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那红狐狸看见这小姑娘身后的不速之客,问,“你也是来和我抢人的么?”
白发少年没有回答它,只是把常喜乐拦在了自己身后。
红狐狸舔了舔自己的前爪,似乎在思考对上这家伙的胜算。过了会儿,它慢慢站起来,微笑着问他:“我叫佞狐,看你这样子,也刚修成人形不久吧?不如这样,等我拿到她的心,和你对半分如何?否则,小心我杀得你只剩一条命哦?”
常喜乐听着那只狐狸把她当成个物件似的与人分割,略有些惊慌地看着面前这个她压根没见过的少年的侧脸。
他沉默着,似乎在思考这个交易的可行性。
照佞狐所说,他也不是人。
谁知道他是来保护她,还是只是出来分一杯羹的呢?
常喜乐默默回头,思考自己在这两个妖怪抓到自己之前从刚才那洞里钻出去逃走的可能性。
“最近天气转凉。”白发少年却突然开口,他语带挑衅,“不如我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衣服怎么样?”
“好大的口气,那就来试试看!”佞狐见商量不成,也恼了,它尖啸一声,四周遮天蔽日的红枫树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互相交缠着随风愈演愈烈。而佞狐向他们走来,慢慢变成一个三十余岁的红发男人。
常喜乐被眼前的情景骇得跌坐在地上,眼看着两个人交起手来,其动作之迅速让人眼花缭乱,只能看出每一招都朝着对方的致命处打去。等她再回头看,原本的半人高洞口也早已被火焰覆盖,让人无路可退。
她的心中一时升起绝望的感觉——无论面前这两个妖怪谁赢,最后都可能是她死。
“前段时间有男人见到一只会说话的狐狸,随后就不知所踪。是你杀的吗?”白发少年问。
“不错。”佞狐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还在回味,“人类的心脏,实在是很美味呢。”他转头看向常喜乐,补充道:“尤其是像她这样有仙缘的小姑娘,最是有营养了,抵过我修炼百年呢,咯咯咯咯咯……”
“你犯下这种罪,还妄想得道成仙?恐怕一到雷劫的时候就劈得你灰飞烟灭吧。”白发少年眼里显出隐隐的怒意与不屑。
“谁说我要成仙?成仙有什么好?像我这样活得随心,想吃人就吃人,岂不是更好吗?你苦心修炼十几二十余年才得一条尾巴,吃一颗人心,只要一夜之间就有长进哦。”
佞狐察觉自己无法快速解决掉这个少年,于是一边出手格挡少年的攻势,一边低声引诱他:“不再考虑考虑么?这女孩福泽绵长,肉身有灵气,假若我们能吃掉她的心脏,只要半颗、哪怕一口,都可以大大增进修为。我不贪心,只要半颗就好啊。”
白发少年听他这样说话,眼底怒意顿起,他出手越发凌厉,一字一顿地说:“你连她一根头发都别想碰。”
佞狐虽然挡得辛苦,听到这句话却愣了愣,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大声笑起来:“怎么,你们族群一生不甘为人束缚,到你这反倒转了性子,愿意认这种愚蠢无知的人类为主了吗?”
他眼波流转间看向常喜乐,突然问:“那……我如果先杀她,你是不是就没办法了?”
白发少年的视线果然随着他看向背后的常喜乐。
下一秒,在白发少年分神时,他被佞狐一爪挠在心口。他闷哼一声,一挥手,在它的脖子上划出长长一道伤口。
佞狐哀叫了一声滚落在地面上,变回火红的狐狸。而白发少年向后踉跄几步跪坐在地上,被常喜乐扶住肩膀才堪堪没有倒下。
他痛苦地喘息几声,幻化成一只蓝眼白色长毛猫蜷缩在常喜乐的怀里。她瞪大了眼睛,在认出它后不可置信地说:“平安?”
佞狐勉强站起身,它刚才躲得快,因此脖子上的伤口虽然长、但并没有深到足以致命。它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只猫妖:“你竟然已经修出三尾?”
