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搞的?伤得也太严重了。”兽医做完治疗出来和常喜乐沟通情况,杨姝作为魂魄只能焦急地在一边听,威瑟尔则又把兜帽戴上了,看起来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
总而言之,多宝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常喜乐认真听完、做好笔记后,转头看向威瑟尔:“你还不走吗?”
威瑟尔看向她,露出个说不出意味的笑容来:“啊,我留在这里碰碰运气。万一某人打算直接用掉第三个愿望呢?”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许愿再给我三个愿望呢?”常喜乐问,“人这种东西,可是很狡猾的。”
“那我就再帮你三次咯。”威瑟尔的笑容看起来反而真心实意了一些。
常喜乐抬起手,威瑟尔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但她并没有像对待多宝那样抚摸他的头发,只是替他把兜帽戴的更好了些,挡住了他那双尖耳朵。
“你成功了吗?”她问。
“什么?”威瑟尔不明白。
“成功变成了人吗?”常喜乐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当然,有谁能看出来我不是?”威瑟尔昂起了头,这些天他在人间游荡,觉得人这种生物真是糟糕得可怕,他因此学会了很多东西。
“可你一直用帽子遮住你的尖耳朵。”常喜乐望着他,说的话平静中带点残忍。
“你就非得这么和我说话?”威瑟尔一直带笑的眉眼终于变得恼火,“你对那只猫可不是这样的。”
“你说多宝?”常喜乐歪了歪头,“它才几岁,你连这也要计较。”不管什么生物对幼崽总是充满耐心的。
“不,是那个装模作样的狮子猫。”威瑟尔忍无可忍地扭过头去,“这家伙明明已经来了,却不肯出现。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在说安平么?常喜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街道的拐角处看见了一缕白发。
“我对他有什么特别么?”常喜乐直直地盯着那个方向,问。
“……现在好像不了。发生什么事?”威瑟尔看着她仿佛在燃烧的眼睛,又幸灾乐祸起来,“他惹着你了?”
“谁知道呢。”常喜乐问他,“你和杨姝留在这看着多宝,可以吗?”杨姝毕竟是鬼魂,出现什么突发情况的话她处理不了。
威瑟尔斜睨着她:“这是第三个愿望?”
常喜乐转头望向他,认真道:“是请求。”
隔着玻璃窗,威瑟尔实在很难看清楚常喜乐在和那只化人的猫说些什么。他无所事事地托着脸,转头望向还在昏睡中的多宝。
“嗳,他有什么特别。是比我更像人么?连白头发都藏不住的家伙……”威瑟尔喃喃自语着,他观察着镜子中的自己,试着弯了弯眼睛笑起来。
常喜乐就很喜欢这么笑。
只不过不是对着他。
杨姝一阵恶寒,壮着胆子问他:“多宝怎么了吗?你的表情怎么这么邪恶?”简直像要吃猫似的。
威瑟尔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怵得杨姝就不敢说话了。
常喜乐到街口的时候,才发现那里不止站着安平,也还有个无常。两个人似乎打斗了一场大的,这会儿都有些脱力。无常倒还好一点,他本来就死过一次,就算受伤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法力用完后力竭而已。他夺回生死簿,又一路追到常喜乐、杨姝所在的地方,被安平死死拦住去路。安平则狼狈得多了,他全靠借力在墙壁上才没有倒下去,额角沁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来。
“我说,你刚死过一次。不去好好修炼回来,在这里惹阴差做什么?”无常实在是没办法了,和他打起商量来,“拜托你不要再妨碍公务好不好,有损阴德的。”
安平的余光看到靠近他们的常喜乐,又强撑着挡在她面前,隔开无常阴冷的视线,他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无常冷笑一声:“非要我再收走你一条命才满意?上回你也是为了她以命换命吧?我倒要看看你够死个几次。”
不等安平先说话,常喜乐就开口了:“我们这儿有四个人,你斗不过的。”
无常盯着她,看不出情绪来。过了会儿才皮笑肉不笑地说:“哦,所以你打算毁约?”
“不。答应了你的事,我就会做到。”常喜乐说,当初是她自己同意的,没有反悔的道理。
安平担心地看着她,刚想说话,就被常喜乐抬手拦住了话头:“但你也别想着骗我签什么不平等的合约。你帮我的忙并没有那么大吧?大部分时候你都在弥补自己的失职,诓骗我做你同事只是顺带的。”
无常不语,不过他眼神里的戾气都少了很多,大概是被说中了。
“你说个数,我可以做你一段时间的同事。”常喜乐抱着双臂,补充道,“然后你把杨姝交给我来管,等我帮她完成心愿,就会送她去入轮回。”
无常的眼睛转了转,试探道:“二十年?”
常喜乐转了转手腕,说:“我现在好像能碰到鬼魂,你不要逼我揍你。我上头可是有人的。”
如果笑语娘娘还算她干妈的话。
无常讪讪地继续讨价还价:“十年?”
常喜乐面无表情,伸出一只张开的手:“五百个魂魄。一天一个也要一年半了,做鬼别太贪心,小谢。”
“行吧。”无常抽了抽嘴角,试图找回一些场子,“我怎么也算你前辈,叫我小谢成何体统?”
“你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这么讲的呀?”常喜乐歪头,她突然想到,“这么一说,你姓谢,又是个白无常,莫非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
呼之欲出的三个字还没出口,小谢就着急忙慌地请她住口:“那位老爷是个什么人物?你就别折我的寿了。”
“你还有寿可折么?”常喜乐好笑道,“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无常皱着眉毛,回忆道:“不记得了……就知道姓谢。”
这么多年,也没人喊过他的名字啊。当年给他祭拜的人早都死完了,他在人间没有后辈、也没进族谱。名字对他而言早就是个不重要的东西了。
“你可以找人给你取一个。”一直沉默的安平突然开口,“我的名字就是别人取的。”
“找谁?”无常问。
“……去寺庙里求一个吧,找大师给你赐名。”安平说不出让他找常喜乐的话,胡诌了一个方法。
“你还记得我是什么不?”无常又露出了个阴森的笑来,“真,是,找,死。”
“好了好了好了!”眼看两人又掐起来了,常喜乐连忙喊停,她对无常说,“小谢怎么了?显得多年轻呀!有种不忘初心的美!今天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赶明儿我这边完事了就找你报道,再见新同事——”
无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慢慢隐匿于黑暗之中了。
剩下一个安平靠在墙壁上和她对视着,他一直没有说话,可也没有离开。
常喜乐抬起手,安平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知怎么的,常喜乐就想起那句话:一抬手,就知道有没有打过狗。
她没忍住笑了笑,冷静地用大拇指揩掉他嘴角剩余的血迹,问:“这么害怕做什么,怕我打你?”
安平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犹疑道:“你……不生我的气?”
常喜乐放下手,食指和拇指交错着捻了捻,她感受到指尖残留的余温。安平有温度,会呼吸,会流血。他分明是活着的。
可生死簿上却会有他的名字。
尽管刚才优先去救了多宝,常喜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你活着吗?安平。”她问。
安平点了点头。
“但你又死过?”常喜乐又问,从语言学角度来说,这两个问题分明是相斥的,不应该同时存在。
但安平又点了点头。
那个日期的确很微妙。常喜乐在看到那个日期的一瞬间就开始计算,生死簿上记载的安平死亡时间,和她第一次见到无常的日期一模一样。
尽管小谢已经说过,但常喜乐还是艰难地再次确认:“是为了我?”
安平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告诉她:“已经没事了,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下一秒,他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因为常喜乐突然流下的眼泪。
常喜乐的眼眶红了,她问:“痛吗?”
安平点点头,过了会儿,他又摇摇头。他有些惶惑地看着常喜乐,轻声问:“为什么要哭呢?”
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怎样的人,经历过什么事,有没有爱过、恨过什么人,常喜乐对此一无所知。她曾经无数次想大声地质问他到底是谁,此刻却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他是个为了自己死过一次的人。其他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下一秒,安平慢慢俯身,常喜乐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脸庞,瞳孔因为所视之物过近而开始虚焦。随着脸颊上传来湿润的感觉,常喜乐感觉到他正在轻轻吻去自己的泪痕。
安平身上的伤因为这动作剧烈地疼痛起来,使他呼吸间都泛着痛意。他叹息道:“别哭了……”
威瑟尔坐在椅子上,远远地望见这一幕,他咬牙切齿地站起来:“这小子……!”
一旁的杨姝不适时地惊呼道:“多宝醒了!你快去叫医生。”
威瑟尔闻言,又狠狠瞪了那无耻之徒一眼,才转身去叫了医生来查看病情。
“你不怕我吗?”安平又靠回墙上,还是不相信常喜乐就这么接受了自己非人的事实。他想她一定是受到太多惊吓,才一时忘记做出反应了。
常喜乐笑了一声,她掰着手指算起来:“通灵的室友、索命的恶鬼、勾魂的无常、讨封的黄鼠狼。”她眉眼弯弯地看向安平,说,“什么都怕,我早就被吓死了。”
第62章 学妹?你的眼睛真好看
“更何况,有时候,人比鬼怪还可怕。”常喜乐想到那个对多宝痛下狠手的男人,双拳情不自禁握紧——她一定要找出那个人是谁。
多宝醒来的时候,被两人两妖一鬼围着,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这是死了。
它虚弱地喵喵叫了几声,喊了常喜乐、杨姝的名字,它的视线转到安平脸上的时候显而易见顿了顿,最后闭上眼睛假装没看见。
多宝:我是一个多么敬业的演员啊!jpg.
由于在场懂猫语的只有两位,常喜乐瞥了安平一眼,眼中意味不言而喻——在我面前装不认识,嗯?
安平眉眼低顺没有说话,但常喜乐再也不信他是那个乖巧温柔的安平了。威瑟尔则一脸不爽地盯着安平。
一边的工作人员不明白这僵硬的气氛是为哪般,只是问:“这边需要付一下医药费,请问哪位……”
常喜乐刚抬手就被安平按下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卡,说:“我来吧。”
常喜乐拍掉他的银行卡,拿出手机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一只猫能有什么钱,请不要再充大款了安平。常喜乐深深地看了眼安平,而安平本人还在不明所以,盯着手上没用出去的银行卡看。
等常喜乐往学校走的时候,已经非常晚了,路上基本没有行人。常喜乐不时看一眼手机时间,步伐逐渐加快。而跟在她身后的脚步也跟着急促起来。
她忍不住回头问:“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下一秒常喜乐赶紧对有些受惊的杨姝安抚地笑了一下:“没说你喔,乖乖。”杨姝现在已经算她手下管的鬼了,跟着她是应该的!
“听见没,说你呢。”威瑟尔迅速地对安平嗤了一声。
安平抬眼看他,平静地反驳:“说的是你。”
“说的是你们俩。”常喜乐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手,“女生宿舍男生止步,拜拜。”
但很快常喜乐就后悔花时间和他们掰扯这些了,她拽了拽学校西边的大铁门,悲痛地低头说:“门禁了。”
杨姝倒是很顺利地飘过去了,安平和威瑟尔也能很轻易地化形从栏杆空隙钻过去。只有此刻最需要回宿舍的常喜乐,被拦在外面!
常喜乐这才想起来查看手机消息,宿舍群已经叠起了万丈高楼——起因是小艾想请常喜乐带点夜宵回来,但很快她们就发现常喜乐似乎没有回宿舍的意思。
小艾:[还会回来吗喜乐,再见的日子你要幸福……你要快乐……]
任妹:[快要门禁了,今晚还回吗?]
但常喜乐一直没有回复,她们就自顾自讨论起来了。
小艾:[难道是在约会嘛?今天我朋友还跟我说看见我们宿舍的小漂亮和一个贼帅的西装男在咖啡店见面]
任清:[夜不归宿是不行的哦喜乐!!]
然后就是方信艾和任清关于能不能和喜欢的男生出去过夜的几百条争论,最后被杨瑰司打断。
王鬼:[为什么你们不直接说话,不是都在寝室吗?]
小艾:[我还以为你睡了]
……常喜乐悲痛地在群里冒泡
(^v^):[被关在校外了TAT]
小艾:[不会吧!咱们楼的宿舍阿姨可是超级铁面无私,说不开门就真不开的]
杨瑰司又私下给常喜乐发了消息。
王鬼拍了拍(^v^)告诉她世界上没鬼
王鬼:[要不晚上你先住我家?]
王鬼:[不对。感觉不是很安全,那个女鬼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飘着呢。]
常喜乐和在她身边飘着的杨姝对视一眼。杨姝突然问:“要不住我家?”
似乎看出常喜乐的顾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恐怖样子,说:“要是那两个坏人还敢来,我就把他们都吓跑!”
常喜乐几乎要习惯地闭上眼睛说:“好好好,但是你以后不要再变成这样吓我了好吗?我的心脏很脆弱。”
“你以后要面对的鬼可比她要吓人多了,这位新晋活无常。”安平又出来,抱臂靠在铁门上看她,对她刚才答应那个无常的约定还颇有微词,“不是说不会怕了?”
“‘不怕鬼’和‘突脸被吓到’很冲突吗?”常喜乐想到以后的悲惨生活,恼羞成怒地对杨姝一勾手说,“我们走!”,随后就扬长而去了。
威瑟尔幸灾乐祸地对安平吹了个口哨,就跟上了常喜乐。
几人一起走了一段时间,常喜乐在宿舍群报完平安表示晚上有去处之后,再次转头看向威瑟尔和安平:“你们都回家吧,很晚了,也该休息了。”
她这次说得很认真,没有赌气的意思。威瑟尔看了眼安平,见他停下了脚步,也就没有再执意向前。
等目送着常喜乐的背影越来越远后,威瑟尔看着安平,问:“你打算去哪?”
安平看了他一眼,在无人的街道变回了那只蓝眼狮子猫,一下穿过铁栅栏不见了踪影。
“啧。”威瑟尔不方便变回原形,在常喜乐完成第三个愿望之前,他都会一直是个跛足。
不过,威瑟尔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来,他竟然希望,她能够晚点再说出第三个愿望来。
常喜乐问杨姝:“你的家门钥匙放在哪呢?”
“放在出租屋边电箱里面的小盒子里。”杨姝对自己藏备用钥匙的思路非常满意。
常喜乐却觉得这方法不是很安全:“小偷一摸索就能找到了吧?”
