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找到了邪祟入侵

    “人在生活中会面临许多选择。生活越复杂,要决定的选择就越多。选项有好坏之分,运气好的人,其做出的选择导向的结果往往也是好的。而像你这样事事不顺的人,在一项项糟糕的选择之后,可能会将人生导向万劫不复之地。”念慈干脆拿出了一张白纸,在上面给常喜乐画下思维导图。

    “这时候,不妨斩断自己和世界的联系不,尘缘少了,麻烦事也就少了。”念慈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劝她皈依——在这里,至少常喜乐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样的话,我需要待到什么时候?”常喜乐试探着问出了这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等到你的运势恢复正常为止。”答案不出所料。

    “也就是说。”常喜乐艰难地咽了口水,总结道,“哪怕到四十岁情况都没有好转,我都得一直待在这里?”

    念慈点点头,示意她说得没错。

    常喜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师——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呀?”

    她不要留在山上当道姑二十年啊!

    “不愿留在山上也正常。办法还有一个。”似乎早就料到常喜乐的态度,念慈说出了另一个选择,“你有没有那种,愿意为了你奉献自己的至交亲朋?”

    这问题对常喜乐来说却更难回答了。

    谁会甘愿为了他们而奉献自己?

    尽管很多时候,早在人意识到之前,他们已经完成了自我奉献。好比父母在危难中本能地护住孩子,恋人在丧偶后甘愿为对方殉情……在那一瞬间,奉献是一种本能,而非选择。

    然而,当你黑纸白字地提前问出“你愿意为她奉献自己的一切吗?”时,问题反而困难起来。

    而常喜乐不觉得谁有义务为了她自我奉献——不论对方是否愿意。

    她问:“如果没有呢?”

    念慈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解释了刚才那个问题的来由:“运气如同山峦,有高峰亦有低谷。就好比你今天倒霉,兴许明天就走运。而如今的你像是被人为挖走一大片山体的凹地,在等待运势回来前,或许可以向福泽深厚的人借点运气来,两相平衡,就可以度过眼前的难关。”

    念慈说话有点文绉绉,常喜乐反应了一会儿,问她:“向别人借运,我岂不是和那位向我讨封的黄鼠狼一样了?”

    “不用把讨封当做坏事,用你们这一代人的话来讲,这原本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表现。”念慈笑着给常喜乐添茶水,补充道,“当然,借运的那人必须要心甘情愿才可以。”

    常喜乐托着脸,惆怅道:“还是觉得没有。”

    谁会希望自己诸事不顺?偶尔遇到一件糟心事也许不算什么。可假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种种烦心事缠绕,得是多么心地开阔的人才能受得了?

    人是经不起琢磨的,Ta在最开始时也许甘愿奉献,可在时间的腐蚀之后,会不会感到后悔,会不会心生怨怼,恐怕连其本人都保证不了。

    念慈微笑着摇头:“别太早下定论。”她从桌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鹅黄色的锦囊递给常喜乐,叮嘱道:“假如遇到了那位愿意借你运气的人,和Ta讲清楚经过,再把这个锦囊给Ta,就成了。”

    常喜乐接过这锦囊端详了一会,突然“咦”了一声。她在口袋里做了个掏东西的动作,随后又顿住了。

    念慈注意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常喜乐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念慈师父,我该去找我朋友们的下落了。”

    “一大清早仁心她们就带着人出门找了,你不用太担心。常乐山上虽然路不好认,豺狼虎豹却是没有的。”念慈示意她稍安勿躁,“等找到人之后,让仁心送你们下山。”

    “好……”常喜乐晃神片刻,就感觉脚边那只小家伙又不安分起来。它原本卧在常喜乐的脚边,这会儿却突然活跃起来。它蹦起来叼走了常喜乐手上那个鹅黄色的锦囊,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门。

    “岁岁!”常喜乐大喊一声追出去,“这个不能乱拿,你会倒霉的!!”

    天老爷,一只猫实在太脆弱了,要是所有猫猫都像常喜乐这么倒霉催,实在很难在这个艰险的世间活下来。

    念慈已经讲得口干舌燥,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看着常喜乐在门口逮捕了那只不速之客。

    “动物,其实也可以。”她意味深长道,“这是一只有灵性的猫,向它借点运气也未尝不可。”

    这只笨猫懂什么啦!常喜乐还在费劲地试图猫口夺锦囊。岁岁一定是被这个鲜亮的颜色给吸引了,可它并不知道这锦囊代表了什么,就这样交换了它的运气岂不是很不公平。她常喜乐堂堂女大学生,不应该趁小猫之危!

    “哈哈哈哈……”虽然和蔼但却一直十分正经的念慈师父看着蹲在门槛边和那狮子猫作斗争的常喜乐,笑得前仰后合。

    她指了指那猫,认真道:“你别不信咧。这只猫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听得懂。它就是愿意帮你,这一来说不定还能结下善缘。”

    “那也不可以!”常喜乐到底是个有力量的成年女性,她终于把这锦囊抢了回来。那狮子猫像是气急了,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甩尾巴跑掉了。

    “诶!”常喜乐这回没再拦得住它,她挠了挠头,“怎么还生气了。”

    本来就是。她和岁岁根本没有认识多久,借了它的运气,她还不起。实际上,就算是至亲好友,她也是还不起的。

    常喜乐垂头丧气地转头问念慈师父:“真的没有第三个办法了吗?”

    念慈沉吟片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第三个办法,我本来不打算说。这是最苦最累的法子。”

    “您说吧!我听听看!”常喜乐一听,眼睛都亮了,忙凑到念慈身边,洗耳恭听。

    “你本就是福泽深厚之人,这有部分是天生的。还有部分是因为你打小广结善缘,所以积攒了气运。之后,如果你能多多助人为乐,兴许可以弥补自己的气运。”念慈说到一半,话锋一转,“但这和我之前说的少沾尘缘的说法相违背,我也无法确定在这之前你会不会遇到更糟糕的事。”

    常喜乐却一点儿也没有气馁,她受到无比振奋似的站起来说:“这个好!就照这个来!”

    不等念慈再多劝说,两人突然听见常乐观门口有人大喊:“找着啦!找着啦!”

    至于找着了谁,则不言而喻

    常喜乐和念慈对视一眼,她笑眼弯弯,告辞后就把锦囊往兜里一揣,跑出去了。

    常乐观门口,以仁心为首,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仁心背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仔细一看正是杨瑰司。

    常喜乐跑到跟前才看清——杨瑰司身形狼狈,她衣袖都沾了点泥巴,头发间还带着土。

    “在一个斜坡上发现她的,昨晚雾太大了,我们不敢往那边走。”仁心和她解释了几句就忙着把人往房间里背,大声呼唤着,“悬济呢?把悬济叫来!这儿有病号,让她给人看看。”

    一帮人又乌泱泱地往里头走。

    那据说很擅长医治的悬济师父是个年轻姑娘,她在房间里替杨瑰司诊治,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剩下的道姑就都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有常喜乐和仁心、以及书念留在外头。

    “仁心师父,你们没再遇到一位白色头发的男生了吗?”常喜乐一边担心昏迷不信的杨瑰司,一边又放心不下还没下落的安平。

    “没了,整个山头都找遍了,也只有这位杨姑娘。”仁心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个人,我猜是下山了。你不是说他手上有非常详细的地图吗,那他一定对山路很了解,几乎没有迷路的可能。”

    常喜乐慢慢地点了点头,她想下山去看看安平是否已经回了学校,但一切都得等杨瑰司醒来再说。

    那位悬济师父出来的时候,杨瑰司还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看着目光殷切的常喜乐,悬济师父没等她问就先讲了杨瑰司的情况:“她身体没什么事,就是受到惊吓,又在斜坡上滑了一跤。等醒了就好了。”

    “那就好。谢谢您!”常喜乐听到这才松了口气。

    “身体上是没什么事。”悬济话锋一转,“但她身上有邪气入侵,不知道是不是被鬼上身了,得做场法事看看。”

    常喜乐刚放下的一颗心立刻又紧张起来,她问:“不是说这山上没有……”

    “没有猛兽,可没说没有野鬼。”靠在一旁墙上的仁心立刻知道她要问什么。

    但做法事也急不得,当务之急是让杨瑰司先醒过来。悬济转头拿着张单子给书念,交代他去把对应的药抓来,就去和仁心商量着准备了。

    今天肯定是下不了山了。常喜乐拿了手机给方信艾打电话,想让她代为向老师请个假。然而已经日照当头了,方信艾却没接电话。

    也许是还没醒……常喜乐心想,毕竟是周末嘛。她索性给方信艾留了个言,随后就进了房间,坐在杨瑰司床头。

    有人替杨瑰司大致梳洗了一下,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常喜乐把她放在被窝外的手放进被子里,摸到手背的时候,只觉得冰凉一片。

    也不知她在斜坡上躺了多久,昨晚大雾,山上又气温低,杨瑰司一定是冻坏了。

    刚给她掖好被角,常喜乐余光就感觉杨瑰司似乎动了动。她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见杨瑰司的睫毛真的微微颤动了几下。她眉头紧蹙,似乎有些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杨瑰司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常喜乐惊喜地站起来准备去叫人来,但被刚醒的杨瑰司扯住了衣角。

    她张口说了一句话,但声音太低,常喜乐不得不弯下腰靠近她问:“你说什么?”

    “你长得可真好看……咯咯咯咯……”杨瑰司却好像得逞一般从喉咙里咳出两声诡异的笑来,反身一把掐住了常喜乐的喉咙。这一下她出手又准又狠,常喜乐毫无防备,甚至连一句求救声都没发出来。

    常喜乐从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

    她勉力想掰开杨瑰司的手,却觉得她的手像铁一样坚硬,力气之大不是常人能有的。让她想起前几天的方信艾。

    因为没有充足的氧气,常喜乐的力气逐渐变小了,眼前逐渐出现白色的光圈。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又是书念,小孩子有气无力地唤着:“快开门……”

    第32章 借势你算哪门子的亲小姨啊——……

    “喜乐姐姐,你在里面吗?”房间里安静得异常,书念手上端着的托盘还满满当当盛着给杨瑰司抓的药和给两人备的午饭,他一路端过来,实在有些手酸了。他嘟囔着:“不会出去了吧?”

    里面的常喜乐却一句话也应不了,她被杨瑰司压在床上,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杨瑰司的眼珠黑洞洞的没有一点亮光,看上去神志不清。

    常喜乐颤抖着伸出手,掐住杨瑰司的人中。

    上山前,常喜乐搓着手靠近杨瑰司,侧身拱了拱她的肩膀。

    杨瑰司对上常喜乐带笑的眼睛,很不自在地打了个哆嗦:“你怎么跟小猫似的撒娇?……有话就说。”

    常喜乐嘿嘿一笑,伸手虚空比划了几道,问她:“你画的那些符难吗,能不能教我几招?我遇事儿好防身!”

    杨瑰司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我藏私不教你,这玩意得看你有没有仙缘。”

    “这么说吧,符本身并没有能力。有用的符都是和天地万物借了力的。普通人画出来的符,哪怕和名家画出来的一模一样,充其量只能算幅画,因为它里头没有势。”杨瑰司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启杨氏小讲堂。

    “怎么样才能借来势呢?”常喜乐善于提问。

    “你就借啊,说不定神愿意给呢。”杨瑰司练了这么多年,也不敢说自己出师了。她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补充道,“首先你得真心实意地相信你能借来势,其次,看你借什么,也看人家愿不愿意借给你。”

    说着她向常喜乐伸出手:“借我张餐巾纸。”

    常喜乐正听得入神,立刻扯了几张纸递给杨瑰司:“你继续说。”

    杨瑰司接过纸哼了个鼻涕,摇了摇头,又向她伸了只手说:“再给我五张百元钞。”

    这对吗?常喜乐愣了愣,问:“试听结束了吗,这就到付费环节了?”

    “哎呀,不上当嘛。”杨瑰司嘿嘿一笑,收回手拍了拍,“我向你借纸轻而易举。向你借钱就要费点功夫。向人借物,向神借势,一个道理。借不借你,全看人家,没道理可讲的。”

    常喜乐听到这,若有所思,她又问:“那既然全看缘分,你们这么多年在修什么呢?”

    “修心、修言。”杨瑰司把她师父传授的简洁版四字真言重复了一遍,看常喜乐果然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得意道,“抽象吧?我就说不是我悟性不够,师父还老批评我!”

    常喜乐却思索片刻,试着举一反三:“相信自己能借到势;用合适的理由说服神借你势?”

