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赵瑛的声音一激, 苏安彻底清醒了。
如今他双手双脚被缚,只好努力眨眼,想要看清楚周围形势。
此时苏安在洞内, 安乐公主和林闻密两人站在本就不大的洞口, 把出口严严实实地堵住, 苏安透过两人之间缝隙往外看。
山洞的对面是一处断崖,仅仅有一个窄窄的吊桥和山洞连接。赵瑛正站在断崖前, 披着黑色的毛领斗篷,迎风而立,因为这段时日的消瘦反倒显得他更加高挑, 眉眼更加深邃夺人,那双眼睛望着安乐公主, 眼底带着愠怒。
真是奇怪, 赵瑛作为皇帝, 却一个人站在悬崖上,身后空无一人。
苏安还没看几眼, 赵瑛似有所感, 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微微往下转,同样是透过安乐公主和林闻密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去, 正好与山洞角落里的苏安对视。
“他真的还活着。”赵瑛极小声地自言自语, “他真的还活着。”
“你们别过来, 在敢往前一步我就把桥砍断!”
赵瑛目光紧紧盯着苏安,嘴里的话却是说给安乐公主和林闻密的:“你要什么, 尽管说。”
“不着急”安乐公主脸上笑盈盈, 慢悠悠道:“让你一个人来你还真一个人来了,像狗一样听话,能让你赵瑛服软,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要好好利用。皇帝,不如你让我在坐这个位置。
赵瑛此时眉心一跳,不是因为安乐公主提出的要求太过分。
而是苏安背过身,不让自己偷看了。
赵瑛小声嘟囔道:“干嘛呀,我就多看了两眼,就生气了。气性真大。”
“这个要求不行。”
安乐公主早就料到赵瑛不会同意,立刻转头,“苏安,你看,这就是你的好媳妇,他最爱的还是那个皇位,不是你。他一直在利用你。”
“你母亲呢?”赵瑛只是轻轻巧巧问了一句话。
安乐公主瞬间阵脚大乱,脸色苍白。
“我母亲如何,干你何事?我告诉你,我母亲如今在契丹过的很好。”
赵瑛微笑道:“她在南诏确实过的很不错吧,靠着圣女的面子。”
安乐公主后退两步,俨然方寸大乱:“你……怎么知道……”
“圣女是我母亲,多年前偷跑出来被你们王家所救,你们还真是对她吃干抹净,如今靠着她的遗物进入南诏作威作福,可惜……”
话到关键处,赵瑛却又不说了,惹得安乐公主心里像是蚂蚁在爬,银牙紧咬。
“你说啊!”安乐公主喊道。
赵瑛道:“让我过去,好好看看苏安。”
“你说了我就让你过来。”
赵瑛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让我过去,好好看看苏安。”
安乐公主既不敢让赵瑛来,又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母亲现在如何,一时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此时林闻密出声了:“皇上,你旁边走三十步有块大石头,自己用石头把右手打断,就能过来。”
苏安听到这话,耳朵腾地一下竖起,翻过身透出两人之间的缝隙,又望向赵瑛。
他半蹲着,左手举起来那块重石,右手抵在地面。
苏安冲着赵瑛猛摇头。
赵瑛却冲着苏安微微一笑,嘴唇动了动,苏安看出来,他在说别担心。
下一刻,赵瑛左手的石头猛地砸了下来。
苏安下意识闭上眼睛,却依然听到了骨头碎裂成粉末的脆响。
这是幻觉,苏安想。
明明是自己和赵瑛隔得这么远,为什么依然能听到这道声音。
苏安紧紧闭着眼,若不是双手捆着,他只想伸手把自己的耳朵也捂上。
他一定是被赵瑛魇住了,才会觉得心痛。
苏安嘴里默默念着佛法。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此时苏安听到了赵瑛再次开口了开口,语气虚弱又期待“现在,我能来见苏安了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苏安的脸颊被一只湿湿黏黏的手抚上来,这手摸他摸得又轻又缓,像是在摸着什么心爱的宝贝。
苏安一直闭着眼睛,鼻尖却闻到了血腥气,他睁开眼,赵瑛就在面前。