“你放心吧,我变成鬼之后一直待在家里。没人发现过我的钥匙。”杨姝拍拍自己的胸脯肯定地说。
常喜乐这么笑着和杨姝一起走到了出租屋所在的哪层楼,然而在走到楼梯台阶的一半时,她透过月光发现一个黑影靠在门上。
杨瑰司在宿舍里待着,不可能是她。这么晚了,是什么邻居的可能性也不大。
常喜乐感觉似乎在黑暗中与对方对视了。
“今天在树林里的那个人,是你吗?”夜色中,那个黑影幽幽地发问,他精准叫出了她的名字,“常喜乐?”
常喜乐没有丝毫犹豫地后退往楼下跑,黑影中的那个人挥了挥手,两个男人就从后方包抄了上来。
常喜乐缓步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了楼梯中层的大玻璃窗边。她回头看了眼,这里已经是四楼,楼层非常高。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常喜乐一边装傻,一边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拿出威瑟尔给她的黑色铃铛。
“我一开始以为,特别的是那只小花猫,居然能和人类进行对话。结果不管怎么尝试,那死猫都没展现出让我满意的能力。”那人慢慢地走下台阶,月光逐渐照亮他的全身,直到显露出他的脸庞,他的声音极致温柔,但从中常喜乐却只能感觉到阴森气息,“没想到,原来特别的是你呀,学妹?”
“陈墨芯?”常喜乐看清楚这人的脸后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怎么见面也不叫我声学长?真是让人伤心。”陈墨芯的手中还端了个红酒杯,他嘴角噙着笑,不紧不慢地告诉她,“本来我也不大确定呢,但一直听我的手下说这个屋子里有怪事儿。想来同时知道小花猫和那个女孩的死猫在哪的人,应该也会回到这个地方吧?”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害怕的样子,真是美极了?”他端起酒杯,向常喜乐所在的方向一敬,高兴地说,“Prosit!”
红酒顺着杯沿洒出,常喜乐撇过脸去,但还是被一部分酒液打湿了脸颊和衣襟。她咬着牙,没有多花任何情绪,只是暗中摇响了铃铛,但她还没来得及默念出威瑟尔的名字,就被上前来的两个男人一人拧住一边手腕。铃铛脱手掉在了角落,但因为夜色太深,它也不会响动,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杨姝在一边无计可施,她怒吼着拦在两个男人面前,但被他们视若无睹地穿过。
“这次我念的口音是不是准多啦?”陈墨芯走下台阶来到了常喜乐面前,盯着她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不住地笑。
“你想怎么样?”常喜乐问他,脑子里不断闪过一系列应对措施,又被她一一排除。在她想出办法之前,只有一个拖字诀。
“请你替我当个翻译呀?”陈墨芯背着手在她面前踱步,回头看她,“你知道的,有时候光听猫惨叫也挺没意思,得知道它们到底在说啥,心里才痛快呢。”
“你这个混蛋!”常喜乐想起了今天在树林里多宝不住地哀嚎,还有前段时间小嘉在录音机里发出被虐待的惨叫,这样的惨遇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猫经历过,她怒不可遏地抬起脚想踹向他,又被两个男人按回墙上,“那个爱心贷背后的主谋是不是也是你?你简直丧尽天良、你不得好死!”
“不过,听你的惨叫,好像也挺有意思的。”陈墨芯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化了,他笑着捏住她的脸颊,说,“观月台那天我就想告诉你,你的眼睛像猫眼一样又大又圆,我真想把它们挖出来好好珍藏……”
下一秒,扣住常喜乐手的两个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们的手腕以不正常的形态向外翻转。陈墨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俩,一时不察,被恢复自由的常喜乐一脚踹在下腹。
他痛呼一声坐倒在地上。
常喜乐啧了一声,她刚才脚麻了,否则应该要踹在他的要害。
“我会报警的,你们一个都逃不了。”常喜乐捡起墙角的铃铛,吹掉上面的灰尘,踉跄地向楼下走去。
“你有证据吗?”陈墨芯还在倒吸冷气,他什么时候吃过瘪?却在常喜乐这被打了好几次脸。他恨恨地盯着常喜乐的背影,突然从手下人的腰包里拿出把刀来挥向常喜乐。
但他的刀柄在下一个瞬间就被震开,陈墨芯再次痛呼一声跪在地上。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前方,在常喜乐的身后,有个年轻的白发男人揽住了她的肩膀,神色冰冷地与他对视。
第63章 界限三合一
常喜乐和安平走到楼下,杨姝跟在边上已经完全噤声。等过了会,常喜乐发懵的脑袋才回过神来,她拿起手机开始报警,安平则抬手为她揩干净脸颊上的酒渍。
常喜乐接通电话、说完具体情况和地址,又发信息和杨瑰司讲了大致情况,让她这几天别再回出租屋、注意安全,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才放下了手机,又开始发愣。
这些天她经历了很多灵异神怪相关的事,可是直面来自人类同胞的恶意却还是头一次,让她有些恍惚。
一阵风吹过,沾在衣领上的酒水带走了她部分体温,常喜乐打了个寒颤,安平就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两个人又这么站在原地等了会儿,常喜乐才感觉身体慢慢有了暖意,她回过神,想起来问他:“你哪来的外套?”
安平从发间捻了一根白发给她看,他向掌间吹了一口气,这一根白发顷刻间就又变成了一双手套。
“百分百纯猫毛?”常喜乐感到神奇地摸了摸这手套和自己身上的外套,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暖意,她又问,“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想到再来找我。”
安平说:“我没有地方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怎么会?那平常和我分开之后,你都去哪?难不成就一直待在画室或者林环湖边……”常喜乐很惊讶,但她说到一半顿住了,她看着安平毫无变化的神色,知道自己猜中了。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常喜乐和安平一起戒备地望着楼上,确认并没有人再下楼。
警察也很快就赶到了,一部分人跟在她身边继续了解案件细节,另一部分人则上楼去寻找嫌犯。
但在唯一的通道是楼底大门的情况下,那三个人竟然已经悄然离开,连安平都没有察觉到。附近街道的监控显示这段时间只有常喜乐和安平从楼内走出来,随后警察又调取了这栋楼内的监控,却发现它们“凑巧”在今天晚上失灵了。
由于那两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杨瑰司和杨姝的家门口进行骚扰,警方对此很重视,对常喜乐的安全问题也很关心。
原本常喜乐可以在警方协助下回宿舍住,但她看了安平一眼,还是说:“我们今晚住酒店吧。”
前台看着面前这年轻的俊男靓女为谁付房费争执了一会儿。分明只有两个人入住,却定了一间双床房和一间大床房,前台的目光莫名变得有些复杂。
常喜乐却顾不上这些,她利索地付完了两间房的房费,打着哈欠招呼杨姝跟上:“走吧,我困死了。”
等常喜乐打开自己的房门后,才发现安平一直跟在她身后。他靠在门边,既没有进来的打算,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常喜乐指了指隔壁的房门,告诉他:“这才是你的房间。”
常喜乐突然想起来,在常乐观小住的时候,安平就曾经作为岁岁陪着她一起睡觉。她在被窝里,它就在床尾团吧着小憩。
但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是安平呀!
常喜乐揪住安平的领子,心情突然变得有些糟糕:“我这几天心绪太乱了,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安平,你有时候要搞搞清楚你到底是猫还是人。”
安平没有反抗,而是顺着她揪领子的力道往下俯身,从善如流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那你希望我是猫、还是人?”
常喜乐乍一对上他湖蓝色的眼眸,呼吸就错了一拍。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笃定地说:“没得选择,你现在已经是人了,就应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她松开手,拍了拍安平的领子,又把身上这件外套还给他,说:“晚安。”随后砰得一声把门关上了,动作在决绝之中又流露出一丝慌张。
但常喜乐关上门之后就有一点懊悔,她还有个问题忘记问。
之前安平对小谢说,他的名字是别人帮忙取的。
那个人是谁呢?能给他起名,一定是安平很重要的人吧?可常喜乐却从没听他提过这件事。她今晚莫名对这一点耿耿于怀,奈何事赶事撞一块儿,把她的思绪全打乱了,愣是没找到机会问出口。
算了,睡觉!
常喜乐指着双床房的另一张床对杨姝说:“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睡觉,总之给你留了一张床。”
杨姝感动地终于肯说话了:“谢谢你喜乐,今晚是我连累你了。”
“赖不着你。”常喜乐摇了摇头,“千错万错都是那个人渣的错,也要怪我防备心不够。”
她收拾好后关掉了灯,轻声道:“睡吧,晚安。”后面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另一厢,安平还在低头看着怀里的外套,上面带着女孩的余温,以及一点似有若无的馨香。
安平想,他还是比较希望自己是人。
于是他刷了房卡进了自己的那间房,有些不熟练地以人的状态洗漱、最后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很久很久以前,女孩会把它拢在怀里,他们盖同一床被子,用同一个频率呼吸。尽管幕天席地对它来说要更加自由,尽管身上属于女孩手臂的重量让它有些喘不上气,但听着她有序的心跳,它睡得比任何一天都要安心。
这一会儿,安平又很希望自己只是一只小猫。
安平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心想,人原本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吗?
等常喜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因为窗帘的遮光性很好,室内还一片漆黑。她习惯性地眯着眼拿起手机处理信息,就看到杨瑰司的一堆未接来电和消息。
王鬼:[你现在怎么样?]
王鬼:[你后来住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王鬼:[都怪我,应该出来陪你一起的。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吧。]
王鬼:[警察联系我,有两个嫌犯已经找到了。正好今天上午老王头的课调到下周了,你醒来之后我们去一趟警局吧?]
常喜乐一下就从刚睡醒的迷蒙状态中清醒了,她给杨瑰司回了电话,约好直接在警局见。
随后她又看到安平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安平:[也许你需要一套新衣服?]
常喜乐回复地很快:[怎么说,你有?]
常喜乐心想,莫非他又要用猫毛变一套出来。怎么他的头发可以这么随心所欲使用吗,难道猫就不会有脱发危机……等等,跑题了。
安平回复得很快:[开门。]
常喜乐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下床,她打开房间门,人还藏在门后,只留一双眼睛往门外看。
安平已经收拾得清清爽爽,他手臂上还搭着一套衣服,垂眼看向刚睡醒的常喜乐。
常喜乐只快速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就用一只手压住自己睡梦中压得翘起的刘海,另一只手接过安平手上的女士衣服,没多打招呼就又把房间门关上了。
安平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明白。他回到房间的卫生间又打量起自己来——头发柔顺有光泽、眼睛明亮而温柔。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为什么她一点没有冲他笑。安平皱了皱眉,开始思考——是不是他的表情太冷漠了?
多宝它们总是说安平的性格不够温和,平常应该多笑笑。
安平对着镜子,让嘴角多勾起一些弧度,露出一个标准的露牙笑来。
啊,果然还是很奇怪。
他又撇下嘴角,面无表情地坐回房间窗边的椅子上,托脸望着窗外,等常喜乐准备出发的时候再叫他。
常喜乐则进了卫生间换衣服。她打量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翘起几处呆毛,脸上有被被子褶皱压出来的睡痕,嘴角还带了一点口水印。
她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漱,随后又换上了安平给她准备的衣服。
这是一件很素净的白色连衣裙,只有裙摆绣着荷叶边。常喜乐端详了一会儿,莫名觉得很眼熟。但她没想太多,和杨瑰司会和要紧。
她一出卫生间,发现杨姝没有在床上。常喜乐打开灯四处找了一会儿,才在墙的角落发现背对她蹲着的杨姝。
“你在这待了一晚上吗?”常喜乐问她。
“睡不着,墙角让我觉得更有安全感。”杨姝转过头,常喜乐觉得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等一等。”常喜乐又端详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几乎可以透过杨姝的身体看清楚她背后窗帘的花纹样式。
“怎么了?”杨姝不明所以,她叹了一口气,告诉常喜乐,“我最近变得好累。原本鬼就会觉得累的吗?可我感觉我并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饭。”
常喜乐没有把自己新观察到的情况告诉杨姝,她站起身说:“我也不了解,改天帮你问问有经验的鬼。警局那边有消息了,你要和我走一趟吗?”
杨姝摇了摇头,她坐在地上说:“我太累了,不能跟着你再走动。我先回家里待着,如果你需要我,就来找我吧。”
常喜乐点了点头,发消息通知安平出发。她有些焦虑地敲打着手机屏幕,莫名感觉无形中有什么东西挥着鞭子催她快一点再快一点,有些事情似乎不早点做,就要来不及了。
她出门的时候,安平已经等在门外。他看了一眼常喜乐就拉住她的手腕。常喜乐已经约了网约车,这会儿有些焦虑地望向安平,问:“怎么了?”
安平不知从哪拿出一件白色纱制外衣递给她,话语简洁:“手腕,红了。”
常喜乐低头看了眼,她手腕上昨天被那两个男人拽出的红痕还很明显,简直像是戴了两个手铐似的。
“谢谢……”常喜乐眨了眨眼接过外套,但她不动声色看了眼两人身后走廊上的监控,又叮嘱安平,“在可能被别人看见的地方,不要展现自己特别的能力。”
“特别”是独属于你的瑰宝,也可能是他人刺向你的利器。
杨瑰司等在警局门口,一见到常喜乐就跑上来查看她的身体情况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常喜乐安抚性地对杨瑰司笑了一下,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这些天一直在杨姝家门口播放虐猫录音,同时在昨晚差点对常喜乐造成人身伤害的那两个男人已经被警局抓获。他们是一对兄弟俩,一个叫张斌一个叫张赋,没有正经工作,平常就负责帮人催债。
他们一见到常喜乐就下意识捂住了受伤的那个手腕。昨晚两人碰过常喜乐的手腕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看起来像是被硬生生向外掰扭伤的。警方依据常喜乐提供的这一嫌犯特征非常轻易地在附近医院找到了这两人。
只不过,他们虽然对播放录音一事供认不讳,对昨晚围堵常喜乐一事却不肯承认。监控的确没拍到他们现身公寓的痕迹,而对于两人手腕上的伤,张斌张赋也只是咬死了是他俩互相掰手腕的时候没轻没重导致的。
而常喜乐提到的第三位在现场的人陈墨芯,则更是查不出与此案的关系。警方找到他时,他刚结束一场派对在倒头大睡。而派对上的人一致表示他昨天一整晚都在。
“以及,你是怎么知道张斌张赋两人的手腕有受伤情况的,对他们如何受伤这一点你能提供更详细的信息吗?”警方问常喜乐。
安平刚想说话,就被常喜乐按住了手,她递给他一个眼神之后,反问警方:“他们一直在杨姝的住所外进行骚扰,是为了逼迫她还钱。杨姝的猝死是否和他们有关系,爱心贷背后的发起人是谁,你们有去查吗?”
