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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你妹真是你妹说的

    “你妹。”常喜乐微微一笑。

    在场所有会呼气的显然都被这语出惊人的两个字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对方的神情从阴郁变得暴怒,他握紧了桌上的茶杯杯沿,竟然露出一个笑容来:“有胆子,你就再骂一遍。”

    “我可没骂人。”常喜乐毫无到一个陌生场地的局促,她慢悠悠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还抽空对一旁盯着她的一位女士笑了笑,随后对上了这位戴……常喜乐顿了顿,低声问戴山雁,“你哥叫什么来着?”

    在一些新闻中,除了那位赫赫有名的戴永辉,他的儿子偶尔也会出现在正文当中。

    “戴西港。”戴山雁的声音很轻,不似平常,倒有点像她病最重的时候。那种淡淡的,了无生意的态度。

    常喜乐沉吟片刻,继续接上她刚才的话:“是你妹妹,戴山雁,允许我穿这身来参加她的葬礼的。”

    戴西港刚一握紧杯子,手腕还没使上力气,常喜乐瞥了一眼就知道他想摔杯,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是山雁最喜欢的一套茶具,被你摔了可就成残件了。”

    众人就这么看着戴西港深吸一口气,松开了那个茶杯。他将长时间不动而略有僵硬的后背微微靠在椅子上,讽刺地笑了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她。我从没听她说起过你。”

    “巧了,我也没听她说起过你。”常喜乐一句不漏地呛回去。她随手从桌边斟了杯茶,专注地尝了一口——一路走上来连水都没顾得喝上,她都要渴冒烟了。

    空气又安静了一段时间,各家的少爷小姐们带着不同意味的视线打量她。

    常喜乐这身衣服在众人一水儿的高定服装前完全不输质感。要不都说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她并没有化妆,然而眉眼精致,唇不点而红,举手投足间都让人移不开眼。

    戴西港等她喝完,看她不紧不慢地开口,分明是带笑的一张脸,语气间却饱含讽刺:“难道你了解她吗?山雁遗愿里说了不想葬礼上一片黑色,你偏和她对着干。”

    “遗愿?”戴西港蹙眉,“什么遗愿?”

    常喜乐又沉默了会,听戴山雁在她耳边幽怨地吐槽:“就是我写了好久留在他书桌上,结果被这人疯了一样撕掉的那封信。”

    常喜乐逐字转达。

    戴西港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他站起身,突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时间差不多了,请大家进正厅吧。”

    话音一落,周围一直等候的几位侍者立刻上前为客人们指引方向。客人们看热闹看到一半,还有些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走了。常喜乐耸耸肩,也准备跟着一起离开。

    “你留下。”戴西港松了松腕上的表带,慢慢走向常喜乐,像是在问她,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她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早几年时,戴山雁有段时间病情加重,短时间内进了好几次ICU,医生下了多次病危通知书,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她活不过今年。彼时她甚至还没有成年,正是最爱跑跳的年纪,却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向她的身体输入维持生命的液体。

    但后来,她挺过来了,一切似乎都在好转。某一天早上,戴西港发现书桌上放了封信,打开看了几眼就撕了个粉碎。

    戴山雁为此和他大吵一架。

    戴西港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过了会儿才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常喜乐双臂环抱,扬了扬眉:“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人家,对任何接近家人的陌生人都能了如指掌呢。”

    她说完,也不在乎戴西港让她“留下”的要求,径自跟着刚才人群离开的方向走了。

    在常喜乐离开圆厅时,戴西港盯着她的背影,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常喜乐。”

    风中传来她清亮的嗓音,目光中却不见此人的身影了。

    戴西港眼神微闪,对站在他身后的秘书招了招手,颔首听对方低声汇报。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有戾气的时候呢。”戴山雁刚才旁听了常喜乐和她哥之间一番夹枪带棒的对话,突然开口感叹。

    “我看他不顺眼。”常喜乐气还没顺平,想起来就又被气到一次,“他怎么能这样呢?”

    一个人,提前为自己写下遗书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意味着她接受了自己的生命有时限,接受了自己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最后一眼。每多写一个字,就是一场死亡宣判。

    常喜乐光是想想就觉得难过,而那个所谓亲人却将这样重要的信件撕毁。

    “你别生气啦。过去这么久,我已经不难过了。”戴山雁安慰她,凑在她耳朵边悄悄说,“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我房间。”

    常喜乐点了点头,下意识想摸摸戴山雁的头发,抬手时,又想起了斯人已不在。她沉默片刻,指尖落回了自己的鬓发边。

    正厅内觥筹交错,认识的人分成几部分围坐攀谈,有些人见常喜乐走进来后就停下了话头,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着常喜乐,似乎对这位不知来头却惹怒了戴家那位少爷的女人很感兴趣。

    常喜乐权当没看见,从旁边侍者手中托盘上拿了杯酒。

    她酒量不大好,只是轻抿了一口,自言自语似的问:“我好像没在这找到你的父母,需要代你去看看他们吗?”

    “没事。”戴山雁在常喜乐刷手机的时候曾经跟着看过,她母亲伤心过度,大概是病了,她父亲大概是在照顾她。因此戴山雁的葬礼才交由戴西港来操办。

    常喜乐点了点头,注意到旁边那几个打量她的人还没收回视线,一边看她一边窃笑着说话。让常喜乐很不舒服,也彻底没了吃饭的胃口。

    她干脆拿着酒杯往正厅的角落走去,西边连着一条长廊。据戴山雁说,走过长廊后再穿过一座花园,就是她们一家人住的地方。

    廊道幽深且长,左右廊壁上都挂着一幅幅画,看边上落款的名字,似乎都是名家大作。常喜乐匆匆扫过几眼,快步往前走。

    戴家让她觉得不舒服,她想早一些离开了。

    然而常喜乐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她在一个巨幅画作面前驻足,看得入了神。

    “喜欢?”戴山雁见她停留,得意道,“你的眼光不错嘛,这就是我说的那幅画,比你男朋友送的画怎么样?”

    “好看。”常喜乐诚实道,“是不一样的那种好看。”

    画面中描绘了一座巨大的神像,石塑女子盘坐在高大的殿宇中,低头俯视众生,嘴角微微含笑。在她面前的石阶上,摆着一朵蓝色的小小的剑兰花。

    “这神像,我曾经见过。”她仔细看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喃喃自语,“该找时间回去说声谢谢的。”

    如果不是笑语观那位道长替她指路,说不定她这会儿还在常乐山上打转呢。

    “我当时花了高价拍来的,但这么大一幅画好像很难让你悄悄带走。”戴山雁苦恼地开始思索解决办法。

    “没关系,喜欢一幅画未必要拥有它。”常喜乐安抚似的笑了笑,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又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这是那位画家Prosit的画作吧。”

    常喜乐被这一声吓到了,差点把高脚杯里的酒水洒出来。转头看,在开场前曾见过一面的陈墨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

    “我知道,每幅画边上都有标注作者。”常喜乐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

    “我很仰慕Prosit的作品,只是他流传在外的作品非常少,一幅就价值千金,早知道戴家拍下了一幅,今天能欣赏到还真是幸运。”陈墨芯仰头一起凝望着这幅令人震撼的画作,继续侃侃而谈道,“你知道吗?他的每幅作品,都有一个防伪标识。”

    “我不知道。”常喜乐说得干脆。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

    按理来说,要想把这个话题接下去,理应要问一句:“是什么呢?”否则,会让话题发起人觉得有些尴尬。

    常喜乐偏不。她眨着眼和陈墨芯对视,希望这位不速之客能自己识趣地离开——她还要代戴山雁再走一趟呢。

    陈墨芯却很满意常喜乐的“不知道”,让他有机会教导她:“在Prosit的画作里,用紫外线笔照看着,会发现里头藏着一个梅花印。每一朵都长得一模一样,一对比就知道了。”

    常喜乐眼看着陈墨芯不知从哪拿出了个小巧的紫外线笔,她那句“到底谁会随身带着这个”的吐槽硬生生憋在喉咙里,就看着这幅画的那朵剑兰花所在处,果然慢慢浮现出一个形似梅花的印记。

    “这看起来,更像是猫爪印吧?”常喜乐微微凑近看了眼,对“梅花”这一说并不认可。

    陈墨芯以前也没见过Prosit的真作,一时难以反驳。

    说完了吗?说完了该轮到她了。常喜乐看了眼远处钟表上时针指向,没时间再闲聊下去,她问,“你知道Prosit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这……”陈墨芯不失礼貌地微笑,注意到她念词的方法与他有些不同。

    “你的念法错了,这是个德语词,r处要发小舌音,而s在元音前发浊音。它是个敬酒词,寓意一切顺利、平安顺遂。就像这样……”常喜乐随着话音落下,笑着伸手向陈墨芯敬出她那杯没喝多少的红酒,示范道,“Prosit!”

    面前的女孩笑得爽朗,发丝随着她头的偏向拂过白皙的脸颊。红酒在杯壁晃荡,轻易就漾了出来,陈墨芯的衬衣也因此被酒水微微沾湿,显出红色印迹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常喜乐故作惊讶地收回酒杯,很没诚意地道歉,“你可以找侍者带你去换件衣服。”

    “在女士面前衣冠不整,是我的不对。”陈墨芯没有一点慌乱,反而道了歉。他不错眼地望着常喜乐,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艳之色。与此同时,他微微向上举起手中的酒杯,然后一饮而下,配合地随她重复道:“Prosit.”

    常喜乐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虽然自己赶人离开的目的达成了,却觉得心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她忍住伸手堵耳朵的冲动——围观了一场好戏后的戴山雁从刚才就一直在大笑,简直要把她的鼓膜都震破了。

    这还是戴山雁今天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常喜乐也跟着笑起来,问她:“你的卧室该怎么走?悄悄地带路,打枪的不要。”

    第42章 失望你,怎么会在这个房间?

    戴山雁住的地方实在离正厅有点远,而且路线复杂。好在因为这一家人不怎么喜欢在日常起居的地方见到外人,所以常喜乐一路上并没遇到诸如保姆、安保一类的人阻拦。

    常喜乐看不见她,只能听从戴山雁的指挥绕来绕去,走了好多冤枉路。她有些担忧的问:“我会不会撞见你爸妈?”

    去世女儿的朋友在自家房子里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怎么想都有点变态吧?

    “不会,我和爸妈不住在一栋房子里。这里三层是我住,四层是戴西港住。他在外面接待客人,没空来。”

    “好小众的语言……那你们岂不是很难见到面?”一直和爸妈住在小区套房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常喜乐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在她们家,有时她半夜溜出去买烧烤,还能在家门口撞见正好晚归的爸爸。这时两人会互相指责一番,随后狼狈为奸地一同出门买夜宵,再把熬夜看电视的妈妈拉起来一块大快朵颐。

    “真羡慕你们,我们一家人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见到对方。”戴山雁难掩失落地说,“后来,爸爸忙,总要见生意伙伴。妈妈身体不好,饭菜都是送她房间里。戴西港……留学后,只有过年才回家。有时候连过年都不回!”

    常喜乐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起第一次和戴山雁见面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躺在病房里,没有别人照料。

    按理说,女儿重病,至少该找位陪护吧?电视剧里,像戴山雁这样的女孩,都住在最好的医院里最豪华的单人间。

    但这些想法常喜乐都没有说出来,她换了个话题问:“你的父母为什么给你取名戴山雁呢?”

    这时,她穿过了一条走廊,站在一扇白色大门前。常喜乐挑了挑眉,念出门上写的几个大字“戴西港与狗不得入内”。

    ……看来是戴山雁的房间没错了。

    然后,常喜乐按了按门把手,在感受到某种阻力之后,不死心地前后拽了拽。然而门只是微微有晃动,全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常喜乐冷静地对戴山雁说:“锁上了。”

    “锁住了?为什么……”戴山雁问完就沉默了。戴家山庄门卫森严,不必担心有小偷一流。她卧室从来就没锁过,如今答案不言而喻——一间不会再有人使用的房间,就像是摆置废弃用品的仓库,上锁似乎也很合理。

    一直对回家这件事碎碎念的戴山雁突然就像被浇了盆冷水一般,她问:“会不会里面的摆设也早就变样了?”她的东西不再归属于她,也就意味着可以任人处置么?