但佞狐很快又平复了情绪,微笑着说:“不要紧。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逃不出去,而我却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杀掉你,用来增进修为也很不错。”
平安没有示弱,它冷静地观察着佞狐的动作,思索着下一次该如何一招致命。
一息之间,它又从她的怀抱里冲出去,与那只佞狐缠打在一块。
平安原本与佞狐能打个平手,但此刻红狐转了目标要先去取常喜乐的性命,平安就抵挡得辛苦起来。
何况他必须速战速决,佞狐在这种环境下如鱼得水,他们身后的女孩却逐渐显得无力,她原本还直着身体坐在地上,此刻身体却慢慢向地上伏去。
四周熊熊的烈火使空气温度逐渐升高,不是人类可以忍受的,等再过一段时间,常喜乐就要撑不下去了。
“你醒一醒,现在不能睡。喜乐……喜乐!”
恍惚中,她听到熟悉的男声在呼唤她。就好像还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有人告诉常喜乐她和别的小孩没有什么不同。
可一睁眼,面前还是火光冲天,连空气都被炼烤得有了实态,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如波纹般荡开。高大的树木在火光中有如长发的畸形的人互相环抱着扭曲、尖叫。
好似阿鼻地狱。
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在几息之间。此刻战局已经很明显,常喜乐艰难地坐起来,看到一只白猫挡在她身前,它咳了几声,呕出一口鲜血来。而它面前那只红狐身上也残破不堪,它慢慢走上来,准备补上最后的致命一击。
也就在这一瞬间,常喜乐向前一扑,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平安。佞狐那一掌打在她的腰间,这原本是可以破开血肉掏心的利爪,此刻却连一层衣服都没有抓破,相反它哀叫一声,被什么未知的力量向后打出去好几米远。
常喜乐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她看了眼自己的腰部,那里没有伤口。在衣服间是她出门前挂在腰间的红色中国结,那是她姥姥为她求来保平安的。
她连忙低头查看平安的伤势,从前优雅的小猫此刻躺在她的怀里,气息逐渐微弱,几乎听不见了。她有些无措地叫它的名字:“平安……平安你醒醒……”
佞狐原本只想把这个无知小姑娘骗过来饱食一顿,没想到这一战却伤得惨重,它气急败坏地叫嚣:“你们再厉害也只不过是肉体凡胎,让我的火一烧,看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常喜乐流着眼泪,把平安紧紧地护在怀里,不让周围的火焰燎到它一分一毫。
“……无知。”那只猫已经伤成这样,语气里却仍然不屑,“你抬头看看。”
佞狐不解,它瞥了一眼上方,树顶被火焰覆盖,分不清林叶与枝干,与刚才并无不同。它嗤笑一声说:“别挣扎了,再看多少眼,结果都是一样……”
它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常喜乐也抬头看去,只见那火焰从顶端开始逐渐变得微弱,随后向四周接连黯淡下去。
在树木被火焰燃烧的“吱嘎”声之中,常喜乐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
那是她以往最讨厌的声音。
却是此刻最让人求之不得的。
起风之后,下雨了。
常喜乐抬起手,从顶端枯败的树冠枝干缝之间滴落下雨水,随后大雨倾盆,将这火光尽数摁灭。
“不可能……这里可是阳城,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不可能……”佞狐不可置信地喃喃,随着雨势变大,它的力量也逐渐流失。
“我说了,你作恶多端,必遭天谴。而她是有福报之人,绝不可能死在今天。”平安站起身,它一向最讨厌水,此刻却任由大雨打湿它的毛发。
四面八方有什么东西穿过树干之间的缝隙,争先恐后地钻入。它们目标明确,向着空地之中的那只红狐狸扑去。
“什么东西?好烫!”佞狐痛得满地打滚,它扑不掉身上冰冷的寒气,寒意刺入它的骨髓,一时形成如火焰灼烧般别无二致的效果。
那都是被佞狐残害过的冤魂。
“等一会,你回头,向着风吹来的方向跑,就能到家了。”
常喜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火光熄灭后,只能看见漆黑的树影。她听见少年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身形,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只连声他:“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所以你先走吧。”平安刚才分明伤得很重,却轻笑着安慰她,“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下次见,你可别再偷懒赖床了。”
一双无形的手把常喜乐托了起来,随后在她的后背轻轻推了一把,他嘱咐道:“回家吧,别害怕,就当这是一场梦。”
常喜乐忍着眼泪,钻出那原本被火焰拦住的树洞,一路向外跑。
夜色漆黑,树木遮天蔽日。大雨倾盆,浇得她的头发紧贴在脸颊上,几乎挡住了视线。但一直有风吹拂在她的耳边,常喜乐忍着眼泪,想起平安的话,顺着风的方向一直跑。
常喜乐一直很讨厌下雨。每逢雨天或者雪夜,在阴冷交加的时节,她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俗称鬼魂。
人们惧怕鬼魂,但在常喜乐很小的时候看来,这些鬼魂与其他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是如常地给迷路鬼指路、陪它们做游戏。
但在今晚,常喜乐感受到无数陌生的,又或许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鬼魂裹挟着她小小的身体,向家的方向一路前行。
她勉强走到山脚下,就跪坐在大雨中。渐渐的,雨夹着雪落下来,浅浅地盖了她一层,常喜乐觉得这薄薄一层雪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往前走。
“再坚持一下。”
“快走呀!”