赵瑛面无血色,唇色泛白,可一双丹凤眼却亮得惊人,“下辈子了,苏安,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苏安望着赵瑛,徒劳地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赵瑛凑近苏安没有太久,他双臂被安乐公主和林闻密一人拉住一条,硬生生拖离苏安面前。
可赵瑛的目光始终离不开苏安,像是着了魔一样,安乐把他往后拖,再拖,他的眼睛依然不错珠地
安乐公主坏心眼地在赵瑛伤口上摁了摁,鲜血浸湿了赵瑛的白色衣袖,却不见赵瑛痛哼一声。
“现在你是案上鱼肉,该听我们的。”安乐公主道,“现在先说我母亲的事。”
“你母亲在小镇里被人看守着,只要我和苏安平安离开此地回到小镇,她也会平安无恙。此外,我可以给你们三万两黄金,你拿着钱,再加上从林家卷走的两千两银子,去哪都可以。”
安乐公主眼珠转了转,“不,我要江南最富庶的三城,你封我为藩王,给我兵权。”
还没等赵瑛说话,苏安反倒先开口了:“不行。不能。”
苏安心里很清楚,安乐此人野心大,可是能力却有限,心地又不善良。
她做藩王,只会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安乐公主气地踢了石床上苏安一脚,冷冷道:“你现在是人质,轮不着你开口。”
赵瑛答道:“苏安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我给你开出的条件,已经是最好的。”
林闻密听到这,已经有些动摇了。
他本身就不怎么要强,若不是林家的私生子林良登堂入室,抢走了林家,他也不会同意和安乐公主合伙打劫完林家,又打劫皇帝。
“公主,三千两黄金,已经够多了,我们收手吧。”
可安乐公主已经有些癫狂了,她从小就是宫中最得宠的公主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厌烦。
她受不了这种日子,她想回到从前,不只是拥有财富,还有拥有权力,被人顶礼膜拜,处处敬着的日子。
“赵瑛,新平,手骨碎掉很痛吧?你也不想你心爱的苏安……”
“好,我答应你!”赵瑛猛地答道。
安乐公主从怀里掏出两张纸,笑道:“赵瑛,我记得你是用左手也能写出一手好字,只要你写,我就放你和苏安走。”
她竟然已经提前拟好圣旨!
在桓朝,若是皇帝写圣旨手边没有玉玺,那在圣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效用是一样的。
赵瑛轻轻笑了,接下来的话实在让人一言难尽:“唉,能不能让我和苏安说说话,我们家都是他做主,我对苏安是千般呵护,万般迁就,他同意了,我才敢做。”
“呵呵……你蒙谁呢?”林闻密怪笑两声。
“好,你去,只能说三句话。”安乐公主却松口了,她紧紧盯赵瑛,离成功只差一步。
安乐顾不得其他,只要赵瑛能在这张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什么都好说。
苏安抬起眼,也想听听赵瑛想劝自己什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同意安乐公主的条件。
自己的命没有那么金贵,值得用三个城池的百姓来换。
赵瑛走到苏安面前,为了避免自己山身上的血迹沾到苏安身上,以一种极为笨拙的姿势弯腰,在苏安耳边说话。
苏安只觉耳边一热,然后慢慢睁大眼睛,重重点了两下头。
“我同意了,赵瑛。”
“安乐,把纸给我吧。”
安乐左手把那张纸递过来放在石桌上,右手递过一只笔,双眼紧紧看着赵瑛握笔的左手。
笔尖落下,安乐竭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却又听到一声脆响。
苏安的骨节忽然变小了一点,挣脱手上的绳子,双手极快地解开脚上的麻绳。
不行,不能让苏安解开麻绳。安乐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想要冲上去。
而此时赵瑛手腕一歪,手中的毛笔猛地一甩,正冲着安乐而来。
安乐只好侧身躲避。
只是片刻功夫,苏安挣脱了束缚。
一道亮光闪过,是赵瑛把自己藏在身上的短剑向苏安扔去,苏安微微一跳,正手接住短剑。
安乐自知不敌,正要转身逃跑,却见到林闻密此时站在洞口,背着光,神情莫测。
“你干什么?让我先出去!再启动机关!”