    “不会的。”常喜乐下意识反驳,但一时也不理解这家人为什么要把这间卧室锁上,但既然来到这,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问,“你对你房间钥匙有没有大致的印象?我可以去找。”

    “不知道。”戴山雁没了说话的兴趣,她很颓丧地靠坐在墙边。常喜乐还没意识到戴山雁没跟在她身边了,依然面对着刚才戴山雁出声的方向。

    戴山雁无声地笑了笑。没人能看见她,因为她已经死了。

    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她这一生没什么丰功伟绩,当然也没闯过滔天大祸。葬礼上没有她的好友、也没有仇敌,只有疏离的兄长、称病的父母。她来过人世间一趟,但似乎没有留下痕迹。

    刚才常喜乐问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她锲而不舍地和戴山雁说话,很怕对方就此沉默:“很多人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都觉得稀奇。别人家起名恨不得拿放大镜从字典里找寓意最好的字,生怕和人重名了。我倒好,一个‘喜’字,一个‘乐’字,简直是通俗到不行了。”

    常喜乐趁着换气的空隙,仔细倾听着。隐隐地,她听见右下方,门边的墙角下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她便蹲下来,环抱着双膝,继续说:“我从出生开始就很爱哭,风吹草动都能吓到我。时常从早哭到晚,我爸妈为了哄我简直头痛死了。所以就给我取名常喜乐,希望我能笑口常开。”

    常喜乐说完,等了好一会。终于,她侧前方的这个小姑娘舍得开口了。

    戴山雁说:“小时候,也有人笑我。问我的名字怎么这么糙,像是随便乱取的一样潦草。我就哭着跑回家,跟我妈妈说我要改名字。”

    常喜乐听得认真,她问:“后来呢?”

    “和妈妈吵了一架,她说这名字有福气,不许我改。”戴山雁话说得很慢,似乎在遥想一些原本隐匿在她记忆中的过往,“后来爸爸告诉我,我是早产儿,一出生就带着病,住在保温箱里。当时的主治医生判断,我要是能活到来年开春,就算撑过去了。”言外之意,撑不过去,人就没了。

    “我妈整天以泪洗面,我爸忙着照顾她。我就一直没有名字。毕竟,一个随时可能去世的孩子,起名又有什么意义?”戴山雁说,“我哥当时也小,半大的孩子拿着本书和爸妈说,糙名好养活。就在那天,妈妈在病床上看到窗外的天边有一只掉队的大雁孤零零地翻山越岭,向南迁徙。”

    “他们希望我能像那只大雁一样,就算比别人走得慢一点,也能够到达终点。”戴山雁自嘲似的笑了笑,“可惜,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不会的。”常喜乐认真地反驳戴山雁,“医生说你活不过出生那年,说你撑不过十八岁。但你这么一步步坚持到了二十岁,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是这样吗?”她问。

    常喜乐用力地点了点头。

    “所以,不要哭了,山雁。”常喜乐站起来,非常坚定地盯着面前这扇看似牢不可破的大门,“我没有办法为你擦眼泪。但是我今天一定替你打开这扇门。”

    “你听出来了?”戴山雁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可我不知道钥匙在哪,你怎么打开门呢?”

    “鄙人不才,刚学的两个小法术里,正正好好有个开门术。”常喜乐从随身的挎包里抽出一张空白的黄符来。出门前为了搭配衣服她只带了个小包,小姨给的那些已成型的符都放在宿舍里了,至于朱砂、墨笔之类的更是没带。

    她安抚似地对戴山雁一笑,然后狠狠心,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诶,你干什么?”戴山雁下意识想抓住她的手腕,但只穿过她的身体在虚空中抓了一把。也不怪戴山雁不知道,在常乐观那段时间,她因为不敢面见神佛,一直躲在锦囊里,完全错过了常喜乐学符智斗书念一事。

    “事急从权。”常喜乐没有多做解释,把黄符拍在门上,抬手行云流水地画下开门符。她动作又快又准,否则手上的伤口会很快凝住。

    这期间,常喜乐没有任何杂念,只是一心想着:“请让我打开这扇门吧。”

    有个小姑娘,她想回家。

    常喜乐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把手搭上门把手,然后用力按了下去,向外一拉。

    门还是没有动静。

    “怎么会……”常喜乐眸光微闪,是符画得不够流畅?还是她心不够诚?

    书念的确说过,初学者鲜少有能即兴画符成功的。但常喜乐坚信勤能补拙,她皱眉,打算再咬破一次刚凝和伤口的食指,被戴山雁出声阻止了:“等等!”

    “没事的,我再画一次符,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总有一张能生效!”常喜乐眼神发亮像有火在烧,犟得简直不像她了。

    “你听我说。”戴山雁只恨不能拽住常喜乐这只无端遭罪的手,提醒她,“你把门向里开。”

    “诶?”常喜乐一愣,试探性地按下门把手,向里推去。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戴山雁就吃吃地偷笑起来:“你呀……”

    “哦……”常喜乐眨了眨眼,默默盯着自己有伤的那只手。

    就在刚才,她感觉从指尖开始,好像有一阵凉气钻入,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常喜乐来不及多想,她走进门,被侧面的巨大的一片照片墙吸引了注意力。上面挂着全家福,贴着戴山雁各色各样的个人照,还有小号戴山雁和中号戴西港在花园里搏斗、在厨房一脸奶油地抱着笑开怀的妈妈,诸如此类的照片。

    戴山雁的声音出现在了照片墙前面,她说:“喜乐,你去我的书桌前,找一个兔子女士的小塑像好吗?”

    常喜乐很快就在书桌的化妆镜旁找到了目标,她捧起那个小巧精致的端着茶杯的兔子女士摆件,问:“然后呢?”

    “你握着她的腰,向后掰。”

    常喜乐谨慎地照做,惊讶地发现这摆件居然是个首饰盒,在兔子女士的腹部内,摆着一对银色的戒指。仔细看,那戒指上各自写着两个小字。

    [素女][永辉]

    “是我上半年去学着做的戒指,上面的名字我花了好久刻的。本来打算在爸妈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送出去。”戴山雁原本只想来再看看自己的家就走,此时却很希望能尽力在这个世界上多留下点什么,“你帮我送给他们好吗?”

    “好。”常喜乐使劲眨了眨眼睛,想要忍住眼泪。

    “还有,你帮我问问戴西港……”戴山雁犹豫了一会,又改口了,“算了算了,没什么。”

    她马上换了个话题:“你再去我床左边的枕头底下,那儿放着一张银行卡。密码是我的生日,很好记的,你去百度百科上一搜就有。里面的钱随便你花,是私房钱,没人知道。”

    “山雁,我自愿帮你,不要报酬。”常喜乐摇了摇头,拒绝道。

    “我就是想要给你。”戴山雁很执着,“喜乐,我希望感受到自己存在。”

    戴山雁刚死的那几天,有意识,却没有形体。她能看见周围或痛哭或冷漠的人,却无法被他们注意到。她好像存在,又似乎已经湮灭。

    直到她莫名来到了常喜乐身边。这个救了她一命的姑娘是世界上唯一能看见她的人。

    “这笔钱,你可以拿去花、去做慈善、或者就干脆放着,都随你处置。你看到它的时候,都能想到曾经有过我这么个朋友。”戴山雁半开玩笑地说,“我没有太多好东西,穷得只剩下钱了。”

    这笑话算是成功,但常喜乐却格外沉默,她依言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卡,却觉得有千钧重。她接着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戴西港那边……”有什么话想要问他?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个不属于这个房间的男声突然响起,宛如平地惊雷。常喜乐猛地抬起头,看见那房间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洞开,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男人。他一身原本笔挺的黑色西装不知觉间添了褶皱,这人一手握着门把手,另一手中紧捏着一张纸。

    就在刚才,他路过这间本该上锁的房间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推开门,就看见这个漂亮的古怪客人待在他妹妹的房间。

    戴西港那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常喜乐,他又逐字逐句地问了一遍:

    “你,怎么会在这个房间?”

    第43章 交易“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常、喜、……

    常喜乐对上戴西港的视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此时她的左手托着两个银戒指,右手则拿着戴山雁给她的那张银行卡,被戴西港尽收眼底。

    她其实可以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出现在去世亲人的房间里,的确堪称诡异。

    “我来完成山雁的遗愿。”常喜乐言简意赅。

    “她的遗愿由我来完成就够了,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戴西港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真正想问的是,“这房间明明上了锁,你怎么进来的?”

    这就是一个更加复杂的问题了。

    如果直接说她会画符,听起来很像招摇撞骗。毕竟这世界还是无神论者更多,要向他们解释明白这些怪力乱神之论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事。哪怕是常喜乐自己,也是亲身经历过了才愿意相信。

    常喜乐没有回答戴西港,而是微微偏头,向着那照片墙的方向轻声问:“看来我不能再多待了,你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戴山雁眼神复杂地看着戴西港,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她问:“我说一句,你转述一句,可以吗?”

    常喜乐点了点头。

    戴西港就看见这女人眼神微微放空,偏头似乎在聆听什么,然后一句一顿地对他说话。

    “戴西港,你替我向爸妈说一声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贪玩就悄悄溜出家。不该生病住院了也不告诉家里。”

    “我那天说希望你再也别回这个家,是气话。现在我死了,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以后也能高兴点。”

    戴西港沉默地听常喜乐说话,捏着纸的那只手不知觉收紧,眼眶微微发红。他紧盯着常喜乐的神情,想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随后他又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满载的照片墙。

    他冷笑道:“你别再拿我死去的妹妹装神弄鬼。我派人查过,你的确救过她一命,但除此之外再无交集。如果想以此获取报酬,大可光明正大来向我戴家要,我们还不至于吝啬这一点钱。”

    他盯着她手上的首饰,意有所指道:“别像个小偷一样,来这不问自取。这些对你来说也许只是换钱的工具,对我们却……”

    常喜乐终于舍得分给他一个眼神。她紧皱着眉,用食指抵在唇前,短促地嘘了一声:“我听不清了。”

    她天生长着一双笑眼,即使什么表情也不做,唇角也一向是微微上翘。而现在她的神情却异常庄重,像是心里非常难过,却不得不维持正常语气说话。戴西港看着她泛着水光的一双愠怒的眼睛,不知为何,安静了下来。

    她继续说:“你的书房是我锁的,本来应该亲手给你钥匙,可惜没等到你回家。钥匙就放在门框顶上,你进去的时候别太惊讶,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了。到时候可别又抱怨说爸妈都有礼物,就你没有。”

    “……够了!”戴西港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女人继续用他妹妹的口吻对自己说话。他松开门把手大步向前走,要向常喜乐问个清楚。

    “你是谁?你别过来!”常喜乐继续转述着戴山雁的话,说到这却觉得哪里不对。她转头看向戴山雁声音传来的方向,问,“山雁,你在和谁说话?”

    与此同时,随着窗外狂风大作,乌云蔽日,天光顷刻间暗了下来。

    “答,答……”先是几滴豆大的雨点敲在窗台上,随后暴雨倾盆,从窗户望出去,整个山间的花草树木都被这接天的大雨倾盖。

    在这雨声之外,常喜乐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冷冰冰的声音。

    “戴山雁,女,应卒于甲辰年八月十五申时中期,实卒于甲辰年八月十九子时。是你没错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别过来,别碰我!”

    常喜乐只能听见照片墙前有人在和戴山雁说话,却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位不速之客,和她在梦里,甚至在徐婉佳葬礼上见到的那个黑衣男人是同一个。

    “你已经在人世间停留太久,该走了。”

    “不……我还有人没见,还有很多话没说,我不能走。”戴山雁下意识地向常喜乐所在方向躲去,寻求庇护。

    常喜乐感觉到戴山雁向自己靠近的跑动声,她抬起右手想将人护在身后,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却感到一股极为寒冷的凉气顺着指尖钻进了自己的身体。

    她只觉得双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被刚走到面前的戴西港搀住手臂才堪堪站住。

    “你究竟在搞什么花样?”戴西港皱眉,耐心几乎告罄,然而他在对上常喜乐的视线时,接下来的话却哽在了喉咙里。

    她的脸色苍白,盯着戴西港的脸,发出一声呢喃:“哥哥……?”

    常喜乐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像……太像她了。

    下一秒,她的眼神又从湿润迷茫变得清明而坚韧。常喜乐使劲摇了摇头想保持清醒,挥开戴西港扶住她的手,咬着牙站直身体,如临大敌一般,紧盯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他双手抱臂、气定神闲,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笑叹了一声:“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常、喜、乐。”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这男人的全貌,他身形瘦高,相貌俊美,分明神情带着笑意,常喜乐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个几次三番在她梦中纠缠的男人,不止一次来到现实。如今也证实了,他的确存在,不只是她的一场梦。

    “你是谁?”她问。

    男人挑眉:“我想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常喜乐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放弃,她继续追问,“不打算礼尚往来一下吗?”

