下,姑苏太守竟然来了。

    “我听人说今日买到了五条鲥鱼, 真是难得。那渔夫呢?”

    苏安闻言后退两步,站到后厨的角落里。

    姑苏太守却捋了捋胡子, 继续道:“我有事要吩咐他。”

    为首的官差一把抓住角落里的苏安, 把他往外推, 脸上一派谄媚,“大人, 这渔夫在这呢, 您尽管吩咐他。实在不行,咱们征了他的渔船, 让他天天为咱们太守府打渔。”

    苏安只好低着头, 上前一步, 特意把声音压低:“大人有何吩咐?”

    “明日我要你,捕至少三条鲥鱼, 贵客们爱吃。”

    “大人, 渔民靠天吃饭,鲥鱼能不能捕到全看运气,哪里能说捕到就捕到呢?”

    太守闻言, 也没有强人所难,只是道:“罢了,捕鱼一事却是要靠运气,那你明日无论捕到什么鱼,都要送到太守府,知道了吗?”

    苏安点点头,又闷声道:“鱼已经送到,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太守点头,苏安立刻快步从厨房出来一路穿过抄手游廊,直冲着太守府后门而去,想要赶紧回家。

    可在苏安马上要走到府中后门,即将离开时,身后忽的有人叫住了他“小渔夫,太守叫你回去。”

    苏安只好又跟着官差回来,这次他被领到太守的书房。

    这次太守的脸色严峻多了,身边站着位举着扇子,看着就老奸巨猾的老头。

    太守板着脸对苏安施压:“渔夫,你今晚整夜去捕鱼也好,请人来帮你捕鱼也罢。我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明日必须捕到三条鲥鱼!若是捕不到,以后你就别想在街边卖鱼了!”

    这种无理的要求,即使苏安这样好脾气的人听了也不免要生气。

    “为什么?捕不到就是捕不到。大人您想吃鲥鱼,所以老天爷也得听姑苏太守的话,乖乖奉上鲥鱼吗?”

    苏安这话说的实在难听。

    太守听到这话,涨红了脸,气的要治苏安的罪。

    此时太守身边的老头说话了:“大人,这种乡野之人不服管教,我来好好劝劝他。”

    太守闻言冷冷瞥了一眼低着头的苏安,甩袖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苏安和老头两个人。

    老头看着耿着脖子的苏安,冷冷道:“这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苏安扭过头,根本不想听老头叨叨。

    “你可知你这鱼是捕给谁的?”

    苏安气道:“谁?就算是皇帝想吃鲥鱼,我也无能为力。”

    “年轻人,你还是太年轻,连这种话都敢说。你哪有福气为皇帝捕鱼?这鱼是送给浔阳太守的独子楚江的。他嗜鱼如命,最爱鲥鱼,一日能吃七八条鱼。”

    苏安重复道:“独子楚江?”

    “他如今正在府上,那可是你这辈子都难见一面的贵人。”

    苏安再次重复道:“正在太守府上?”

    “当然!”老头以为这没见识的小渔夫已经被吓呆了,继续道:“他可是当今首辅江大人的堂兄弟,和江大人的关系异常好。”

    老头年纪大了,话不知不觉说得多了些。

    “当今陛下体弱多病,已经称病半月没有上朝了,多亏了江首辅料理国事。如今谁要是能和江首辅搭上线,那就是搭上了青云梯!

    我们太守大人费尽心机,才请来浔阳太守,捎带上他儿子楚江,楚江高兴了,那就是太守高兴了,太守高兴了,还能少了你的好处?这样吧,若是明日你还能捕上三条鲥鱼,那官府就征用了你的渔船,专门为官府捕鱼,每月不论捕多捕少,都按捕快的月例给你,如何?”

    专门为官府捕鱼,而且旱涝保收,这是多大的好事,老头不信这渔夫能不动心。

    结果对方关注重点非常奇怪,渔夫又重复道:“皇帝称病半月没有上朝?”