“不能扶她,她碰到我们要生病的!”
“那在这躺一晚也要是生病的哇。”
无数声音在她耳边争执,常喜乐伏在地面上,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她不能睡下的,可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喜乐!——喜乐!”
远处,大雪纷飞中,有许多人举着手电筒在大声呼喊。有一个人似乎觉察到山脚下有人,向着这个方向跑过来。
随后他们大喊着:“找到了!她在这里!”
常喜乐的意识到这里就断了线。
她只在某个晚上迷迷糊糊醒了一次,看到窗户外密密麻麻挤着各种各样的鬼,在低声讨论她:
“唉,烧了好几天了,再烧要烧傻了。”
“都怪你那天晚上在浴室吓她,小孩子身体弱,碰一下就受惊着凉了嘛!”
“我那是逗她玩好吧!”
常喜乐眼角不住流下眼泪,她醒了,可身体却动不了。她感觉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似乎有一个必须去找的人。
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与她妈妈有七分相似的女人大步走进来。她衣服上还带着未融化的雪,似乎是连夜赶回来的。
唐柚摸了摸常喜乐的额头,又把她流着泪水的眼睛遮上,轻声为她唱起安眠的童谣。
“别怕,小姨在。”
“这些都是梦,等你一觉醒来,就都不见啦。”
就当这是一场梦。
两句相似的话在这一刻似乎合二为一。常喜乐的大脑像一片浆糊,她想,这是一场梦吗?
唐柚向窗外瞥了一眼,那群看热闹的鬼魂立刻四散逃开了。
后来,一切都变得安静,连落在窗台上发出簌簌声的雪都停了下来。
……
再后来,大人们只说她是在山里迷了路受了凉,烧了几天几夜都不见好。她们家一直在外游历的小姨都赶回来,看望久病不起的常喜乐。
病好后,常喜乐只是每天都坐在卧室的窗台边,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大山。
她偶尔会瞥一眼窗台,印象中似乎会有小猫在这里留宿。可她如果仔细去思索,就觉得头痛不止。
这大概就是发烧的后遗症吧,多梦、连记性也变差了。
唐柚突然推开卧室门,站在门外对常喜乐说:“收拾收拾你想带走的东西,我们过两天要搬回你外婆外公那边了。”
常喜乐回头,说:“我不想走。”
“为什么?”唐柚不明白,但她还是很耐心地和常喜乐说,“自从你来这里住之后,不知发了多少次烧。阳城的……气候不适合你,我们换个地方住吧,喜乐。”
“我不要。”常喜乐闷闷不乐地转回头去。
“能告诉我原因吗?”唐柚问。
常喜乐望着那空荡荡的窗台,一时也说不上来。
可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约定没有完成。
只是大人们决定要搬家,做小孩子的是从来没有话语权的。
几天后,常喜乐安静地在屋子里收拾她要带走的衣服、玩具、书本。她来阳城本来也没有几年,要带走的东西其实不多,有些以后用不上的,干脆扔进废纸箱里去了。
不过,她目光一转,在桌脚边捡起一个红色的东西。
那是个中国结,似乎曾经遭受过什么重创,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了。
常喜乐拧着眉,她把这中国结小心地夹进书本里,又四下张望了很久,再次确认是否还有落下的东西。
“喜乐——好了没?”楼下传来爸爸妈妈的呼唤,他们已经在把行李装运上车。
常喜乐应了一声“马上”后,最后再看了一眼窗外的大山。
她轻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再见。”
随后她转身,抱着最后一个纸箱慢慢往楼下走去。
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上,但并不是因为它的主人忘记了。
第92章 许愿信徒少,所以灵验
耀眼的阳光从窗帘缝穿过,常喜乐被晃醒,有些难受地眯了眯眼睛,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往日回忆如书页般在脑海里翻过,像一场大梦,不知是真是假。她如果不去仔细回想,这回忆又要如潮水般褪去了。
常喜乐感觉脸上有泪痕,她试着伸手去擦,却感觉全身像被八爪鱼缠住似的动弹不得,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那段发高烧的日日夜夜。
难道她其实还没醒,又遇见鬼压床了?