    “我姓谢,是个无常。”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觉得就算告诉她也无妨,他很绅士地提议道,“你可以叫我小谢。”

    “你想做什么?”常喜乐听到无常这两个字,心里惊了一下。她瞥了一眼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这个问题太不像常喜乐会提出的了,因为答案简直是显而易见的。无常抬起手指向常喜乐的身体,说:“带她走。”

    常喜乐一开始不理解,他明明指着自己,为什么却用了第三人称“她”。然而,等她在脑子里听见戴山雁啜泣的声音时,才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一阵凉意是从何而来。

    戴山雁现在附在了她的身上。

    他要带走戴山雁的魂魄。

    不等常喜乐想好接下来怎么应对,他突然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点明了常喜乐的意图:“你在拖延时间,为什么,你想留下她?”

    被他发现了。

    上一回在现实里见到这个姓谢的男人就是在一个乌云密布的阴天,随着太阳一出现他就消失了。

    常喜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戴西港。他神色古怪地看着常喜乐面对一堵墙自言自语,显然看不见这个不速之客。也就说明这是个没有实体的鬼。

    像这样的鬼怪一类的存在,出现在现实世界总是有条件的。常喜乐原本觉得,也许他不能见阳光。然而他却说自己是无常,常喜乐对“无常”知之甚少,却大概知道他们平时的职责。这样的一类存在会怕阳光吗?

    她拿不准。

    更何况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大有一副下他个三天三夜的气势,“等天晴”这个想法可以直接抛弃了。

    “你要带她去投胎转世吗?”常喜乐想了想,问他。

    “不是每个人都有投胎转世的资格,我只负责带她下去。”无常回答得诚恳。当初戴山雁死时,他就没找到这人的魂魄。因为知道人死后的第七天会回家,他在这个山庄蹲守了两天,才终于找到了这个逃逸的鬼魂。

    “不能再等等吗?她还没有和家人好好告过别。”常喜乐有些犹豫,活人的世界有秩序,死人的世界当然也有。游荡在尘世间显然不是戴山雁最好的归宿,在若干年后甚至可能会成为一种可怖的惩罚。但戴山雁还在和家人交代后事,就这么直接带走她实在太残忍了。

    “哈,我死的时候也没和家人告过别,谁管了?”那无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打了个哈欠,决定不再和常喜乐废话,伸手向她勾了勾。

    常喜乐立刻觉得身体里像沸腾了一般燃烧起来,耳边回荡着尖叫与痛哭。她跪坐在了地上,觉得自己的灵魂几乎要被拽出躯体一般剧痛无比。

    无常放下了手,他啧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在常喜乐的面前。她已经冷汗涔涔,然而抬起头时,那一双眼睛却泛着寒光似的,没有一点畏惧的意思。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自愿让她附身,就不怕被怨魂反噬吗?”他能勾走魂魄,但如果强行勾取常喜乐身体里的魂魄,恐怕两个魂魄将会一块儿被勾出来,只剩下一具空壳躯体了。

    “我知道,这是你的职责。”常喜乐答非所问,她已经不剩太多力气,因此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可就算她已经死了,也还是人。你不能像随便绑走什么物品一样强行把人带走,她有感情有思想,和你是平等的。”

    “就让她,和家里人好好道个别。她会愿意离开的。”常喜乐勉力露出个笑容来,说,“好歹也算个公职人员,就不能试着柔性执法吗?”

    无常沉默了片刻,认真地思考起她说的话来。他想了会就果断摇头:“是人就有执念。如果带走每个鬼都得满足他们的愿望,我加班到死也干不完。”

    “那只能说明,你们人手不足,而工作过于饱和,是时候该扩招了。”常喜乐见他愿意接她的话,能沟通就说明有希望,立刻又顺着他的逻辑往下说。

    没想到这无常竟然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他握住常喜乐的小臂,将她扶了起来。

    他似笑非笑地说:“正有此意。”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无常舔了舔后牙,饶有兴味地说,“我同意她去和家人做最后告别,而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常喜乐盯着他的眼睛,此刻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的办法了。她只是个普通人,顶多对鬼怪一流有一点知识储备,却难以与一个真正有法力的无常抗衡。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她补充了一个条件。

    “当然。”无常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原本眼尾下垂,显得阴郁,此刻却好像一个真正的二十多岁,正意气风发的青年似的,他紧紧握住了常喜乐的手,说,“一言为定。”

    常喜乐不知道,无论自认为多么谨慎,都不应当轻易去和鬼怪做交易——尤其是,那些已经游荡了很多很多年的,鬼。

    第44章 最后一面这不会是最后一面

    “承诺”这种东西,在没有条例约束的情况下,执行全靠良心。当两人达成承诺时,为了确保对方不会反悔,人们会用有法律效应的合同来约束双方。

    阴界没有非常严格的法律条文一说,却不代表此处的“约定”有多么容易被打破。相反的,一旦定下契约,就被镌刻在灵魂上,任凭你逃到天涯海角也甩不脱。

    “我给你们一个时辰。”无常的声音泛着凉意,但能听出来语气里暗含的雀跃。

    常喜乐对这些一无所知,她等着这个无常自觉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转头看向在一边的戴西港。他紧蹙着眉,情绪被愠怒和犹疑一分为二,理智告诉他常喜乐在装神弄鬼,然而刚才她暼过来的那一眼,却真的像极了戴山雁。

    “你的妹妹死后,灵魂滞留在了我身边。我应她要求来见亲朋好友最后一面,现在有一位无常将要带走她。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做最后告别。”常喜乐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了现在的情况,问,“我知道你一定想让我证明这些话的真伪,但我不建议你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所以,信吗?如果没别的问题,我就让山雁出来说话了。”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灵魂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常喜乐一直觉得眼前有两道重影,要很用力地眨眼才能看清东西。

    这还是戴山雁对她并无恶意的情况下,否则,常喜乐未必能掌握自己身体的绝对控制权。

    戴西港在国外生活的时候,总是遇到一些热情邀请他参与活动的人。他们或者为初到异国他乡的留学生接风洗尘,或者为兴趣爱好相近的年轻人提供交流环境。然而,在这些蒙着一层温暖外壳的活动中,执行者总会试探着把他们关于鬼神的理念潜移默化地传送给这些心智不够成熟的年轻人。

    他从来不去,也从来不信。

    他不理解室友为一个写着符篆的薄薄纸片一掷千金,也不明白一向聪明稳重的好友为什么因为所谓“大师”的一句“你死去的爱人,逡巡在大洋的东岸”就跟着一群人坐上了出海的轮船,再也没回来。

    然而今天,他突然理解了——有时候,哪怕对方的话语离谱至极,人们也甘之如饴。因为他们口中的荒诞故事,是某些人遥不可及的奢望。

    并非是骗术多么高超,只是亲者太过痛苦,想在缥缈无望的尘世中寻求一个寄托罢了。

    戴西港露出个自嘲的笑来,说:“我信。”

    常喜乐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忍受这种身体脱离掌控的状态。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变化了。等到常喜乐再抬头,对上戴西港的视线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戴西港。”

    戴西港的眼睫颤了颤,不可思议地观察着面前这张脸。有人说,人的长相与面部肌肉走向关系很大。常喜乐的五官和戴山雁没有分毫相似,但此刻她眉眼一动,立刻就有了他那骄矜的妹妹的感觉。

    他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最后只是把她的鬓发撩到了她的耳后。

    “山雁。”如果仔细听,会发现戴西港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有一丝颤抖。然而戴山雁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重新感受到了掌控身体的感觉,她自己的的心脏也在砰砰狂跳,只听戴西港问,“要不要去见爸爸妈妈一面?”

    类似的问题常喜乐之前也问过戴山雁。那时候她说爸妈生病,不在葬礼上很正常,不用勉强。此刻的她却只是不间断地点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哽咽着说:“要见,带我去见!”

    外界相传雷厉风行的那位房产大亨——戴永辉,此刻正端着一碗药,舀起一勺来轻轻把汤药吹凉,喂给半躺在床上的发妻。

    林素女刚微微张嘴,就立刻扭过头去剧烈地咳嗽起来。戴永辉忙把碗放到桌上,伸手替她拍背。

    “让我出去。囡囡的葬礼,我们怎么可以不在?”她摇摇头,掀开被子想下床,又被戴永辉拦住了。

    “你已经晕过去两次,医生说了你必须静养。”戴永辉替她把被子盖上,劝慰道,“你现在要保持情绪平静,不能伤心过度。西港会处理好一切的,我们先把药吃了好吗?”

    林素女只是摇头,她咳着咳着又悲从中来,流着泪重复着说:“我连囡囡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要我怎么放下?我苦命的女儿啊……你的心太狠了,女儿死了,你就一点不伤心吗?”

    男人的眼睛也红了,他不愿和妻子吵架,只问了一句:“我怎么可能不伤心?”

    两人互相背对着沉默了一会,直到敲门声响起,戴永辉才站起身去开门。

    大概是戴西港来了,林素女连忙背过身去擦干眼泪,不愿让儿子看见。

    然而探头进来的却是个完全陌生长相的姑娘。

    她藏在门后边只露出半个身子,看见两人时眼睛亮亮的,却又怯生生的不敢进门。

    戴永辉皱着眉要开口,林素女先拦住了他,问:“你是哪家姑娘,迷路了吗?”

    “我是……”戴山雁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她望着躺在床上的妈妈,一向温柔优雅的母亲此刻脸色苍白,眼底青黑,和从前判若两人。戴山雁的眼泪就落下来,忍不住唤了一声:“妈妈……”

    这两个字一出,林素女强撑起来的温和就塌陷了,她别过头去,一双素手捂住脸,窄窄的肩膀颤动起来。

    叫她妈妈的那个小女孩,已经不在人世了。

    戴永辉沉痛地看了妻子一眼,对门口那不速之客冷声说:“出去!”

    戴山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被跟在她身后的戴西港用双手扶住了肩膀。

    “爸,妈。”戴西港揽住戴山雁的肩膀,把她往房间里又带了一步,“山雁回来看我们了。”

    “你还嫌你妈妈不够痛心吗!随便带个陌生的小姑娘回来就当是你妹妹了?滚出去!”戴永辉怒斥道。

    戴西港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他知道这种事很难说服父母,可如果要把时间都花在解释身份上,等相信的时候也为时已晚了。

    是个难解的问题。

    但不等他做出反应,戴山雁就下定决心似的往前走。她到妈妈的床边蹲下,仰头对上其悲伤的面孔,一鼓作气地说完想说的话:“妈妈,我知道你老背着我们熬夜看书,但长时间盯着字很伤眼睛的!我本来想回家的时候和你讲的,你平常看一会书后,就要像这样——”她伸出双手用力搓了几下,盖在林素女的眼睛上,几秒后才放下,说,“用热气让眼睛舒缓一下!”

    随后她偏头看向爸爸,说:“这位戴先生请你务必要督促林女士好吗?我这个贴心小棉袄不在了,你这冷冰冰的铁甲也该学会自动生热了。”

    林素女怔愣地看着这面生的小姑娘,不知怎的却越看越亲切。

    戴山雁想起什么似的,又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吧掏吧,拿出那两枚银戒指来:“之前因为你们俩吵架离家出走是我不好,生病了没有及时回家也是我的错。我以为像平常那样住几天院就会好的。”

    她拿出那女戒,拉起林素女的手戴上,然后满意地笑了笑:“正好。”

    她又把另一枚男戒递给戴永辉,然而对方谨慎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

    戴山雁弯了弯嘴角,继续絮叨:“但我真的不是叛逆期到了不爱你们了,我就是想送你们周年纪念日礼物,怕赶不上。妈妈你看,这个戒指里面还有我刻的你们的名字哦。”

    她拉起妈妈的手想给她展示,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戴山雁愣愣地抬起头,看见林素女的眼泪,慌了神:“你怎么又哭啦,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是不是还是不信……”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是妈妈熟悉的呢喃:“我的乖宝……回家了。”

    戴山雁吸了吸鼻子,忍着泪意笑着说:“妈妈,我没时间了。不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给哭泣,你继续听我说。”

    她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事情,听得林素女又哭又笑的。而一旁的戴永辉和戴西港只是沉默地听着,不时露出会心一笑。

    女孩的长相依旧是如此陌生,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看着她的一颦一笑,都知道是他们的至亲回来了。

    戴山雁抬起头,捧起林素女的脸,认认真真地说:“妈妈,我特别特别感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也很喜欢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医生说我活不过一岁、活不过十八岁,但我都撑过来了!我获得了比预期要长很多的生命,已经心满意足啦。”

    林素女听女儿说的这一番如同告别的话,心里细细密密地泛出说不上来的恐慌——这是一种得而复失的恐惧,她拉住戴山雁的手臂问:“什么意思?山雁,你不能留下来吗?”