    “对。”老头向苏安强调:“为官府捕鱼这种好事,可遇不可求,小渔夫,你现在是年轻,捕得动鱼,老了怎么办,为官府捕鱼年轻的时候是挣的不多,可是老了至少有个保障。”

    苏安头一次微微抬起头,望着那老头,古怪地笑了:“多谢大人提点,小渔夫明白了。明日还烦请大人们早早去湖边牛家村最里头那户,小人就住在那里。明日小人会准备一条很大很大,异常贵重的鲥鱼,静候诸位大人亲自来取。”

    ……

    今日楚一确实没有上街出摊,牛家村的村长听说他画技精湛,特意拿了足足一两银子来找他。

    “我的儿媳进门已经两年了,可是这肚子里还没动静,烦请楚先生为我画一幅送子观音图,我好挂在堂前供奉。”

    楚一同意了,画神像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他直接在小院中架起桌子,铺开画纸,开始研磨作画。

    楚一做事认真,画了一上午才把菩萨送子图画好,画面中央菩萨端立于祥云瑞霭之上,法相慈悲庄严,身披纯白天衣,轻柔飘逸,画面背景是远山叠翠,意境空灵。

    “楚先生,我觉得这菩萨身姿不够婀娜,屁股不够大,能生儿子吗?”

    楚一冷笑道:“又不是菩萨到你们家为你生儿子。”

    村长面上笑呵呵的,可是说出的话里却带着点胁迫意味:“你和孙二是外来户,不懂我们牛家村的规矩,想要好好在这住下去,邻里之间就得多担待。更何况,我可是花了钱的,你的画必须得让我满意。”

    “好。”楚一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村长,深吸一口气又开始作画。

    “这幅如何?”

    楚一画出的第二幅的观音面容丰满圆润,低垂的双目中含蕴着无尽慈悲,嘴角微扬,流露着一抹若有若无、悲悯众生的慈笑。

    “这幅有点进步了,可是还是没有我想要的那种多子多福的感觉,我知道了,这菩萨笑的太浅了,笑得不够灿烂,这不行啊!还有……”

    村长唾沫横飞地提着自己的要求,根本没注意到楚一的眼底慢慢结了冰。

    楚一站起身,环顾四周,不停地吸气吐气,嘴里念念有词:“还要再等等,还要再有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打动……”

    “楚先生,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还画不画了,我不满意可不付钱!”

    “画,画!一定让你满意。”楚一咬牙道。

    楚一再次画了第三幅送子观音图。

    图中的菩萨憨态可掬,活像是弥勒佛穿上了菩萨的白衣,搂着玉净瓶,歪坐在莲台上。

    “如何呢?”

    “嗯……我还是觉得第一幅最好。”村长摸了摸下巴。

    楚一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一把揪起村长的衣领,像提猪崽一样把肥胖矮小的村长提起来,阴恻恻地笑道:

    “我画了这么久,你说你喜欢第一幅呀?这一上午,你是来拿我消遣的?你那一两银子,让我改了又改,感情是打发叫花子呢?”

    “不是,不是。”村长脸涨得通红,被衣服勒得快喘不上气了,“楚先生,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下一刻,楚一望向远处,抓着村长的手忽然松了。

    村长扑通一声摔到地上,惊魂未定,顺着楚一的目光望过去,见到了提着鱼篓回来的孙二。

    “孙大哥——”楚一的声音婉转动听,像是枝头唱歌的百灵鸟,和刚才阴冷毒辣的声音完全不同。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今天捕的鱼这么快就卖完了呀?”

    楚一看了看脚边的村长,像是打发什么垃圾似得,伸出两只手指把三张画塞到村长怀里,敷衍道:“您要是喜欢,那就拿走吧。”

    楚一打发走了村长,忙迎着苏安,顺手接过苏安手上的鱼篓。

    “很想你,所以提前回来了。”苏安双眼定定望着楚一,忽然道。

    楚一忙低下头,嘴角却噙着笑,连步伐都轻快许多。

    “孙大哥,我在家也一直想着你呢。”

    楚一把鱼篓放到院中,又开始收拾起自己摆在院里的画具。

    “今日牛村长硬是要画什么送子观音图,让我来来回回画了三遍,画得我手腕又痛又红,你看!”