    “是这个理……”杨瑰司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那我一直求一直求,神听烦了,是不是就愿意借我啦?”常喜乐忍俊不禁,想起自己每次去神像前祷告都一直重复的那句话——假如神仙真能听见,恐怕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杨瑰司伸手重重点了一下常喜乐的额头,皮笑肉不笑道:“那神就拉黑你。”

    她把常喜乐拉起来推出门:“这写符不是一天就能练出来的,来不及教你了。但有个方法对所有人通用。假如你遇到像方信艾这样被鬼附身的人,你就掐她的人中。”

    掐人中直接刺激神经,能让人恢复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方法起效果了,杨瑰司突然怔愣了一瞬间,她盯着常喜乐,呢喃道:“喜乐姐姐?”

    也正是这一瞬间,她的手微微松劲儿了。常喜乐就趁着这时一拳打在她脖子处,这一下的力气她用了十成十,让杨瑰司歪着身子缩到一边,捂着脖子直干呕。

    常喜乐挣开她,起身冲到房门口打开木门,从走廊上的伞筒里拿了把细长柄伞穿过门环。下一秒,门内立刻传来疯狂拍打的声音。

    木门在不间断的拍打下猛烈震动,连门框顶上积的灰都被抖落了下来,整扇门看起来变得脆弱不堪。

    书念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常喜乐把门堵上之后,看杨瑰司一时半会出不来了,声音沙哑地对书念说:“去找人来,快,她疯了。”

    书念看常喜乐头发乱糟糟的,脖子间更是有可怕的红印,加上门里面那全然不正常的吼叫,终于回过神来,吓得把托盘搁在地上就往外跑。

    等仁心等人闻讯赶来,常喜乐已经脱力般跪坐在了地上,被书念搀扶到了另一边。

    几位道姑问过常喜乐门内大致的情况后,心里就有数了。她们有默契地前后站好,打开房门后一步步把想闯出来的杨瑰司逼回了房间,房门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关上了。随后就听见房里传来几声惨叫,似乎是杨瑰司的声音。

    等常喜乐缓过劲来,还是放心不下杨瑰司,她站起来想去查看情况,被书念拉住了。

    “别去。”书念摇了摇头,看起来异常严肃。他侧耳倾听屋子里的动静,沉声说,“师姐她们好像还没有制住杨姑娘,有人去找师父了,我们两个帮不上忙,得熬到师父来。”

    “我们先走吧,杨姑娘是冲着你的。”

    常喜乐听劝地跟着书念往院子外走,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心有余悸:“她到底是怎么了?”

    “不好说。”书念有猜想,但不敢随便下定论,“我觉得可能是昨天夜里迷路的时候被山里的什么东西冲到了,被附身了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身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突然被破开,其中一扇门甚至直接被打飞出了几米外。杨瑰司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认准方向后心无旁骛地朝常喜乐的方向狂奔。

    常喜乐捏紧了刚才出门时拿到的伞筒里的长柄伞。她下意识把书念护在身后,举起伞对着杨瑰司。但伞没有杀伤力,起不到实际上的作用,顶多阻上她一阻。

    青伞在混乱中不知被按到了什么地方,伞面对着杨瑰司大开,她面前突然变成一大片青色,一时迷了方向。

    毕竟只是把竹伞,常喜乐还来不及喘息一秒,伞面就被对面的人从中间整个撕开。

    就在她伸长的手即将碰到常喜乐的时候,从两人的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停!”与此同时一张黄符被快准狠地扔过来,分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有十足力道似的盖在了杨瑰司的额头上。

    杨瑰司立刻停在了原地,她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眼神变得怔松,只喃喃了一句:“师父?”随后就昏倒在了地上。

    这时,杨瑰司的指尖距离常喜乐只有分寸之遥。

    常喜乐怔怔回头,看见的却不是她们苦苦等候的“念慈”师父,而是那张与她本人有五分像的脸。

    后面几位道姑追出来,她们各司其职,有把杨瑰司扛起来带回房间的,有把常喜乐扶起来的,剩下几个则惊喜地越过常喜乐,对着她们身后那个面色严肃的女子呼唤道:“苦心师姑,你回来了!”

    常喜乐看见那个散着头发,背着把剑的女人敲了敲一向稳重的仁心师傅的头,教训道:“真是越来越没有长进,这样级别的鬼附身都制不住。”

    “你们……叫她什么?”常喜乐愣神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露出她不熟悉的笑容,喃喃地问书念。

    “这是念慈师父常年云游在外的小师妹,咱师祖的关门弟子,道号苦心。”书念眼睛发亮,不错眼地盯着那女人。但他年纪小插不上话,只能在一边与有荣焉地给常喜乐解释。

    苦心?

    也是,这个观里,除了她常喜乐和杨瑰司这两个外来客,哪个人用本名和他人相称,全都是另外起了道号。

    难怪念慈师父说观里从来没有一位叫作“唐柚”的女人。

    那位名唤“苦心”的道姑原本笑着和旁边的人说话,随后才终于移转视线,望向常喜乐。

    女人的身形提拔如竹,哪怕站在人群中也格外出挑。她是圆眼翘唇,原本是绮丽的长相,然而面容严肃又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先敬畏三分。

    这“人”就包括常喜乐。

    小时候,妈妈甚至会拿“再不乖乖睡觉喊你小姨来揍你!”威胁常喜乐,可见小姨在她的心里是怎么个恶劣的形象。

    然而,对面这人唇角一勾,肃穆的气氛就随之消散,宛如冰雪消融。

    一旁的仁心注意到她的视线,准备向她介绍常喜乐:“师姑,这是昨天来咱们观的……”

    她话音还没落,女人就轻轻摇着头低叹,像是在数落,又仿佛是嗔怪:

    “才不见你几天,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

    和

    第一回在医院见面时的语句相仿,然而却多了点温度,带些戏谑。

    一边的仁心、悬济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心这两人是不是旧相识。

    但不可能啊,苦心师姑家乡不在这,而且她向来不问世事,她们从没见过她在山下时有交到什么知心朋友。

    常喜乐一听这句话,嘴角向下撇了撇,眼眶立刻就红了。她别扭地往前走了几步就不肯走了。还是唐柚大跨一步把小姑娘揽在了怀里,她轻轻拍着常喜乐的脊背,像小时候给她念童谣那般轻声说:“没事了哦,没事了。小姨在这,喜乐不要怕。”

    不说时,有万般困难常喜乐都可以独自面对,也必须自己扛。然而一但有了靠山,就觉得身上的那座大山被人轻轻托了起来,终于可以放松地呼吸了。

    常喜乐深吸了一口气,干嚎起来:“小姨你去哪了呀——我还不容易找到这,她们都说这儿根本没你这个人。你这个笨蛋,还让我有事儿找你,都不知道提前把自己道号告诉我,你算哪门子的亲小姨啊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几位旁观者秉着气看这一幕,素来坏脾气的苦心师姑只是耐心地一下又一下顺着那姑娘的背。这人等着常喜乐发泄情绪,嘴角含笑,自言自语地乐道:“这下不跟我装不熟了昂?”

    第33章 开门符是画,还是符?

    书念之前端来的药和饭菜在刚才的混乱中都打翻了,他蹲在地上和仁心一块儿收拾的时候,看了眼远处和常喜乐站在一块说话的唐柚,见她脸上露出和以往全然不同的生动表情,不可思议道:“没想到师姑还有亲人呢。”

    “废话。”仁心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头,“她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书念吐了吐舌头。在之前,他真觉得这位常被念慈师父挂在嘴边的奇女子就是这么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无牵无挂的。

    远处,常喜乐仔细听着唐柚给她讲杨瑰司的情况。

    “她身上的是山间游魂,杀你是想上你的身,让你替她死。”唐柚言简意赅,“不过这只其实不太聪明。杀了人,肉身总会腐败,抢来又有什么用呢?她看起来强到连仁心她们都对付不了,只是因为在天地间停留了太久,有阅历些罢了。”

    深奥的理论一时给常喜乐讲了她也很难听懂,唐柚尽量选了简单易懂的说法。尽管这样,她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此之前,常喜乐虽然偶尔也遇到灵异事件,但从没遇到过攻击性这样强的鬼怪。她心有余悸地问:“那现在,解决了吗?”

    指的是杨瑰司被那张符镇住后,鬼魂是否就消散了。

    “没。”唐柚转身往杨瑰司在的房间走,嘱咐常喜乐,“还有的忙呢,你先找地方歇着吧。”

    “等等。”唐柚即将离开的时候,常喜乐抓住了她的手腕,问,“刚才瑰司昏过去之前,我听见她叫你师父?”

    唐柚又恢复了她一贯淡漠的神情,拍了拍常喜乐的肩膀,反问:“一心只想要人命的鬼说的话,可以当真吗?”

    看着曾经坚定地和她说“世界上根本没鬼,都是骗小孩”的小姨现在行云流水地讲出那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名词,常喜乐忍不住嘀咕:“以前你不是都瞒着我吗,说这些都是假的?”

    唐柚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说:“河流湍急,有巨鳄在桥下跃跃欲试。看着一个即将走上独木桥上的人,与其蒙住她的眼睛、告诉她面前是平坦大道,不如让她自己亲眼看、亲自走。”

    常喜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唐柚就自顾自离开了。

    第二天,据书念说,唐柚她们打算给杨瑰司驱鬼。

    他本来是给常喜乐送点心的,现在笑吟吟地接过她投喂的绿豆糕,一边吃一边小声和她说:“但说来奇怪,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常喜乐撤回准备递给他的核桃酥,眯了眯眼睛威胁:“你还学会卖关子了啊?”

    书念嘿嘿一笑,如实告诉她:“她们说,杨姐姐身上不止一个鬼魂。”

    “什么?”常喜乐瞪大了眼睛,“那有几个?”

    书念比了个二,找准机会从发愣的常喜乐手里接过了核桃酥。

    “从没听说过……”但转念一想,她从没有系统地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不知道也正常。于是她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有两个鬼魂,对驱鬼有什么影响吗?”

    “那我就不晓得了。估计没有吧,遇到恶鬼,我们一律——咔,就地伏诛。”书念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好鬼呢?”

    “送去超度。”书念不假思索地回答,似乎对这个流程非常熟悉。

    常喜乐点了点头,精准地一把按住书念伸向糕点盘的手,笑着温声说:“好了书念,你师姐说小孩子不可以饭前吃这么多点心的哦。”

    书念讪讪地收回手,总感觉常姐姐这笑中带冷的模样和他印象中的苦心师姐有些相似。

    常喜乐拍掉手上的糕点屑,心中暗暗自得——果然任清家教带小孩的经验是通用的,管小孩,就得带点凶。

    不过,看着一开始一见她就害怕地大叫的书念这会儿活泼的样子,常喜乐很高兴。

    但驱鬼现场点明了不让常喜乐去,书念负责看着她。

    “为什么呀!”常喜乐不理解,常喜乐在房间里团团转。一方面她已经一整天没见到杨瑰司了,希望能亲眼看看她;另一方面,对唐柚她们究竟怎么驱鬼这件事常喜乐也非常好奇。

    “哎呦喜乐姐姐你快坐下吧,转来转去的我眼睛都晕啦。”书念坐在椅子上托脸看她,把师姐说的话学给她听,“我们俩都太弱啦,要是遇到突发情况她们还得分精力保护我们。”

    常喜乐福至心灵地问:“这是谁说的?”

    书念很老实:“你小姨。”

    三个字,拖后腿。

    常喜乐沉默了。常喜乐坐回到椅子上。

    但她还是有些坐立难安,两手不时揪住衣摆又松开。想到杨瑰司在下死手想杀她的时候,眼神突然转变,也不再想杀她,只是喊她“喜乐姐姐”。

    杨瑰司是不可能喊她姐姐的,既然书念说有两个鬼魂在,会不会当时是另外一个鬼魂现身了?

    那一只也许不是恶鬼呢?只是她出现的时间很少,似乎不是很强大的样子。

    如果只是因为附身于人就魂飞魄散,会不会太冤枉了些。

    她又问:“她们有没有说,哪只鬼伏诛,哪只超度呢?”

    书念摇了摇头:“这个我没听见,但我猜,两只都要杀。”

    “为什么?”

    “人的肩上有三把火,你以为附身是多简单的事?它们费尽心思待在别人身上,基本就是想要取而代之,能是什么好鬼呀?”书念理所当然地说完之后,又磕起了瓜子。

    常喜乐还是觉得不好,她站起来说:“不行,我得去看看。”

    书念也没急着站起来拦她,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交代我了不让你去的,姐姐你还是坐下吧。”

    常喜乐看书念这突然正经的样,没忍住笑他:“派你来拦住我呀?”这么个小身板,能挡住什么人?抱着她的大腿说“别走!”吗?