    戴山雁眼含着泪摇头,轻柔而坚定地移开妈妈的手,又捧起另一枚戒指走到爸爸面前。她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掌心。

    在短暂的沉默后,戴永辉也伸出了他的左手。戴山雁很仔细地把银戒替他戴上,小声抱怨着:“老爸你的名字也太难写了,我真的刻了很久,眼睛都要花了。”

    戴永辉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枚闪闪的戒指,用力地眨着眼睛,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戴山雁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满意地笑起来,把手背到身后,很神气地说:“爸爸你要照顾好妈妈,你俩以后都不许吵架了。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这个戒指,至于你们没有来我葬礼的事情,我很大度的,就不计较啦!”

    她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指针一刻也无法抗拒地向前走着。而她则后退几步,宣布道:“我不喜欢最后一面这个说法,我们总会再见面的。窗边的蝴蝶、墙角的小猫、天上落下的雨滴都有可能是我。当然,也可能我这只落后的大雁终于还是笨鸟先飞,比你们都先到终点。

    戴山雁莞尔一笑:“所以,我们今天就见到这里。”

    诀别的意思是这样委婉而明晰。

    “山雁!”林素女早已经泣不成声,她想坐起来拉住戴山雁的衣袖,被戴永辉拉回了怀里。

    他对林素女摇了摇头。

    戴山雁笑容不减,她用自己能做到最雀跃的样子与他们告别:“接下来是和戴西港交流的时间,小辈讲话大人就别参与啦,爸爸妈妈,拜拜!”

    林素女眼泪一刻也没有停止,但依旧勉力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再见,我的乖女儿……”而戴永辉则拉紧妻子的手,用力地对女儿点了点头。

    两只银戒的主人就这样紧紧地交握在一起,象征永不分离。

    随着大门关上,抽泣声也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房间。

    戴山雁靠在门上,深呼出一口气,神情怔怔。

    是最后一面啊……

    其实人死后,到底会去哪,会变成什么?戴山雁并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被那个无常带走后会经历什么。前路对她而言宛如一个无底的深渊,让人不敢面对。

    可以的话,希望能转世成人。实在不济,变成可爱的小动物,养在妈妈身边也很不错。

    “最后的时间,不打算陪着爸妈过吗?”戴西港问。

    他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下午四点三十分,离预计时间还剩十分钟——尽管那奔腾不息的时间并不会因为他的观察而驻足,但他还是忍不住一看再看。

    戴山雁摇了摇头:“那太残忍了。”见到亲人离去的瞬间不亚于身处地狱,第二次亲历失去女儿,对两个年逾半百的人来说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

    戴西港无奈地笑问:“对我就不残忍了?”

    她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一样。爸妈就剩你了,你得撑起这个家。”

    戴山雁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戴西港勾了勾手,轻声对他嘱咐了几句。

    戴西港点头表示知道,过了会,终于没忍住问她:“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她和这么多人交代了这么多事情,对他却只有一句“要撑起这个家”。

    戴山雁扬了扬眉,说:“当然有啊,我可是写了很多在那张纸……”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身体向后一仰,屈膝向戴西港的方向倒去。戴西港沉默地接住了女孩,看着她漆黑的发顶。

    抬头看,墙壁上的指针正正好好地转到了四点四十分,分毫不差。

    女孩的面容沉静,相貌与刚才没有变化,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很珍贵的东西正在悄然离去。

    第45章 向日葵她从未向你提过我吗?

    常喜乐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她的眼前朦胧一片,等数个虚影归而为一时,才发现戴西港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浏览着一封信件。他的左手反复摩挲着那张已经残破不堪的纸,眼神里有着常喜乐看不懂的情绪。

    “戴先生。”常喜乐发现自己被很好地安置在一个沙发上,她晃了晃脑袋想缓解剧烈的头痛,随后左右张望着,问,“现在几点了?”

    戴西港从她张口开始,眼神就黯了下来,他微微低头,肯定道:“你是常喜乐。”

    常喜乐此时也已经找到了墙上挂着的时钟,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啊……戴山雁她,已经离开了吗?

    可是那无常呢?常喜乐还没放弃寻找,她站起身,试图找到那个黑色鬼影。既然他和自己做了约定,现在戴山雁告别完,也该到验收承诺的时候了。他总不会就这么放过常喜乐离开了吧?

    如果能找到那个姓谢的无常,常喜乐就能再见到戴山雁——她们还没有好好告过别呢。

    但没有,这整个楼层里除了常喜乐,就只剩下戴西港。

    他站起身,把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对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紧,有风拂过,桌上那张颜色陈旧的纸随风飘起,落到了常喜乐的面前。

    她俯身捡起那张纸,上面写满了字,字迹娟秀。纸张原本被撕碎成了很多片,如今由透明胶带又小心地粘了起来。

    常喜乐发誓,她不是有意去看上面的字的。

    [并不太亲爱的哥哥,鉴于离别总是来得很突然,为了不至于到时让大家太过手忙脚乱,咳咳,我要在这里宣布一下遗愿清单。

    1.在我的葬礼上不要哭

    2.葬礼上不准穿黑色衣服

    ……]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把泛黄纸张迅速抽走。常喜乐抬眼,对上戴西港冷漠的视线。

    这就是戴山雁说的,那份被撕毁的遗书吗?

    “走吧。”

    雨停后,葬礼也到达尾声,客人们都陆续离场了。

    常喜乐看了眼身侧那位沉默寡言的叶秘书。戴西港明明说了要送她,中途却又离开了,改让随行的叶秘书带她出门。大概富人的时间总是很宝贵,像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大可交给时间价值低于他们的人来做。

    两人路过前厅的那座小花园时,常喜乐远远地看到那个精致的棺材里躺着的女孩。她的五官美丽依旧,双眼紧闭、面容宁静仿佛正在安睡,身上摆满了美丽芬芳的鲜花。

    她心里一瞬间涌上一股不真实的感觉,上一秒戴山雁还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讲话,下一秒就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棺材里,再也不会开口说:“走,喜乐,带你去欣赏我的珍藏品!”

    常喜乐停下脚步就这么望着戴山雁躺着的方向,一旁的叶秘书则向另一个方向微微倾身。

    一位高个男人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他穿了一身丝绒质感的藕粉色条纹西装,怀里抱着一大捧盛放的向日葵。他手腕上戴着一串手工制的铜钱流苏手串,在走动中互相碰撞着发出叮铃铃的响声,与这个非黑即白的葬礼现场格格不入。

    “那是谁?”常喜乐望着他的背影,不记得今天有在葬礼上看到这样的人物。

    “大少爷。”叶秘书回答。

    戴家的大少爷……常喜乐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间才转过弯来——那不就是戴西港。

    他刚才是去换衣服了?

    常喜乐目送着戴西港大步走到戴山雁的棺材前。他凝望着她的面庞,随后轻轻伸手把她怀里的在日照下有些脱水的向日葵拢起来归到一边,然后才细致地把手中那一大捧金色向日葵铺陈在她的周围。

    最后,他深深地再望了戴山雁一眼,才转头看向常喜乐,说了声:“走吧。”

    “啊?哦……”常喜乐跟在戴西港后面,不时打量他一眼。戴西港的五官深邃,有着艳丽的异域风情,他身形瘦高,这一身亮眼的西服相当衬他。假如这不是葬礼、而他的脸色又不是这样冷若冰霜的话,过路的行人该忍不住要吹一声口哨了。

    她想起了那纸遗书上写的第二则要求:

    [不准穿黑色衣服]

    然而戴西港周围的气压实在太低,常喜乐没再说话,心里开始想别的事情。原本她只希望替戴山雁完成遗愿,也算是日行一善。然而她没想到戴山雁离开得这样突然,再之后要做什么,常喜乐一时迷茫。

    她想得太入神,没注意到叶秘书已经悄然离开。直到她跟着坐上了山庄旁一辆黑色山地车的副驾驶时,才发现主驾驶位坐的是戴西港。

    常喜乐左右张望,问:“叶秘书呢?”

    戴西港垂眼看她,扬了扬下巴,提醒她:“安全带。”

    “你亲自送我啊?”常喜乐没忘记她刚来的时候戴西港是怎么呛她的,她把手搭在了车门把手上,干笑两声,回绝道,“还是不麻烦了,我其实可以自己回去的。”

    “滴”的一声响,常喜乐按了一下门把手,车门却纹丝不动。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戴西港,对方则慢条斯理地把手从锁车键上收回来。

    这是在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实施绑架呢。

    戴西港倾身向常喜乐靠过来,吓得她紧贴在车靠背上,连呼吸都不敢。下一秒,他手一伸,替她系上了安全带,随后启动了车辆。

    这一路实在太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常喜乐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看向戴西港这一身扎眼的服饰,她没忍住问:“你临时换衣服,是为了满足山雁的遗愿吗?”

    冰块脸没说话。

    过了会,常喜乐的余光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点了点头。

    “她喜欢我这样穿。”戴西港回想起戴山雁前几年精心准备送给他的圣诞礼物。

    那时他觉得这是来自妹妹的例行捉弄,无奈地拧了拧眉,心说亏他还认真准备了戴山雁喜欢的礼物。

    戴山雁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哥,要不是有家业要继承,我真的会很支持你去当模特。求求你穿穿看嘛!我觉得这种衣服超级适合你!这是我的遗愿之一——”

    “住口。”这话太不吉利了,戴西港呵斥了她。

    “你总得接受我会死这件事的。”戴山雁笑容不改,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她张开手感受阳光,眯着眼睛喟叹道,“书上说过,与其为尚未到来的离别痛哭,不如微笑着迎接死亡。”

    戴西港不接受。他把那封遗书撕碎,就当从来没有看过。两人就这么吵了一架,许久都没有和好。

    常喜乐静静地听着,她偏过头去,很认真地说:“山雁说的没错,你的确很适合这样的衣服。”

    戴西港又沉默了一会,他斟酌了很久,才问:“你之前从没听说过我吗?”

    常喜乐疑惑,她回忆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大概在某些新闻网页上见过你吧?但这种网页一般划过去也就算了。”

    “……”戴西港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向来他提出的问题,碰壁一次就不会再纠结了。然而他抿了抿嘴,继续问,“山雁她,从来没和你提过我?”

    常喜乐愣了愣,才想起来今天刚见面的时候,她回呛戴西港的那句“巧了,我也从没听她说起过你。”

    原来他这么在意。

    见常喜乐沉默,戴西港大概也就知道了答案,他勉强弯了弯嘴角,下了定论:“看来她还在生我的气。”

    常喜乐是能替戴山雁参加葬礼的关系,却从没听她说起过她的兄长,不就意味着她还不肯原谅他吗?也对,毕竟他这个做兄长的不仅和她置气,还一直躲在国外不肯回来——直到她死前。

    “山雁曾经告诉我,”常喜乐望着车前玻璃,那里摆了一朵小小的鲜嫩的金黄色花,显然它的主人会定期进行更换,“有人和她说:向日葵象征朝阳、精力充沛和健康。她很喜欢,所以借花献佛,送我一束。”

    常喜乐转头问他:“说的是你吗?”

    戴西港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把车停靠在了路边。

    常喜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窗外,此刻车已经开到了热闹的市中心,她礼貌地说:“其实也差不多到了,你在这把我放下,我坐地铁回学校也……行?”