山洞外里有机关,一旦启动山洞口便会坍塌,洞内的人也会被困在洞中。
这是安乐在另一个山洞的石壁上发现的,她见到这处记载时便心生毒计。
即使赵瑛在圣旨上签了名字,但只要他是皇帝,想治自己不还是易如反掌。
所以她压根没准备放过苏安和赵瑛两人,赵瑛一旦签字,便没了利用价值,她会拿走圣旨,跑到洞外,和林闻密启动机关,把两人困死在山洞中。
但她没想到如今会成为这种局面!
林闻密却残忍地冲着安乐笑了笑,
快步迈出山洞,却没有离开,而是把手放到了山洞边的一块石头上,用尽全力往下推。
说不定还来得及,安乐抱着侥幸心理,往山洞外冲去。
轰隆一声,山洞的洞口彻底坍塌,巨石留下,碎石四溅。
“苏安,小心!”
赵瑛背过身去向着洞内的方向扑倒苏安,为苏安挡住了溅起的碎石片。
而差一点跑到离开山洞的安乐被压在巨石底下,明明断了气,却依旧不甘地瞪着眼睛。
此时洞内一片漆黑,只剩下赵瑛和被他护在身下,压的喘不过气来的苏安。
第82章 一线生机 赵皇后又牵上手了
“你好重!”苏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快从我身上起来。”
“等等,我慢慢来。”赵瑛嘴上这么说下,可是身子却和苏安越贴越近, 恨不得把底下的人揉在自己身体里。
“你起来!”苏安真的生气, “你这是要起来的意思吗?”
“可是我的胳膊坏掉了嘛。”赵瑛小声嘟囔着, “所以才把劲使反了。”
他的声音算得上气声了,夹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委屈, 按理说苏安是听不到的。
可是这里太黑了,不见一点阳光,没了视觉, 人的听觉格外灵敏。
苏安听到了,反倒更生气。
“我和你说不要去伤害自己, 你偏不听。你的手坏了, 万一不能练武, 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那些太监再想害你……”
“可是我想早点见到你,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苏郎了。”
听到苏郎, 苏安又生气了,立刻道:“你站远点。”
可是赵瑛无动于衷。
苏安故意冷着声音道:你不是说要听我话吗?”
紧接着苏安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应该是赵瑛已经走了。
苏安摸索着, 双手扶着一个柱子慢慢起身。
起身后, 他才想起来,这洞中没有挨到地面的石柱, 手上黏黏的, 苏安放到鼻尖去嗅,是血。
赵瑛压根没有走。
赵瑛的声音里难“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呀,苏安。”
苏安冷哼一声, 觉得他又在演戏,依着记忆转身后退。
洞口被彻底堵死了,苏安记得这里不止一个山洞。
山洞与山洞是连接的,除了洞口外,说不定会有别的出口。
可是赵瑛似乎不愿意让苏安消停。
扑通一声闷响从苏安身后传来,似乎是赵瑛摔倒了。
苏安没有理会,依然慢慢往前挪动。
此时他身后又传来隐隐的抽泣声。
“苏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不想听你话……可数我真的害怕,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被你抛下。”
苏安再也迈不动步子,只好后退到赵瑛身边。
“苏安……”
赵瑛的声音弱弱的,没有丝毫威严。
苏安忽然想到他小时候,京城的贵人们流行养一种去了牙的无毒小白蛇,于是便有了繁育小白蛇的蛇贩子。
他们把拔了牙的小白蛇放到编制的竹篓里用盖子盖住,把其中生的最俊俏的小白蛇拿出来,把它绑到木棍上向买蛇的人来展示。
小时候的苏安有一次路过蛇贩子的摊子,也被木棍上的小白蛇吸引住目光。
小白蛇眼睛黑黑的,伸着头努力向苏安靠近,显然是想让小苏安带它回家。
可是苏母却拉走了小苏安,“这种冷冰冰的小蛇有什么好看的,对了,乘风要是想吃蛇羹,安儿,我们得去买那种大肥蛇,那种肥蛇做蛇羹才香呢。”
苏安心里有点烦,向来像花毒蛇的赵瑛现在却扮作一副可怜样子,像是那只被捆在棍子上,想被人带回家的豆豆眼小白蛇。
“牵着我走,好不好?”赵瑛可怜兮兮道,“别丢下我,好不好?”