    这话没说完,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书念立刻气鼓鼓地说:“你倒是试试看,我能不能拦住你。”

    常喜乐也没空逗他玩了,抬腿就往门口走,但她手还没碰到木门,从书念的方向就飞来一张黄符,正正好好贴在两扇门片中间。

    常喜乐一拉门把手,木门纹丝不动。

    再拉,还是不动。

    嘿,奇了怪了!

    她两手拉住门把手,一脚踩在门槛边上,使劲儿往后拽门,结果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肯定是那张符的问题!

    常喜乐伸手想把那符拽了,但书念似乎早早料到,特意把符贴得特别高,常喜乐就算跳起来也够不着。

    这下真出不去了,轮到常喜乐气鼓鼓地回到座位上,问书念:“这是什么符?”

    书念言简意赅:“关门符。”

    “你也会写符?”常喜乐抱着双臂,翘个二郎腿斜眼看他。

    “当然啦!你可不要把我看扁了,我每天功课都没有落下的好吗!”书念骄傲地抬头。

    “那你把符贴这么高,等会儿我们要出去的话怎么办?”常喜乐问。

    书念大咧咧地说:“写个开门符就好了嘛。”

    常喜乐放下二郎腿,来了兴致,问他:“你能教我写不?”

    “我傻呀,教你写完你就出去了。”书念不上她的当,但看常喜乐垂头丧气地趴到桌上,没忍心又补充了一句,“而且画符这事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呀,你就算照着画一张出来,如果没有神仙买你的账,那符也就是一幅画而已,没用的。”

    这论调杨瑰司也说过,常喜乐惊讶地看了书念一眼,心想原来这理论算是他们这一行当的常识么?

    她瘪了瘪嘴继续说:“既然这样,你教教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反正也不能速成。”

    “那……那好吧。”书念挠了挠头,想想也好像有道理,算是他把常喜乐关在房间里的补偿了。

    他从口袋里掏吧掏吧出来一张有些皱的黄符放在木桌上,拿手掌试着抻平。常喜乐已经跃跃欲试了,问他:“我需要把手指咬破不?”

    “干啥要咬破啊?”书念有些惊恐,“用朱砂或者墨笔写就可以了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的呀。你说的以血画符的方法虽然很有效,但很伤身体元气的,我们只有很临时的情况下才会用。”

    一般来说,他们都会提前画好符,把能用的挑出来。因为技艺不精的人临场画符未必有效,要是等鬼怪来了才匆匆忙忙画符,等画好了估计尸骨都凉了。

    “好的好的书念师父,快开始教学吧!”常喜乐从善如流地拿过他给的墨笔,催促道。

    书念留了个心眼,他不在符上示范,只是随手从自己的水杯里蘸了点清水,在木桌上写了几道根本看不懂的复杂笔画:“我就写这么一遍啊,在水渍干之前看吧。”

    常喜乐也没多说什么,她凝神观察了木桌水渍一会儿,就拿起墨笔开始在黄符上写写画画。

    和书念见过的那些喜欢一边看一边临摹的人不一样,常喜乐的眼神专注在符上,她的笔画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凝滞的感觉。

    师父不止一次教导过书念,画符借运,诚意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元素。

    你要真心实意相信自己可以借到,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几个呼吸间,常喜乐就把笔放下了,她拿起这刚画好的黄符吹了吹,对书念挑眉笑了笑:“让我们来看看这到底是一幅画,还是一张符吧?”

    书念就看着常喜乐蹦蹦跳跳地往那木门走,把符贴在了门缝之间。

    其实有句话,书念没告诉常喜乐。

    在两张符作用相悖的时候,力量更大的那个优先起效。

    书念觉得暂时没有必要告诉她这个知识点,因为常喜乐这种甚至上个月还不相信世间有神佛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师父所说的画符心境。

    符起不了效,就不用谈威力大小了。

    然而,一道阳光却打在书念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视线所及之处,常喜乐半靠着倚在推开的木门上,逆着光,得意地冲他笑。

    第34章 驱鬼依旧还是如此倒霉呢!(^v^)……

    “愿赌服输,书念,你师姐那边我去说。”还没等书念反应过来,少女清朗的笑声就逐渐远去了。

    书念刚想追出去,那门就被常喜乐从外往里合上了,他再一推,这门纹丝不动。连寻常木门接缝间有空隙而导致的微微松动都没了。

    书念扒在门后面透过木门缝往外看,居然看到一张关门符稳稳当当地贴在上面。

    这么短的时间里常喜乐啥时候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画了张关门符?!她不就远远地瞄了一眼,这就记住了吗?

    感觉要被师姐念叨技不如人了,书念急得原地转圈,他坐回凳子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瞅了眼自己那平常不知道被摔打过多少次的陈旧墨笔,挠着头纳罕道:“这跟平常也没区别啊,开光啦?”

    他埋头开始苦写,那开门符笔画复杂,他每一笔都写得凝重缓慢。过了会,从额角滴下一颗汗水来,差点沾在符上,好悬被他用左手接住了。书念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把那新画的符再贴到门上时,推推门,那门还是纹丝不动。

    虽然临时画符没用是常有的事,而且大概也有他被震惊到后心不静的原因在,但书念还是大受打击。

    哇!那他过去几年天不亮就起来练功,晚上挑灯夜读的日子算什么!

    书念颓丧地瘫回椅子上,终于有了点小孩样。他意识到,这下是真出不去了。

    常喜乐出门后,却有点摸不着方向。

    实话说,她是个路痴。这一点从她军训的时候迷路到了林环湖遇见安平就有迹可循。

    平常不管去哪,都是书念替她引路的。常喜乐路上光顾着和人侃大山,完全没有记路。这会儿看着四周始终如一的草木景色,一时有点迷茫。

    常乐观一般在哪驱鬼?

    常喜乐朝着一个方向走了一段时间,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人,整个观内空落落的。这就很奇怪,因为平常这个点,到处都能见到在外悟道打坐的道姑。

    等她拐到一座小院门口,突然看见一个人影。她刚想叫住那位道姑问路,又想起来唐柚她们不让自己去现场看驱鬼仪式。于是便没急着惊动她。

    那位道姑似乎是迟到了,一路循着一条小径小跑,随身的布包都差点掉了一次,更别提察觉到常喜乐了。

    等她从一个围墙边的圆拱门进去时,常喜乐才发现常乐观居然有这么大的一个露天广场。

    或者说,道场?

    如果常喜乐能御剑飞行,从整个常乐观的上空俯瞰的话,就会发现这整个道场地面用什么特制的颜料绘制了一幅巨大的八卦像。

    似乎全观所有的有关人员都聚集在这里了,以道场正中央为圆心向外围了好几圈。那位迟到的道姑悄悄溜进了人群,但常喜乐就不行了。她一身常服太过显眼,只能悄悄猫在围墙后面看情况。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样下去不行,人群没有散开的意思,她对场上是什么进度都一无所知。

    也许唐柚和杨瑰司就在道场正中间。

    常喜乐干脆地从最外圈找了个突破口往里钻。最开始圈群松散,往里走还容易。但越往里人群越密集,常喜乐实在挤不进去,转了转眼睛,大喊着:“有热水啊!刚烧开的,小心烫!”一路就这么唬着人给她让出了条道。

    等常喜乐好不容易到了人群正中央,才发现面前的几位都是生面孔。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位在观里留宿了几天的不速之客,许多人前几晚都替她在山里找过人,就算没见过也知道这是苦心师姑的侄女。

    苦心师姑诶!侄女诶!这两个词儿组合在一起是个多稀奇的存在,于是方才还人声鼎沸的一众人这会儿都安静地看着她,好奇这小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

    只有正中央两个盘腿对坐的人完全没发现不对,还聚精会神地各自拿着根细树枝在一个瓷缸里对挑,不时啧几声。

    “你们这是……在,斗蛐蛐啊?”常喜乐费尽心思抢到了最佳观赏位,终于看清楚了这两个人的动作,干笑了几声,恨不得从喉咙底发出质问——你们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围在这么个神圣的地方,就是围观斗蛐蛐,斗蛐蛐?!这对吗?

    看着我的眼睛说,这对吗!

    “对啊!”一旁热心的一个圆脸盘的女子笑开了怀,揽了常喜乐一把,“难得师姐有事,师父又出远门了,此时不玩更待何时啊?”话没说完,战局胜负已分,她气都不带喘地大声宣布:“红霸王胜!下一个!”

    “你在山下,很少看到这种活动吧?我告诉你斗蛐蛐可有意思了,你真得尝试一下!”旁边的人等着换场的时候无聊,立刻七嘴八舌地讲开了,揽着常喜乐跟自家师妹似的打听,“诶,苦心师姑平时在山下的时候,也喜欢板着张脸吗?”

    “你和她长得像!但我真想象不出来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像你这样甜甜地笑起来得是什么样!”

    “你叫常喜乐呀?多好的名!跟咱常乐观也有缘分。”

    “再说说苦心师姑嘛,咱们想听!”

    常喜乐被前后左右讲得一时都不知道该回答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来干嘛的。

    她又笑着试图轻轻拂开揽她的手,但她低估了这人群包围圈的力量。常喜乐这会儿可比斗蛐蛐有意思多了,后面没见着她的人都往前站站想要一睹真容,这阵仗可就不是光喊着“有热水”就能闯出去的了。

    常喜乐有些急了,怀疑自己再这么下去等到中午都出不去。

    过了会,她目光看向最外围,隔空喊了一声:“小姨!”这一声很有力量,非常震撼人心,无论是音量上还是含义上。

    人群立刻安静了会儿,等她们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声“小姨”叫的居然是那个人,立刻跟被开水烫了似的让出一条道来。

    常喜乐就礼貌地笑笑,随便指了个方向说:“我去找我小姨说点事儿,先走啦。”

    至于唐柚究竟在不在、在哪儿,怕被批评聚众斗蛐蛐于是低头缩成鹌鹑的这一群人都没敢查证。

    常喜乐好不容易跑出重围,又走在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径上时,觉得自己有些笨。

    驱鬼再怎么说也是个有风险的事,不然仁心她们也不会要求书念看住常喜乐。怎么可能允许这么多人围成这么多圈看驱鬼仪式,甚至最中央只留出了三人站位的空间呢?

    但假如驱鬼仪式在的地方隐蔽、需要的人也少的话,那就更难找了。常喜乐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了会儿,毫无结果,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突然福至心灵。

    她抬头不断对自己说:“要是小姨知道我不听她的话就跑出来,肯定要骂我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常喜乐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件可怕的事,默念了十遍,虽然想象不出唐柚大发雷霆的样子,但代入一下常喜乐她妈唐柿心女士发火的场景大概也能窥见一二。这么一想,常喜乐就起了层鸡皮疙瘩。

    “千万别遇到小姨啊”这个念头只不过在她心里转了一转,就听见路过的院落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还有唐柚经典的冷声:“站住。”

    常喜乐:哦豁。

    果然她还是这么倒霉,上天对她真薄。

    听到这一声命令,常喜乐没来由地心虚起来。她慢慢走进那个院落,就看见杨瑰司披头散发地晕倒在那女人的怀里。唐柚冷冷地瞥了常喜乐一眼,一手把杨瑰司打横抱起来走进房门,问:“不是不让你来?你怎么找到这的。”

    常喜乐没好意思说自己骗书念教她画了符,她对了几下手指,等唐柚把杨瑰司在床上安置好之后,立刻转移话题问她:“小姨,瑰司身上的鬼……已经驱好了吗?”

    唐柚斜睨了她一眼,没有说太多,只是嗯了一声。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又问:“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大学舍友。”常喜乐回答。

    “噢。”唐柚看起来却有些微微讶然,“她和你在一个大学?”

    “是呀。”常喜乐不知道唐柚为什么要把一句话再说一遍,但她更关心的是,“她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

    “……不知道。”唐柚伸手顺了顺杨瑰司的刘海,回神后吩咐常喜乐,“我还有事要忙,你在这陪着她,如果醒了第一时间找人来告诉我。”

    “好……”常喜乐点了点头,看唐柚已经准备走了,连忙又拽住她的袖子,“等等!”

    “怎么?”

    “就是……她身上的鬼在被驱逐之后,会怎么样呀?”常喜乐问,“会彻底消失吗?”