    她说着说着就噤声了,一丁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因为这位不苟言笑,冷面待人的先生正低着头,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身体微微发颤。

    “滴答,滴答。”有水珠滴下的声音。常喜乐迅速地别开脸看向窗外,什么也没说。

    热闹繁华的街头,那位一直强撑着替家人主持葬礼的青年,在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面前落下了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戴西港才恢复了平静。身边默默伸出一只手来,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他往右看了一眼,常喜乐坚定地把头偏向窗外,一眼也不肯看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感受到手上的纸被接走之后,常喜乐才下决心一鼓作气地说:“我在这下车就可以了,你把车锁打开吧,不麻烦你了。”

    她真的还没有内核强大到对一个痛失亲者的陌生人冷漠以待,然而她也说不出“别伤心了”这种毫无用处的场面话,此刻不打扰就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然而戴西港还是没有打开车锁,他冷静地又发动了车子,说:“山雁说你的运气很差,嘱咐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到住所。这也是她的遗愿之一。”

    好罢。

    常喜乐没有再多说,只希望这段路程能短一点再短一点。

    等车子终于开到了学校正门口后,常喜乐长呼出一口气,她道了一声谢谢就准备拉开车门。

    然而,主驾驶的那位还是没有打开车锁。

    常喜乐面带微笑地转头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戴西港单手拿着手机递给常喜乐:“请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不觉得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常喜乐想不出互留联系方式的理由,戴西港总不至于现在还有心情搭讪她。

    戴西港沉声道:“为了报答你为山雁所做的事,戴家会给予你报酬。”

    “山雁是我的朋友,我自愿帮忙,没有想过要报酬。”常喜乐依旧拒绝,她头疼地想起了戴山雁给她的银行卡,思衬着要不干脆现在一起交还给戴西港。

    戴西港叹了一口气,他说:“从你接触山雁的那一刻起,你的个人信息在我们这已经无所遁形了。”

    换言之,向她要电话号码只是一种礼貌。哪怕不给,也不妨碍戴西港在有需要的时候联系她。

    “那就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再自己想办法联系我。”常喜乐吃软不吃硬,终于气笑了,“没听说过有这样对待妹妹朋友的。”

    戴西港深深看了她一眼,终于打开了车锁,他下车,替常喜乐拉开她那一侧的车门。

    “下次见。”他轻声说。

    ……

    目送着常喜乐走进学校大门之后,戴西港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离开。

    他拿着那张泛黄的旧纸,视线落在了它的底端。

    那晚不欢而散后,戴西港从垃圾桶里一片片捡起支离破碎的信件,花了一晚上重新粘贴好。

    他粘好后就把这封遗书扔进了保险柜的最里层。

    至于里面的内容,早在日复一日中被淡忘。遗愿是将死之人提出的东西,他的妹妹还活蹦乱跳地在和他斗嘴,用不着这种东西。

    经年后,这封长长的不受待见的遗书终于又重见天日了。

    在其结尾,写着这样一段话: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不在,你们也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不允许自暴自弃。

    那就这样,山水有相逢,我们来生再见!

    PS:等我死后,请在我的墓前种满向日葵。]

    第46章 猫做的咖啡谁能忍住“救风尘”的冲动……

    常喜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这才觉得肚子饿了。早上起晚了,出门太匆忙,因而什么也没吃。在戴家因为没胃口,也就是喝了几口酒而已。

    寝室存粮告罄,她临时起意拐了个弯,准备去学校里的下午茶一条街逛逛。

    路上行人稀少,由于兼职的学生也放假去了,那条街上的店面大多都在休息。常喜乐逛了会儿,心想该不会还得原路返回去校门口的商业街买吃的吧。

    她饿得快犯低血糖了,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后街的那段路。

    正当常喜乐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猫叫。

    “人!你可以来这里觅食!”

    难道我终于是饿疯了吗?常喜乐恍惚了一瞬间,定睛一看,瞧见路的尽头有一只狸花猫。它看了常喜乐一眼,确定她跟过来后就往前跑去了。

    临拐角的街口,有风铃声响起。常喜乐探头,发现了一家从前没注意到过的新店。探出的木质招牌上挂着晴天娃娃样式的瓷风铃,大大的好消息是门口挂着的牌子是“营业中”。

    那只狸花猫扭头再望了常喜乐一眼,从店门边墙角特意为小猫留的翻转式小门钻了进去。

    常喜乐走近,轻声念出了招牌上的名字:“猫做的咖啡。”

    她一阵恶寒:“怪怪的名字。”

    但莫名又觉得有些熟悉。

    总之先进去看看吧,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吃就好。她推开玻璃门,没听见这种情境下通常会出现的“欢迎光临”字眼。诶……不会其实没在营业吧?不过也可能只是大学生兼职,并没有这方面的服务意识培训。

    常喜乐抬眼往服务台看去,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那位白毛服务员听见风铃被门带动的声音,终于把眼睛从他的画板上抬了起来。他站起身,拧着眉毛说:“今天不营业。”

    他对上常喜乐的视线三秒,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只对视了三秒呢?因为常喜乐撑过三秒之后终于眼前一黑,向前倒下了。在她即将给这位打算赶客的店员一叩首之前,脑门先碰到的是个温暖的胸膛。

    安平揽住常喜乐,看着她漆黑的发顶,和旁边蹲坐着的狸花猫对视了一眼。

    “喵——”小猫长长地叫了一声。

    等常喜乐醒来的时候,她正半躺在店内的懒人沙发上。她迷茫地起身张望了一番,看见安平端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来到玻璃窗边的桌旁。他放好牛奶后,瞥了常喜乐一眼,走过来向她伸出手。

    常喜乐刚想说话,才察觉嘴巴里有东西。她用舌头绕着那小球似的东西转了一圈——甜滋滋的,是巧克力。

    她也没扭捏,拉住安平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谢谢你。”

    还好店里有人。要是常喜乐随便在什么无人的街角昏过去,等假期结束才被人发现的时候就真的凉凉了。如果运气够不好的话,那位姓谢的无常还会来带走她的魂魄,顺便履行一下今天他提出的那一听就很不平等的条约。

    也还好是安平。常喜乐回想起前段时间在网络上看到的——有人在拿外卖的时候低血糖发作昏倒,醒来时外卖小哥一边哭一边往他嘴里塞吃的——她一时也分不清这样的窘况究竟是被前男友还是被陌生人发现更糟了。

    她转头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牛奶,没忍住问了一句:“不是说今天不营业吗?”

    说完就后悔了。常喜乐闭了闭眼睛,心道人家是好心例外给你做喝的,还当是以前那样可以随便开玩笑逗人的么?

    “是,记得给三倍加班费。”安平摆了个收款码在桌上,又走回服务台捡起了画板。

    常喜乐坐在椅子上,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牛奶。她默默打量着安平——他惯常穿着一件白衬衫和水洗色的牛仔裤,还在国庆这种别人都在亲人团聚或者出门游玩的时候留在猫咖店打工。

    安平目前的生活条件或许的确不太好。尽管不是恋人,朋友总还算的。常喜乐拿起手机扫了二维码,点好了数字转过去。

    他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安平瞟了眼自动亮起的手机屏幕,淡淡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黑店,一杯牛奶千八百块的。”

    “可不是黑店吗?”常喜乐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怎么真的就叫猫做的咖啡,猫做错了什么要沦为咖啡原料!”

    安平抬头望了眼店外的招牌,没接话。

    “但是……”常喜乐往对面由栅栏隔开的一大片空间里看,里头摆了猫爬架、猫抓板、水、猫粮、玩具,凡是你能想到的,里头都应有尽有——除了猫。

    “猫咖里为什么没有猫呢?”她转头望向自从常喜乐醒来就重新占据懒人沙发高地的那只狸花猫,店里唯一的这只猫还是从外头自己溜达进来的。

    不能真是用猫做咖啡了吧……哈哈。

    “其实是学校流浪猫收容所,它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安平一手支着头,就着这个姿势注视着她。

    “那店老板还真是个好人呢。”常喜乐由衷赞叹。学校里的猫在平常总是能遇到好心学生投喂——有时吃的种类太多了甚至还会挑食。但每到学生放假,尤其是寒假,对小猫们来说就是个很难捱的时期了。

    天冷,无处御寒,也很难找到吃的。常喜乐上高中时就曾在食堂附近的小径上看见过小猫冻僵的尸体。

    常喜乐感慨地望着店里这只悠然自得、自顾自舔毛的狸花猫,看来它这个冬天不用愁了。

    安平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补充道,“猫不接客。”

    “把我当什么人了!”常喜乐一脸义正言辞,但很快就改口道,“我好歹付了闝资的,撸一把小猫简直合情合理。”

    安平原本以手撑着下巴,手指有规律地在脸上敲打。过了会,他站起身,走到常喜乐面前,弯下了腰,说:“摸吧。”

    常喜乐以前就很爱摸安平的头发。他的白发柔顺而有光泽,她喜欢把这略长的发丝一圈圈缠绕在手上再松开。但安平一向不喜欢被弄乱头发,每每会立刻伸手锁住她两个手腕,进行短期扣押。

    此刻,他却顺从地由她摸头发。

    终究是为生计所迫导致的,真是太令人心酸了。常喜乐的手却蠢蠢欲动起来,甚至想再给他打一笔钱。难道“救风尘”真是刻在C国人骨子里的癖好?常喜乐默默感叹了一句,上手揉起他的头发来。蓬松的发丝在她的抚摸下微微炸毛,安平却一点也没不耐烦,常喜乐看着他修长的后颈,随后移开视线、收回了手。

    “回本了?”安平抬起头,毫无接完客的不好意思。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坐到常喜乐对面的椅子上。

    常喜乐看着他这幅刚被“蹂躏”完的样子,莫名气不打一处来。她抬起手替他整理头发,但一言不发,连玩笑也不开了。

    “生气了?”安平敏锐地察觉到常喜乐的情绪,这次却不懂是为什么。

    莫非是还没摸够?安平眸光转向那懒人沙发上的狸花猫,只一个眼神,那狸花猫就伸了个懒腰,又从墙角的小门跑出去了。

    他沉吟着,还没想出解决办法来,突然听见常喜乐问:“别人也可以这样吗?”

    她的声音闷闷的。

    “怎样?”他问。

    “给你钱,然后揉你的头发。”常喜乐艰难地形容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尽量不让它听起来太糟糕。

    安平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弯了弯:“本店新开,目前只有你提出过这个要求……客人。

    常喜乐瞪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使她的思路微微有些凝滞。

    她其实有好多话想对安平说。就像从前那样,他们一起坐在画室、或是林环湖边,常喜乐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自己的一天见闻,安平则默默倾听,不时提问几句。

    短短几天,她从相信世界上有鬼神,到参加朋友的葬礼、被鬼附身、再到被迫和无常做了交易……诸如此类的事情,说是做梦都过于光怪陆离,常喜乐不能向不许她迷信的父母倾诉,也不愿告诉小姨戴山雁的存在。可是再不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疯掉了。

    安平耐心地等她开口,期间,他伸出手,替常喜乐揩掉了嘴角的水珠。他拿起杯子尝了尝她的牛奶,评价道:“过于甜了。”

    “朋友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常喜乐突然叫了他一声名字,“安平。”

    “那该是什么样?”安平没想到这么半天她就只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从前,常喜乐说他们不像恋人,到现在,又说不像朋友。

    难道非要当陌生人才可以吗?

    安平眯了眯眼睛,第一次思考他原先的怀柔政策是否太过迂回了。

    “要不我包养你吧。”常喜乐总是语出惊人,今天尤其。

    安平原本已经思考好的解决方案一瞬间被全部推翻。这句话对他来说有点超纲了,他眨眨眼,过了会儿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具体方式是?”安平试探性地多问,怕他误解了其中的意思。

    “我给你钱,你陪我聊天。”常喜乐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她自认为这个方法很公平,因为安平需要钱,而她需要安平的陪伴。但还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直接砸钱的方式或许会有些伤人。

    安平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常喜乐提出的方案还真是标准的利敌一千自损两万五。

    他微微一笑,纠正道:“你说的这种关系好像有更精准的方式来描述。”

    “是什么?”

    “咨询。”

    第47章 帮忙这是合作

    常喜乐慢慢地喝完了热牛奶,问:“店里有没有什么吃的,有菜单吗?”

    “没有。”安平难得显出一点无措来,他干巴巴地说,“我带你出去吃吧?”

    “不用了。”常喜乐拍拍安平的肩膀,贴心地说,“你还是好好工作吧,被老板发现你擅离职守就糟糕啦。”

    安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常喜乐站起身,疑惑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但你们这个店里到底靠什么盈利,既不能撸猫,也不能吃东西的。老板是在为猫做慈善吗?”

    要知道在学校这条竞争激烈的下午茶一条街,没点手艺的店可是很容易倒闭的。

    “为了积累功德吧。”安平无所谓道,他突然问,“那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吗?”