几位警察看了眼,告诉常喜乐,相关情况他们会去查,但常喜乐只是作为被催债殃及的对象,与杨姝的案子没有太多联系,更详细的情况不能再透露给她。
陈墨芯昨晚嘲笑她的那句话居然没错,常喜乐虽然报警了,却没有足够的证据。难道就明知他有问题却无能为力吗?常喜乐愤怒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尖掐进了手心。
安平默默掰开她的手指,在感受到那一点反抗的力气后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不要为了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那一点反抗的力气就偃旗息鼓了。
等常喜乐三人刚走出警局的大门,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常喜乐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闪烁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李川流。
啊,是那个异常死亡管理局的工作人员。
常喜乐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道爽朗的男声:“你好,最近过得怎么样?是否有空邀请你叙个旧?”
“寒暄就不必了,我最近很忙。”常喜乐阖了阖眼,拒绝道。
“我这不是怕来电太突然嘛。”电话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合,常喜乐转头看向右边,一位穿着军绿色风衣的戴墨镜男人挂掉手中的电话,呲着口大白牙就过来了,“实在有些问题想请教你,有空和我走一趟吗?”
常喜乐放下电话,问:“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是在警局这样的地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李川流摘掉墨镜,笑着说:“我都说了,咱是合法组织,有一些信息是共通的嘛。”
像他们这样的组织掌握着大数据,有很多信息都是常喜乐这样的人了解不到的。常喜乐沉吟片刻,和杨瑰司打了招呼让其先回学校,她本人则决定和李川流一起走一趟。
李川流侧身给她指了车的方向,又抬起一个手掌挡在安平前胸:“欸这位朋友,我们要交谈的东西事关机密,你不能跟来嗷。”
安平不理睬他,非常轻易地挡开了他的手。李川流“嘶”了一声,从刚才这一下交锋中感受到了对方不同常人的力气,他发觉厉害如自己竟然差点受伤,震惊道:“哎呦我去?”
常喜乐回头,先是不赞同地斥了一声:“安平!”
安平一向依她,在这时候却不愿意退让。他瞥了一眼李川流,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跟他走。”
常喜乐知道安平在担心什么,但她从知道安平身份至今,一直都想告诉他的一点是:既然已经选择要变成人,就应该要懂得适应人类社会的规则。
她对李川流倾了倾身,说:“我和他说两句。”
李川流也大大咧咧地没计较:“当然,你们请便,我不赶时间。”
常喜乐把安平拉到一边,缓了语气对他说:“安平,你有没有发现,平常你除了和我交流之外,和其他人都不怎么接触?”
很多时候安平都会跳过与他说话的人,只理睬常喜乐。
安平垂眼看她,问:“为什么要和别人接触?”
常喜乐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她继续说:“因为你已经生活在这个社会了,就不可避免地要和人交流,难道你们猫之间就没有社交礼仪吗?今天你因为我的关系和李川流接触,我就有责任干涉你对他的相处方式。”
“现在我告诉你,你想经过别人做什么事,就应该礼貌地提出要求,而不能我行我素,你同意吗?”常喜乐说了一大通,嘴巴都有点干了。要是从前她才不会管别人的行为处事,个人自有个人的因果。但安平总是给她一种乍入社会的非人感,如果不好好掩藏自己的不同,将来遇到坏人该怎么自保?
安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总算说通了,常喜乐长舒出一口气,目送安平走向李川流,礼貌地向他提问:“我能跟着你们一起去吗?”
李川流也很礼貌地回答他:“涉及机密,不可以呢。”
安平回了个微笑,他拉上常喜乐往反方向走,丢下一句:“那她就不去了。”
常喜乐:?这和她想象的礼貌交流好像不太一样。
她因为惯性跟着他走了几步,李川流连忙追上来拦住两个人。他看起来有些无奈,打着商量说:“你可以在楼外面等她,但是不能进去,可以吗?我的权限只能到这了。”
“行。”安平爽快地回答,他转头看向常喜乐,问,“你去吗?”
“……去吧?”常喜乐感觉安平的社交水平一下就跳跃了好几个阶段,甚至还运用到了一点博弈论的知识。
等常喜乐和安平坐着李川流的车到了那栋建筑大楼,安平下车后果然没有再纠缠。常喜乐跟着李川流往前走,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车旁边已经没有了安平的身影。
“怎么了?”李川流注意到常喜乐的脚步变慢,回头问她。
“没事。”常喜乐摇了摇头,跟上李川流的脚步。
进电梯的时候,里面人已经非常多。两人还等了一趟才找到一班相对人少的下行电梯。常喜乐好不容易挤进去,听到人群最里面有人“咦”了一句,后面还嘟囔了几声,但没什么人在意。
等到所有人都在负二层离开的时候,还有人奇怪地看了李川流他们一眼,大概是疑惑他们怎么不下电梯。
李川流呼出一口气,在电梯门关上后按了电梯边缘扶手的开关,电梯就继续下行到负五层。
等出了电梯门,两人才顺着之前的路线往会面室走。
李川流拉了把椅子请常喜乐坐下,说:“今天只有我和你交流,老规矩,先签个保密协议好吗?”
常喜乐看完条例确认无误后签上了字,随后看了眼手表说:“我下午还有课,有什么事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
李川流顿了顿,才说明了他的来意:“我们监测到,你最近接触的亡魂数量有点过多。加上之前你也牵涉过与异常死亡相关的情况,因此对你做一个回访。是否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呢?”
常喜乐关注点有些偏移,她问:“你们还能知道谁接触亡魂的数量多?这要怎么看?”
“诶……这个。”
李川流还在纠结用语,常喜乐就先打断了他:“也是机密?”
李川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常喜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说:“如果你们对我不能做到知无不言的话,我又怎么放心把我身上的事告诉你们?信任是相互的,李先生。”
“唉,你别这么一本正经地叫我先生啊,显得我怪老。”李川流有些为难,下意识先插科打诨,过了会他自己也觉得常喜乐说得有道理,只好告诉她,“其实我们就是有一个监测阴气的仪器,平常可以根据这个判断情况。而你身上的阴气大量超标,显然是长时间接触了大量鬼魂。”
“而据我们总结,一直滞留人间不去的鬼魂,有很多都是属于异常死亡的情况。”李川流说完,诚恳道,“所以我们想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他就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皱着眉思考。
常喜乐在回忆自己究竟接触过多少亡魂,戴山雁算一个、曾附身杨瑰司的山间恶鬼算一个、还有小谢、杨姝。差不多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至于用到“大量”鬼魂这样的形容吗?
她问:“大量鬼魂?有没有一个大致的数值参考。”
李川流比了个数字三:“起码近距离接触三百个以上,平常路过遇到的那种都不算上的话。”
“怎么可能?”如果常喜乐有遇到过这么大量的鬼魂,她不可能毫无察觉。但李川流的神情不似作伪,他也没必要专门编个数据把她骗来这里。
“我最近的确遇到一个异常死亡的女鬼。”常喜乐把爱心贷的大致经过和李川流说了一遍,还提到了陈墨芯存在虐猫的行径。
“这么一说,是人为导致的异常死亡?”李川流一字一句地记录下常喜乐所说的话,他沉吟一会儿,觉得事情棘手了些。
异常死亡管理局主要监管因鬼怪形成的异常死亡,而人为导致的自然有人类警察来监管。这么一来,李川流等人能帮忙的事情就很有限了,但他还是表示:“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联系我。”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看了眼时间,站起身问:“那我可以走了吗?”
李川流却又叫住了她。
“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可能没完全告诉我,我也能理解。”他一向开朗的神色突然表现得严肃,“世界上时不时会出现像你这样特别的人,能够接触到平常人见不到的东西。但阴阳两界的规则不同,你要谨慎再谨慎,不能轻易相信身边的鬼怪。比如在警局时跟在你身边的两位朋友。”
李川流说:“他们身上积攒的阴气也不少,你知道吗?”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说话,会议室的玻璃门就被从外敲了敲。之前见过一面的夏徕提着一只蓝眼长毛猫的后颈脖打开门,对李川流说:“怎么混了一只猫进来,李川流你进门的时候有没有仔细排查啊?”
“啊?我去!它啥时候进来的?”李川流看清之后立刻抱着头,神情非常痛苦。
常喜乐和这只狮子猫面面相觑。这猫一反它以往高傲冷漠的态度,此刻毫不挣扎地被夏徕提溜在手里,无辜地睁着眼睛“喵”了一声。
“你就庆幸是只猫吧,换个人进来,小心革你的职。”夏徕的表情在听到猫叫后显得没那么严肃了,她对常喜乐点了个头表示问好,随后对李川流说,“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常喜乐默默举起手,对夏徕说:“那个……我正好要走了,我来把这只猫带出去吧?”
夏徕打量了她一眼,伸手把猫放到了常喜乐的怀里。狮子猫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常喜乐的怀里,非常乖顺。
常喜乐看着李川流还趴在桌上懊悔,非常良心不安地说:“这个保密协议的补偿金我就不要了,你……你拿着吧。”
“哎,算了。是我不够谨慎。”李川流悲伤地站起来,对常喜乐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常喜乐更懊悔了,她暗中瞪了小猫一眼,把它抱在怀里跟出去,试探着问李川流:“你们一个月奖金大概有多少啊?”
李川流按开电梯按钮,仰天沉默了会才告诉她:“两百吧,本来想月底吃顿火锅的。”
异常死亡管理局的员工生活如此艰难的吗。
李川流双手插兜苦笑了一声,说:“也挺矛盾的对吧?我们努力维护阴阳界的平衡,但如果世界不出点事儿,咱又没活干没工资拿。”
常喜乐出了电梯门之后一撒手,狮子猫就从她的怀里跳下去隐匿在人群中了。她在电梯门关上前拽了拽李川流的袖子,说:“正好我没吃午饭呢,请你吃个火锅吧!”
异常死亡管理局坐落在商业大楼,找家火锅店吃饭轻而易举。等常喜乐和李川流在店里坐好后,安平才姗姗来迟。
趁着李川流去小料台调酱汁的时候,常喜乐拽拽安平,很不高兴地和他说:“你刚才害一个可怜的打工人失去了他的月底奖金。”
安平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沉重:“我该怎么做呢?”
常喜乐告诉他:“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要道歉,道歉知道吗?”
安平表示受教。
等到李川流调了料汁回来打算和两个小辈炫耀他祖传的秘方时,就看见安平一脸郑重地对他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李川流:?
整一顿饭李川流都不时思考安平到底哪儿对不起他了,难道是在为刚见面的时候撞他那一下?
想通了之后,李川流就释怀地笑了,他拍了拍安平的肩膀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没放在心上。”心里想着年轻人果然心里藏不住事儿,有错就改是好孩子啊!
常喜乐一边帮忙下菜一边和他寒暄:“最近你们局事情忙吗?”
李川流想了想,纳罕道:“其实说忙也不忙,但就是感觉最近不对劲的地方格外多。”
“比如呢?”常喜乐问。
“最近,感觉常乐山那一块儿格外闹腾一点。”李川流讲着讲着就不说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涉及到什么机密。他突然指着安平哈哈大笑起来,问:“你是不是吃不了辣?”
常喜乐这才注意到安平已经一言不发很久。她刚才秉持着主人翁意识给每个人都夹了涮好的菜,给安平夹的是辣锅里的白菜和蘑菇。
安平毫无防备地吃了,不一会儿他就感到喉咙发紧、嘴唇发烫,他微微喘着气,一幅完全被辣到的模样。安平望着滚滚的红油锅,在思考这是不是常喜乐给他的惩罚之一,于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壮烈地吃完了所有她给他夹的菜。
常喜乐简直要尖锐爆鸣了,她去找服务员要了一碗白开水来递给安平涮菜,难以理解地问他:“吃不了辣你怎么不说呀?”
安平不语,只是开始默默给常喜乐剥虾。
李川流看热闹般笑着看两人打闹,又眼疾手快地从锅里又夹了片牛肉吃。他满足地喟叹一声:“要是每天都能和和平平的,就是永远不吃火锅也行啊……”
等到吃差不多了,常喜乐看了看时间,立马倒吸一口凉气,她站起来对李川流告辞:“我上课真的真的要迟到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哈。”
“走吧,好久没人陪我吃这么辣的火锅了,我很尽兴!”李川流笑眯眯地对他们说了声再见,看着安平站起身追逐常喜乐匆匆离开的身影,不禁感叹了一声,年轻真好啊。
常喜乐走到前台报了桌号准备付钱,然而服务员看了眼账单,对她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她回头看向李川流,对方还在埋头吃火锅,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潇洒地对她们挥了挥手。
常喜乐无奈地笑了笑,她对一旁同样注视着李川流背影的安平说:“你看到了吗?他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放心配合他调查的。”
安平若有所思,只是又在心里对着那个背影慢慢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一次含了百分之百的诚意。
常喜乐赶到教室的时候看了眼时间,终于松下一口气。看来之前威瑟尔和她说的没错,她的运气的确在变好。
不仅在踏出商业大楼的那一刻就招到了路过的计程车,而且一路绿灯,踩着最后一点时间赶到了教室。这位老师是教文学史的,常喜乐对她的课非常感兴趣,一丁点儿也不想错过。
常喜乐悄悄在窗边的后座找了个位置坐下,安平则坐在她边上。因为这是节大课,同时有好几个班的学生在一个教室上课,所以多安平一个也并不显得突兀。
常喜乐听了一会儿课后,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她托着脸看身边专心致志听老师讲课的安平,低声问:“你能听得懂?”