    “什么叫彻底消失?”唐柚歪了歪头反问。

    “就是……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它的踪迹?不复存在了?”常喜乐回想起从前似乎听过鬼魂被打得魂飞魄散之类的故事。

    唐柚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这间屋子似乎闲置很久了,只是临时用来驱鬼。她随手从桌上摸了一下就撸下一把灰来,问常喜乐:“你看到了什么?”

    “黑色的灰尘。”常喜乐老实回答。

    唐柚把手心摆到脸前,朝着门外方向轻轻呼了一口气,那灰尘就飞扬着消散在了空中。

    “现在你还能看到它们吗?”

    常喜乐摇了摇头。

    “但它们并没有彻底消失。有一天,或许这些飞尘会被风带到一个地方,重新筑成沙堡。灵魂也是这样,被打散了,但有一天还会再聚合。”唐柚说到这,问她,“我说明白了吗?”

    常喜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问:“可再重新组合,也不是原来那个魂魄了呀?”

    唐柚沉默片刻,才说:“所以,这才是对有罪之人的惩罚。”

    那只在山间游荡的恶灵,可是想要常喜乐的命。

    她侧过脸低头看坐在床头的常喜乐,看这女孩有些懵懂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算了,不懂也好。有空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告诉她你在我这。”

    常喜乐目送着唐柚出门,想到那两只鬼可能会有的下场,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低头看在床上昏睡的杨瑰司。她紧闭着眼睛,额头有汗,似乎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怎么会这样呢?按理说,害人的鬼已经被捉走,不该再难受了呀?

    常喜乐从口袋里拿出之前仁心姐姐给她的手帕,替杨瑰司擦了擦汗。听见她嘴里喃喃地似乎在说些什么。常喜乐俯身仔细去听,但什么也没听清。

    等到日暮西山,杨瑰司还是没有醒。常喜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手机,等看到时间后,突然悲痛道:“糟了!”

    今天有课,常喜乐原本托方信艾替她们向老师请个假,但一直到现在对方都没回复。

    以对方高强度上网的性格,这实在不同寻常。

    这会儿,除了方信艾没有回复之外,班长、学委、辅导员以及几位关系好的同学都来问她们寝室怎么没来上课了。

    常喜乐手忙脚乱地解释完之后,替她和杨瑰司各自补了个假条,然后意识到不对:方信艾也没去上课吗?

    班长:[去寝室找你们的时候,发现小方在床上昏迷了,不过送去医院的路上她又醒了,医生说她没什么事。]

    好不容易这边处理完了,常喜乐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某个男孩靠在门上有气无力地敲着门:“怎么还不放我出去呀……我没有罪大恶极到要被软禁吧?喜乐姐姐——仁心师姐——师父——!!”

    第35章 是我你和你妈一样不适合撒谎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把你忘掉的。”

    房间里,书念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坚持背对着常喜乐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常喜乐双手合十,倍感歉意,解释道:“我以为你画个开门符就能出去了,没想到关了你这么久。”

    还是等到晚饭时间,大家不见书念人影——这孩子平常吃饭可是最积极的,这才让人想起来找他。常喜乐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似乎可能是她把人锁在了房间里。

    这解释说了真还不如不说,书念一想到自己苦练这么多年的画符还不如一个生平第一次画符的人,更觉得悲从中来,张了嘴刚想嚎几声,被常喜乐见缝插针地塞了个枣泥糕进来。她心虚一笑:“晚上没吃饭,饿坏了吧?吃点甜点?”

    书念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嚼了嚼,发现这枣泥糕挺甜,这才觉得饿了,干脆嚼了起来,感叹道:“生活对我千锤百炼,竟使我变得更加软糯可口。”

    “书念,你怎么网上冲浪比我还勤。”常喜乐汗颜。

    正这会儿,从门外悠悠传来个声音:“我要是你,就抓紧去练功,须知天道酬勤呐。”

    书念听到声音,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喊了一声:“师姑。”

    进门的正是唐柚,她背着手先对常喜乐说:“瑰司醒了,你去看看她吧。”

    常喜乐眼睛一亮,她最后又拍拍书念的头,安慰道:“别生气啦!我晚点再来找你玩。”随后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书念原本被枣糕顺平的心绪立刻又不平了,他和这师姑实际上并没有见过几次面,要说点什么都嫌尴尬。但刚才唐柚那句“天道酬勤”,原本没有错,但是书念在心里把这四个字反复咀嚼了几次,突然就觉得很不是滋味。

    “哭什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遇到个比你厉害的就哭,全世界该犯洪涝了。”唐柚没什么情绪地教训他。

    书念眼眶红得更厉害了,他没忍住问:“师姑,你说天道酬勤,为什么练了这么久的我却比不上喜乐姐姐这个初学者呢?”

    甚至是他这个半吊子教的她。

    唐柚的表情更冷了:“你何必跟她比呢,你师父怎么教你的。画符归根到底,是什么?”

    书念被这一下唬得,把蓄势待发的眼泪也给憋住了,轻声道:“借势。”

    “借势这东西,无关你说了什么、做什么。甚至连你是不是人都无关,只看对方愿不愿意借。”唐柚把这老生常谈的话又说了一遍,问他,“常喜乐就是借来了,还比你厉害,这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书念实在理解不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睛,问:“如果有人天生就和神佛有缘分,仅仅一天就能达到普通人穷极一生做到的成就,那我这种普通人一天到晚挣扎着是在为了什么呢?”

    “所以我说,和你自己比。”唐柚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部,说,“你来观里时,只有这么高,连什么是符都不知道,现在却能让它为你所用。以后你还会更厉害的。”

    书念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片刻后他眼疾手快地又拿了个枣泥糕塞进嘴里,准备开始练符。

    常喜乐到杨瑰司休息的院子门口,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大喊:“你们是谁?对我做了什么!”

    仁心黑着脸退出门,常喜乐则不明所以地打算进去。她动作太快,仁心有心想拦一下,但没拉住。

    她一打开门,迎面就砸来一个木碗,歪斜着砸到门框上,好险没砸着她。但里面的药汤还是溅了一些到常喜乐的鞋袜上。

    常喜乐有些震惊地抬头看,杨瑰司坐在床上,被垂下的纱幔挡住,让常喜乐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感觉到杨瑰司的面色格外苍白。

    “鬼已经驱完了,只是你这个朋友对我们的敌意似乎很大,你小心些。”仁心站在后面解释了几句情况,预备一有什么不对劲就拉常喜乐出来。

    常喜乐却又往前走了一步,轻声对床上的人说:“瑰司,是我呀,常喜乐。”

    “……喜乐?”杨瑰司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拉开帷幔,一字一顿地说,“你把门关上。”

    常喜乐微微转过身,对仁心点了点头,随后关上了门。

    等她坐到了床上,杨瑰司立刻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常喜乐只感觉到拉着自己的这只手一直在颤抖,似乎在害怕什么。于是她把另一只手盖在杨瑰司的手背上,往下按了按,表示自己在。

    等杨瑰司终于冷静下来了,她才问:“这是哪,她们对我做了什么?”

    “就是我们打算去的常乐观。你在山里迷路之后被恶鬼附身了,她们为你做了驱鬼仪式。”常喜乐如实回答。

    “驱鬼?”杨瑰司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不可置信地问,“凭什么?谁允许了?”她低下头,细细感受着什么。

    她的额头上突然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没忍住抓住常喜乐的衣襟,问她:“那我身上的鬼魂呢,去哪了?”

    常喜乐张了张嘴,不太明白杨瑰司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按理说杨瑰司是这一行的同道之人,附身于人的鬼魂被捉到后有什么结果,她应该比常喜乐更清楚。

    果然杨瑰司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松开拉住常喜乐的手,低下头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说:“算了……你别告诉我了。是谁给我做的仪式,你把她叫来。”

    饶是常喜乐再不懂,也听出来杨瑰司对她自己身上鬼魂的在意程度了。甚至她可能本就知道身上鬼魂的存在。

    不等常喜乐开口,门外就传来一个声音:“是我。”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瘦高女人。她眼神沉静,俯视着跪坐在床上的杨瑰司,说:“我给你做的仪式,你找我有什么想说?”

    正是被仁心找来救场的唐柚。

    刚才还情绪激动的杨瑰司死死盯着唐柚的脸,一时没有说话。分明这两人都是她极为熟悉的对象,看着她们无声对峙常,喜乐却觉得更紧张了,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变换,不敢随意插话。

    过了会,杨瑰司突然流下眼泪来,却没有再问下去,好像知道答案了似的。

    唐柚和常喜乐就这么看着她静静哭了会,然后杨瑰司擦掉自己的眼泪,拽了拽常喜乐的袖子,说:“喜乐,我想下山。”

    “现在?”常喜乐讶然,她理解杨瑰司急着回家的心情,“但你才刚醒,身体也还没好。”杨瑰司的神情很坚决,她做好的决定很难再改变了。

    常喜乐还在想要怎么劝她,唐柚又开口了:“天已经黑了,山上迷雾重重。别劳烦观里的人再找你们一回。”

    唐柚这话一出,杨瑰司就不吭声了。她点点头,翻身躺回了床上,背对着两人。

    常喜乐替她盖好被子,安慰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一起下山。”

    等从外面把门关上后,常喜乐和唐柚对视了一眼,一块儿往外走去。

    两个人一时半会都没有说话。常喜乐还在回味杨瑰司刚才的态度,她觉得对于这位接触不久的室友,她有太多不了解的地方了。

    最后还是唐柚先开的口,她瞥了一眼常喜乐,问她:“我送你的锦囊,有没有好好带在身上?”

    “啊,有的。”常喜乐被问得猝不及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拿出来。好险想起来附着在那个锦囊上的戴山雁,又把口袋按住了,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小姨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唐柚挑了挑眉,说:“可我没感觉到我画的符,说明失效了。”

    她冲常喜乐伸出一只手:“拿来给我看看。”

    常喜乐把口袋捂得更紧了。戴山雁也是鬼魂,但她不是坏鬼,常喜乐拿不准唐柚会怎么对她,只好结结巴巴地说:“好吧,其实我没有带在身上。”

    唐柚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点评道:“你和你妈一样不适合撒谎。”

    但她也没有再坚持,只是继续和常喜乐一起往前走,说:“喜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常喜乐有些迷茫:“什么事儿?妈妈说再不乖乖睡觉就叫小姨来抓我?”

    唐柚顿住脚步,回过头,语气里带点不可置信:“你妈就这么形容我?”

    她表情难得带了点愠怒:“我说你小时候有段时间特怕我呢。”哄了好久才哄回来。

    常喜乐忙给她顺毛,切换话题问:“小时候的什么事呀?小姨你说说。”

    唐柚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继续她打算说的话:“小时候,你特别容易受惊吓。隔几天就要发个高烧,看医生也只知道给你挂水。”

    “那是因为小孩子比较敏感,眼睛容易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唐柚温柔地看着常喜乐的眼睛,说,“你八字轻,所以格外敏感些。”

    “后来我回家了,看你妈妈急得直哭,说给你吃药也没用,再烧下去就烧傻了。”唐柚仰着头回忆,“就让我告诉你,这些全都是梦,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说到这,常喜乐突然就有了印象。

    在某个雪夜,常喜乐看着窗户外聚集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鬼怪,哭得连嗓子都沙哑了,只能一直流眼泪。

    她的体温升得很高,而刚趁着夜色赶回家的小姨衣帽上还带着雪花。她牵着常喜乐小小的手,带来一点清爽的凉意。

    唐柚揽着常喜乐,摸了摸她的眼睛,叫她乖乖闭上双眼,轻轻地为她唱童谣:“别怕,小姨在。”

    “这些都是梦,等你一觉醒来,就都不见啦。”

    唐柚悄悄捂住常喜乐的耳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边的鬼魂尖叫着被某种力量驱散开。

    第36章 孰好孰坏?君子论迹不论心

    “你这么一说,我真的有印象。”常喜乐想起那时候的场景,弯了弯眼睛笑起来,“别人小时候作文里都写妈妈半夜背她们去医院,我写小姨赶夜路回来告诉我世界上没有鬼。”

    “后来你外婆说你八字轻,找人帮你看看。最后做了场法事,让你拜笑语娘娘做干妈,当她的义女。”唐柚继续说。

    “还可以这样?”这一段常喜乐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听家里大人说过。

    “当时家里有点事,让你外婆带了你一段时间。等我们回来,法事已经做完有几天了。”唐柚微微皱眉,“要是提前问我,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这是不好的事吗?”毕竟从结果导向来看,常喜乐后来似乎就和正常人一样,没再碰到太多奇怪的事情了。

    唐柚摸了摸她的头发,思考着要怎么解释。

    按理说,拜神作干妈这事总倾向于去找些出名的神通广大的神。然而“笑语娘娘”这位神的名气并不大,各地观宇也少。据常喜乐外婆说,名气小的神没那么多信徒要照顾,才有空管义女的事儿。

    选哪个神其实不重要。但唐柚觉得没必要,神帮得了常喜乐一时,却帮不了她一世。常喜乐十八了,成人了。在大人们,或者说义母的观念里,接下来的路该她自己走了。

    可她对于神鬼的认知,却还是和小时那个稚童一般无二,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既然无法避开,至少要知道怎么应对。

    唐柚想了半天,只是对常喜乐讲了她最终要说的话:“这些事情本来你小时候就该知道,不过你妈妈坚决不让,现在想想也不是坏事,让你跟别的小孩一样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地一块长大了。”

    “但涉及到你的生命安全,我必须要提醒你。”唐柚一字一顿地告诉她,“鬼怪有好有坏,有人避之不及、有些人却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目的专门寻找鬼怪。”

    但即使是同一个人,在生前和死后也很有可能是两种心智。鬼怪的确有好坏之分,可是凭借人的肉眼是很难分辨的。等到其真的害人性命了才避开,就来不及了。

    “所以哪怕你自认为遇到了好鬼、好妖怪,也一刻也不该全然相信它们。你的生命永远最重要,明白了吗?”