    毕竟他们是被称为包养又或者是咨询的关系。

    常喜乐心情很好地抬起手摸了摸安平的头发,说:“这两种关系都有一个共性。”

    “就是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再出现。”

    这话听起来很坏,大概会伤到安平,常喜乐的良心有一瞬间感到了些许“不安”。

    然而安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说:

    “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

    常喜乐慢慢踱步走向学校附近的商业美食街,她一走进家麻辣烫馆,店员就迎上来说:“恭喜你,是我们店今天的第100位顾客,您今天的消费都免单。”

    无独有偶,常喜乐走进小卖部买了一罐可乐,拉环上写着“再来一瓶。”

    常喜乐的眼神从平静到不可思议。

    她走进了从未踏足过的福利彩票店,买了一张二十元的刮刮乐。

    “没关系,赔了就当做慈善。”常喜乐深吸一口气慢慢刮开了彩票。

    中了二十元。

    哦豁。

    这真的已经非常难得了,偏财运以前从来轮不到常喜乐。

    这是不是代表着她的运气回来了一点?念慈师父当初说的“多做好事攒功德”诚不欺她!

    帮助亡魂完成遗愿是一桩,替在世的人消除遗憾是一桩……不知道资助贫困青年算不算。

    常喜乐拿着一罐开了的可乐和一罐封好的走在路上,她包里的手机叮铃铃响了一声。

    没有空闲的手来拿手机了。她把封好的可乐放在路边的花坛台阶上,拿出手机——是杨瑰司发来了一条消息。

    王鬼:[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谈谈吧]

    几天前,杨瑰司曾对她说,有些事以后再告诉她。

    大概就是今天?

    常喜乐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回复了信息。

    (^v^):[就现在。]

    等常喜乐敲开杨瑰司宿舍的门时,简直被她不修边幅的形象惊呆了。她一反往常固定的酷酷的哥特妆容,素面朝天、头发究极炸毛、穿着一件大T恤和短裤,把泛着凉气的可乐往常喜乐脸上一贴,调侃道:“哟,这条裙子很好看。”

    她视线下移,挑了挑眉毛:“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常喜乐跟着杨瑰司进屋,把可乐放在鞋柜顶上,一边换鞋一边说:“我买一瓶解渴,另一瓶是再来一瓶送的。”

    杨瑰司回头仔细端详她,半天憋出来个:“哟?”

    常喜乐礼尚往来:“哟。”

    杨瑰司接过新可乐扔进冰箱,让常喜乐在沙发上随便坐。常喜乐看了眼沙发上堆着的衣服和杂物,皱眉道:“我才走几天,你家里变化怎么这么大。”

    之前杨瑰司的房间一直非常干净整洁,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家具。

    “反正也没人在意了。”杨瑰司嘟囔了一句,把沙发上的一堆衣服抱起来转移到了阳台边的椅子上,给常喜乐腾出个空位来。

    “说说看吧,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常喜乐坐好后,问她。

    杨瑰司两手放在双膝上,难得显得局促:“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行。”常喜乐答应地很爽快。

    “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但你听我讲……诶?”杨瑰司愣了愣,“你不先问问我是什么事吗?”

    “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会帮你。”常喜乐单手开了冰可乐喝了一口,“你说吧,什么忙。”

    先不说杨瑰司已经帮过她很多,单是“帮助他人”这种事常喜乐就难以拒绝——她刚刚已经重新感受了拥有普通人的运气是多么得幸福。

    “好。”杨瑰司又重新酝酿了一下,说,“我没办法再自己运营鬼司这个账号了。”

    “为什么?”常喜乐几天前就已经在疑惑。

    “你是不是很好奇,以前我究竟是怎么看出来别人身上遭遇了什么非自然事件?”杨瑰司问。

    常喜乐点头。

    “以前,我的这只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杨瑰司抬起手,将食指指尖在右眼眼睑下方点了点,而后她往沙发背上一靠,颓丧地说,“现在不行了。”

    “这又是为什么?”不等杨瑰司回答,常喜乐联想到她这特别能力消失的节点,猜测道,“是和你曾被山间野鬼附身有关系吗?”

    杨瑰司垂下眼,有些落寞地点点头:“算是吧。”

    “那,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呢?”常喜乐对鬼神之事可以说完全不了解,仅有的一些知识还是从杨瑰司或者小姨那了解到的。她自认没有能力帮杨瑰司恢复阴阳眼。

    “如果我没猜错,你能看透动物的心声是吗?”杨瑰司沉吟片刻,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她忍到现在才问,已经出乎常喜乐的意料了。那天常喜乐照着那位租客的猫所说的话指点杨瑰司,就已经做好了被她发现这一特别能力的准备。

    “说的不太准确。我只能听懂猫的语言,而且如果猫本身闭口不言、又或者说了谎话,我都是没办法分辨的。”常喜乐问,“那位连线粉丝后来怎么样,获得赔偿搬家了吗?”

    杨瑰司扶了扶额头,说:“他每月租金被降到了100元。”

    常喜乐:?

    杨瑰司托着脸出神:“要是我也能租到这种房就好了。”

    对方所处的可是寸土寸金的S市,这样的房租就算是凶宅似乎也完全可以接受了呢。

    常喜乐想象了一下,还是打了个冷颤:“我会害怕。”

    杨瑰司瞥了她一眼:“人比鬼可怕多了。”

    “好了,所以你究竟需要我帮你什么。”常喜乐试图把脱缰的话题拉回正轨,给她刚才的承诺补充了个条件,“但陪你住凶宅不太可行。”

    “鬼司这个账号原来的直播方向已经无法继续了,我希望邀请你建立新账号与我合作,一起研究以猫为主体的灵异事件。”杨瑰司又紧张地掰起了手指,“账号收益分成我四你六。”

    常喜乐举手,还没来得及说话,杨瑰司使劲摇了摇头,改口道:“我三你七。或者你想要二八分也可以……”

    “等等等等。”并不急着算收益分成,常喜乐打断她,想先弄清楚这个合作的可行性,“如果还是直播连线的形式,我们会很被动,因为无法判断对面是否真有灵异事件,也难以让猫配合着说话。”

    “这也是我要说的。”杨瑰司为这件事已经熬了几个大夜,胸有成竹地拿出电脑来把一份成稿的企划案给常喜乐看。

    “鬼司”这个账号已经非常有名气,粉丝质量也相当高,每一次直播都能够吸纳相当一部分量的新粉丝。她打算发布招募令,展开一场线下司鬼活动。常喜乐负责借猫眼收集常人看不到的信息,而杨瑰司则凭借丰富的理论知识解决问题,过程全程直播。这样不论最后结果是猫界的“走近科学”,又或者是一场真实的灵异事件,都会非常有看点。

    且成本极小,就算活动不成功,也不会对两人造成什么影响。

    常喜乐仔细看完了这个方案——杨瑰司考虑地很细致,方方面面的情况都预设到了。

    “怎么样,有什么需要修改的部分吗?”杨瑰司紧张地等候常喜乐的回复。

    “有。”常喜乐点点头,敲着键盘改动了方案上的几个字眼。

    上面原本写着的四六分成被她改成了“五五”。

    “建立一个有质量的账号道阻且长,你已经为这个活动铺下了很良好的账号基础,实际上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常喜乐说。

    杨瑰司泪眼汪汪:“喜乐,我知道你不是很缺钱,也不那么在乎钱财,但该给的都得给你,你不用这样帮我的……”

    “错了。”常喜乐止住她的话头,反驳道,“我很缺钱。”

    她还有一个贫困的男大学生要包养……不是,要付咨询费呢。

    “况且,这也不完全算是在帮你。”她微微一笑,重新为杨瑰司所说的事下了定义,“是合作。”

    合作的事就暂且敲定了下来,常喜乐当场在平台上创建了一个账号。起名时,她纠结了一会儿,也写了和“鬼司”对应的两个字。

    杨瑰司凑到她身边说:“我编辑好文案了,让我来关注你吧,你叫什么?”

    常喜乐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把喝完的可乐扔到了垃圾桶里,听到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她打开屏幕,显示【您关注的作者鬼司刚刚更新了一则动态~】

    内容如下: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经过对未来创作方向的深思熟虑,我打算尝试一些新东西。现开启招募令——‘我的猫猫有点怪’,邀请一位共创者与我一同免费为大家解决有关小猫的疑难问题。

    下附详情链接。”

    [猫,性属阴,是极有灵性的一类动物。它们总能感受到些人类感受不到的,看到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符合以下条件者可参与活动

    1.你身边有一只以上的猫;

    2.你发现它们有些奇怪。]

    在这条动态中,@了一位名为“蓝瞳”的创作者,她的头像是一只湖蓝色的猫眼,账号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作品。粉丝处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1”字。

    而这个数字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迅速增长。

    第48章 礼物我拒绝这份礼物

    与杨瑰司的合作还需要时间准备,常喜乐先回了学校。等她到了寝室,发现方信艾也已经在今天收拾东西回了家,走之前给她留过言,只是常喜乐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并没有留意到这条讯息。

    小艾:[俺不中了,自己住寝室实在太吓人了。我要回家撸狗啦!喜乐你加油,等我回来给你带老家特产吃!]

    (^v^):[一个人太冷清了吗?]

    小艾:[那倒不是,我觉得太热闹了]

    (^v^):[嗯?]

    小艾:[感觉厕所有人、阳台有人、衣柜里有人、床底有人、天花板上有人……感觉好多人在看着我,我连手机声音都不敢外放。]

    (^v^):[……]

    常喜乐抬起头,天已经黑透了,她刚才忘记打开宿舍大灯。四周的黑暗像雾气一般弥漫,一切东西在夜色中都是隐隐绰绰的,只有台灯下这一块还算亮堂。

    她站起身走到阳台前把窗帘拉上,在原地叹了口气。常喜乐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去打开了大灯,这下寝室里就亮堂了。她洗漱完后上了床,准备早点睡觉。

    方信艾的床在常喜乐对面,她走得匆忙、连床帘都没拉好。一只玩偶大咧咧地靠在栏杆上,露出可掬的笑容。

    那是任清回家之前留下来陪方信艾睡觉的周边娃娃,名叫“三水青”。说是玩偶,但它的五官都力求逼真、非常接近真人。漂亮的眼珠做了随重力方向移动的设计,瞳孔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

    它的笑容弧度一直保持不变,常喜乐就这么沉默地与之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身上起鸡皮疙瘩,随后迅速拉上了自己的床帘。

    只是恐怖谷效应嘛……很正常,有些东西不能看太仔细。她安慰着自己,闭着眼睛酝酿睡意。

    她感觉到了方信艾说的“太热闹”是什么意思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常喜乐顶着个黑眼圈坐起来,拿起手机悲痛道:

    (^v^):瑰司,你能不能回寝室陪我住,我一个人有点不中了……!

    王鬼:[咋了?]

    常喜乐把方信艾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王鬼:[您不是“苦心大师“”的亲侄女吗,竟然怕鬼?]

    (^v^):[都说外甥肖舅,也没人说侄女肖姨啊!]

    杨瑰司瘫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消息:[寝室太小了,要不你来我出租屋住几天吧,有空房。]

    王鬼:[顺便再商量一下直播细节。]

    常喜乐欣然接受了,天边露出鱼肚白,她安心地又躺回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等她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常喜乐披散着头发坐起来,按了几下才按中手机接通键:“喂?”

    “您好,请问是常喜乐女士吗?”对面是一个礼貌的男声,声线听起来还有一丝熟悉。

    “你说。”常喜乐忍耐着起床气,心想这要是什么推销电话她就把对方大骂一通。

    “打扰了,我是叶秘书,少爷有份礼物由我转交给您。”

    什么秘书、少爷的,又不是在霸总小说。常喜乐拧着眉毛准备挂电话,手在快要碰到手机屏幕的时候突然完全清醒了。

    噢,是戴西港的那位叶秘书。

    “现在吗?”常喜乐看了眼时间,问他。

    “是的,我目前在您的校门口,请问您大概什么时候方便出来一趟呢?”叶秘书回答地毕恭毕敬,但又有点不容置疑的口吻。

    如果要问是什么时候方便,就应该提前约个她有空的时间。而不是先斩后奏地站在她学校门口等她吧?

    常喜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也不想深究对方是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了,她说:“我说过不需要报酬,叶秘书你回去吧。”

    叶秘书为难道:“少爷下了死命令,而且,他说这是小姐的遗愿之一。”

    常喜乐大概也能理解一些打工人的不易。既然是戴山雁曾经吩咐过的事情,大概不会太离谱。

    反正她收拾收拾就要去找杨瑰司小住了,顺路见一下叶秘书也不麻烦。

    “那你稍等我一会儿。”

    等常喜乐推着行李箱照着叶秘书所说的标志车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目瞪口呆了一把。他开的车太好认了,是一辆巨大的白色卡车。

    叶秘书一身西装革履地从白色卡车的驾驶位下来,随后向常喜乐走来。有一瞬间常喜乐以为自己做梦还没有醒,因这辆车、包括这个人都实在和学校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校门口的保卫已经对着这个方向探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让他换个地方停车。

    “请上车吧。”叶秘书为她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

    “等等等等。”常喜乐还有点弄不清状况,“你说戴西港有礼物要给我?”