安平点了点头。
常喜乐不是很相信地挑了挑眉毛,总觉得他在一本正经地吹牛。
属于常喜乐的日常眷顾转移到了安平身上,当老师一边翻着课本,一边问:“AnyVolunteer”一时间整个教室里原本在玩手机的、打瞌睡的、聊天的都严阵以待起来。没人敢抬头直视老师的视线。
常喜乐习惯性低头看着桌面,注意到一边的安平还仰着头看大屏幕,不忍心地拽了拽他的袖子,用气音说:“你疯了?快低头……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讲台上的老师就语带笑意地说:“靠窗边那位白色头发的男生,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
oh。整个教室的人一时间都松了一口气,常喜乐忘了,在这种谁都不认识谁的大教室,特别的装束打扮就是老师宠幸你的理由。方信艾之前把头发染成蓝色那阵,就一度成了老师嘴里的常客——“蓝头发的那位同学”。
她用默哀的眼神看着安平慢慢站了起来,思考着能不能给他来点场外援助。
没想到安平只是再看了一眼屏幕,就流畅地说出一长段英文来。他也不是照本宣科地念什么课文,而是用英语完整地表达了自己对题目的理解。
“非常好啊!这位同学,很有自己的见地,你叫什么名字?”老师很惊喜地扬了扬眉毛,拿起本子来,准备给他加个平时分。
“安平。”
听到回答后,老师却有些迷茫地用食指在名单中来回寻找了一下,她说:“好像没有看到叫这个名字的人诶,你是我们班的学生吗?”
安平笑了笑,说:“抱歉,听说钱老师的课非常有意思,我才慕名来旁听一下。”
“Nonono,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的课一向是欢迎所有人来听,安平同学是吗?非常好啊,欢迎你后面继续来听我的课。”老师笑眯眯地示意他坐下。
等安平坐回位置后,常喜乐才很震惊地小声问他:“你还懂英文啊?还看过外国文学作品?”
安平也学着她小声耳语:“以前无聊的时候到处逛逛,在欧洲那边也待了一阵子。”
那里的人不会对他特别的发色感到好奇。
常喜乐点了点头,对安平的实际年龄突然起了疑惑。安平看起来很年轻,怎么偶尔又透露出一股与他外表不符的阅历来。不过她没在这点上多纠缠,只是又问:“以前怎么没听说,你很喜欢来听钱老师的课?”
还是说安平竟然学会诓人了?
安平回过头,久久地望着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难道你以前从来没发现过吗?”
“什么?”常喜乐迷茫。
“每回你上课的时候,都会有一只狮子猫光顾,卧在窗台边偷师哦?”安平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又转头认真听起课来,只留下常喜乐一个人还在发懵。
第64章 诱饵我赌他们俩一定会在一起
刚才安平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几乎整个班都注意到了这个白发混血帅哥。常喜乐过了会才发现手机信息已经被方信艾轰炸。还是因为方信艾一直频频回头看他们,安平才转头轻声问她:“那是你的朋友吗?”
常喜乐隔空对上方信艾的视线,对方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她打开手机看,满屏都是方信艾的问号和感叹号,总结起来大意只有两个问题: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又复合啦?!”
常喜乐承认目前这样看起来是有点像“我讲个事儿你别生气哈”的经典剧情。但她和安平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复杂。
(^v^):[唉!说来话长。]
小艾:[那你长话短说!]
(^v^):[没复合,有点问题需要解决]
小艾:[了解,需要帮助的话尽管找我!]
小艾:交给我你就闹心吧jpg.
常喜乐没忍住笑起来。方信艾虽然自诩情场老手,对室友们的感情状况也非常八卦,但她的原则是不插手别人的感情。如果不是主动咨询她,她不会随便作出评价。
常喜乐收起手机,虽然她对方信艾把情况概括得很简洁,但这段对话还是扰乱了一点她的心神。她和安平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不行!不能再耽于情爱了,现在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她要揭穿陈墨芯的假面,给多宝和小嘉以及更多可能遇害的小猫讨个公道,替杨姝完成遗愿……常喜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正好时值课间,这响声其实不怎么明显。但等她要拍第二下的时候,手腕却被身边的人轻巧地捉住了。
常喜乐回头看向安平,对方轻易地一下捉住她两个手腕,认真地看着她说:“不要伤害自己。”
她眨了眨眼解释道:“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安平戳了戳她的脸,告诉她:“可是这样会痛吧?这里都被你打红了。你困了吗,如果想清醒一点的话……”
他说着,手指下移,在她腰侧轻点一下,常喜乐立刻弓起身子笑起来。
“这样会清醒一点吗?”安平原先也表现得一本正经,见常喜乐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记得你最怕痒。”
“哈哈……你怎么知道的……别挠了……!”常喜乐拍开他的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觉出不好意思来,暗中瞪了安平一眼。这位罪魁祸首却只是托着脸笑看她,一双湖蓝色的眼眸还在彰显自身的无辜。
这个恃美行凶的家伙!
安平自觉帮她摆脱了困意,实际上常喜乐却觉得自己更不清醒了,她懊丧地用双手托着自己的脸望向讲台,等老师开始
第二节课。
坐在前排八卦的方信艾已经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转回身确信地对任清说:“他俩一定会重新在一起的。”
任清不怎么相信:“真的假的?你之前还说他们可能会分手呢。”
“你不懂。”方信艾神秘地笑了笑,语气充满深意,“之前他们虽然在一起,却相敬如宾根本不像恋人。现在嘛……可就大有不同了。”
常喜乐则终于收拾好心情,重新思考杨姝为什么会觉得疲惫、且身形变透明。她答应要帮忙找个有经验的鬼问一问,实际上符合鬼选的也只有小谢了。
她等到上完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都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联系上小谢。虽然他昨天已经让她上岗当了活无常,可她对这里面的事情还是一窍不通。地府难道就没有什么入职培训的流程吗?缺人手也太严重了点吧!
她自顾自想得很入神,等出教室的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她走下一层楼的台阶时,还听见安平在背后叫了她一声。常喜乐回过身抬头看,就见安平半靠在楼梯扶手上问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常喜乐扬了扬眉毛,先是看了眼左手的手机,又看一眼右手的钥匙——都在呢、都不缺。她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安平该不会是想说把他忘了吧?
不要啊,这种台词真的很土,就算你是可爱小猫也不可以——
常喜乐哈哈讪笑了两声,还是顺着他的话题反问:“我把什么忘了?”
安平慢慢走下台阶,把常喜乐落在桌洞里的蓝牙耳机壳递给她。他走到常喜乐面前,俯身靠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让常喜乐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问:“你干什么?”
安平语带疑惑地捏了捏她泛红的耳垂,问:“很热吗?这里都红透了。”
“……都怪中午吃的辣锅太辣了!”常喜乐扭过头,恼羞成怒开始胡诌,用力地拿过帆布包后就蹭蹭蹭地往楼下走。
安平低头自顾自笑了会儿,又跟上了她的脚步。
等两人路过楼下布告栏的时候,常喜乐隔着马路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她有些疑惑地叫出声:“钟缇梦学姐?”
那个踮着脚努力在张贴传单的女生正是钟缇梦,她听到声音后回头,还没来得及和常喜乐打招呼,就被另外四五个人围住了。
那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常喜乐很眼熟,都是摄影部的成员。
为首的是个穿了一身潮服的平头男,他一伸手就把钟缇梦刚贴好一部分的传单撕下来揉成团,嘴里还不忘说:“学姐,你对部长的位置被抢耿耿于怀我们可以理解,但也不能这样随便传播谣言呀?这对你、对我们都不好。”
钟缇梦冷冷地瞪着他,说:“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他和陈家人就是山城建设里的蛀虫,他根本不配待在摄影部、待在学生会。”
“学姐,陈家决定要做的事,陈学长也没有办法干涉呀,你把这些过错全推到他身上,不太公平吧?”一个女生反驳道。
“是啊。陈学长本人很善良的,他平常对我们都很关照。而且经常有人见到他在路边喂养流浪猫。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另一个女生很快接上话,“当初是你选择出国,把摄影部交给陈墨芯管理的。现在就算你回来了,也不能卸磨杀驴呀,太不公平了。”
不知道陈墨芯平时都和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些人居然都是被陈墨芯的人格魅力折服,真心实意在替他说话。钟缇梦当然知道陈墨芯压根不是这么个白月光式的三好学长,只是她说的话全是“空口无凭”,是对陈墨芯的“忌恨”,没人相信罢了。
等常喜乐走近钟缇梦,那几个人已经说完离开了。钟缇梦的脸色很不好看,低头看着手里剩下的传单一时没有动作。
常喜乐叫了她一声:“学姐。”
钟缇梦几乎有些应激地抬起头。她之前很欣赏常喜乐的才华,因此尤其接受不了来自这个小学妹的反驳。钟缇梦冷漠道:“如果你也是来替陈墨芯说话的就走吧,我不想和你吵架。”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接过钟缇梦手上的一部分传单,对她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钟缇梦这些天已经听惯了关于陈墨芯的好话,她语带怀疑地抬起头,问,“他也对你做过什么坏事?”
“对。”常喜乐神色变得沉重,“而且我还撞见了他虐猫。”
听完刚才那个女生所说的陈墨芯常在路边投喂野猫的事,结合最近学校里的猫显著变少的情况,常喜乐认为陈墨芯虐猫绝对是一个频发事件。
她把昨晚的事去掉灵异元素相关后再说了一遍,钟缇梦听完后怒不可遏:“我就知道他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账,当初真是瞎了眼了。我要去揭穿他!”
“现在的问题就是空口无凭。”常喜乐晃了晃从钟缇梦手上拿来的传单,和她说,“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就像刚才那样。”
“难道要守在他虐猫的时候抓现行吗?”钟缇梦皱眉,“但不是每一只猫都能像你昨天救下来的那只一样幸运,我们应该要防患于未然,越早阻止他越好。”
常喜乐也显得为难,一时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我养了一只很聪明的猫。”一直站在一边旁听的安平突然开口了,“可以让它试试陈墨芯。”
“再聪明的猫也抵不过人类的绝对武力啊,这风险太大了。”钟缇梦觉得不靠谱。
常喜乐则先是疑惑地看了安平一眼,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养猫了,随后她突然反应过来,揪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说:“我不同意。”
“如果在担心安全问题的话,我能保证它不受伤。”安平反问,“或者你们有更好的方法吗?”
自然是没有的。
这事的细节还得再商量商量,等钟缇梦离开后,常喜乐才对安平把话说开了:“你是要用自己去当诱饵对不对?我不同意,这样太危险了!”
“你不是见过我昨晚的样子?我很厉害的。”安平偏头问她,“不相信我吗?”
“那是你作为人形的时候,但变回猫之后,做很多事都有掣肘。陈墨芯那个人有多恶劣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放心你去?”常喜乐皱眉。
“昨晚,我叮嘱了学校里愿意听我管辖的猫,要提防陈墨芯。”安平的神色格外认真,还有一丝隐约的懊悔,“其实我早该注意到它们的不对劲,但我觉得聒噪,总不愿意和它们打交道。”
“但叮嘱了一个,总有千万个没被叮嘱到的。我听过一句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安平把她的鬓发撩到耳后,轻声说,“让我去吧,喜乐。”
“不然,我会很后悔的。”
第65章 过河最省力的办法
常喜乐和安平又一起去上次那家动物医院看了多宝。
“今天它有精神多了。”医生刚给它换过药,对常喜乐说,“大概再过几天就能接出去了。你们先看着吧,我还有别的工作。”
多宝的确恢复多了,但它抬着头,眼珠转溜着看一眼常喜乐、又看了眼安平,一反往常它话痨小猫的形象,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常喜乐则双手抱臂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后,安平先叹了口气:“好了,你不用装不认识我,她都知道了。”
“诶?”多宝夸张地叫了一声,常喜乐还是第一次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到嫌弃的表情,“一向大嘴巴的我都没有说出去呢,你这只猫也太不牢靠啦!”
安平不由分说地用掌心抚摸着多宝的脑袋,实际上是顺势把它按回毯子上躺着:“说一说昨晚是怎么回事吧。”
多宝的情绪就变得有些低落,它把头窝到自己的怀里,似乎这样能更有安全感:“说来话长啊……”
其实概括起来非常简单,多宝一直是山城大学里的小明星。它贪吃又很亲人,吃完零食作揖的视频在网上火了好几轮了,甚至会有学生专门找到它去投喂。
在这种情况下,陈墨芯带着更好吃更精细的猫粮来诱哄它吃下,多宝自然就被这糖衣炮弹迷得晕头转向了。
只是它还没来得及吃几口,就被趁机靠近它的陈墨芯逮了起来。吃的东西大概也有问题,它一路昏昏沉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座树木高大到遮天蔽日的山里。那男人一开始没有伤害它,只是一直试着逗它说话,但多宝当然只会“喵喵”叫。陈墨芯逐渐没了耐心,就本性暴露以各种方式折磨它,期望它在情急痛苦之下可以展现出什么特别的能力。
“多宝很害怕……多宝能感觉到,那个地方不止有多宝一只猫。”多宝说着说着就瑟瑟发抖起来,似乎不愿意再回忆。
如果那天常喜乐他们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多宝大概率就命丧黄泉了。
常喜乐沿着多宝的脊背给它顺毛,没有再多问它细节,只是柔声安慰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两个人走出医院的时候,常喜乐还在琢磨明天的计划:“常乐山脚的那个位置,一般人从学校抵达目的地需要至少半天时间。但多宝刚才提到的它被带走和抵达的时间间隔却非常短,他是怎么做到的?”假如陈墨芯到时候带走了安平,她们得及时赶到,但这次不能再依赖威瑟尔了。
“明天就能知道了。”安平说,如果不是需要留下影像证据,他其实都不希望常喜乐参与进来。
但常喜乐接下来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她突然说:“我和你一起做诱饵吧?”
“什么意思?”安平回头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光有他虐猫的证据还不够,现有的规则并不能让他为此坐牢。”常喜乐说,“但他想伤害我,这就足够让他进局子,前提是我们要有证据。”
“不行。”安平拒绝地很果断,就像常喜乐刚才那样,“我没把握保护你真的不受伤害。”
常喜乐没想到又要在这个问题上和他争论:“他针对的是我,当然也要我来解决。你也说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你上次保护了我一回,但你保护不了我一辈子……”
安平的神色却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说:“我可以。”
“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一次次被人拯救于水火之中,最危急时刻真正能保护我的只有我自己。”常喜乐推开他,她并不是在和安平吵架,只是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昨晚被陈墨芯威胁的时候,她先是借助威瑟尔的力量失败,后来靠她自己三脚猫功夫一样的画符技术自救也并不可能。如果安平没有出现,她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可她不能永远期望安平会及时出现。
常喜乐明白,要过回十八岁之前那样平静无波的生活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她更应该学会自保。
“我还有问题要去问瑰司,你先回去吧。”常喜乐说完,想起来安平并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居所。
尽管流浪猫风餐露宿似乎是很见怪不怪的情况,常喜乐从来没有考虑过平常偶遇的小猫夜晚会在哪里栖息。可她见过安平,和安平说过话,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夜晚一个人待着的模样。
安平想了想,说:“其实有。”
没认识常喜乐之前,他偶尔会待在那个被人类称为“居所”的地方,但后来他就很少回去。
“是吗?”常喜乐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不怪她不相信安平,只是这世道一个人想要买个房子都已经是非常艰难了,更遑论一只猫呢?