    常喜乐听唐柚说完这些,心里紧了紧,总觉得她似乎在暗示些什么。她知道戴山雁的存在了吗?可看样子又不像。如果小姨知道自己身上也带着一只鬼,大概会持反对态度吧?

    但唐柚说的话有道理,常喜乐点了点头,慎重地说:“我知道了。”

    第二天,常喜乐和书念一起端着早饭去看杨瑰司的时候,她已经早早起了床,坐在房间外的台阶上发呆。

    杨瑰司没什么胃口,在常喜乐劝说下才稍微啃了几口馒头。

    等几人吃完早饭后,悬济和仁心也来了。杨瑰司这回再见到她们,也没有太大的敌意了,配合着悬济给她诊治身体。

    常喜乐在一边问她:“瑰司,你迷路那天晚上遇到了什么?”

    虽然仁心她们都推断杨瑰司当时是因为摔倒了昏迷的,但仅仅如此应该不至于被恶鬼附身。

    杨瑰司的表情却不太对劲,她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摇摇头,只是说:“我不记得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悬济师父听到这表情凝重,说:“有失忆的症状?别是撞到了脑袋,那这事就可大可小了。估计还得去山下的大医院做个检查。”

    杨瑰司眼神一闪,立刻对常喜乐说:“对,我想下山,我们什么时候走?”

    常喜乐还有些担忧:“下山的路很辛苦的,你身体能撑住吗?”

    杨瑰司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她简直一刻也不想在常乐观待下去了。

    于是两人便打算再休整一下就往山下走。

    听说常喜乐打算走,观里好多道姑来给她们送东西。

    “这素斋山下可吃不到的哦,拿着路上吃。”

    “有空也再来玩呀喜乐!”

    仁心则给她俩拿了个地图,让她们照着下山:“我就不亲自送你们了。”

    书念在这几天里早就和常喜乐建立了革命友谊,他站在一边,看起来很舍不得,问她:“喜乐姐姐,你还会再来吗?”

    不等喜乐回答,仁心就摸了摸他的头,说:“人有悲欢离合,相逢是缘,该重逢的时候自然会再见。不用让姐姐承诺你会回来。”

    书念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

    常喜乐却觉得这话有些重。人有七情六欲,在离别时感到不舍再正常不过。哪怕历尽千帆的老人也未必吃得了离别的苦,怎么能要求一个小孩这么早就深谙这样的道理呢?于是她也摸了摸书念的头,安慰他:“书念快快长大,等能下山了,也可以来找姐姐玩。”

    书念听这话,也不在意被摸头长不高了。他转头看向仁心,见她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立刻转悲为喜,对常喜乐说:“那我一定要好好吃饭,多睡觉多练功,争取早点长高。长得比你们都高!”

    仁心难得被他逗笑了,假装严肃道:“那你还不快点去练功?多运动也是长高的重要因素之一哦。”

    书念嘿嘿一笑,对常喜乐鞠了一躬,就往观内的练功院跑去了。

    另一边,杨瑰司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等着常喜乐,看起来有些不耐:“喜乐快走吧,我们要趁天黑前下山的。”

    “诶!稍等我会儿。”常喜乐应了一声,回头问仁心:“小姨她不在吗?”

    她这大侄女要走了,做小姨的好歹来说声再见吧?

    “在说我坏话?”唐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几人身后,背着手走上前,嘴角还噙着笑。

    “哪能啊,舍不得你。”常喜乐低头,在原地蹭了蹭鞋底,一副别扭样儿。

    “拿着。”唐柚把手伸出来,递给常喜乐一沓符和一本书,“听书念说你画符挺有天赋,自己有事没事照着练练吧。”

    “谢谢小姨!”常喜乐又惊又喜地接过这两样东西。

    “行了,麻溜下山去吧。记得给你妈说一声。”唐柚挥了挥手,余光看到站在远处冷眼看她们几人说笑的杨瑰司。她又拉了常喜乐一把,凑到她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等常喜乐拿着地图和杨瑰司往山下走之后。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个安平的缘故,既没有两人斗嘴,也没有三人唠嗑,总之是不如上山时那么热闹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安平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安全下山。

    安静的环境容易让人多想。

    常喜乐不禁又想起分别前杨瑰司曾对她说的话。

    “要小心曾经与你分别过一次的同伴。”

    “因为,再次见面时,对方不一定是本人。”

    常喜乐微微落后杨瑰司一步,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言行举止,的确觉得杨瑰司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不知是否还是为了驱鬼的事。

    她犹豫了会开口打破沉默:“瑰司,小姨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杨瑰司正拿着地图仔细研究,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她。

    “她说,鬼怪是三界生灵的一部分。如果不是罪大恶极,能早入轮回也是好事。”常喜乐回忆着唐柚说的话,尽量做到一字不差。

    杨瑰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呼出一口气,点点头说:“知道了。”

    这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很多,杨瑰司也终于想起来考虑其他事了,她问:“安平呢,他不在?”

    常喜乐也还在担忧这件事,她摇了摇头问:“瑰司,你大概从哪里开始不记得事了?我们分开那时是怎么回事你还记得吗?我只记得当时一转眼,你和安平都不见了。”

    “记得。我们大概是遇到了鬼打墙或者奇门遁甲一类的东西,所以才会看不见对方,迷失了方向。”杨瑰司表情有些严肃,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说,“安平真的有点奇怪。”

    “你莫名不见之后,安平一点也不惊慌。之后他一句话也不和我交流,自顾自地走掉了。他有地图,应该知道常乐观在哪,可是为什么却一直没有来?”杨瑰司一字一句给她分析当时的情况。

    常喜乐的心情却五味杂陈。

    自从她生病住院开始,实在遇到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每个人告诉她的事都不一样,究竟谁好谁坏,谁需要警惕、谁值得信任,凭一个小小的她实在是无法分辨。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杨瑰司,最后只问了一句话:“后来,你没有自己下山,而是来找我了,对吗?”

    “对啊。”杨瑰司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这个不重要。你有没有听进去我刚说的话?”

    下一秒,她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因为常喜乐用力抱住了她。

    “这很重要,瑰司。”尽管所有人都在告诉常喜乐要小心分辨身边人的好坏。很不擅长从语言里分辨出信息的真假,对她来说,最直观的就是看对方做了什么。

    君子论迹不论心。

    尽管杨瑰司对她并不是知无不言,她都没有害常喜乐的意思。她帮了常喜乐一次又一次,就像那个志怪故事里的狐狸精并没有害与他同行的人。

    所以尽管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常喜乐却不觉得害怕。

    “走吧。”常喜乐反牵住杨瑰司的手,坚定道,“下山,陪你去医院。至于安平的事,我自己去问他。”

    同样,对安平的事,常喜乐也要自己去判断。

    杨瑰司有些不自在,嘟囔着:“这有什么重要的……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但随后她眉头紧锁,突然向着身后怒斥了一声:“谁,出来!”

    常喜乐有些紧张地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然而除了绿树红花,什么也没有。

    “有人吗?”常喜乐问,她知道杨瑰司有时能感受到常人察觉不到的东西,按照她的理论,她大概就是五感比常人要敏锐些的那一类人。

    杨瑰司摇了摇头没说话,她就这么拉着常喜乐和一片草丛对峙了很久。直到草丛动了动,有一只狮子猫从一片灌木窜到了另一丛,气氛才缓和下来。

    “岁岁?”虽然那猫跑得很快,常喜乐还是看清了它的白长毛和蓝眼睛。

    “岁岁?”杨瑰司见只是一只猫,才松了口气。她重复了一遍常喜乐说的话,有些疑惑,“谁?”

    “一只小猫,岁岁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常喜乐笑了笑,猜岁岁是在陪她们一块下山。

    她回想起之前和摄影部一起去写生采风,深夜在树林里迷路时遇到的那只引路猫。会不会也是岁岁?

    “它是只好猫,没事的,我们接着走吧。”常喜乐对杨瑰司笑了笑。

    第37章 我死几天了?请你来参加我的葬礼……

    下山的路不算难走,常喜乐走过一回,跟着杨瑰司一起看地图。

    这地图算是画得很详尽了,看着看着,常喜乐“咦”了一声。

    “怎么了?”杨瑰司问。

    “按理说,这里应该要有个笑语娘娘观的。”常喜乐点了点下山途径的某个位置,喃喃自语,“难道是没画出来?”

    倒也合理。毕竟笑语娘娘观的那位道士为了招揽她这个信徒,一开始也不愿意在地图上标出常乐观的位置呢。

    说到这,她突然想到,昨晚上小姨说她曾被带去拜笑语娘娘为义母,还真是有缘分。看来非常有必要带着香火花果来还愿了。为昨天的指路,也为先前多年的庇护。

    “没听说过。”杨瑰司摇了摇头,因为摇头的幅度大了些,捂住头“嘶”了一声。

    “还是先下山给你看病吧,这个回头再说。”常喜乐扶住杨瑰司,笑眯眯带过了这个话题。

    等到医院做完检查,确认杨瑰司头上的伤没有大碍后。常喜乐才催着杨瑰司回宿舍休整,然而杨瑰司不愿意回宿舍,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对常喜乐说:“我想回我租的房子休息。”

    “好吧。”宿舍毕竟空间小,不是最适合休息的地方。常喜乐送杨瑰司到公寓门口后就准备离开,被杨瑰司拉住了袖子。

    “怎么了?”常喜乐耐心地问她。

    “你管唐柚叫……小姨?”她像是憋了一路,终于没忍住在分别的时候问了出来。

    “对呀。当时你状态不太好,我就没向你介绍。”常喜乐点头。

    杨瑰司低下头,有些艰难地问:“她临走前给你的东西,能不能让我看看?”

    “当然。”常喜乐从包里拿出妥善放好的那一沓符纸和那本书递给杨瑰司。

    杨瑰司很珍惜地接过这两样东西,在符上已经干涸的字迹上摸了摸,随后又翻开那本书,看到每页纸上特有的笔迹,沉默了很久。

    常喜乐见杨瑰司看得入神,猜她也对这画符的事情感兴趣,问:“这些都是她给我防身用的,如果你想学,我可以借你一段时间。”

    杨瑰司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摇摇头把东西还给了常喜乐,笑了笑:“没事,我就是看看。这些,我自己也能学会的。”

    “好。”常喜乐叮嘱她,“但你也注意休息,身体没好之前就不要急着练这些啦。”

    等常喜乐出了小区大门,也没有急着回宿舍,而是打开手机,准备再打一遍安平的电话。

    但她还没来得及拨出,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嘿,你还能听见吗?”那声音很熟悉,但不如原来中气十足,听着语气微弱了许多。

    是戴山雁在呼唤她。

    常喜乐低头拿出身上的绛紫色锦囊,随之勾出来的是念慈给她的橙色锦囊。这么放在一起看,两个锦囊的纹路非常像,只有颜色上的区别,看来是常乐观的特色。

    当时在念慈面前,常喜乐就是想拿两个锦囊出来对比。只是想起了戴山雁的存在才忍住了。

    “我能听见,怎么了山雁?”常喜乐问她,不禁想起唐柚对自己的叮嘱——永远不要完全相信妖鬼。

    戴山雁像是憋了好几天,急着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死了有几天了?”