但梦中她还在大雪纷飞的冬日,如今身体外传来的炎热感却很切实。
常喜乐勉力睁开眼,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动不了了。
她原本蜷缩着朝着窗户的方向安睡。此刻一直起身来,就感觉后背抵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一双长臂从她手臂内侧穿过,最后紧紧环住了她的腰。
她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规律地喷洒在自己的耳侧和颈部。在睡梦中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此刻,如果能照一照镜子,她就会发现自己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怎么回事……”常喜乐嘟囔着,想要回头看,但很快她就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捂住了眼睛。
原本刺眼的阳光变成朦胧的一片光影,立刻让人舒缓下来。
背后传来含糊不清,宛如哄小朋友睡觉的轻叹:“时间还早,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还睡什么睡!苍天了!还有什么能比一觉醒来床上多了个男人更可怕的事情吗?
常喜乐努力回忆着昨晚睡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从拍卖会上的种种一路想起了安平被迫变回原形那一段。
她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这一颗心就又揪了起来。
多年的经验告诉常喜乐,如果你原本打算早起,但一觉醒来却感觉身心舒畅、而天光又相当亮堂的话,那十有八九是完蛋啦!
常喜乐越发清醒了,她总算想起来今夕是何年,艰难地转了个身,以手掌抵住面前这人的胸口,难得以教训的口吻对他说:“不是叫我早睡早起,不要贪懒赖床吗,怎么到你这反而不算数了?”
安平仍然闭着眼睛,这么近距离看,他这一张脸简直白得透光,鼻梁高挺、嘴唇红润。他被常喜乐这一番话说得清醒了些,微微睁眼时,长长的眼睫因阳光照射在皮肤上扫出一小块阴影。
他过了会儿才完全听懂这句话的隐喻,猛地随着常喜乐坐了起来。
常喜乐和他面对面坐着,看着他发愣的神情,和一头难得没有打理好、因整夜的长觉而弄乱的头发,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在安平要说话之前,常喜乐抬手制止了他。她突然往前一凑,靠得离安平很近,近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与她的同频共振时,常喜乐的右手已经越过他的身体。
她“哎呦”了一声,差点扑倒在安平身上,牟足了劲儿伸长手去够另一边床头柜上的手机。安平面无表情地扶着她的肩膀帮忙维持平衡,一边冷静地斥责自己的心跳不准再乱蹦了。
常喜乐拿回手机,第一反应先看时间。
今天宿舍里说好了要一起庆生,约在下午四点见面,她得先赶回学校一趟才行。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11:00,常喜乐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估摸着现在起床,十二点应该能吃上饭,一点大概能到学校,于是对安平说:“洗漱一下,我们去吃饭吧?”
安平还有很多话没讲,但也乖乖地点了点头。常喜乐踩着拖鞋往衣帽间走,想起什么后又倒退几步来问他:“昨天忘记问你,为什么你这里放了这么多年龄段的女孩的衣服?”
昨儿她就是在这一堆衣服里面找到她身上穿的这件睡裙的。
安平咬着牙刷,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说:“我不知道再见面时,你几岁、有多高,就挑着都准备了一遍。”
常喜乐愣了愣,她默默看着衣帽间里整齐排列好的衣服。12岁之前的衣服非常像她小时候会喜欢的风格,从那之后就开始什么风格的衣服都入手,只能从尺码看出大概是为哪个年龄段挑选的。
这熟悉的感觉,让常喜乐想起了安平在楼下绘制的那些关于她的画。
等她换好衣服,走到厕所也拿起牙刷开始洗漱时,安平终于忍不住问她:“你……都想起来了?”