等常喜乐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杨瑰司。很难得的,方信艾和任清不在,而一向行踪不定的杨瑰司居然乖乖待在宿舍。常喜乐一手拍在她的桌子上,语调拉长地看了一声“瑰司——”。
“吓我一跳。”杨瑰司仰起头,乍一下对上她亮亮的眼睛,不小心结巴了一下,“你……你想干什么?”
常喜乐对她甜甜地笑了一下,百分百自愿地喊了一声:“师父!你教教我吧,我现在真的很需要掌握画符技巧。”
杨瑰司要不是坐着,简直差点要给常喜乐跪下了。她指着常喜乐大声“诶”了一声,严肃道:“谨言慎行!”
“怎么了?”常喜乐看着杨瑰司掐指反反复复地计算,莫名有些挫败,心想自己也算是画符有天赋的那一批人了,找她当徒弟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杨瑰司算来算去也觉得不对劲,她苦着脸问常喜乐:“你不觉得找你小姨拜师会更合理吗,她比我厉害很多很多很多!”
“她是很厉害。”常喜乐拿出手机给杨瑰司展示了一下这些天她拨打给小姨后未接的通话数量,“就是有点神出鬼没。”
这一示范,常喜乐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屏幕边缘,这电话就又拨出去一次。她把电话翻转回来正打算挂掉,然后通话“嘟嘟嘟”了三声之后竟然接通了。
“喂?”电话对面的女声熟悉得让常喜乐简直有些热泪盈眶。
“小姨!小姨小姨,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常喜乐拿着电话殷切地央求她别挂电话。
“你问吧。”唐柚原本打算挂断,听她这一连串叫唤,还是作罢,“但别问太难的。”
常喜乐先问了第一个问题:“如果我想要和某只鬼取得联系,有什么办法吗?”
唐柚问:“确定那只鬼在三界之间游荡?”
常喜乐说:“确定。”
“那很简单,你找个空旷的地方烧点纸钱,一边烧一边在心里默念对方的名字。一般都会来。”唐柚回答。
“好嘞!”常喜乐喜出望外后理智又回笼了一会儿,她犹豫道,“可我不知道对方的全名。”
“我说让你问我点简单的。”唐柚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总不会想让我告诉你一个无名鬼叫什么吧?”
“那倒没有啦。”常喜乐自知理亏,她接着问,“你给我的那一沓符里面,有没有哪张可以短时间内快速移动的?”
“这种问题你问杨瑰司不就好了?”唐柚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她话语变得有些急促,“快速移动?我只知道移山符,你动或者地动效果应该差不多吧?”
“我还想拜杨瑰司为师呢,但她不同意!”常喜乐没来得及思考唐柚这句话之中饱含的熟稔之情,她倒是想问杨瑰司呢。
杨瑰司一听这电话里还有她的事儿,立刻把脊背挺直了。
“拜她为师?”唐柚的语气里多了点笑意,“行啊。尽管去拜,看看她学艺到底精不精。”
“大侄女,我还有事儿,先挂了。”(′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说再见,电话那端就只剩下“嘟嘟嘟嘟”的系统提示音了。她转头看向一身僵硬的杨瑰司,问:“你听到了吗?”
杨瑰司原本看起来有些头疼,这会儿却没了刚才纠结的样儿,她干巴巴地说:“你和她都不介意就成。”
“有什么好介意的?”常喜乐不明所以,接上刚才唐柚的话来问,“刚她说的移山符是什么东西?”
“那种符咒要消耗的法力可是相当大的,你就听她诓你吧,指不定她自己都没用过。”杨瑰司连语气都变得随意了很多,“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先告诉我你要快速移动的符咒干什么?”
对杨瑰司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况且原本就是要找她帮忙,这点安平也已经同意了。常喜乐就把他们的计划大致概括了一下。
“你想渡过那条河,有很多种办法。”杨瑰司按捺住自己被陈墨芯恶心到的情绪,就这个问题回答她,“凝冰符,把河流冻住;御风符,乘风而去;樵符,砍树成桥……”
常喜乐听得入神,她问:“所以并没有能直接作用于我,让我本人快速移动的办法?”
唐柚提到的移山,杨瑰司提到的冰、风、木,全都是自然界最常见的元素。
“对。你要弄清楚,本质上你画的符咒是在借力,这些才是神最方便调用的东西。人本身反而是最难操纵的。”杨瑰司说,不过很快她就排除了刚才说的所有东西,“但刚才所说的这些全都是力量相当强大的符,短期内不可能速成,哪怕借了也绝对还不起,劝你死心。”
常喜乐深思:“那有没有耗力最低的符?”
杨瑰司沉吟片刻,从那一堆符纸中抽出一张递给她:“那就这张。”
第66章 黄泉路新晋无常是个胆小鬼……
常喜乐又一次去了医院,但不是为了看病或者探病。她在医院边上找了个平坦无人的空地,拿着临时买好的铁盆和打火机,在盆里点燃了纸钱。她不知道小谢的姓名,思索着在心里叫“小谢”两字有没有用。
一阵风吹过,带着纷飞的火花纸灰顺着气流向上盘旋。从常喜乐的身后倏忽传来一声笑:“胆子可真大,知不知道你在这种阴气重的地方烧纸钱,可能会招来什么?”
常喜乐回头,弯着眼睛笑起来:“有人说我最近运势会很好,所以这就来碰碰运气。”
小谢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得白,偏偏又喜欢穿一身黑,显得他更像个死人了——虽然本来就是。
他问:“那遇到我,算运气好还是不好?”
“当然是好运了。”常喜乐理所当然道。
“找我干什么?”小谢问。
“杨姝最近觉得很疲惫,而且我上次看到她的身体都变得有些透明了。”常喜乐说,“我答应帮她问问有经验的鬼。”
小谢斜睨着她,一时没说话,而是深吸了口气,一时常喜乐为他烧的纸钱香火气息都顺着风进了他的鼻息。
十秒过后,常喜乐惊讶地发现小谢的脸色似乎没那么苍白了——大概从刷了漆的白墙到羊脂玉的程度。
“好歹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你就没发现我也很虚弱吗?”小谢冷哼了一声。
常喜乐摇了摇头:“完全没有。”
毕竟对面是个三番四次逮到常喜乐逼她做同事的彪悍地府牛马,前几天还和安平斗了个不相上下。
“鬼魂飘荡在世间,不需要睡觉、不吃饭也不会如何。但假如长时间无人祭拜,就会变得虚弱,挺正常的。”小谢抹了抹嘴,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的家人没给她供奉,你如果想帮她,自己像今天这样祭拜她也是可以的。”
常喜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她又问:“到时候等我完成杨姝的心愿,该把她送到哪儿去?”
“地府啊。”小谢和她对视,眼里满是“这也要问”的淡淡死意。
“这我知道。”常喜乐摆摆手,“我是想问,我该怎么去地府?”她不认识路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小谢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子,“自己想。”
这是在说她笨么?有些事对无常来说是常识,对常喜乐来说却这辈子也没见过。她不觉得这是自己无知,于是有些不满地问:“你们地府执行工作都是秉持‘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理念吗?”
小谢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问:“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我毕竟刚上岗,很多东西都不懂。以后也不是每个鬼都像杨姝这么温和。不教我点东西怎么行呢?你也不想哪天见面,是你来勾我的魂吧?”常喜乐循循善诱。
小谢却笑了笑,说:“未尝不可。”
真的是很无情地一个无常啊!
常喜乐背着手,干脆开门见山地向他提要求:“我刚才交的那些也勉强算是束脩之礼吧?你能不能顺便教我点自保的能力?”
“那你还真是很不细心的一个徒弟呢。”小谢挑眉,对她说,“你这几天就没发现手腕上有什么不对?”
常喜乐有些迷茫地看了眼双手手腕,终于想起来昨晚就在她右手上就出现的红圈。这红圈平常掩在袖子里,摸也摸不到,很没有存在感,常喜乐发现拽不下来后就没再管了。
“这是什么?”她问。
“是勾魂索。”小谢说,“你对无常的知识储备未免也太少了些?”
“诶?我以为的勾魂索是那种缠在手腕上的黑漆漆又重又冰的铁链子。”常喜乐摸着下巴,很新奇地看着手腕上的勾魂索,问,“那要怎么用呀?”
小谢一抬手,常喜乐感觉头一轻,她身形晃了晃,有些迷茫地问:“在干嘛?”
下一秒,她就看见自己的身体向后倾去,被小谢隔空托了一把后静静躺在了地上。
“喂?!你怎么把我的魂给勾出来了?这难道对吗!”常喜乐一时不知道该先震惊还是先愤怒。她试着碰了碰自己的身体,但手指轻易地就穿了过去,她根本就没有实体,只剩下一个灵魂。
“你不是要我示范?”小谢弯唇笑起来,他又勾了勾手,常喜乐的左手腕就被他用红线拴住。小谢后退一步,她就不得不向前被拽一步。
“看清楚我的示范了么?”他的神色又变得认真起来,告诉她,“如果有生人对你不利,可以勾出他的魂魄。假如有鬼魂对你不利,就以勾魂索拴住他。”
常喜乐看着手腕上的勾魂索,才明白自己掌握了一个多么有威力的法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人丢了三魂七魄之一就可能导致痴傻、重病,而整个魂魄脱壳太久,更有生命危险。”小谢冷冷地说,“不可以滥用勾魂索,伤人性命。”
常喜乐没有第一时间说“好”,而是若有所思地问他:“如果他是个罪大恶极之辈,是个该死的人呢?”
“人世间一切活物都有其寿数,谁该不该死、什么时候死,都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小谢走上前一步,将一册生死簿拍到她手上,“假若滥用私刑,人间就会变成炼狱。”
常喜乐瞳孔微微一缩,刚才是她一时间想岔了。每个人心中的衡量法则都不同,假若觉得一个人该死,就可以私自审判。那陈墨芯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他伤害的那些猫那些人全都是该死了。
“我知道了。”常喜乐慎重地回答,但她还有一个疑惑,“可假若有阴差滥用勾魂索,谁来约束呢,等发现的时候岂不是为时已晚了?”
“勾魂索的用处很多,得你自己去摸索。”小谢不以为意,他说,“它既是武器也是约束。总之违规的人最后被发现,会被惩罚。”
“什么惩罚?”常喜乐好奇。
“啊,你不会想知道的。”小谢看了她一眼,补充道,“大概也不会想经历。”
小谢又瞥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属于常喜乐的身体,他说:“我很忙的,先走了。”
常喜乐又叫住了他:“如果我以后还想找你,该怎么办呢?你还是想不起你的名字来吗?”
小谢回头反问她:“要找我做什么?该教的我都教了。”
“须知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啊。”他想起什么,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显然是为了呛常喜乐一句。
“交学费呀!”常喜乐却不在意,反而背着手笑起来,“你不是说给你祭拜的人都不在了吗?那就由我来给你烧纸钱呀!”
男人盯了她很久,终于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告诉她:“名字的确是不记得了。不过有个代称。”
“叫我谢无涯好了。”他遥遥地望着常喜乐,做了个以掌向前推的动作,常喜乐就又感觉身体一轻,摔倒在地。她这一晃神,错过了谢无涯转瞬而逝的一抹微笑。
“能不能有点礼貌啊!”常喜乐恼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跪趴在地上,双手撑地,才发现这是刚回魂了。等她再抬头,谢无涯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常喜乐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由于这里离山城大学区不算很远,她干脆就地又烧了点纸钱来,在心里默念着杨姝的名字。
这一回纸钱的灰烬顺着风向横着飞散了一会儿,常喜乐眨眼,原地转了一圈,在西南方向的路边看见个蹲着的小女孩。
她有些疑惑地走过去,问:“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待着,你家里人呢?”
“都死啦。”那小女孩慢慢抬起头,露出个天真烂漫的笑来,嘴里还咀嚼着什么,说,“真好吃。”
常喜乐骇得倒退一步,殊不知胆气在这种时刻有多重要。那女鬼见常喜乐害怕了,气焰更嚣张,伸着手向她走过来:“大姐姐,你来陪我吧?做我的家人咯咯咯咯……”
这一幕比常喜乐至今为止经历过的所有鬼片以及3d恐怖向VR都要吓人,关键就在于她腿软了,跑也跑不开。过了会,常喜乐才突然想起来:我不是活无常来着,应该是鬼怕我啊,怎么能我怕鬼!
好歹刚经历谢无涯一番教学,常喜乐眼疾手快,几乎是下意识地挥手,她腕间的红绳就飞出去一条直线,拴住了这女鬼。
女鬼怔怔地看着自己伸出去吓人的手臂就这么被束缚住了,她在这一片游荡了有段时间,当然知道会有阴差来收魂。
但这姑娘刚才被她吓得这么惨,怎么这年头胆小鬼也能跻身阴差行列了?女鬼虽然心里这么吐槽着,但她识时务者为俊杰,连连作揖讨饶:“小的有眼不识珠,不知道是阴差大人。能不能看在我没害过人的份上,饶我一回?”
常喜乐眼看着她越靠越近,几乎要挨到自己身上了,骇得又大退一步,颇为嫌弃地说:“你你你别靠近我!”
女鬼:……
再问一遍,怎么这年头胆小鬼也能当阴差了?
但身上的勾魂索也随着常喜乐的紧张情绪而收紧了,女鬼只好接着讨饶说:“好好好我不靠近你。”心里已经泪流满面,想着自己为啥今晚非这么贪吃来抢这一嘴官粮。
等过了好一会儿,常喜乐才缓过来。她看了眼手上的勾魂索,这回才终于感觉这是身体中的一部分了。但关于怎么处置这女鬼,又让她很是头痛了一会儿。
她思索了一会儿“地府要怎么去”,就感到从背后照来一道昏黄的亮光。
常喜乐回头,见到不远处有一扇大门洞开,从里面莫名飘散出阵阵寒气来。
她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不会就是通往黄泉的路吧?