    嚯,常喜乐真是一辈子也没被人问过这种问题。她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真的认真计算起来,然后告诉戴山雁:“差不多有九天了。”

    戴山雁的声音肉眼可见焦急起来:“啊……那停灵也快要结束了。”

    不等常喜乐说话,她又问:“你愿意陪我去一趟我的葬礼吗?”

    “什么?”常喜乐愣了愣。

    戴山雁似乎很怕她不愿意,解释道:“我倒不是舍不得什么,只是很想知道我家里人在我死后是什么反应。”

    “还有我的好朋友、仇人、暗恋我的人、我暗恋的人,我都好奇。”戴山雁一一细数一番,她补充道,“如果你愿意陪我去的话,我可以把我攒的私房钱给你!”

    常喜乐愣神只是因为从没听过这样的要求,她当然愿意帮戴山雁,听到这也回绝了她许诺的好处:“这不算什么,但是你的钱我不能随便要,还是留给你家里人比较好。”

    况且,拿走死去的人许诺的财产究竟合不合法还两说吧?

    “他们才不缺我这三瓜两枣的,你就收下吧。”戴山雁的语调轻快而不容置疑。

    “这个到时候再说,你先告诉我葬礼大概的时间和地点在哪。”常喜乐打断她,直切入问题的要点。

    “在我家。”戴山雁回答得很快,“从前爷爷去世的时候就是这么操办的。”

    常喜乐又问:“请问你家在?”

    “嗯……”戴山雁沉思片刻,讷讷道,“不知道。”

    “这是你家诶?”常喜乐震撼,“是你本来就不知道,还是说人死后会忘记家在什么地方吗?”

    “平常出门都有司机呀,我不需要记住地址的。”戴山雁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解决办法,“你去网上搜一下,山城戴家、戴永辉。”

    “你们家这么有名吗。”常喜乐拿出手机替她搜了下,看着网页上出现的词条,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只是有名。

    还有钱、有权。

    悬在网页最顶端的那个新闻标题就是:房产大亨戴永辉的女儿戴山雁,突发疾病逝世,年仅二十岁。

    照片里有对略显沧桑的夫妻,男人神情肃穆、眼眶泛红,而女人则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在照片的角落还站着许多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

    “你看看网上有没有戴家山庄地址。”戴山雁不知道常喜乐看到了什么,只是继续指挥。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她的死亡给身边的人带来了什么。

    常喜乐照着戴山雁说的信息查找,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戴山雁选得痛快。

    “我找到你家地址了。”

    “坏消息呢?”

    “门禁森严,我这种普通小市民好像进不去。”

    戴山雁觉得这不是问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家没有人敢拦你。更何况,来者是客,不会有人赶你走的。”

    戴女士的语气很狂,常喜乐决定相信她。明天就是葬礼的最后一天,两人决定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常喜乐照小姨嘱咐的,给妈妈打了一通电话,大意就是她国庆不回家了。

    “为什么呀?前几天不是还说想家吗?”唐柿心拿出美食诱惑大法,“你爸可是专门去市集上最肥美的螃蟹,回来给你做红烧螃蟹哦?”

    “还有糖醋鱼、椒盐虾、蒜蓉粉丝白菜……”唐柿心女士继续掰着指头列。

    常喜乐听得立刻道心动摇。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妈,我真的回不去,得去参加朋友的葬礼。”

    “啊?”唐柿心惊了一下,问,“这是怎么了?你朋友年纪不大吧?”

    “嗯……所以我还是等寒假再回家吧,到时候再尝你的手艺。”常喜乐举着电话,在原地踢了踢路上的石子。

    “行,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唐柿心又嘱咐了几句,两人才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后,常喜乐继续往宿舍楼走去。

    昨天班长说,方信艾也没去上课。她不是睡过头,而是昏迷了。这事可大可小,常喜乐放心不下。

    等她走过距离宿舍楼不远的紫藤长廊时,看见石头长椅上躺着一只眼熟的白色长毛猫。

    常喜乐轻手轻脚地走近那只猫,打量半天后,判断——是岁岁。

    它看起来困得不得了,蜷缩成一团睡得很熟。常喜乐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本来想质问它怎么不告而别的话也没再出口了。

    但都见过面了,不打个招呼还是有些心痒痒。常喜乐眼睛咕噜一转,就想到个坏点子。她从自己头上摘下个粉色的蝴蝶发夹,悄悄地别在岁岁额前的白色长毛上。

    常喜乐自顾自欣赏了一会儿岁岁的睡颜,没忍住吃吃笑起来,拿出手机给它拍了张照。这一下看到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找方信艾的。常喜乐冲岁岁挥了挥手,用气音告别:“下次见,别再悄悄跑掉啦!”

    等常喜乐打开宿舍大门的时候,看见桌前空无一人,而方信艾床前的扶梯边摆着一双拖鞋。

    这都已经下午了,方信艾居然还没起床。常喜乐忍不住回想一些大学生因熬夜过度而猝死的新闻,秉持着安全至上的原则轻轻拍打着她床边的栏杆,低声呼唤她:“小艾,小艾,醒一醒。”

    过了一会都没动静,常喜乐不禁有些着急了,又用力拍了拍栏杆,想着如果还是叫不醒,就带人去看医生。

    “哇!”床帘里却传来一声惊呼,从两片紧闭的窗帘布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是神采奕奕的方信艾,她摘下耳机,看清楚是谁之后才呼出一口气来,拍拍胸口说,“喜乐?你吓死我啦!”

    “我以为你又昏过去了呢。”常喜乐看人醒着才放下心来,挑了挑眉问她,“光天化日的,怎么吓成这样?”

    “在看恐怖向直播呀。”方信艾晃了晃手机,“你和小杨什么时候下的山?刚手机提醒我她开播了,我闲着无聊就打开看了。”

    “瑰司开播了?”常喜乐眼睛睁得更大了,医生才嘱咐她最近要注意休息,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也拿出平板开始看。

    画面中,杨瑰司戴着面具坐在她的书房里。她今天没有化妆、唇色有些苍白,也不怎么回应弹幕,但因为她平常就有些高冷,观众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同。

    此时她正在和某位观众连麦,常喜乐进来的时候,那位id是“我真服了”的男粉丝正在讲他的故事。

    “我是个自由职业者,最近刚搬家,平常的工作就是在家里码字。但是我最近总觉得,脖子特别特别酸痛,而且后颈那块总是发冷。”

    “长时间久坐和不正确的坐姿导致的肩颈痛?”杨瑰司判断。

    “不不,不一样。我在以前的家里,一天这么坐个六七小时也是有的,也没这些症状。但现在,有时候哪怕我只是直坐着放空,后颈部也还是痛。”那男粉丝话说到一半,就被家里养的一只黑猫打断了。那黑猫借助他的膝盖跳到桌面上,对着男人的方向不住地喵喵叫。

    “煤球,别吵。”他斥责了猫一声,就继续对鬼司说,“所以,我就想说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风水不好之类的。”

    常喜乐听着听着,神情就凝重起来。她看向画面里的杨瑰司,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然而杨瑰司还是面无表情,她沉默着。

    弹幕里快速划过很多评论,有一部分觉得这就是久坐导致的,还有部分催鬼司快点回答。甚至有隔空赌这次是灵异事件还是走进科学的。

    然而,随着沉默的时间变长,观众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那位“我真服了”先开口,犹豫着问:“鬼司,你能解决我的问题吗?”

    沉默终于是有时限的,杨瑰司好像做了个很重大的决定,她说:“我以后可能不直播了。”

    弹幕顿时炸了锅。

    “为什么呀?”

    “因为回答不了吗?”

    “不要呀呜呜呜,鬼司你就算什么都不会,就坐在这唠嗑我也爱听。”

    杨瑰司皱了皱眉,无奈道:“我的确解……”解决不了。然而,她话还没说完,手边的手机突然叮叮响了一声。

    说话被打断,杨瑰司不耐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这一眼,让她的眼睛瞪大了。

    下一秒,鬼司挺直了身体,问:“你问问你的房东,房子里有没有发生过凶案。”

    “什么……?”那男粉愣了愣,讷讷道,“不会吧。”

    “而且,很有可能是自杀。就在你这个房间。”

    第38章 送你安平,这是什么?

    这话听着毫无根据,然而弹幕、包括连麦的男粉丝本人都有些相信了。

    无他,上回那个隔壁房东绑架租客的事件还历历在目。没人知道鬼司是怎么得知这些信息的,但她所说的总是真相。

    “我真服了”半信半疑地开始发信息给房东。

    这一回,杨瑰司却不如她表面上那么笃定。在等待粉丝房东回复期间,她悄悄切出了刚才看到的聊天窗口。

    页面还停留在常喜乐发来的消息。

    (^v^):[房间里吊死过人,在吊灯上。]

    王鬼:[你是怎么知道的?]

    常喜乐看直播看得正揪心呢,后面床上的方信艾还一个劲自言自语:“真的假的啊?居然是凶宅,这也太吓人了。”

    结果杨瑰司还有空给她回消息。

    (^v^):[你就这么相信我了?]

    王鬼:[信啊]

    常喜乐是那个人的亲人。她说的话,杨瑰司愿意相信。

    常喜乐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杨瑰司值得信任。

    (^v^):[听他养的黑猫说的,它刚一直冲着主人身后方向叫,就是在说吊灯上挂着个人。]

    来不及问常喜乐为什么能听懂猫说话了,男粉问完房东后,皱着眉对镜头说:“房东说,绝对没有的事儿。”

    弹幕里还在给他支招:

    “你就这么问人家肯定不承认呀!”

    “你不能不确定地问,你得质问。在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撒谎的人是不会说真话的。”

    偶尔也有路人疑惑:“为啥大家都这么相信主播?她要说的是假话,那对房东来说岂不是无妄之灾?”

    杨瑰司却从这些信息里发现了些端倪,她偏了偏头,目光紧锁到对方身后的某个位置,问:“你家猫平常就喜欢叫吗?它这样多久了。”

    “我家猫以前很乖的。”男粉丝把黑猫拥在怀里抚摸着安抚情绪,但镜头里能看到,猫还紧紧盯着主人背后的方向,看样子十分警惕,“但是自从搬家之后,它就不太习惯这里的环境,老是在屋里叫。”

    杨瑰司继续说:“你把摄像头移到你的窗户边上。”

    男粉丝懵懵的,但立刻照做。

    “拉开窗帘。”她指示道。

    唰。

    随着窗帘被利索地拉开,墙壁上挂的一串花纹复杂的铃铛就赫然显露出来,被窗帘带动得发出叮铃铃的响声。

    “你挂的?”杨瑰司问。

    “不……不是啊。”男粉丝否认,他看着这串铃铛,莫名觉得心里毛毛的,“这是啥呀?”

    “带我在你房间四个角落看看,方便吗?”杨瑰司没直接回答他,她还需要更多信息。

    男粉丝立刻拿着手机沿着房间四周走,他没走几步,杨瑰司就点出房间里原本被人忽略的东西——每个角落都挂着一串铃铛。

    “都是你房东留下来的?”杨瑰司笑一声,“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要挂这些吗?”

    “我以为装饰品来着。”男粉丝大着胆子问,“我要把这些铃铛摘下来不?”

    “从符文来看,这叫做辟邪铃,本身有没有作用另说。但你房东把他们布置在房间里,就已经说明了他心里有鬼。这些只是乍一下能看到的装饰,回头你再在房间的角落里找找有没有房东留下的东西。不过,我建议你最好还是找机会搬走。”在得出答案后,杨瑰司反而显得放松了下来,她半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唇色也随之红润起来。

    男粉丝把这些铃铛都拍了个照,又坐回椅子上,开始质问房东。

    而弹幕里则炸开了锅,有部分人觉得毛骨悚然,还有一部分接着疑惑:

    “666,主播都是咋知道这些的?”

    “还没说呢,这和他一坐椅子上就脖子疼有啥关系?”

    杨瑰司的手搭在头上,有规律地用食指点着太阳穴,如果是以前的她,或许能回答这个问题,但现在,她并不知道。

    或许,得看那只黑猫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吧?

    话音刚落,那黑猫又对着主人身后叫起来。它扒着主人的衬衫想往他肩膀上爬,对着他的后领口又抓又咬的。

    杨瑰司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机,果然,下一秒就传来“叮铃”一声响。

    (^v^):[吊死鬼的脚尖……在长年的晃荡中不间断地踢着他的后颈脖。]

    常喜乐打完这段字就一阵恶寒,怪不得他养的那只黑猫长时间处于不安的状态下。换谁看到这种场景能安心睡觉?