苏安还是心软了。
“把左手给我。”
两人的手在黑暗中一点点靠近触摸,最后十指相扣。
“你右手伤了,还在流血,待会我如果走的快了你记得说。”苏安闷闷道。
两人手牵手往山洞深处走去。
苏安走到山顶洞壁前,周围太黑,他只能伸手一点点摸着墙壁,想要找到出口。
可他一只手拉着赵瑛,另一只手去摸石壁,效率太低。
苏安试探着问道:“赵瑛,我们先松开手,好吗?”
“不……”赵瑛停顿了一下,想了许久才又委屈又勉强道:
“那……那好吧,苏安。你想松手的话,那就松吧,只要你方便,我怎么都可以的。”
苏安叹了口气。
赵瑛这反应真是古怪。
苏安觉得自己像个多花心的男人,在抛弃自己懂事温柔,通情达理的妻子一样。
苏安只好道:“罢了,牵着吧。”
黑暗中赵瑛嘴角微微翘起,又可怜道:“苏安要是觉得勉强,,我没意见的,我一切都听苏安的。”
赵瑛这话……总感觉又真又假的。
苏安一边在思考赵瑛是不是真心悔改,一边心不在焉地摸着石壁,忽然摸到一片凸起的,异常光滑的石面。
别的石壁摸起来有些像砂纸,而这块凸起的石壁却又滑又腻,若是有光照在上面一定会反光。
这不是巧合,一定是有人经常摸这块石头——这是机关。
苏安使劲往下摁,细微的摩擦声在黑暗中响起。
苏安微微侧头,想听听这声音从哪里来,好循着声音往前走。
可他还没听清,忽地脚下一空人直接往下掉去。
骤然的失重感后,苏安睁开眼,有一点微微的日光照在脸上,虽然仍旧昏暗,但足以让他看清眼前的一切。
此时苏安头顶上方是一个山洞,苏安又环顾四周,借着昏暗的日光看清眼前的一切,中心是石床,洞顶的裂缝透出几缕日光,这才是他假死醒来的那个山洞。
原来如此,这里的两个山洞,不是并列关系,而是上下关系。
苏安坐起身,却觉得这地有点软软的。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赵瑛身上。可是很奇怪,按着掉下前两人的站位,应当是苏安做肉垫才对。
苏安立刻起身,想要扶赵瑛起来
但他的右手依然被赵瑛紧紧抓着。
“苏安,你要松手了吗?”赵瑛酸楚道。
“不,我扶你起来。”
“我自己可以起来的。”说着,赵瑛竟然忍痛用他骨头已经碎掉的右手顶了一下地面,顺利起身。
只是这一下,不知又要受多大痛苦,只是为了不松开自己的手。
苏安转过头去,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继续找出口吧,苏安想,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有了点微光,方便苏安更好地去找出口。可两人沿着山洞找了一圈,四周是粗糙的石壁,没有任何有机关。
正在苏安一筹莫展之际,他身边的赵瑛忽然道:“苏安,你听到磨牙的滋滋声了吗?”