谢无涯说的靠“自己想”原来是这个“想”啊!
第67章 26幢住户408室
哦豁,这事情发展就很出乎常喜乐的意料了,她今天出门原本只是打算碰碰运气见谢无涯一面、问问他杨姝的事儿以及一些做鬼常识。可没想过今晚要原地上工啊。她还只是个见习期无常呢!
但眼见着这阴曹地府都对她敞开大门了,手边又确实有只需要处理的鬼,好像没有不管的道理。
哎。常喜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掏了掏耳朵,想屏蔽后面那只女鬼不住的哀求声,用勾魂索困住她的双手,就这么拽着往那大门方向走去了。
等快走到门前时,常喜乐终于忍不住回头问她:“为什么你这么抗拒呢,投胎转世不好吗?做鬼还要在人间受饿,甚至在路边抢东西吃。”
那女鬼愣了会儿,理所当然地告诉常喜乐:“黄泉路里有什么我都不知道,是下十八层炼狱还是转世投胎,转世投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投成人。要是转头做猪做狗,或者投成了什么深远愚昧山村里的女孩,那还不如我在这路边当鬼舒坦!”
说完她又仿佛洞察一切似的对常喜乐说:“况且看你脚步拖沓、步伐凝滞,分明也不怎么愿意下去吧?”
常喜乐被她说中了心思,而且这激将法非常有效。她想着不能让鬼压过气势,昂着头说:“有什么不敢的。这阴曹地府我也走过一趟,还不是安然回来了?一回生二回熟,我这就领你下去。”
她转身鼓起勇气继续向前走,没注意到女鬼嘴角露出的一抹森冷的笑容。
“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一条命,你可应该珍惜点才对。”从一人一鬼背后传来一句堪称温柔的抱怨。常喜乐回过头,看见安平慢慢地向两个人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
“你打算就这么下去?”
两个人同时发问,愣了一会儿后又同时回答。
“路过。”
“对啊。”
安平说他是路过,常喜乐一脸不信。这只猫和她偶遇的频率实在有点过高了。
而安平则盯着常喜乐的眼睛,看她这么笃定又自信地回答自己,忍无可忍地屈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啊!”常喜乐捂住头,不可置信地抬眼瞪他。她还没计较他跟踪自己的事儿呢,这厮倒先发起脾气来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以肉。体凡躯进地府,就不怕自己有去无回?”安平气笑了,“哪怕是平常的活人误入地府,也都是在昏睡时灵魂脱壳而出时。”
常喜乐眨了眨眼,终于想起来她现在并不是魂魄状态。非常缺乏相关常识的常喜乐张嘴轻轻“啊”了一声,终于意识到她刚才如果直接以实体踏入那扇门会有什么后果。
两人一齐看向刚才在一边煽风点火诱惑常喜乐直接进地府的女鬼。女鬼见计谋失败,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强撑着抱怨:“劳驾问问这边是什么情况,还送不送我去地府了?不中的话我就自己走了啊?”她试探着伸手想挣开勾魂索,然而常喜乐手一收紧就将她拽了回来。
“那无常都教了你点什么,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不说。”安平原本还想教育常喜乐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总之常喜乐现在如果想要把这个女鬼送到地府,就得先找个地方让自己的灵魂出窍。像刚才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大街上绝对是不可行的,但回寝室的话也难免吓到室友。
好麻烦啊……有一瞬间常喜乐真的很想就地把这个女鬼放走,但她很快就忍住了,因为她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女人。
见她苦恼,安平突然问:“要不去我家?”
常喜乐抬起头,有些疑惑:“你家?”
安平眨了眨眼,改口说:“我的……住所?”
原来安平有租的房子啊。常喜乐点了点头,她其实有点好奇疑惑安平日常的收入来源,也毫不掩饰的直接问出口了。
“我没多少钱,就是闲着没事的时候兜售几幅画,聊以维持生计。”安平面不改色地说。
常喜乐实在想象不出安平这样的人物去推销自己画作的模样。她对这样创造性的职业也不太了解,于是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觉得安平刚才提供的建议可行。随后她就把手掌向前一挥,做出一个引领的动作,说:“那好,你带路吧。”
然而安平首先在出发方向上就陷入了纠结,常喜乐看着他有些困惑地摸着下巴,随后在前方的一个十字路口选择了前进的方向。
他们到达了一个明显有些年头的小区门口。小区虽然建筑有些陈旧,但安保做的还不错,门口的大铁门需要刷卡才能打开。安平当然没有带门禁卡,保安见两人在这驻足不前,打开窗户问他是几栋几零几住户。
安平回忆了一会儿,也没有想起来:“抱歉,我太久没回来,不太记得楼号了。”
常喜乐问:“久得连住哪都不记得,这得多久?而且空置着不住岂不是白花费一笔房租吗?”
保安也好说话,让他进保安室核对一下信息。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这儿房屋出租都要登记外来住户信息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查。”保安一边在电脑上点击信息,一边问他。
安平望着窗外的常喜乐,说:“安平。”
“行啊。你等着,我给你找找。”保安答应下来。
常喜乐则靠在门外的墙上,和那女鬼大眼瞪小眼。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这么多?反正都要把我送走了,叫什么有什么要紧?”女鬼把脸扭到一边去不看她。
常喜乐伸手拿出谢无涯刚才塞给她的生死簿分册,说:“你可算是我职业生涯经手的第一个亡魂,总得知道你是谁,把你好好送到地方才行吧?”
女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丫丫。”
“姓呢?”常喜乐翻了翻生死簿,凭常识想也觉得这不是个正式名字。
丫丫抹了一把脸,反问:“为什么非得有个姓?世代的人都要求跟爸姓,可那个死人除了出个精子还干什么了?我没有姓!”
常喜乐手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说得对,没有姓,那就不要姓了。”
她把本子收起来,转头看向安平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保安见窗外的常喜乐一直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看向也注视着她的安平,问:“这是你女朋友吗?”
安平偏头看他,没有说话。
保安大叔觉得有些阴森森的,他讪笑一声问:“她是不是……”有啥问题啊,好好一个姑娘可别撞邪了。
话还没说完,安平就打断了他,问:“找到了吗?”
“哦哦哦,我在找我在找。”保安大叔低头继续查阅信息,他喃喃道,“不对啊……租客里没这个人。安平、安平……这个名字……等等,你是业主啊?”
难怪他觉得这名字可熟悉呢!
“怎么样,查到了吗?”常喜乐就在这时掀开门帘进来。
“是26幢……”
保安大叔话没说完,安平就把话接过去了:“26幢3单元402室,走吧。”
常喜乐从刚才起肉眼可见得情绪变低落,她点点头,跟着安平一起出门。
保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把视线放回电脑上,自言自语道:“这整幢26号楼不都是他的么?”
等两人一鬼来到402室门口,安平又陷入了沉默。
“钥匙呢?”常喜乐问。
“不是我说,你们能不能敬业点。折腾来折腾去,我要去投诉你们了啦。”丫丫简直被这慢刀子磨法弄抓狂了,还不如一口气给她送走呢。
“如果有人愿意受理的话。”安平垂着眼,把门把手边的罩盖向上推,将食指按在了指纹识别处。
叮咚一声,门应声而开。
丫丫垂头丧气地先走了进去,常喜乐则凑到安平身边轻声问:“如果她投诉的话我会怎么样?”
安平看着她,说:“不会有人受理的。”随后就先进了门,留常喜乐一个人在后面愣了会儿。
真奇怪,安平怎么搞得对地府这么熟悉的样子?
这个家看起来就是许久没人住过的样子,地板、柜台上肉眼可见落下了厚厚一层灰尘。装修也像是网上的样板房风格,除了一些标配的床、柜子、沙发、椅子之后再也找不到主人独有的生活痕迹了。
“你这到底是多久没回来了……”常喜乐简直无从落脚,丫丫倒是能飘着,脚不用沾地。她再看一眼安平,这人走过的地方灰尘都不见了踪影,她就低着头跟着他踩过的地方往前走。
“不记得了。”安平走到一半转回身,让常喜乐猝不及防地一头撞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捧起她的脸查看,看常喜乐吃痛地揉了揉额头,抱怨道:“你回头怎么也不说一声!”
她一抬头,撞进他幽蓝的眸光,月光从落地窗洒进,一时谁也没说话。
还是逛去里屋的丫丫的声音传过来,问:“能走了吗?”两人才乍然回神,常喜乐立刻后退一大步,挠着头看了看四周,选中一把沙发椅拿纸巾擦干净灰尘后坐下。
她像落荒而逃似的说:“我要出发了,那你……?”
安平走到她身边,告诉她:“我在这守着你。”
他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说:“一路平安。”
常喜乐点点头,她心念一动,灵魂脱壳而出。随着常喜乐的身体斜斜地向右倒下,安平伸手托住她的头。
等房间内被一道昏黄的光照亮后又熄灭,重归于一室寂静。安平慢慢地坐在常喜乐的身边,小心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头。
随后他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68章 祖孙天要亮了
常喜乐走在那条无尽的大道上,感到莫名的熟悉感。这条路她曾经走过一回,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是一缕浑浑噩噩的魂魄,现在却成了兼任阴差。
人生还真是无常。常喜乐想着想着乐了,在心里批评自己:请不要玩多义词梗。
路上不时有阴差拉着一大批魂魄赶路,大概因为还没有到子夜,路上并不算太拥挤。不过和别人比起来,常喜乐这样一个人带着一只鬼的组合就相当少见了。只是他们大部分都一脸麻木地管自己走路,没人在意这俩人。
等到她们站在一道桥前,路上遇到的其他鬼魂就全都不见了踪影。这桥的一半都隐在了雾气里,看不见河对岸是什么东西。在桥头则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在上面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常喜乐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在诡谲中也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美丽。这一条大河蜿蜒到天边不见尽头,沿河的岸边开着一大簇一大簇的艳红色的美丽的花。常喜乐注意到,每一朵花都没有叶子。
“花开不见叶,花叶永不见。”常喜乐莫名想起从前在童谣里听过的一句话,那是用来描述彼岸花的。
也就是说,这里是忘川,那这座桥便是奈何桥咯?
常喜乐长呼出一口气,心说终于到了。她转头,看到丫丫站在那块大石头面前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但她的脸上神情却是变幻莫测。
既然她们已经到了奈何桥边,这石头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石,相传它能照出亡魂的前世、今世和来生。
“你看到了什么?”常喜乐问。
“呵,看见我出生之后,奶奶大哭着说咱家绝后了,爸爸酗酒,爷爷半夜起来想把我丢进河里。”丫丫冷笑一声,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人生。
“……后来呢?”如果丫丫在婴儿时期就被溺死了,她的鬼魂形态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小孩模样。
丫丫抬起被锁住的双手,以指尖摸了摸那石头的某一处:“后来我姥姥把我捡回了家。我妈死后,就剩她愿意养我、疼我。是她给了我一个家。”她出神地盯着这石头,眼神里透出怀念。
常喜乐也没有催促,只是在一边等她,好奇道:“那你要再看看来生吗?”虽然喝了孟婆汤之后大概也会忘记。
丫丫摇了摇头:“提前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再好也还体验不到,再差也改变不了。”
她说完,突然露出哀求的神色,问常喜乐:“你这勾魂索能不能松一松?绑得我好疼。我又不是什么犯人,马上要分别了,对我好一些吧?”
这要求不算过分,但常喜乐是新上岗,对这勾魂索的运用很不熟悉。绑死很简单,要适当的松一松就让她犯难了。
她凝神,试着控制这勾魂索,然而这一下力道使多了。原本紧紧缚住丫丫手腕的红线软塌下来,也就是这一瞬,丫丫缩回手,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外逃窜。
“喂,你回来!”常喜乐大惊,等勾魂索回到腕间后,又再次扔出去想重新束住丫丫。红索像是没有尽头地向前绕了一大圈,将丫丫的前路尽数拦住。
丫丫被勾魂索逼得一步步后退,眼见要被它圈地为牢,她咬牙切齿地回头,问:“你就不能放我一马么?”
“投胎转世并不是坏事,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了,为什么你要突然反悔呢?”常喜乐有些不理解,她的手停住不动,事实上她只要向下一挥,勾魂索就会将丫丫捆住,再没有逃脱的机会。
可她想起了和戴山雁在一块时见到谢无涯的无助和恐惧感。当时她问过:“就不能试着柔性执法么?”
轮到她来做无常时,道理当然也是一样的。只是常喜乐先前只想着自己是在解决一项工作,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要仔细问问丫丫在想什么。
“我不想忘记姥姥。”丫丫的眼眶流下血水,她哽咽着说,“我宁愿一辈子当个孤魂野鬼,也要记住姥姥的样子。”
常喜乐一时沉默。
她固然希望尽力帮助每一个亡魂没有遗憾地投胎转世,可当对方的愿望与自己的工作相悖的时候,又该怎么做呢?
“可是姥姥会希望你这样吗?她努力给你一个家,又怎么愿意见到你孤零零地在外面流浪呢?”常喜乐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像哄小孩子那样问,“你的姥姥在哪,我陪你去再见她最后一面好吗?”
丫丫摇了摇头,她说:“姥姥死了,我已经没有家了。”
是了……假如有人祭拜,丫丫也不会沦落到在路边抢食。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和她废话这些做什么?捆过来一碗孟婆汤灌下肚,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她回头,见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从奈何桥的另一边走来。随着他慢慢靠近,常喜乐才发觉其身形高大,她甚至只到他的腰部这么高。
“新来的无常?你行不行?不行的话就由我来代劳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常喜乐,捏了捏拳头似乎跃跃欲试,“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优柔寡断的,净耽误事儿。”
常喜乐后退一步挡住丫丫的身影,她肯定道:“我当然行。”
她身形微微向右侧过去,做了个“请”的手势,问:“你是要过去吗?请自便吧。”
那男人又打量了她一会儿,嗤了一声,慢慢往前走去了。他一路上一直死盯着丫丫,直到隐匿在了雾气里。
“没有阴差引路,你很容易迷失方向。而且你要是再往回走,也大概率遇到别的阴差,譬如刚才那位。”常喜乐向她伸出手,温柔地说,“和我走吧?我陪你过桥。”
丫丫低着头,过了很久,才搭上常喜乐的手。常喜乐回握住这只小手,慢慢地拉着她往前走。而那勾魂索也没有再收拢,只是虚虚地围着两个人,像是一条漂亮的披帛。
等走过了桥,雾气变得不再那么浓郁了。常喜乐眨了眨眼,看见忘川河边有一位老妇人在一口大锅边熬汤。那汤面热乎乎地冒热气,不时咕嘟冒出个泡来再破开。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地府,这画面还算温馨。不过锅底那噌噌往外冒的蓝色火焰一下又让常喜乐醒过神来。
那就是传说中的孟婆吗?