    那男粉听完鬼司转述,再也坐不下去了,又转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很快他就激动地对鬼司说:“房东承认了,这是凶宅!”

    弹幕也补充了几句:“房东在签订合同的时候隐瞒房屋是凶宅的情况,我记得好像是可以商量退租的?你去找律师了解一下吧。”

    “这也太倒霉了,不能细想……”

    “我赢啦!我就说是灵异事件吧哈哈哈哈哈哈!赌了几十次,总算给我猜对一回!”

    “楼上也太犟了哈哈哈哈哈,好险每次都是无奖竞猜。”

    这事儿就算是解决了。

    然而杨瑰司却并不显得很高兴,她沉默地看着热闹的弹幕里的语句和来自一些粉丝大方的打赏,还是决定把原本要说的话说完。

    “这个频道,可能要面临一段时间的停播,你们不用等我。”

    她没有管弹幕铺天盖地的疑问,只是结束了直播。

    常喜乐看着黑色屏幕上“您所关注的主播已下播,5秒后切换下一个视频”的提示,听刚才还直呼“可怕”的方信艾不可思议地问:“什么情况?她这是要退网吗?”

    她拿起手机,也问了同一个问题。

    (^v^):[什么情况?]

    杨瑰司似乎知道她要来问,回得很迅速。

    王鬼:[给我一点时间。]

    王鬼:[以后再告诉你。]

    常喜乐点点头,接受每个人都有暂时说不出口的秘密。她深呼出一口气,想到自己也间接帮助了一个被鬼魂困扰的人,心里莫名涌上说不出的感觉。

    原来这个奇怪的能力,也可以帮助别人吗?

    叮叮,手机又响了一声。

    杨瑰司不是刚回过消息吗?常喜乐有些疑惑地拿起手机,来信人却不是她想的那个。

    过去的几个小时,常喜乐给安平打了几个电话都显示未接,最后发了条消息,请对方有空时回复。

    就在刚才,安平回复了。

    他说:[我在画室]

    他没有解释自己怎么走散了,也没告诉她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接电话。

    常喜乐深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

    “你又要出门呀?”方信艾听见动静又翻身坐起来,她拉开床帘一角可怜巴巴地问,“才刚回来怎么又要走?”

    “我有点事。”常喜乐安抚性地对她一笑,“乖,小艾,等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好吧……”方信艾点点头表示批准,她嘟囔着,“这两天你们不在,我一个人住在寝室总觉得怪怪的。你要早点回来哦!”

    “我觉得少刷点灵异向直播会更管用噢!”常喜乐笑着把宿舍门带上。

    已经到了国庆假期,大学生们有回家的、结伴旅游的、宅在宿舍的……总之街上的人非常少,教学楼里就更不用说了。

    常喜乐走到那栋熟悉的红砖楼,这一整栋建筑安静得几乎没有生气,让人很难相信里面还有人在。

    她顺着楼梯走到了顶楼,穿过长廊来到了末间画室,随后敲了敲门。

    “请进。”熟悉的人声响起。

    常喜乐按下门把手,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是安平的背影。

    他的正对面是一扇欧式拱形窗,两扇木窗门打开,透过窗户能看见落日在远山中慢慢沉没,天际的云彩被壮烈的色彩晕染,像在渗血。

    安平没有回头,用画笔蘸了颜料在他的画板上滑开一道痕迹,分明是很随性的一笔,却在云霞间加了一只飞鸟,使整幅画莫名涌现出了生命的气息。

    常喜乐慢慢走到他身旁,脚下木板年代有些久远,随着重力变化发出“吱呀”响声。她的视线从这幅画转移到了安平的头顶。

    咦?

    她无声的疑惑,把手轻轻搭在了安平的鬓边。

    与此同时,安平终于完成了他作的画,神采飞扬地转过头来,弯唇笑着说:“我画完了!”

    常喜乐扬眉,看向刚才被他遮住一大半的那幅画。熟悉的结构,她想起来了,这是上一回来画室找安平的时候,他在绘制的那幅落日余晖图。

    “……好漂亮。”常喜乐差点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在来之前,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安平,然而现在却只能说出赞美的话来。

    尽管第一次见这幅画时,它还只是个半成品,就已经能让人看出来其技艺不俗。然而常喜乐没想到,在安平完成这一整幅画之后,其笔墨间喷涌出来的自然壮丽之美却如此让人动容。

    言辞之匮乏让她说不出太多溢美之词,只是眼睛不眨地盯着这幅画,想观察其间的每一处细节。

    安平的眼睛亮亮的,他不错眼地看着常喜乐显出痴迷的神色来,笑着说:“送给你。”

    “什么?”常喜乐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

    很快她就想起来,安平当时说过,等这幅画作完就送给她。那时只以为是句无心的承诺,连画会不会接着画完也未可知。没想到安平却一直记在心上。

    她又把视线还给了安平,他仰头看着常喜乐,落日的光辉透过窗洒在他的脸上,湖蓝色的瞳孔泛出漂亮的光泽,她几乎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他讨赏的意图实在太明显,简直像一只小猫摇着尾巴求夸奖。

    常喜乐摸了摸他的头发,仿佛是一种嘉奖。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就让安平有些笑不出来。

    “安平,这是什么?”她流连的指尖从发顶摸到了他鬓间的蝴蝶发夹,从唇角溢出一个带笑的语气词,“嗯?”

    第39章 谁送的?是我爱人送我的

    安平的笑意凝在唇角,向鬓边伸手。他的尾指先是碰到常喜乐的指尖,然后才是那个陌生的蝴蝶发夹。常喜乐顿了顿,缩回手来。

    他摘下发夹放在手心端详,一时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常喜乐也没有说话,尽管她心里的疑问已经如翻江倒海般快要涌出来。这个发夹,是她在手工店亲手制作的,上面的小钻掉了一颗,全世界只此一个,应该戴在岁岁的头上才对。

    “安平,我们在山上走散之后,你去了哪?”

    “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这个发夹,为什么会在你这?”

    安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因为这些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所以哪怕你自认为遇到了好鬼、好妖怪,也一刻也不该全然相信它们。]

    唐柚曾经这样告诫过常喜乐。

    可是,常喜乐想着,难道与人相处,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你又怎么知道,朝夕相处的人,底子里究竟是黑是白?

    回答不了,没有关系。常喜乐笑着说:“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做恋人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分手,安平听得懂。

    “你不再喜欢我了吗?”他的嘴角彻底平了下来,他微微抬头,依旧仰视着常喜乐。安平的神情并不显得震惊,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然而却显得悲凉。

    “你实在有太多的秘密,我看不懂你。”常喜乐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认“不喜欢安平”这句话,还是只觉得无奈。

    “况且,我们一点也不像恋人呀?”常喜乐想起方信艾之前对他俩状态的点评,觉得这话一点不错。她没忍住低头笑了笑,总结道,“在弄懂究竟什么是“爱”之前,我们还是先做朋友吧?”

    如果安平只是她认识的一个朋友,他有再多的秘密不愿告诉常喜乐,她也不会有一点波澜。但他不只是她的普通朋友,长此以往,常喜乐心里也会有疑虑、有猜忌、有愤怒,说不定两人反而会闹到死生不复相见的程度。

    所以,到此为止,也算是及时止损。

    常喜乐离开画室前,被安平拦住了。

    他并没有说挽留的话,只是把刚作好的画交给她:“说好了要送你。”

    按理说前脚刚跟人提完分手,对这样饱含心血的礼物是应该拒绝的。常喜乐纠结地看向这幅画,欲言又止。

    无他,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幅画。

    安平显然也看出了她的动摇,垂眸,抬起手晃了晃她留下的蝴蝶发夹,说:“就当是回礼了。”

    说完,他把这画交到常喜乐手中,就不容拒绝地坐回了画板前。

    远山间早已经不见太阳的影子,但散落的云霞如火烧,犹能从中窥见方才壮丽景色的一角。

    常喜乐在石板路上慢吞吞地走,视线一直没离开手中的那幅画。

    分手是原本就决定好的结果,安平也没有像传说中的前男友那样纠缠她,一切都很顺利。但不知为何,常喜乐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真是很漂亮,难怪你不舍得。”身边突然冒出个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谁说我不舍得他的,我可是果断地提了分手好吗?”常喜乐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反驳。

    “我说的是画。”

    戴山雁平淡的五个字让常喜乐迅速恼羞成怒。她木着脸说:“下次说话提前讲一声,不然把我吓死了谁替你去参加葬礼?”

    “好好好——”戴山雁没再逗常喜乐,她哄着常喜乐,想让她开心些,“你很喜欢这幅画吗?我家里有一幅比这好看的,那可是名家大师之作,有钱也买不来。喜欢的话我也送你了。”

    “是吗?”常喜乐并不太心动,她说,“可是这幅画已经够美了。”她不需要更好看的。

    安平其实没有常喜乐想的那么淡定。

    他坐在窗前,按理说应该再画一幅,但怎么也拿不起笔。

    常喜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不喜欢我了吗?

    “恋人之间应该是什么样的?”他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点点繁星,问。

    “我早就说过啦,你不应该只顾自己待着,偶尔也该出去走走。”窗外传来老者悠悠的叹息,“离开这破画室吧,去看看外面的人们都是怎么相爱的。”

    “只是一群俗人。”安平完全不感兴趣,他眉目冷淡,再也没有面对那个人时的温暖笑意。

    “爱本身就是俗物。”老者反而笑了起来,他没再劝说,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感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过了一会儿,画室的门被关上,传来锁扣的声响。月光照进小屋,里头空荡荡的,而放眼望向那扇大窗之外,也分明是空无一人。

    “我该去哪?”

    “车站,或者机场?人世间的别离与重逢有一半都在那儿。”

    时值国庆,车站内外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热闹到简直有些嘈杂。

    安平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转头就走的冲动,试着沉下心来。他干脆地在墙边摆了个椅子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画板,开始画素描。

    “陈世远!你走之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男人拉着个行李箱,把衣领一立遮住自己的脸就准备过安检。然而身后穿着单薄的女人一下就认出了他,冲出来揪住他的衣袖,她的妆花了,看起来像是刚哭了一场。

    “逢场作戏你懂不懂啊?谁认真谁就输了!”男人神情不耐地对女人说。

    然后又是新的一轮争吵。

    安平的笔顿了顿。

    “我真的走啦,你别再送我了。”另一边,有一对情侣正在告别。男人替女友整理着衣领,他眉目放松,相比因离别而眼眶泛红的女友来说似乎略显开心。过安检的时候,女人还在催他,“早点回家吧,我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然而男人拿出身份证也刷过了安检,他对着女友震惊的脸,得逞似的笑起来:“我也买了票,陪你去恒州,我们不用异地啦!”

    女人揽住男友的脖子又哭又笑地跳起来。

    远处有个穿旗袍的女人拎着小行李箱慢慢往车站出口走,隔着长长的围栏,一个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安娜!”栏杆外,一个穿牛仔外套黑长裤的短发女孩抱着一大束花大喊着那女孩的名字。

    旗袍女孩原本在愣神,等看清对方的脸后立刻激动地语无伦次,她一路小跑着往站外走,最后干脆撒开了行李箱,抱住那短发女孩的脖颈,低声抽泣起来:“我以为你不来了!”

    “你不理我,难道我就不理你啦?”短发女孩哼了她一声,“我这辈子做鬼都要缠着你,你就等着吧!”

    安平的笔尖有规律地在纸上敲打,他若有所思。

    人这样的生物,总是喜欢以眼泪表达感情。

    离别哭泣、团聚也流泪,让人怎么分得清?

    时间越来越晚,车站内的人逐渐变少。安平垂着眼,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然而他的耳朵动了动,听见一团东西散落的声音。一抬眼,就见无数圆润的鲜艳的橙子向他滚来,安平下意识弯腰拦住几个橙子的“逃狱”。他抬起头,看见一对年过七十的老夫妻在一边。

    那老先生左手牵着他的老伴,右手拎着个行李箱。那行李箱上挂着个袋子,但现在上面破了个大洞,里头的橙子全都滚落出来。老先生瞪着眼睛想去捡,又犹豫着不敢撒开他老伴的手。

    那老太太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身边的人上,她仰头望着天空,指着月亮娴静地笑:“你瞧,这太阳怎么像个钩子?”