常喜乐点了点头,她问:“那天之后,你去了哪里?”
安平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太愿意回想那段时光。不过他还是说:“死过一次后,好像迷迷糊糊在林中游荡了很久,后来被我师父捡去了。”
常喜乐回想了一下,问:“是笑语观的那个道长吗?”
安平点点头。
常喜乐摸着下巴,觉得很神奇:“你知道吗,我们全家搬回我姥姥家后,她老人家还带我去拜笑语娘娘为义母了呢。”
安平偏头,帮她把落下的鬓发撩到耳后,问:“为什么呢?”
“姥姥说,我八字太轻,请个靠山替我镇一镇。”常喜乐自己都忘得七七八八,全靠前段时间唐柚给她提的醒,但这会还是煞有其事地给安平介绍起来。
安平若有所思,他问:“满天神佛各有神通,为什么偏偏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笑语娘娘呢?”
常喜乐对他眨了眨眼,说:“她的信徒少,自然就有空照拂我啦。”
安平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却觉得很有道理,露出恍然的神情。常喜乐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后就没憋住笑了,她说:“当然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事情要从常喜乐的姥姥陈萍年轻时说起,那会儿正值战争年代,家家条件都不好、偏偏每户人家儿女又生得多,孩子们从小吃不饱穿不暖的。
陈萍是家中老大,早早就辍学了。她十三四岁时就随着邻居一起上山捡柴火、采野果,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只野兔回来。
后来不打仗了,可一家人的日子还是这么照常过。在她十七八岁那年的夏天,她邻居身体不爽利,在家休息了。但家里弟弟妹妹还等着吃饭呢,陈萍心想这条山路自己也走过那么多回了,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一咬牙就扛着背篓上山去了。
结果就是这么不凑巧,当天山上就起了大雾,还下了一场雨。路上泥路湿滑,陈萍一失足,咕噜咕噜滚到了一个斜坡下面,起来时就找不着北了。
她一路顺着河流的方向走,找到了一个道观。她心想,有道观的地方那肯定是有人了,欣喜若狂地去敲门想问路,再讨口水喝。
谁曾想,门倒是一敲就开了,但里头连一个人也没有,是座废弃的道观。她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又安慰自己,好歹是有片瓦遮头了。
她把那神像面前翻倒的香器扶正,又把几根散落的香插了上去,素手对着那神像摆了摆,说:“竹言娘娘保佑,让我找到回家的路。”
从神像后面的稻草堆里坐起来一个人,吓得陈萍差点没叫出声来。
仔细一看,那是个约摸二十岁的青年,他吐出一口狗尾巴草,还没开口就先捧腹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什么竹言娘娘,你打哪听来的这个称号?”
陈萍被他吓着这事还没算账呢,让他一通笑得很莫名其妙,她说:“门外边不写着字儿呢吗?”
青年忍俊不禁,对她说:“那两个字念笑语,你读字怎么就念半边呢?”
陈萍没机会念书,只能偶尔去学堂外面听一听。后两年打起仗来,就连学堂都没了,她没好气道:“就你识字。”
青年见她恼了,也收敛了笑意。他认真道:“不是我笑话你。只是你对着神像祈祷,却念错名字,恐怕就不灵验了。”
这话陈萍听着有道理,她有些焦急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你再认认真真拜一遍,把名字念对,笑语娘娘自然会保佑你的。”青年从兜里摸出个打火机来,点燃了那香。
因为雨天受潮,三根香中只有一根燃起来了。他以掌风对其扇了扇,递给陈萍,说:“来吧。”
陈萍有些犹豫:“你把香给我,那你不拜了吗?”
青年笑眯眯地说:“欸,你出的香,我出的火。笑语娘娘不会介意的。”
等陈萍虔诚地拜完之后,就开始愣神。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到什么神迹,不免有些丧气。
那青年安慰她:“放心吧,笑语娘娘信徒少得很,总有时间来管我们的。”
陈萍紧张地看了眼那神像,捶了青年一拳:“你小声点!”