那老妇人两鬓斑白,见有人来了,用大勺子舀出一碗汤递过来,说:“正好熬成了,趁热喝吧。”
丫丫接过这个碗,却迟迟没有下嘴。她手微微颤抖,血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进了汤里。
“哎呦,小姑娘不要哭嘛。”老妇人转过头来,把她手上的碗拿回来,嘟囔着,“掺了别的东西效果就不好了呀,年纪轻轻不要浪费。”
常喜乐则默默用手给她擦着眼泪。
在这样的时刻,连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也做不出强逼人喝汤的事,只好在一边等丫丫情绪平复。
丫丫已经想通了,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是新来的无常?”那老妇人问。
常喜乐意识到她在和自己说话,答应道:“对的。”
老妇人嗯了一声,又问:“这鬼魂叫什么名字,查出来了么?”
“叫……丫丫。”常喜乐到现在也不知道丫丫的全名。她说姓不重要,常喜乐觉得这也不无道理。
只是不知道地府认不认这个道理了。
老妇人听着,终于抬起头来:“你这样可不行呢,要是连叫什么都不知道就给人送走了。哪知道送对了人没有?时间久,这地府都要乱套了。”
见常喜乐一直不说话,老妇人料她是个脸皮薄的无常,也见怪不怪地叹口气说:“行了,你等会儿往前继续走,再左转。去找那个小谢吧。他手上有名册,对问人名字最有经验了。”
常喜乐点了点头,心想“那倒是的”。谢无涯简直是贯彻了男儿到死心如铁的精神,光是为了查出常喜乐这回事就追了她这么多天,甩也甩不脱。难怪一直加班了。
“唉,总有这样的人,不愿意喝汤。咱也不能强买强卖不是?还得她们自己想通。”老妇人叹了口气,大概太久没有和人说话,她继续絮叨起来,“要是心里不愿意忘记,就算投胎转世了,也容易有残存的记忆啊。不过你这个无常挺好,有耐心,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常喜乐勉强笑了笑,问:“那以前那些不愿意喝汤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呢?”
“都喝了呗。没喝的就像那个一样。”老妇人冲着桥头边上的一个影子努了努嘴,“喏,那个人几年前就来了,非要等她的外孙女来才肯走。我说她外孙女才多大?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后才会来地府投胎了,她这辈子行善积德,下辈子肯定投个好胎啊,在这儿跟我这老婆子耗个什么劲儿?嘿,人偏不乐意,就说多久她都等得起。”
老妇人伸手又用大长勺子在铁锅里搅了搅,让汤加热得更均匀些,长叹一声:“等吧,等吧。人生哪有归处?在哪蹉跎都是一个样儿。”
常喜乐顺着老妇人指着的方向看去,她刚才在下桥的时候的确在雾气中看到一个人影,只是没有多注意。
等她凝神再看的时候,身边那小女孩已经跑脱出去了,嘴里不住大喊着:“姥姥!姥姥!”
“诶,等等我!”常喜乐连忙跟着追上去,等到离这两人三步远的时候,她才停下了脚步。
那守在忘川河边上望着奈何桥的老人家慢慢地转回过头来,她盯着丫丫细细看了会儿,突然冒出一句:“丫丫?”
“是我啊姥姥!”丫丫猛地扑进老人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丫丫好想你……丫丫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老人怔愣了一会儿,握住女孩的身体把她定到自己面前。
她仔细地看着丫丫,急切又慌张地询问:“你怎么现在就下来了?是不是阴差搞错了,你还这么小,哪能就进地府了?”
丫丫哽咽着诉说:“爸爸他们带人上门来,把你给我留的东西都抢走了……我斗不过他们,姥姥对不起……”
老人家听完后,悲从中来。她重新把丫丫揽回怀里,不住用手掌抚着她的脊背,叹息着说:“不怪你,不怪你。只是姥姥还想着,得在这等你好几十年,乍一下见到你,姥姥没想到啊……”
丫丫也不哭了,她抬头望着姥姥,脸上满是孺慕之情:“现在我们又能见面了,我好高兴啊姥姥。”
“姥姥也高兴。”老人乐呵呵的捋着她的鬓发,等过了会儿,她才说,“丫丫,我们该走了。”
丫丫知道姥姥的意思,她眼里蓄着泪水,问:“可是下辈子,你不是我姥姥了怎么办呢?”
“傻孩子。”老人用大手盖住她的头发,幽幽叹息一声,“姥姥永远是姥姥,下辈子,一见到你这个小鬼头,我就能认出来啦。”
一老一小就这么手牵着手来到那熬汤的老妇人面前。
“想通了?”老妇人抬眼,似乎对这惊人的巧合并没有很意外,也并不很触动。
见这亡魂终于有走的意思,老妇人就递出一碗汤来。那姥姥接过碗,有些不明所以地问:“只有一碗,那我孙女……”
老妇人看了丫丫一眼,说:“得告诉我她的名字。”
丫丫听完,偏过头赌气说:“我才不要我爸给我取的名,凭什么我的身后事还得有他的份儿?”
常喜乐在一边听着,也有些为难。小孩子不懂事情利弊,但她要投胎,就要遵循地府的规矩,这名字是总得说出来的。
姥姥却慈祥地揪了揪她的脸蛋,对老妇人说:“我外孙女随我姓,叫王越君。”
“姥姥?”丫丫抬起头瞪着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老妇人狐疑地抬起头,说:“你自己取的可不算啊,要看户口本上写的啥。”
“是,我死前干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给我宝改名字。”姥姥骄傲道,“我叫王君,我外孙女叫王越君,不信你尽管去查好了。”
老妇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递出了第二碗汤。
在两人双双喝下汤药,药效还未生效前,她抬手戳了戳王君的后颈脖,对王越君说:“你记住,来生你姥姥的后颈上会有个食指印大小的胎记。”
话毕不等她们再说话,老妇人就挥了挥手说:“好了,走吧。这些日子听你姥姥絮叨你的事儿,我也真是听倦了。”
常喜乐就看着一老一小相视一笑,她们对着老妇人鞠了一躬,牵着手慢慢消失在雾气里。
这结局似乎很圆满,但她还有一点不忿:“那害死丫丫的那帮作恶多端的人呢,就这么好好地活着?也太不公平了。”
老妇人不喜不悲,只是告诉她:“生前做的孽,死后自会来地府偿还。公平得很。”
常喜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还有一点疑惑:“不是说喝了孟婆汤之后,前尘往事都会被忘却吗?丫丫要怎么记得姥姥身上有个胎记呢?”
“那碗汤里有她的眼泪呀。”老妇人没多解释,只是理所当然的说,“咱不能浪费。”
“哦——”常喜乐恍然大悟,拉长了音调,她笑眯眯地托着脸,对老妇人说,“你真好。”
老妇人瞥了她一眼,随后望向她的身后,说:“你来了?”
常喜乐回头,就看见谢无涯站在她的身后。她站起来,听谢无涯熟稔地对老妇人说:“嗯,听说她终于愿意走了。我来看看。”
“是呀……你和这新无常倒是有缘分的很。”老妇人笑了笑,对常喜乐叮嘱道,“你该走了,活人不要在地府待这么久。天马上就要亮了。”
谢无涯也走上前,对常喜乐说:“我送你回去。”
这一路,两人和所有亡魂都是反方向走。谢无涯不时推一下常喜乐的肩膀,以免她被迎面而来不识东南西北的魂魄撞上。
“要是被鬼穿过身体,你会生病。”谢无涯言简意赅。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好奇地问:“刚才那个叫王君的亡魂是由你来管的?”
“对。”谢无涯点头,问,“怎么?”
“你还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呢?”常喜乐有些惊奇地打趣道,她还以为谢无涯会像那个高大的无常一样一刀切执行工作,却没想到他居然愿意放王君在奈何桥边等这么多年。
“从前是,但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谢无涯对这“夸奖”不喜也不怒,他转过头看着她,只是说,“你最好也能遵照你说的话,坚持下去。”
“否则,我会很失望的。”谢无涯推了常喜乐一把,在极度的眩晕中,常喜乐只听到一句喃喃,“回去吧,天就要亮了。”
第69章 冒险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做客吧……
常喜乐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微微亮。她被抱到了一个沙发床上放好,身上则被妥帖地盖好了毯子。她揉了揉眼睛抬头,发现一只狮子猫卧在她的身边。
诶……这是安平吗?自从知道安平就是岁岁之后,常喜乐几乎还没见过这种形态的他,她好奇地伸手捋了捋它头顶的雪白毛发,狮子猫立刻警觉地睁开了它湖蓝色的眼睛。
和它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常喜乐明显感觉到它的瞳孔放大了。
下一秒,狮子猫扭头跳下沙发往里头的房间跑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常喜乐的视线里。
“安平?”常喜乐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隔壁的房间还是一片寂静。她从沙发床上坐了起来,穿好鞋走过去查看。
等常喜乐打开房门的时候,安平已经变回了那个身形颀长的白发少年。他就坐在落地窗边,双手环抱着双膝,在听到开门声时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然而一碰上常喜乐的视线之后就像触电般又移开了。
“你怎么了,安平?”常喜乐慢慢走过去,紧挨着他身边坐下。
他一时没有说话,常喜乐就弯腰凑过去仰头看他的眼睛。
这下安平就很难再忽视她了,他低着头,对上她圆亮的眼睛。当你被这样一双眼睛如此专注地望着时,就仿佛被魔法摄魂夺魄,怎么也舍不得再移开目光。
他低声问:“你刚才……都看到了?”
“什么?”常喜乐愣了愣,才突然意识到安平不想被她看见本相。一时间,从前很多问题的答案都迎刃而解。
在常乐山上时,杨瑰司曾经说过“身边朝夕相处的亲朋竟然非人,当然叫人害怕”的话,当时安平似乎受影响很大,是在担心常喜乐也因此怕他吗?
常喜乐自问固然是个胆小的人,见到威瑟尔作为黄鼠狼向她讨封的时候也害怕得直起鸡皮疙瘩。
可她对安平不会,在知道安平是猫的那一瞬间,她有的也只是“原来如此”的感慨而已。
她轻叹了口气,直起腰,用双手捧住安平的脸,使他和自己对视。然后,常喜乐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不管你是人是猫,你都是安平。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所以不用躲避我,知道吗?”常喜乐认真地对他说。
安平凝望着她,似乎还是没有因为这句话解开心结。常喜乐看到他张了张嘴,发出低若无声的呢喃:“可我不想提醒你……”
常喜乐没听清,又靠近了他一点,问:“什么?”
安平收敛神色,对她笑了笑,说:“没事,我知道了。昨晚过得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安平耐心地听常喜乐手舞足蹈地给他描述昨晚遇到的瑰丽景色和感人故事,在心里默默把没说完的那句话补充完整。
[不想总是提醒你,我与你究竟有多么不同]
在了解过常喜乐的计划后,杨瑰司还是觉得有风险。
“而且,就算要做诱饵,你怎么保证一定会遇上陈墨芯呢?”杨瑰司问。
“当然是,问问学校里的情报大使了。”常喜乐神秘地笑了笑,拿出手机向她展示了一长列的录音。
杨瑰司随手点开其中一个,只听见一连串“喵喵喵”的叫声。
因为山城大学所处位置临近群山,气候也宜居,所以人们总能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发现种类各异的小动物——松鼠、鸟雀、猫狗,都有可能。其中猫类数量最多,校内师生也乐于投喂它们,甚至在小吃街还专门开办了供校内流浪猫居住、讨食的猫咖。
近两年,一些专门做探校的主播曾来山城大学拍摄,在校内偶遇了一大群相当亲人又可爱的猫,戏称是撞破了“猫猫开会”现场,她做出的视频相当有热度,一时吸引了众多的游客来山城大学参观。也因此,山城大学一度被誉为“最适合小动物居住”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学府。
就像之前杨姝会向多宝询问常喜乐的住所那样,常喜乐想知道陈墨芯的去向也非常简单——只要他踏入山城大学。
常喜乐再次坐在了图书馆侧门边的石长椅上。一只狮子猫趴在她的膝盖上,任由她以双手抚过它头顶的柔顺毛发。
她认真地和狮子猫聊着天,而猫则不时抬起头“喵喵”叫几声回应她。
在不远处的角落,站着他们在等的那个人。
陈墨芯默默注视着常喜乐腿上的那只猫——这猫耳根宽、耳尖却圆,双眼如蓝宝石、猫尾蓬松、坐起来时其脖子上的毛发能盖住脚背。
“临清狮子猫?”他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因狮子猫性格高傲,不屑认人为主,古时只在皇宫能见到他们。早在20世纪C国就只剩下三千余只,近几年其数量更是锐减,鲜少有人再见过这样血统纯正的狮子猫了。
但陈墨芯知道,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就见过一只这样美丽的猫。
他微微笑起来,心想:这个品种的还没有捉来玩过,惨叫时会比别的猫来的要更动听些吗?