    安平把包里的画纸和笔抽了出来,他一个个捡起地上的橙子装进布包里,走去递给那位老先生。

    “谢谢你啊年轻人。”老先生很感激地接过这包,从里头拿出几个橙子来递给他,比划道,“这个,给你吃。”

    安平犹豫着,接过了一个。他注意到老太太的视线。她的头发花白,笑容慈祥,对着安平笑:“你几岁啦,怎么头发比我还要白?”

    安平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老先生连忙向安平赔礼:“啊……我夫人生病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看了眼时间,有些着急:“我得赶车,好不容易约到了明天的专家给她看病。这个包……”他想把包还给安平,然而身上并没有地方再安置这好些个橙子了。

    安平把包往老先生的方向一推,说:“送你吧,我还有很多这样的布包。”他不容拒绝地接过老先生手上的行李箱,和他们一起往站内走。

    等要过安检的时候,老先生再三对他表示着感谢。老太太在丈夫为自己整理头发时却突然闹了起来:“你是谁呀!我根本不认识你,走开!走开!”

    老先生不厌其烦地对她解释:“我是华安呐,你不记得我啦?”

    好不容易,老太太才又安静了下来,只是神情怔忪,不住地又问:“华安呐,你怎么变得这么老啦?”

    老先生笑起来:“是啊,瑞平,咱们都是老人家啦。”

    安平怕他们还有需要自己搭把手的地方,等在一边送他们过安检。等候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指了指安平。

    她指的是安平的鬓发间,温柔地笑起来:“这个,好看,像华安送我的那个。”

    是安平发间夹着的蝴蝶结。

    “你还记得呐?”老先生注视着爱人,神情变得无限温柔,他转头对在状况外的安平解释道,“是我年轻时候送她的定情信物,那时候条件不好,送个发夹就能高兴很久。她呀,现在只记得那些时候的事儿。”

    “不会觉得辛苦吗?”安平今晚一直安静地观察着身边所有的人和事,这是他第一次提问。问老先生,也问这许多在俗世间挣扎的人们。

    “当然辛苦啊。”老先生没说什么冠冕堂皇的“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之类的场面话,但他的神情间也没有任何怨怼之意,“可我还是稀罕她。”

    “她也爱我。”他一如当年般爱恋地摸了摸妻子的脸,毫不在意她脸上起的皱纹,他像对安平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只是不记得我了。”

    等他们快要排到队伍第一个了,老先生向安平道别:“今天真的谢谢你啦,年轻人。”

    安平站在原地,看他牵着她的手,步履蹒跚地向前走。

    “先生!”他突然喊了一声,那老先生转过头来,看见这位年轻人指了指头上那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漂亮发夹。

    “这个。”他弯唇,露出几乎算是他今晚最灿烂的笑来,很有些骄傲地说,“也是我爱人送我的!”

    老先生愣了愣,立刻爽朗地笑起来,他向安平比了个大拇指,张口说了些什么。因为距离遥远,声音隔着人群传过来时已经很模糊。

    但安平听清了。

    他说:

    “也祝你们白头偕老呐!”

    第40章 遗愿谁允许你穿成这样?

    “你平常出门多吗?”常喜乐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窗边,一边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树影,一边开口询问。

    尽管她起了个大早,公交车依然满载,大概因为国庆,目的地又在景区,许多人都起早出游了。

    常喜乐的短发略微炸毛,发顶还翘着呆毛,一看就是急匆匆没梳头就出门了,只用头戴式耳机作为装饰压了压。车上坐得近的人猜这小姑娘在打电话,见怪不怪地继续闭眼打瞌睡。

    然而,常喜乐的耳机里没有一点声音。

    “生病,不怎么出门。”戴山雁的声音从她包里的锦囊传出来,然而除了常喜乐,其他人都听不见这声音。戴山雁入神地望着延公路展开的那一望无际的荷花莲叶——以前她从不知道家附近还有这样的地方。

    “你家离市区这么远,去哪不都得花很长时间吗?”常喜乐提前一晚上查好路线,发现戴家山庄坐落在偏远的景区之中,要到那儿得先坐地铁,再换乘两次公交。

    “做什么都不用出门,会有人提前准备好送来。”戴山雁似乎心情不太好,言简意赅。

    也是,毕竟谁参加自己的葬礼前能保持心情愉悦呢?

    “行叭。”常喜乐又对着窗户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看了看自己穿的这身银纹绑带连衣裙,犹豫着问,“话说,我就穿成这样来你的葬礼,真的合适吗?”

    听到这话,周围的乘客都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常喜乐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她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看着窗外继续说:“玩剧本杀当然也得符合角色啦!”

    哦,剧本杀,是小年轻玩的东西。乘客们又理解了似的转回头去。

    “怎么不合适?我遗言上早就写好了,参加我的葬礼必须穿得漂漂亮亮的。我不想葬礼上一片黑色,难看死了。”为此,戴山雁在前一天晚上非常用心地指挥常喜乐把衣柜里的储备全掏出来,最后选了一件最顺眼的裙子,指定要常喜乐穿来她的葬礼。

    这身连衣裙是常喜乐成年那天她妈妈——也就是唐柿心女士送的,专门照着她的身量找人定制了一件。乍一看设计简单,但上头的花苞袖、抽皱腰身、银色浅纹都给它增添了别样的质感。唐柿心就喜欢给自个儿女儿往这种小蛋糕似的方向打扮,跟小时候过家家一样有意思。

    奈何这样式儿的衣服常喜乐基本没穿过,比起裙子她更喜欢穿宽松T恤和大裤衩。

    “但你穿这身挤公交确实是我没想到的。”戴山雁默默补充完。

    “打车要七十块。”常喜乐强调,“你懂七十是什么概念吗?是我两天的饭钱。”

    而地铁转景区公交可以半价乘坐,总花费不超七元,常喜乐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后者。

    “合理。”戴山雁被常喜乐算的这笔账说服了,她继续沉默地看窗外风景。

    等常喜乐下了公交车,顶着清晨冷冽的寒风又走了一段路,看着身边不断有她不认识但看牌子似乎很贵的车经过后,她大概就知道自己走对了方向。

    但说实话,这段通往山庄的路属实有点长了。

    “早知道穿个外套了。”常喜乐吸了吸鼻子,注意到有辆车减速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喜乐?”后排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男人神情惊讶,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常喜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直到对方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的时候,她才恍然道:“陈墨芯?”

    是山城大学那个摄影部的学长。

    “你怎么会在这?”陈墨芯笑了笑,明知故问。

    常喜乐又被风吹了一道,冷得想打喷嚏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准备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寒暄:“来秋游。”随后一转身继续往山上的方向走了。

    “你认识那个黑心的男的?”一直沉默不语的戴山雁突然说话了。

    “黑心?”常喜乐听她这么形容,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说陈墨芯啊?”

    “差不多吧,一个意思。”戴山雁哼了一声,“他是我爸发小的儿子,但人有点装。我不喜欢他。”

    真是英雌所见略同,常喜乐还打算说点什么,就注意到那辆车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在常喜乐回头之后,陈墨芯立刻抬手示意司机停车。他刚才隐约听到常喜乐离开后还念叨了一句他的名字,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彰显了其主人的好心情,他邀请道:“上我的车吧,载你一程。”

    “不用了。”常喜乐拒绝,然而她没过一会儿就抿着嘴笑了起来,随后眼波带笑的转头小跑离开了。

    陈墨轩定定地看她离开的背影,回味着她离开前忍俊不禁的神情,问自家司机:“她刚才是不是害羞了?”

    司机师傅干笑着附和了几句,终于结束了这段刹刹开开的行程,一脚油门往半山腰开去。

    常喜乐走远之后才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指责这位刚才差点让她破功的戴女士:“真是的,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讲笑话啊哈哈哈哈……”

    “笑什么,我说错了吗?不要随便上黑心司机的车好不好。”戴山雁对这种事警惕性很高,和她一般年纪的同龄人光是绑架案就经历不知道几回了。

    “你说得对。”常喜乐抬眼,她终于来到了山庄的大门口,在她身旁,一辆辆车已经通过西门的门禁开进了山庄。

    在常喜乐仍在大门口逡巡时,一身黑色制服的门卫礼貌地询问她:“您是来参加戴小姐的葬礼吗?”

    戴家山庄的位置偏远,来客基本都是乘车来。像常喜乐这样步行过来的还真是头一个。

    “是的。”常喜乐如实回答,心里却有些没底,因为葬礼性质不同,只有讣告而没有请帖。所以不会出现“你没有被邀请”这样的戏码。但像她这样几乎不认识戴家、与戴山雁也鲜有交集的人,是否能进去呢?

    常喜乐曾经问过戴山雁这个问题:“既然没有来客名单,怎么判断谁可以进去,谁又该被拦在门外呢?”

    “远道而来即是客,葬礼设在这样的偏远的地方,既然来了,我家不差这点座位。而如果是抱着坏心思来的。”戴山雁冷笑一声,“我家也有的是手段。”

    然而门卫还是没有放行,他说:“对逝者应当保持尊重,我家主人希望来客能服装整肃,您还是换件黑色的正装再来吧。”

    “说的什么屁话!”她还没作出反应,戴山雁先怒了。常喜乐伸手按了按自己随身戴的小包,示意戴山雁稍安勿躁。

    随后她微微一笑,问:“你家主人,是指戴小姐的家人吗?”

    见常喜乐不大配合,门卫的礼貌笑容也淡了些,一副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

    常喜乐没有在意,继续说:“也就是说,穿黑衣服来参加葬礼其实是她家人的想法。但山雁生前指定了,希望大家能在她葬礼上穿得漂漂亮亮,尤其不要穿黑色。我觉得,遵从她的遗愿才是真正的尊重逝者吧?”

    “这……”门卫犹豫了片刻,他请常喜乐稍等之后回身拿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等他回来后,神情又恢复了毕恭毕敬,微微倾身对她说:“请进。”

    常喜乐也点头回礼,随后走进了为她敞开的正大门。

    沿路都有侍者站着为客人指路,常喜乐连话也不好和戴山雁多说。她一路穿过花园小径往正厅走。在那个显眼的银色大圆厅在树丛掩映中逐渐显露出来时,常喜乐脚步一顿。

    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或站或坐地在圆厅中寒暄,常喜乐张了张嘴,轻声说:“你看。”

    随着乌云蔽日,天光暗下来,山庄被群山环抱,放眼望去四周树影婆娑,那些一身黑衣的人虽然在说话,神情却无悲无喜,活像一个个从山坟里冒出的鬼影。

    “所以我就说……一点也不好看。”戴山雁的语气更低落了,“没人在意我说的话,就算是我的葬礼。”

    “这些是你的朋友吗?”常喜乐是专门替戴山雁参加她的葬礼的,她想见的人常喜乐都要一一替她见过。

    “不算吧,是我爸妈朋友们的孩子。只是同龄人……哦,中间那个是我哥。”人群中隐隐有一个中心,就是那位坐在正中央穿黑西装的年轻男人。他原本应该是负责接待客人的,然而此时却神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围的人都很默契地不去打扰他。

    戴山雁没精打采地看了他们一眼。她的身体不好、出门少,同龄人之间的聚会更是很少参加。所以她去世了也不会影响到谁,也许他们也是收到讣告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位姓戴的小姐。至于她哥,一直在国外留学,戴山雁死前重病时他都没回来。她还以为他连葬礼都不会参加呢。

    常喜乐沉默片刻,突然问:“你的私房钱藏在哪?”

    “在我房间呀。”戴山雁反应过来,“怎么,你改主意了?”

    “对啊,准备继承你的遗产。”常喜乐笑着往圆厅走。

    “那你等会可得瞅准时机。到时候你去我房间,我还有好多藏品你都可以带走。哎呀!早知道不让你穿这么精致了,连个收东西的口袋都没有。”戴山雁兴奋地盘算起来,没注意到随着常喜乐走进圆厅,空气都沉默了下来。

    那位据说是戴山雁哥哥的男人一手搭着太阳穴,在听见声音后抬眼,将目光扫向常喜乐。

    平心而论,戴山雁是位美人,即使生重病时五官也深邃美丽,让人一见难忘。她的哥哥和她长得像,也是相当漂亮的长相,只是此刻表情阴沉而显得过于锐利,让人感觉备受压迫。

    “谁允许你穿成这样,来参加我妹妹的葬礼?”他冷声问她。
图片
新书推荐: 平平无奇npc(女尊) 万人嫌与虫母融合之后 娑婆外传:盂兰古卷 大佬的小哑巴爱人 大夫,别摸我腹肌 万人迷光环对反派失效了 堂堂耽美文女炮灰 世子妃今天和离了吗 漂亮鲛人被捡后躺平任宠 春水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