苏安摇了摇头,有了一点日光,苏安的听觉便不如刚才在纯黑环境中那般灵敏了。
“我没有听到。”
赵瑛轻声道:“就在我右侧大概是五米左右的位置,你再仔细听听。”
“那我看看吧。”
“这里不是一片黑暗么,你能看到什么?”赵瑛疑惑道。
苏安心里一惊。
这个山洞确实又昏又黑,但说它是一片黑暗,又太过了。
苏安伸手摸了摸赵瑛的头,一片湿滑,赵瑛的头也受伤了。
他不知道赵瑛是夜盲,还是……那种更坏的结果。
苏安斟酌着答道:“是的,是一片黑暗,但是我夜视能力比较好,能依稀看出那里是……
苏安看清那东西后,瞬时失了声。
半人高的大鱼,两只蒙着白膜的鱼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它的嘴巴是夸张的地包天造型——下半张鱼嘴比上半张宽一半。
也因此,它下半张嘴巴裸露出一半,嘴里巨大牙齿锋利地支棱着。
这鱼被石壁卡住,却依然在猛猛地往前冲,与此同时,苏安还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南诏多奇崛,山腹藏幽窟。暗河潜行地脉间,泠泠有声,或现或隐。水激岩而成窍,阴阳潜通,莫知所终——盖造化鬼斧,凿此九地之脉络也。
天无绝人之路,这山洞竟然真的挨着暗河。
对苏安来说,这是条好鱼,也是条坏鱼。
好鱼是因为它力气很大,竟然冲破了地下暗河与这个山洞之间那层薄薄的石壁。
坏鱼是因为它太大了,如果真的把石壁完全冲破,随着水进来,是条很难缠的鱼。
此时赵瑛忽然松开了苏安的手,曾经宁愿用骨头断裂的左手撑起自己也不愿松开的苏安的手。
他忽然道:“苏安,我受伤了。”
苏安明白了赵瑛的意思。
这鱼常年在山洞中生活,视力不佳,但嗅觉一定异常灵敏。
它会追着受伤的赵瑛来,而苏安可以趁机离开。
“我们有刀。”苏安没放弃赵瑛,“未必不能杀掉这鱼。”
“能撞破石壁,力气比我还要大,我们杀不了它的,更何况,暗河很长,苏安,你要保存力气走出去。”
这次轮到苏安不走了。
苏安认真道:“我的力气很足,挑水可以坚持跳一整天,砍柴也是,即使杀了鱼也能走出暗河。”
赵瑛静静地说:“苏安,你假死,我很生气。如果我出去了,我会把你锁在宫里,不让你见人,每天只能看着我,每天吃什么,穿什么,去哪里,都要由我决定。你会是我一个人的布娃娃。”
听到这话,苏安牙齿咬的很紧。
可赵瑛的话还没有完,“你听过中山狼的故事吗,苏安?我就是那只狼,你要做南郭先生,我自然是不拦着你的。”
苏安果然有点生气了:“你不能恩将仇报。”
“我偏要恩将仇报。”
哗啦一声响,鱼怪彻底冲破了那层薄薄的石壁,暗河的水流哗哗地流入,很快就摸过了膝盖,不只如此,石壁破裂产生震动,震大了山洞顶上的缝隙,更多的日光照入洞中。
鱼怪也顺着水流向山洞内涌去,借着日光,苏安清楚鱼怪的怪诞之处,它长了不仅有鱼鳍,还有四个像乌龟一般的蹼,即使水位不高,依然能在洞里快速移动。
苏安也看清了赵瑛此时的模样,他几乎快成了一个血人,这血不只是右手臂上,身后衣服破烂殷红,像被血泼了——方才洞口塌陷飞溅的碎石不知有多少击中了赵瑛,才造成这种惨状。
“快走!”赵瑛拼尽全力,用左手推开苏安,竟然直接把苏安推出三米远,“救了我,你会后悔的。”
那怪鱼果然闻着血腥味道冲着赵瑛而来,可是赵瑛却不关心。
同样是借着日光,赵瑛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松了口气。
第83章 小奴隶 把你的小奴隶卖给我吧
赵瑛望着那道身影踏入幽深的暗河通道后, 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得轰隆一声,山洞中的石壁又坍塌了大半, 只剩下一条供人侧身通过的狭窄通道。
山洞里的鱼怪被这响声吓到, 缓慢而警惕地往前移动。
赵瑛却没心思关心鱼怪什么时候来。
他在想自己死后的事。
自己死后, 苏安会原谅自己吧?
人家丈夫死后,妻子都会守三年寡, 苏安会为自己守吗?应当不会,他又不喜欢自己,出去以后肯定又要另寻新欢。
苏安出了南诏以后会去哪里?会去契丹找耶律宁吗?还是回桓朝找江泓石?
赵瑛想到这里, 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自己怎么这么可怜,又争又抢一辈子, 最后反倒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不想, 不要, 不肯!
赵瑛又开始胡思乱想,人死后会变成鬼吗?他这种恶毒的人应当能变成厉鬼吧?
苏安会给自己扫墓吗?