    苏安的眼睛扫了眼楚一那只皓白的手腕,不细看,是看不出上面透着的那一点点红。

    “楚兄弟总喜欢把露出身体给旁人看,以后还是……得体些好。”

    楚一拉着苏安的手道:“我和孙大哥亲近才这般的,别人想看也看不到。对了,孙大哥吃饭了吗?”

    “吃了,在外面吃了一碗面。晚饭我来做吧,那村长很坏,让你为难了。”

    楚一心里笑开了花,抱着画具转身放到屋里,嘴上还要故作体贴:“只要孙大哥能心疼楚一,楚一就不为难。”

    苏安望着楚一的背影,又笑了,只是那双向来温润的杏眼里带着点恨意。

    晚饭做好了,两碗米粥,一碟辣油拌小鱼干,还有一盘清炒虾仁。

    楚一美滋滋地吃着饭,很快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楚一,我今日出摊,听算命先生说明日会有大暴雨,你那屋一下雨就容易漏雨,不如今天和我挤一挤吧。”

    楚一望了望天,蓝蓝天空中飘着几片稀疏的鱼鳞状白云,便知道今晚不会下雨,但他却说:“孙大哥说的对,这种天气最容易下雨了。”

    一吃完饭,楚一就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挪到,熟练而又理所当然。

    好似他们本就是夫妻,不过吵了个架分房而居了。

    如今终于和好,又能住在一起了。

    入睡前,楚一又忍不住问:

    “孙大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觉得我和隔壁的,如何呢?”

    “怎么样?”苏安低头勾起楚一的一缕发丝,红着脸小声道:“我觉得楚一很好,是可以一直在携手相伴的好。”

    楚一听见后,满意地,面含笑意地睡去了。

    他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还做了一个很甜美的梦。

    梦里他告诉苏安自己的真实的身份,苏安虽然有些生气,但很好哄,只两人推搡几下,苏安便同意和他回宫了。

    不止如此,楚一还梦到了他和苏安大婚场景,苏安穿着婚服,楚一亲自为他画的妆。

    苏安眼睛是圆圆的杏眼,脸也有点圆,稍微一画妆就像个……让楚一心痒难耐。

    “苏郎,你比我更适合扮作女子呢!”楚一笑看着镜子里的苏安,在喃喃苏安道:“最适合当朕的皇后。”

    梦中的苏安羞红了脸,嗔怒地猛推了一把楚一。

    楚一笑容满面。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孙二,鱼呢?你昨天答应我们的鲥鱼呢?”

    楚一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身来。

    身旁空空如也,苏安不在。

    上一次楚一醒来,苏安不在是在一个月前。一种十分强烈的晕眩袭击了楚一。

    砰地一声,脆弱的木门再也受不了重击,轰然倒地。

    楚一向门外望去,不是苏安。

    而是牛家村村长,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中年男人,一个老头和几名官差。

    牛家村村长先开口了:“楚一,孙二呢?你把孙二藏哪了?”

    “我好想要问你,是你把我的孙大哥掳走了?你把他藏在哪了?”

    楚一盯着眼前的村长,冷声道。

    “他是……”

    “他是孙二养的小白脸。孙二喜欢他喜欢地紧,抓住他,孙二一定会回来的!”

    听到这话,那老头马上厉声对身后官差呵斥道:“还愣着干嘛?”

    “我看谁敢!”楚一脸色彻底冷下来,“李鸿,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李鸿是姑苏太守的名字,新帝登基大典的时候,他也在。

    新帝特意把他叫出列,透过冕旒瞥了他一眼,说道:“李卿,姑苏是个好地方,这次机会,你得好好珍惜。”

    他猛地被点到名,忽然觉得这声音万分熟悉,就是……

    李鸿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床上那人的五官,尤其是眼睛。

    “微臣李鸿参见陛下!”李鸿扑通一声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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