    叶秘书停下动作,说:“是的。”

    “不能在这给吗?”常喜乐今天还要去找杨瑰司汇合呢。

    “恐怕有些困难。”叶秘书沉吟了一会,对她说,“我向您展示一下这份礼物吧?”

    他回身绕到车后面,打开了卡车的后备箱大门。

    常喜乐顺着往里看,立刻瞪大了眼睛。在车里,尽管隔着一层白色的保护层,她还是认出这巨幅画作——是那天她在戴家山庄驻足欣赏的,Prosit绘制的“笑语俯瞰图”。

    这么一幅在市面上价值千万的画作,就这么随意地出现在这市井之间、热闹街头的卡车后备箱里。常喜乐没忍住回头观察是否有人发现,她像乍然怀揣了巨额财宝的孩子一般立刻对周围的世界充满了戒备。

    不仅因为画作的金钱价值,更因为它的艺术价值,不容毁坏。

    戴山雁的确说过很多次要把这幅画送给她。但常喜乐没想到她临走前还记得和戴西港交待这件事。

    常喜乐怔怔地又看了这画作一眼,仍旧不太敢相信地问:“送给我?”

    “是的。”叶秘书回答。

    “但我没有地方可以放下它。”常喜乐回想起自己那四人间的宿舍,就算把所有人所有东西都清出去,也是放不下这幅画的。

    “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叶秘书优雅地向她鞠了一躬,继续解释道,“少爷为您购置了一座别墅,专门用来放置此类画作。房屋后续的维护工作也都由我们来处理。”

    叶秘书在常喜乐显然没消化完这句话的迷茫目光注视下,伸手递给她一串银色的钥匙:“现在我就是要带您去那栋属于您的房子,地点离学校不远,就在附近的江淮区。您是否带上相关证件了呢?方便的话今天我们就可以安排完成赠与手续。”

    叶秘书的时间很紧张,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上的时间——一点四十分,他下午还排了许多日程,实在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我拒绝这份礼物。”

    “什么?”叶秘书一只脚已经快要迈向驾驶座,就等常喜乐上副驾驶了。

    在他日常的工作里,总是对自己的任务颗粒度要求很高。他力求考虑到事情的每个细节每一种可能性并提前做出处理方案。

    然而今天的情况里,他可没有设想过常喜乐会“拒绝”。

    在山城乃至整个C国,95%的年轻人终生都在为购置一套房而困扰。倘若常喜乐可以直接跳过这些步骤免费拥有一套房,她怎么可能会拒绝?叶秘书在来的路上羡慕到有一瞬间都希望是自己救了戴小姐的命了。

    他强颜欢笑:“请容许我问一下原因?”

    “礼物过于贵重,我问心有愧。”常喜乐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了笑,果断告别道,“那么我还有事,先走了。辛苦叶秘书跑这一趟。”

    叶远望着常喜乐拉着行李杆默默走远的背影,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少爷,她拒绝了。”

    “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不用?”叶远神情困惑,他听着电话对面的男人轻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话。

    “我自己去见她。”

    在挂断电话前,男人轻声评价:“这脾气,还真是像她。”

    等常喜乐走进了杨瑰司在住的小区之后,才神情恍惚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她拿出手机紧急搜索了一下江淮区那片房子的市价,然后又深呼吸一口气缓了缓,才开始用手指点着数那一串数字后面究竟跟着几个0。

    过了会,在朋友家搓麻将的唐柿心女士听到手机响了一声。

    (^v^):[妈妈,你的女儿刚才好像错过了什么财富自由的机会。]

    你甜姨:[就你?]

    (^v^):[真的!起码这个数!]

    唐柿心干脆懒得打字,拿起手机呼了一串语音过去:“你听没听说过,杠,人是掌握不了自己无法把控的财富的。所以……碰,很多人乍富之后往往没有多久就恢复到了原来的财富水平……诶诶诶!胡了!”

    语音末尾还有其他几位阿姨感到颇为可惜的叹气音。

    唐柿心欢呼完后,补充完了她刚才没讲完的话:“所以你不要为了没把握住的财富难过,要不断学习提高技能,靠自己的脑子和双手去争!去抢!到时候,该来的自然都会来了。”

    常喜乐默默听着语音里显眼的麻将碰撞声,虽然觉得这话有理,还是没忍住提问:“所以你提升的方式是靠打麻将吗,唐女士?”

    唐柿心回复地很爽快:“是啊,这很锻炼脑子的好吗?新闻上都建议老人家打打麻将预防老年痴呆哦!”

    “妞儿啊,妈没空陪你聊了。妈要去努力了,这辈子争取让你当上富二代,你就可以放心躺平了。亲一个——”

    电话挂断之前,常喜乐隐约感觉她又听见一声:“清一色自摸!”

    声音来自唐女士。

    第49章 蓝瞳(小修)这不是猫叫

    常喜乐敲开杨瑰司的家门后,对方隔空扔给她一把钥匙:“保管好啊,我就这么一把备用钥匙。”

    “没问题。”常喜乐拉着行李箱进了屋,杨瑰司在前面带路。今天她的屋子里比昨天要简单干净多了。

    杨瑰司用手臂揩掉额头上出的汗,打开一扇靠近阳台的卧室门说:“这房间给你住吧,我刚收拾出来。”

    常喜乐往里看了一眼,里头的装潢风格非常可爱。墙壁贴纸是粉色的草莓系列,床是复古的欧式公主床,床头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和杨瑰司家的其他部分简洁冷淡的风格简直格格不入。

    “喏。”不等常喜乐发问,杨瑰司就递给常喜乐一个金色的猫脸面具,她又拿着自己的黑色狐狸面具在脸上比划了一下,示意道,“直播时可以用。”

    “这个面具的作用是?”常喜乐接过面具戴上看了看效果,“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这半张猫脸面具非常契合她的脸型,鼻梁处顺着她的鼻型贴合,眼睛处则恰好放大了她那双如猫一般圆亮的眼眸。乍一看去,除了那双亮极了的眸子,就是那微抿的红润嘴唇。

    杨瑰司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让不熟悉的人找不到我就行了。”

    互联网上什么人都有,谨慎些总没错,常喜乐也没再多问,开始收拾行李了。

    等到了晚上,两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一个望天花板,一个看手机。

    “我真是有点想家了,本来说好国庆回去的,票都买了。”常喜乐看着朋友圈里爸妈还有各个朋友在家乡发的朋友圈,感慨着开始算下一次回家得是什么时候,“元旦连不连着周末放啊?但三天好像也有点短了……坐飞机来回都要折腾两天。”

    “瑰司,我国庆没回家是有事绊住了。你没回去,你家里不念叨吗?”常喜乐随口问道。

    “恐怕不只是念叨吧。”杨瑰司还保持着仰望天花板的姿势,扯扯嘴角笑了一下。

    看来杨瑰司家里是很希望她回去了。常喜乐看唐柿心看起来就大方地很,一个人和朋友们玩乐得自在。

    杨瑰司甩了甩头,突然问常喜乐:“要不要试播一下?让大家对你先有个印象,你也熟悉一下镜头。”

    常喜乐一愣:“可以是可以……但要直播点什么内容呢?”

    “证明你的确熟练掌握猫语。”杨瑰司歪了歪头,“主题就是‘’半日小猫咨询‘怎么样?’我给你作辅助。”

    “行。我去拿面具。”常喜乐跳下沙发噔噔噔地去找猫和狐狸面具了。

    等两人佩戴好面具后,也没再做其他打扮,由“鬼司”发起直播,随后“蓝瞳”参与视频连线。

    蓝瞳这一账号下的粉丝已经有五千多个了,对一个刚起步的账号来说已经非常了不得,这全靠鬼司的引流。

    而鬼司刚开播没多久,直播间人数就已经破了五千,这还是没有预告的前提下。

    弹幕滚动速度快得常喜乐几乎要看不清了。

    “失踪主播回归!”

    “啊啊啊啊鬼司你没退圈就好啊,没了你我拿什么助眠!”

    “前面那位的助眠方式还怪特别的嘞。”

    “一看到状态更新我嗖地一下就点进来了,我没错过什么吧!已经在和观众连线了吗?这个蓝瞳是谁呀?”

    “鬼司昨天发过的,是她新活动的共创方,你可以去看看她动态。”

    很快常喜乐就看着自己账号这边涌来了许多观众。

    “这个小姐姐眼睛好漂亮!像猫一样。”

    常喜乐伸手打了个招呼:“嗨。”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面前讲话,尽管心里一直对自己说这没什么,但随着心跳自然加速,她感觉脸也泛起了热度。

    “耳朵红了,是不是害羞了哈哈哈哈。”

    “冷酷鬼司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朋友?简直是两个极端。”

    “我以为她这么毒舌,现实中不会有朋友呢。”

    “所以主播是做啥的?我看账号里啥都没有啊。”

    “其实是有的,她一句话简介里写的是‘猫语沟通者’”

    时间有限,要快一点进入正题了。常喜乐干脆顺着这个问题回答:“没错,今天的主题是和猫沟通,欢迎养猫的观众朋友参与连线。”

    尽管大多数观众对此都不是很相信,但毕竟是免费直播,而主播又是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很快就有人参与连线了。

    此时,蓝瞳的直播间人数已经到达了一万人。鬼司则退出了直播连线,转而进入蓝瞳的直播间默默观看。

    这时观众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和猫沟通的妹子”上,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疑惑:“诶,看鬼司和蓝瞳的背景一样,她俩是不是搁一块儿呢?”

    对方打开了镜头,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他看起来性格很开朗,率先打起了招呼:“哈咯哈咯,蓝瞳你好,你可以叫我小高。”

    “你好。”常喜乐观察了一下画面,没有看到猫,问道,“你家里有养小猫吗?”

    “有!这就是我想问的问题。”小高拿起手机往外走,他把镜头翻转对向房间角落的一只三花猫。那小猫原本卧躺着,一看他靠近立刻就爬起来往别的房间跑。小高哀嚎着说:“它以前很亲我的,结果现在一看到我就跑。你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常喜乐沉吟了一会儿,问他:“你能不能拦住它,近距离和它接触一下。”

    “可以啊。”小高人如其名,长得人高马大,没几步就拦截住了三花猫的去路,把它抱了起来。然而那三花猫挣扎地很剧烈,大叫了几声就挣脱开,又跑掉了。

    “就是这样,它一点儿都不让我碰。甚至喂饭的时候我看着它都不愿意吃。”小高沮丧地对镜头说。

    常喜乐回忆着刚才听到的猫语,有些哭笑不得。

    “主播咋不说话了?”

    “不道呢,是不是猜不出来了。”

    “害,也正常,我就说咋可能有人能听懂猫语。”

    “鬼司也是落魄了,都开始给这种账号引流了,收了多少钱啊?”

    弹幕里人多口杂,很快就有不好的言论出现。

    常喜乐却完全没关注评论说了什么,她认真地问小高:“你最近是不是接触过其他猫,而且没有换衣服就回家了?”

    “啊?”小高回忆了一会儿,“噢对,前几天朋友出差了,托我去她家喂猫……你咋知道的呀?”

    “顺便还和人家猫玩了一会儿吧?”常喜乐笑着问。

    “哈哈……”小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猫如此可爱,遇见了逗一逗实属人之常情。

    “它刚才说,你在外面都有别的猫了,干脆它把位置让出来得了。”常喜乐问小高,“你算算,它不理你的时间和你去朋友家喂猫的时间是不是正好?”

    小高算了一会儿,惊讶道:“还真是。”

    弹幕也纷纷疑惑:“这咋猜出来的?”

    “歪打正着吧。”

    下一个连线的是个女孩,她id叫钟悦,笑起来有个小虎牙:“哈咯蓝瞳,我是鬼司的忠实粉丝!”