如果没有的话, 自己就有理由跟着苏安了。
去西北的时候跟着, 回桓朝的时候也跟着。苏安要和耶律宁或是江泓石亲近的时候,自己就站在他们中间, 把他们严密地隔开。
此时鱼怪已经挪动到赵瑛眼前。
赵瑛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立刻转过头去不去看鱼怪。
真是丑陋的鱼, 赵瑛想。
这种丑东西,他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不行, 赵瑛想, 他得努力的睁大双眼。
睁着眼睛死,才能变成厉鬼!佛经中的厉鬼都是这样的。
那鱼大张着嘴朝赵瑛扑过去,赵瑛甚至都闻到了鱼怪的口臭。
此时鱼怪却忽然停住了。
它像是闻到了什么更美味的食物, 转身摆着尾巴向着来处猛冲。
入口被堵住了,这鱼就朝着石头猛撞。
明明是死里逃生,可赵瑛心里却觉得很不安。
自己几乎浑身都是血了,对鱼怪的诱惑力应当是极其大。
但这鱼想到不想,猛地转身离去。
那边究竟有什么?
赵瑛焦急地捏着衣角,他在担心苏安。
苏安不会为了救自己……在水里放血吧?
赵瑛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猛地一揪,但又控制不住地,像是干旱多年的土地里忍不住汲取一点点甘霖一般的暗喜。
苏安是在乎自己的,他还是撇不下自己,要和自己一起面对鱼怪。
赵瑛忽然觉得浑身是劲,一种从心底里涌出到力量充盈全身,他想,自己得跟上去,哪怕力竭而亡也要帮苏安杀掉鱼怪。
他寻着甩着尾巴的鱼怪走出山洞,这才看清地下暗河的全貌,四米宽的河水不知深浅,哗啦啦地往外流,
头顶乳白色的石头向下生长,如同倒转的白石丛林。
而苏安站在尽头,手里不知从哪拿来一块锋利的石箭,狠狠插入了鱼怪的身体,鱼怪疯狂地扑腾着,很快没了力气,死在河里。
“苏安,你怎么回来了?我都说了……你该走的。”赵瑛走到苏安身边,装模作样地生气道。
“因为我有了救你的办法。”苏安指了指前面,又摊开手,
这条河散发着一种浓重的腐肉味道,赵瑛细细去看,原来河面上漂浮着一种绿色的五叶草,和苏安手里的五叶草一样。这种味道把鱼怪吸引走了。
“这是肉香荆。”赵瑛想起来了,这是南诏特有的肉香荆,这种草的根部能分泌一种高度浓缩的,类似血液或腐肉气味的挥发性油脂。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种草?”
“你看那里。”苏安转身,指了指自己身后,那里竟然还有一个山洞。
山洞顶部同样有裂缝露出日光,而山洞的左边有一张草席,草席上还铺了被子,右边则有锅碗瓢盆。
“这草是我在山洞内发现的。”
赵瑛才发现自己又自作多情了。苏安没有放血救自己,只是发现了一种臭草,顺手救了人。
要是你没发现这种肉香荆,你还会不会回来救我?
赵瑛想问,但他知道自己不该问。
原来自己还是这样贪心。
以为自己做好独自等待死亡的准备,可心底还在奢求苏安回头来救自己。
奢求苏安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奢求苏安能回应一样的爱给自己。
赵瑛不能想,不该想,不应想,却想了。
而苏安关心的却完全不同,他担忧道:“我用了人家的草,等人家回来,要用什么还?”
像是为了回应苏安的担忧,一阵清脆的铃声自远及近地响起,一道声音如同鬼魅一般飘到苏安和赵瑛两人身后。
“我辛辛苦苦采的肉香荆,全被你们给我扔到河里了?”
苏安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位南诏少女,她额间戴着银饰,面容白皙秀美,可是一双眸子却像要喷出火来。
“你还说要还我?用什么都还不了!”
此时赵瑛转头了。
少女的气势弱了些,眼珠滴溜溜地转,轻声念叨着“也不是说还不了。”
少女的目光在苏安和赵瑛两人之间逡巡,她看着赵瑛望向苏安的眼神,眨了眨眼,似乎心领神会什么,开口问苏安:“他是你的什么呀?是你的奴隶吗?你不如把他赔给我吧。”
苏安摇摇头,答道:“不行,姑娘换个条件吧。”
少女此时却双手抱臂,很有耐心地说服苏安:
“你他身上都是血,肯定招鱼怪,刚才拿草是为了救他吧?那草既救了他的性命,那你把他给我也很合理呀。”
赵瑛冷冷地盯着少女,刚想开口,却被少女先声夺人。
“小奴隶!你看这么看我,小心眼睛被我挖出来,哼哼!”