常喜乐感觉时间差不多,她手一松,怀里的狮子猫就跳下她的膝盖向树林里走去。
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常喜乐才听见安平的声音:“出发吧。”
她的心情莫名很沉重,站起身,向学校西面的那条大河走去。
等她来到了围栏边,面前滚滚河水一如往常那般波涛汹涌,难以逾越。常喜乐拿出提前画好的黄符,上面以朱砂行云流水地写下了“凝气”两字。
常喜乐捏着符向空中一挥,那黄符并没有随着风的方向被吹开,而是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常喜乐面前的大河上,在河面顶端定住了符身。
她偏头再看了眼,此刻道路上僻静无人。于是常喜乐没再犹豫,以手撑在杆面上,翻身而上,坐在了栏杆外侧。
等坐稳当之后,常喜乐才低头看了眼,河流湍急,人如果落下去,瞬息间就会被带走、消失不见。
“要相信……你得相信自己。”常喜乐喃喃自语,她咬了咬牙,一跃而下。
假如此时有人经过,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有一个女孩正在湍急的水流当中行走,她如履平地,眼神坚定地直视着前方,而脚下飞溅而起的水流甚至没有沾湿她的哪怕一片衣角。
在常喜乐的鞋底和水面之间被一道空气墙隔绝了,这就是杨瑰司教她的“最简单”的办法。将周围的空气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密实的墙,人就能走过去。
只是,制符的人必须要完全相信有这面透明墙的存在。一但心念有动摇,墙体也就随之消失了。
常喜乐之所以目不斜视,是因为一但低头看见这河水她就要破功了。她一边快速地赶路,一边在心里对自己重复:“这是平地这是平地这是平地这是平地……”
她试着寻找之前找到多宝的那块地方,然而在那片空地上却什么人也没有。甚至还残存着上次多宝被虐待后留下的草丛压痕以及满地烟蒂。
是他们还没有到吗?
常喜乐的确不知道陈墨芯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来到河对岸的,她耐心地在一边等待,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人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后拽。
似乎预料到常喜乐可能会呼救,他提前捂住了她的嘴,低声说:“是我。”
常喜乐眨了眨眼,才停止了挣扎,她回过身,对上安平的视线。月光之下,他的身影有些透明,但这个模样,的的确确是安平没有错。
他轻声对常喜乐说:“换地方了,跟我来。”
两个人循着小路往前走,随着树林向后不断地退去,常喜乐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木屋,从里头隐隐传来声音。
“妈的,这猫是哑巴么?一声不吭的。”有人恼火地站起身,一块硬石头掉落在地上传来咚的一声响。
常喜乐通过门缝看见了令她血气上涌的画面。
在院落里,陈墨芯身后有个古朴的小木屋,在墙面上挂了许多装饰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巨大的雕刻精细的狐狸头像。
他进屋找东西去了,而那只伏在地上的狮子猫身上已经有血痕。尽管已经料想到会发生什么,常喜乐的心头还是涌起了无尽的怒火,她下意识想闯进去阻止这一切,但被身后的安平握住手臂。
他低声说:“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随后像是知道常喜乐的顾虑一般,他安慰道:“那不是真的我,只不过是分身而已。”
当初在商量计划时,安平告诉常喜乐他能够再变换出一只狮子猫来。他揪下一缕白色头发,吹了一口气,随着那发丝落到地上,就变成了一只狮子猫。
常喜乐倍感神奇,她弯下腰去轻抚那只狮子猫的脊背,小猫一点脾气没有地任摸。但过了一会儿她就发现了不对劲:“感觉……它好像有点太乖了。”
她在网上曾经看到过,那些特别乖的小动物,有些可能是智力出了问题。
“因为没有我的灵识附着在上面,它就只是一个空壳。”安平也跟着蹲下来解释。
……
院子里的陈墨芯已经拿出了鞭子,常喜乐拿着设备录制下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她把陈墨芯的一举一动全都保留下来,包括他那张可憎的脸和他口吐的一句句恶言。
“我可是有丰富经验的,不信撬不开一只猫的嘴,你就等着吧。”
“这猫是不是傻的?被打成这样也不吭声。啧,不如我以前杀的那些有意思。”
哪怕常喜乐知道这不过是安平的一缕发丝化形,可是她却仿佛能透过这一幕看到那一个个被陈墨芯残害的小猫。等录制的证据已经足够,常喜乐便忍无可忍地打算推门进去。
但这时,安平又握住了她的手拦住常喜乐。
常喜乐看着安平,不明白他为何反悔。他们先前已经说好了,要让陈墨芯付出代价,至少要录下他伤害常喜乐的证据。这样就能让警方介入调查,兴许还可以揭开陈墨芯以前犯下的包括但不限于爱心贷的种种行径。在公寓那晚直面陈墨芯丑恶的嘴脸之后,常喜乐不信他只做过残害猫的事。
况且常喜乐有勾魂索,面对陈墨芯这样的普通人她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如果能够靠今天的证据一劳永逸地把他送进牢里,这样的冒险非常值得。
“不对,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对象并不是地上的猫……我们先走。”安平拧着眉,第六感让他敏锐地意识到了潜藏在某处的威胁。他果断地想带着常喜乐离开这里。
然而下一秒,从门里就传出了一个与陈墨芯声线截然不同的声音:“二位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做个客吧?”
第70章 天雷你能抗住几道?
常喜乐和安平对视了一眼,下一秒那门像被狂风吹过一般向内洞开。
“学妹你啊,还真是狡猾呢。”陈墨芯站在庭院正中央,他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血迹,微笑着和两人打招呼,“要不是我的保家仙提醒我,还真不知道有两只小老鼠偷偷跟着我回家了。”
保家仙这东西,常喜乐在孩童时期听小姨讲童谣一般介绍过。一般被分为胡黄白柳四大类,分别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修炼成仙,被人供奉在家里作为保家仙。而保家仙也会保佑这家人平安、健康。
可是这类仙家挑选主家很有讲究,通常也不会和弟子直接沟通。像陈墨芯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怎配有保家仙愿意护他?
安平上前一步以身体挡住常喜乐,警惕地看着前方。他的视线没有聚焦到陈墨芯身上,而是落在了陈墨芯身后的那个狐狸木雕像。
“小家伙,又见面啦?”刚才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它阴森地笑起来,“竟敢闯到我这里来,难道你还想再死一次么?”
“你断我一尾,我毁你肉身,很公平。”安平眼神里也毫无惧意,他盯着狐狸塑像上那栩栩如生的眼睛,嗤笑道,“佞狐,这么多年你就在这种壳子里苟且偷生,不如我今天就打散你的魂魄,给你个痛快怎么样?”
“少来威胁我。没猜错的话,你最近又断了一尾吧?不然怎么会沦落到连我的气息都注意不到的地步?”那被称作狞狐的木雕嘴巴分毫未动,却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一小时前,陈墨芯在树林里逮住了那只狮子猫。它在他手里乖顺异常、几乎没有反抗。他虽然心里嘀咕着“不是说狮子猫都性格高傲么?”,但也只觉得是自己运气好。
直到他借佞狐的力量穿过那大河来到常乐山脚,那狐狸才密语传音,让他来老地方见面。它一看到那只狮子猫就知道,其主人的状况已经极不容乐观。
狐狸塑像上的黑眼珠子又转动了一下,它看向常喜乐的方向,发现什么惊喜似的说:“哟,小姑娘,我看着你很面熟嘛?”
常喜乐压根不记得与这木像里头的东西见过面,她被这眼神盯得一阵恶寒,壮着胆子骂它:“纵容、协助人做尽坏事,你算哪门子仙家?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她紧拽着安平的手腕,随时准备离开。刚才从这狐狸精怪的话语里,她听出来安平的情况似乎不那么好。
先前那生死簿上曾经记过安平的一次名字,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死而复生,但须知生死无小事,何况安平前几天又和谢无涯打了一架、根本没有时间恢复身体。他们应该先离开才对。
“保我自己的家不就够了?怎么不算保家仙?”那狐狸却被这句诅咒的话触怒了,它狞笑着说,“想走?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它一垂眼,原本伏在地上的那只狮子猫化形身上就又多了一道伤口,与此同时安平的面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他向前一倾险些摔在地上,被常喜乐扶了一把才站稳。
两人也就这样被带进了院落内,在他们身后,那木门应声关上。
“安平,你怎么了?”常喜乐努力撑住他的身体。安平几乎已经快要没力气了,此刻将大半力气都放在了常喜乐身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这一变化显然是因为那只狮子猫的伤势,常喜乐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问:“你不是说那只猫只有一具空壳吗?怎么会……”
“傻孩子,你不知道要想让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栩栩如生需要多大的法力,他不把灵识附在上面,我还认不出他来呢。”佞狐看见安平这惨白的面色,心情好极了,甚至好为人师,替常喜乐解释起来。像它修炼了这么多年,也只能使这木雕像的眼神转动。
假若安平以全盛时的姿态出现,它的确奈何不了他。可他如此冒险地把灵识附着在一只毫无自保能力的躯壳上,就别怪它佞狐趁人之危了。
常喜乐紧皱着眉头。是他们太大意了,以为陈墨芯只是个心思恶毒的有钱人,却没考虑过他的身边也可能有着非自然的力量。
陈墨芯很不满意这几人的对话将他排斥在外。他微笑着靠近常喜乐,说:“原本今天没空捉你,想放你玩几天呢。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哦?”
常喜乐冷眼看他,一挥手就甩出一道半透明的红索,陈墨芯只觉得心脏一痛,感到整个灵魂都被火灼烧一般,烫得他跪地倒下。
寻常人的魂魄如果强行被剥离身体,会承受难以言喻的伤痛。此刻只要常喜乐再勾一次手指,陈墨芯的身体就无法再动弹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陈墨芯没想到常喜乐还有这一招,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从心底里泛出密密麻麻的恐惧来,他大喊着,“佞狐!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与此同时,安平也闷哼一声,他摇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单膝伏跪在地上。
常喜乐心神晃了一瞬间,她手微微松了松,没有立刻让陈墨芯的灵魂出窍。
“你是个无常?呵,阴间的走狗,你如果把陈墨芯的灵魂拽出来,我也不介意捏碎这小子的灵识。”佞狐平静地说。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魂魄也抽出来?”常喜乐看到安平痛得额角都沁出汗来、几乎失去了意识,立刻感到心底升腾起无限的怒火,至于平常那些所谓害怕、胆怯、犹豫的情绪,全都被这怒火蒸腾、烧得一干二净。
“哈哈哈哈哈哈……”那佞狐却笑起来,它问,“可你能找到我的魂魄么?这木雕像只不过是一个媒介,我能在这里,也可以在任何地方。要不要来打个赌,猜是你勾魂索找我的速度快,还是我捏碎他灵识的手快?”
下一秒,它终于停下了原本调笑的腔调,冷冷地说:“松开陈墨芯,别让我说第二次。”
安平在这时松开了常喜乐的手,他摇了摇头,用最后的力气轻轻推了她一把,说:“你走……不用管我。”
大不了,他就再死一次。
以常喜乐的能力,把陈墨芯的魂魄勾出来后,佞狐也奈何不了她,她要走出这扇门绝没有问题。
然而常喜乐深深看了他一眼,咬牙收回了勾魂索。
安平原本不至于此,是为了她才和谢无涯争斗、伤了身体,而且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她的计划才来到了这里。
凭良心,常喜乐不能走。凭感情,常喜乐不愿走。
只要撑下去,一定会有对策。
“你们想怎么样?”常喜乐问。
佞狐没有做声,把谈判的位置让给了陈墨芯。
“唉,学妹。原本我是很喜欢你的呀,可你前些天对我也太凶了些。”陈墨芯慢慢走上来,一脚踹在了常喜乐的小腹,让她撞在身后的木墙上,“这一下,是还你那天晚上的。”
常喜乐吃痛地坐在石子地上,她抬起眼,目光冷冽没有一丝惧意。
“我真是很好奇,我一向待人随和,对部员也是尽心竭力。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我的不对劲?”陈墨芯从腰侧抽出一把小刀,以刀面贴着她的脸颊轻拍了一下,对上她那像要在他脸上剜出个洞来的目光,调笑着问,“用你这猫一样的眼睛么?”
他的力道逐渐加深,在常喜乐的左侧脸颊隐隐被刀锋压出一丝血痕来。
“因为,你手染鲜血,所以你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败类气息。”常喜乐说。
“……闭,嘴!”陈墨芯瞪着她的眼睛,心想这个女人为何就是这么软硬不吃。像那只该死的无论如何凌虐都不做声的狮子猫一样,越是故作坚强,他就越要撕开他们的面具,看他们最真切的痛苦神色。
眼看着陈墨芯把刀高高举起,常喜乐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然而在无人能看到的背后,她默默从口袋里捏出一张黄符来,在心里不断默念着两个字。
可下一秒,预料中的刀锋并没有落下,反而传来一声极为痛苦的呼声。常喜乐睁开眼睛,看见陈墨芯被掀飞到离她两米远的地面,而就在他和常喜乐之间,立着一只狮子猫。
那狮子猫本身其实渺小,但与它身形相连接的那道幻影却有如丛林猛兽一般高大,那幻影泛着金光,三条蓬松的长尾在风中交织。它每向陈墨芯走一步,其幻影的身形就高大一分,而它身上金光则愈加耀眼,最后泛红、如同燃烧蜡烛的火焰一般。
在其气息之中泛着野兽的呼号,犹如从苍古时期传来的低语那般,它低吼着,一字一顿道:“你,找死!”
陈墨芯早被吓得不敢动弹,只连声大吼着:“佞狐,佞狐!”
“你不要命了?”那狐狸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只猫竟然还能舍得用这样燃烧自己的法子保护那姑娘,他有几条命可以豁出去?
佞狐在暗中收拢了手心,打算掐灭那一段灵识。然而下一秒,随着常喜乐脸上的血迹愈来愈多得向下流淌,天上早已乌云漫天,并且隐隐响起了雷声。
顷刻间大雨如注,雷声也震耳欲聋地响彻在山间,从乌云间不停地翻腾着紫色电光,像是有神在怒吼。
“这是怎么回事?”佞狐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让它愈发恐慌起来。
那狮子猫转过头来,问:“以你现在造下的罪孽,能抗住几次天雷而不灰飞烟灭?”
“这是雷劫?不……不可能,你才修出三条尾巴,怎么可能有飞升雷劫,你……你绝对在骗人。”佞狐嘴上不信,却依旧有些语无伦次。
“不信?”狮子猫的神情没有一丝惶惑,它身后的幻影随着它的身躯一齐转回头,冷漠道,“那就试试看。”
佞狐又抬眼望了那绝非一般的天象,它咬了咬牙,放下狠话:“你很好,我们来日方长!”
下一秒,那狐狸木雕就没了声音。
“佞狐,佞狐?”陈墨芯不可置信地叫了好几声,才确认这该死的狐狸弃他而去了,他勉力握着刀站起身,在他身后,那木门也被人一掌大力推开。
“喜乐!”“喜乐!”
杨瑰司闯进门来,在她身后跟着个高瘦的道姑以及几位警察。
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一位靠坐在墙根、半张脸是血的女孩,一只遍体鳞伤倒在地上的白色长毛猫,还有一个拿着刀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