    常喜乐笑着看她把镜头翻转对向另一边的猫。“我家猫最近对我很凶,不过我知道为什么。你来猜猜看吧?”她把手伸向那只奶牛猫,对方立刻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许她靠近。

    常喜乐摇了摇头:“它没有说含实际意义的话,我听不出。”

    弹幕又滑动地快了起来:“是猜不出来了吧……”

    “前一个没有答案,当然随便她说。这一个主人已经知道为什么了,她就不好蒙了。”

    钟悦却没有露出不信任的神色,只是有些为难:“再逗它可真要挠我了。”说罢,还是伸手强硬地撸了一下奶牛猫的脑袋。

    “喵!”那奶牛连着叫了好几声,向主人挥了一把爪子。钟悦连忙缩回手,拍拍胸口感叹:“嚯……还好我反应快。”

    “你给它做绝育了?”常喜乐挑眉。

    钟悦瞪大眼睛,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的?它说啥啦?”

    常喜乐微微笑了笑,赧然道:“它骂你和那个杀千刀的医生是一伙的,害它绝后了。”

    钟悦哭丧着脸,后悔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当初我朋友建议我和医生演戏,假装它是被抢走的。但我没信,亲手把它送给绝育医生的。”

    弹幕闪过一长串“哈哈哈哈哈哈哈”。

    “主播还真有点神哩,不愧是鬼司的朋友。”

    “啊啊啊关注了。下次和鬼司联动直播的时候务必要发提醒啊,我不会错过的!”

    “已投稿,望抽中。”

    这会儿正值晚上娱乐时间的高峰期,加上各种因素,蓝瞳直播间人数已经将近五万了,她的粉丝也多了好几千,逼近了一万。

    宣传的效果已经达到,常喜乐正打算再连线一位观众就下播,却突然听见公寓门口传来一阵凄凉的叫声。这声音尖细,乍一听像婴儿哭,仔细再听,又似乎是猫在叫。

    “这是怎么了?”常喜乐坐起来,盯着门口的方向仔细听。

    杨瑰司看她直播正入神,这会儿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情期的猫吧?叫了好几天了,我觉都睡不好。”

    弹幕顿了会儿,立刻就炸开了锅。

    “诶?是鬼司的声音吗?是吧是吧!”

    “我超,她们两个住在一起呀?羡慕!”

    “在羡慕哪个?”

    “别管,反正就是羡慕!”

    “刚我就说她俩直播背景贼像。”

    “主播去看看呗,这只猫在叫什么呢?”

    “我也一直很好奇,发情期的猫一般都说点啥啊——‘来啊快活啊’这种吗?”

    “楼上笑死我了……”

    杨瑰司从前都懒得管,这会儿看弹幕要求了,又觉得无所谓。她问常喜乐:“要去看看吗?”

    然而常喜乐紧盯着门口,神色却有些凝重:“这不是猫发情的声音。”

    这一长串哀叫都是在极度痛苦下发出的无意义哀嚎,且每过一分钟就一模一样地重复一遍,连语调都完全雷同。

    “这是一只猫惨叫的录音。”

    第50章 录音机(小修)隔壁的邻居是谁?……

    弹幕沉默了一会儿,一瞬间居然没人发言。但很快就有难以计数的评论滚动而上,原来是发言者太多导致的系统卡顿。

    “啥意思,我怎么有点不懂?”

    “这种门外放录音的事件我好像听过,以前有人半夜在外面放婴儿哭声的录音,骗独居女性出门然后加害。”

    “给我家猫听了,它以前听到别的猫说话会很开心的,但现在它有点应激反应了,一直很焦虑地抓地板,想凑过来看我的手机。”

    “该不会是虐猫的声音吧?听着真的太凄厉了……”

    “出门看看呗,这直播我蹲了这么久终于有看头了。”

    “主播别听楼上的,别出门啊,一个女孩子没有武力值很危险的!”

    既然是录音,就肯定是人为,且大概率不怀好意。常喜乐看着弹幕上或好心或看热闹的各色发言,问杨瑰司:“你怎么看?”

    杨瑰司沉吟了一会儿:“抓鬼我在行,人就有点难办了……”

    常喜乐又问:“你对门有没有住人?天天有猫叫邻居没有意见吗?”

    杨瑰司默默看了她一眼,把她手机的麦克风关上后才说:“好像是位在外租住的学生,前几天有几个警察过来问我有没有见过她,说是父母一直联系不上人着急了。撬开锁进门才发现她好几天前就猝死了。”

    这就是辅导员前段时间突然开始严抓外宿的原因。

    也就是说,这一层目前只有杨瑰司一个人在住。

    那么的确,我在明敌在暗,贸然出门并不是明智的决定。但既然杨瑰司说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很多天,说明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

    那置之不理就不算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要不要报警呢?常喜乐还没拿定主意,头顶天花板的灯闪了闪就暗下来了,整间房的电器都停止了运作,光源只剩下她手机中那不断闪烁的屏幕。

    杨瑰司打开手电筒去墙边按了几下开关,没有反应。常喜乐则把手机搁置在桌上背朝着阳台,走到窗户边往楼下看了眼:“这栋楼其他住户房间的灯大部分都亮着,只有我们这停电。”

    “跳闸了?”杨瑰司啧了一声,“但电闸开关在外面。”

    “也可能是人为关上的。”常喜乐拧着眉,这种骗独居女性出门的案件也是数不胜数了,“要不报警吧?”

    如果是有人故意关电闸,这就是在逼人出门查看了。

    杨瑰司很快拨打了报警电话,挂断后和常喜乐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噤声,慢慢走到门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你这门结实吗?要不我画个关门符镇一下?”常喜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随着肾上腺素飙升,她的心脏跳动也不断加速,背后泛起一阵阵鸡皮疙瘩来。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有完没完啊!”

    常喜乐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她迷茫地看向杨瑰司,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张口。随后,门外突然传来两个男人惊慌大叫的声音:“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鬼!有鬼!”

    一阵嘈杂的金属物碰撞声后,屋外就没了动静,只剩下断断续续、不时含着电音的无意义猫叫。

    “你刚听到了吗?”常喜乐问。

    “那两个男的声音?”杨瑰司反问。

    “不,有个很年轻的女声,刚才大发雷霆地吼了一阵。”常喜乐话没说完,又听见门外传来不耐烦的一声“啧”。

    “这破机器怎么关?吵得老娘觉都睡不好。”那女人的声音很焦躁,忽远忽近的,不知她是否在来回踱步,但常喜乐并没有听见脚步声。

    突然,那冰冷的女声出现在了常喜乐耳边:“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啊!”常喜乐吓得往后一仰,坐在了地板上。

    “你怎么了喜乐?”杨瑰司从刚才起就觉得常喜乐神不在焉,一直在注意门外的动静。这会看她脸色煞白,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吓了一跳。

    “能听见吗?能听见吧!”那女生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对常喜乐说,“帮帮忙,能不能出门把那破录音机关了?那两个男的被我吓跑了,这会儿出去没事。”

    “你……你是谁?”常喜乐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但目光所及之处除了一脸担心看着她的杨瑰司之外再也没别人了。

    “我是瑰司啊,喜乐,你到底听到了什么?”杨瑰司晃着常喜乐的肩膀。

    “我是隔壁的呀。好歹邻居一场,帮帮忙好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常喜乐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受到杨瑰司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灼热体温,努力保持冷静。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对鬼怪也算有点脱敏了。何况杨瑰司就在身边,对她来说鬼才没有人可怕。

    说来也奇怪,随着常喜乐的心跳平复,刚才那诡异的女声也顷刻消失不见了。很快她的世界只剩下杨瑰司的询问声,还有门外不成调的录音机声。

    “她说……门外两个男人已经被吓跑了,请我们去关掉那个录音机。”常喜乐回过神来,有些语无伦次地对杨瑰司复述。

    “她是谁?”杨瑰司拧眉。

    “她说,是我们的邻居。”常喜乐咽下口水,和杨瑰司无声地对视了一会。答案不言而喻,刚才那是隔壁前几天猝死的女大学生。

    “要去关吗?”常喜乐呼着气,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腿已经有些软了。

    “等警察来。”杨瑰司握住常喜乐的手腕慢慢把她拉了起来。这人看起来显得冷静很多,她垂着眼叮嘱常喜乐,“鬼也曾经是人,是不受法律约束的‘人’。它们的话,听听就算了。”

    常喜乐这才想到这层,她终于算是完全冷静下来,笑了笑:“这话我小姨也和我讲过。”

    随着电话铃声响起,常喜乐循着声源看去,是桌上杨瑰司的手机在震动。与此同时,常喜乐才发现她的手机被她忘在了桌子上,仍然在直播呢。

    她拿起手机一看,弹幕早就炸了。刚才杨瑰司为了不暴露隔壁住户隐私关掉了麦克风,因此观众们只能看到画面却听不到声音。今晚的月光很亮,顺着那一点光线,常喜乐刚才惊恐的表情也被尽收眼底。

    “到底咋回事儿啊,有没有人能解码主播刚在说啥呢?”

    “晕,不是在温馨猫猫交流频道吗,怎么给我整法制栏目来了?”

    “666主播演技不错。”

    “不能是演的吧,要是演的主播可就是报假警了。”

    杨瑰司看到了派出所的回电,接通了电话。涉及办案的事就不方便直播了,常喜乐也干脆关掉了直播间。

    弹幕刚扣出一堆问号,屏幕上就显示“直播已结束,5秒后进行跳转”了。

    警察出警效率很快,他们已经到达了楼下。等确认门外的确只有警察后,常喜乐和杨瑰司才打开了房门。

    在向两人了解完情况后,警察提取了现场指纹,并表示会调取楼道内的监控。

    “不知道嫌疑人是否会再回到现场。你们晚上看看要不换个地方住,我们可以送你们去。或者就把门窗锁好避免外出,有任何问题打电话联系我们——刚才你们电闸被关也没有贸然出门,非常有安全意识,要保持……”警察叔叔细心地叮嘱了很多,表示他们会加紧调查。

    常喜乐和杨瑰司配合地点点头,她们还是决定继续住房间里。至于刚才那听上去很荒谬的邻居闹鬼一事,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

    等警察走后,这事才算告一段落。杨瑰司把门锁扣上,拴上防盗链,拿了个玻璃杯挂在门把手上,随后想了想又拿把木椅子搬到了门口抵住。

    常喜乐看着她走来走去,沉吟了一会儿,问她有没有朱砂符纸。

    “现画符?”杨瑰司挑眉,“你也有点高看我了,我在画符上就是个理论派。”她耸耸肩膀,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自称鬼司,神这边对她的态度并不是很热络。她画符如果不是下血本,十次有八次是不中的。

    不过她还是拿出了符纸,伸出手指准备咬破,以血为约试试看。

    “喂喂!”常喜乐连忙拦住她,“用朱砂,让我试试。我成功过两次了。”

    杨瑰司看着常喜乐行云流水地画好几张“关门符”,一般人看不出,她却注意到那符面上隐隐流动着一股气,在月光下发出细闪。

    这就是画成了。

    “他们还真是眷顾你。”杨瑰司难得说话带酸。

    这种事,的确很看缘分,羡慕不来。

    常喜乐细心地给门窗都贴好“关门符”,这才拍拍手松了口气。

    两人又收拾了一下屋子,常喜乐才终于想起来刚才被她仓促抛下的数万名观众朋友们。

    她有些忐忑地打开网页,一打眼就推送了一个视频来。定睛一看,居然是对她账号的录播。

    熟悉的营销号声音讲解了这场直播最开始的情况,简单介绍了“蓝瞳”连续两次对猫语的成功解读。随后就来到了门外传来奇怪猫语的环节,到这里,直播的走向已经与她们最初开播的目的截然不同。然而,也就是走向诡异而神秘的剧情吸引了更多的好奇的观众。一传十十传百,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直播间的人数几乎已经突破了“鬼司”平常的直播人流量。

    她们顺着月光中显露出来的一点口型猜测着常喜乐在说什么,又在悬而未决的事件中不断为之赋予神秘色彩,越传越玄乎了。常喜乐的粉丝数也已经突破了3万,许多人好奇事件后续。

    杨瑰司看着评论走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虽然方向不太对,宣传效果倒比预期的好。”

    常喜乐则有些懊恼之前的承诺没达成,她的账号底下终于出现了第一条动态:

    [抱歉,因突发情况,直播提前结束。欠下的那一位观众连线我们下次再补上。]

    至于评论底下问刚才发生的情况细则,由于嫌疑人还未抓获,为了不影响警方办案,常喜乐并没有回应。

    这一场闹剧也就在不得回应中不断发酵,在假期夜晚成了人们满足猎奇欲望的一个受力点。

    当然,如果两人能早点知道,这一场直播究竟会带来什么的话,也许一开始,她们就不会选择开这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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