赵瑛的眼珠在眼眶里不着痕迹地转了几遭,他轻轻拽着苏安的衣角,声音又小又委屈,“苏安,她欺负我呀!你难道真的要把我卖给她吗?”
苏安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而是对少女说道:“姑娘,我想同你借一步说话。”
离开前,苏安对赵瑛说:“你在原地等我。”
赵瑛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心焦如焚,以他的小人之心来揣度苏安,他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结果。
如果他是苏安,他会劝眼前这个南诏少女先带路让自己下山,下山后随便花言巧语一番,哄得赵瑛晕头转向,自己随便找个借口溜走,只留赵瑛和少女两个人。
赵瑛是皇帝,即使被少女带走,也总会有手下人去救,只不过多费点时间,多吃些苦头。但这样,苏安能趁着这个时间差顺利逃出桓朝,前往契丹。
此时少女和苏安正好回来了,少女望了眼赵瑛,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走吧,我同你们下山。”
赵瑛心里咯噔一声。
“走吧。”苏安主动向赵瑛伸出手道:“你在暗处眼睛不好,我拉着你,别摔倒了。”
赵瑛心中又是一沉,苏安怎么突然要和自己牵手了,这不就是死刑犯上断头台前吃的断头饭吗?
“好。”赵瑛应声,他伸出手,和苏安十指交握。
是的,断头饭也是饭,赵瑛也是要吃的。
暗河不算太长,有了少女带路,他们很快便走出来了,下山走到城镇。
“咱们难得相识一场,我请你吃饭。”
“不,他伤得很重,我想去医馆为他包扎伤口。”
“哎,这南诏的医师很多都是半路出家,治不好他的手呢!我带你们去个医馆。”
“苏安,我可以坚持的,我们走吧,我想回家。”
苏安摇头:“不行,你的伤口拖不得,不好好治,以后拿不起笔怎么办?”
赵瑛没话说,只能跟着苏安一步步往前走,眼睁睁地看着南诏少女领着苏安和自己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巷子,站在一个极为破旧的木门前。
赵瑛的心又凉了半截,这种地方说是卖奴隶的黑店更恰当吧。
“就是这里了,这里的医师最擅自治骨裂,有独家秘方,我领着你们进来。”少女回头冲着苏安笑道。
赵瑛站在原地不肯走,再次低声道:“苏安,我们能不能不去呀。”
“不行,一定要去。”苏安的态度异常坚决。
赵瑛心如死灰。
果然如此,苏安就是要卖了自己,连自己卖可怜都不管用。
苏安这男人的心有多冷,赵瑛今日算是见识了。
木门被少女推开,里面果然坐着位五大三粗,满脸胡子的大汉,他见到来人,大笑道:“阿尹,你怎么又带人来了?”
“新人,你来看看怎么样?”
苏安把赵瑛牵到大汉面前,大汉点点头,冲着阿尹道:“还不错,带着他去里屋数钱。”
苏安想要跟着阿尹去里屋,可是右手却
“松手啊。”赵瑛却红着眼睛不肯松。
“松手!”苏安沉声道。
赵瑛这才慢慢松开,看着苏安离开自己身边,去了里屋。
不一会,阿尹从里屋出来了,可是苏安却没跟着再出来。
赵瑛彻底心死,里屋一定有通道通向外面,苏安走了。
“别碰我,人牙子!”苏安走了,赵瑛不再伪装,冷声道。
“人牙子?”那大汉圆眼怒睁道:“我们好好地行医救人,怎么就成了人牙子?”
阿尹一听这话,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你以为那个小公子是要卖你?”
“难道不是?方才你们在山洞里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吧!”赵瑛简直心碎。
阿尹捂着嘴咯咯笑道:“怎么会呀,他在山洞里对我说的是,你不是他的奴隶,是他心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