冒犯到神仙可怎么办?
“笑语娘娘视众生如子民,不会这么容易生气。”青年笑起来,“只要今晚能放晴,我就有办法带你回去。”
陈萍没话和他讲,累得坐到地上,痴痴地看着那神像慈悲的笑容,不禁心想,她可真像像自己那早逝的母亲。
其实要论五官也并不像,只是那神像中所带有的母性与温柔,令她觉得十分亲切。
她喃喃道:“要是真能找到回去的路,我一定来还愿。”
等睡过一觉后,那青年推了推陈萍,他指着门外,说:“你许的愿望可真灵验。你瞧,天晴了。”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陈萍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不回。她站起身,有些着急地问:“这天都黑了,还怎么找回家的路?”
青年很有耐心地对她说:“你看天上。”
陈萍仰头看,只见到一堆星星,她说:“一堆发光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唉。”青年叹了一口气,却不是嘲笑,他伸手给陈萍比划,“你瞧天上最亮的那几颗星,连起来像不像个勺?”
“你别说,还真有点。”陈萍看了一会,如实回答。
“北斗七星可以为人指明方向,跟着它走,我们就能回去了。”青年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这些事陈萍连听也没听过,她莫名有些难堪,自我嘲笑道,“你可真厉害,我是个文盲,不懂这些。”
青年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只不过是比你早知道一些罢了。今天我告诉你后,你不就也就知道了吗?”
陈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青年笑着对她伸出一只手,说:“趁着天晴,我们走吧?”
陈萍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光滑细腻,没有她们这样干惯粗活的人常有的茧子,她问:“你也是千坪镇的人吗?”
“对啊。”青年对她眨了眨眼,目光狡黠,“我们还隔着学堂的窗户见过呢,你不记得我了?”
陈萍撇了撇嘴,心想莫非这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学生?千坪镇没听说过有这号人啊。
陈萍走之前,还专门转回观里把这儿清扫了一遍。她双手合十对着笑语娘娘说:“等日子好点了,我一定带瓜果回来还愿!”
随后她一路跟着青年走,一路听他讲他所知道的见闻。她从来没听过这些故事、知识,眼里带着光亮,感叹道:“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
青年认真地望着她,说:“你比我聪明,一教就会、触类旁通,如果能坚持学习,建树不会比我差。”
陈萍眼里的光黯淡了些,她说:“家里没这条件。”
青年背着手笑:“这有什么?学习怎么都能学,什么时候都不算晚。我家里有很多书,到时借给你看,有什么不懂尽管来问。”
两人聊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山林尽头,天边泛出鱼肚白,只剩几颗辰星还挂在天的尽头。
陈萍轻声说:“可我连你是谁都不认识呢。”
青年转过头对她说:“我叫唐知晓。”
陈萍皱了皱眉,有心想问是哪三个字,但又不好意思。
唐知晓似乎看出来了,他笑眯眯地拉过陈萍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下这三个字。末了问她:“记住了吗?”
陈萍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肯定道:“记住了!”
唐知晓愣了愣,笑起来,说:“好,我就住在千坪镇的书院,有什么问题你就尽管来请教。”
陈萍有些不解:“那书院不是早就倒了吗,压根没学生去了呀。你往那走干什么。”
“我是镇里新来的教书先生。”唐知晓看着天边越升越高的太阳,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不收学费,只要有人愿意来学,我就愿意教。”
陈萍看着他那双丹凤眼里闪烁的微光,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太阳。
她心想:笑语娘娘可真灵验。
后来,镇里人眼看着陈萍挣了大钱,带着一家人换了新房子,没忍住问她:“你那天到底在观里许了什么愿?”
“是找到回家的路?”
“赚大钱?”
“怕是找个好姻缘吧?”有人知道陈萍和镇里那唐先生走得近,没忍住调笑起来。
陈萍大方地笑着,摇了摇头:“全——都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呀?”年幼的常喜乐听见这问题,也忍不住问她姥姥。
陈萍已经头发花白,她看了眼在小厨房里研究新菜式的男人,摸着小常喜乐的头发,悄悄告诉她:“我对笑语娘娘说,我想走出这座大山,回去念书。”
“所以呢,她就当即拍板,让我认笑语娘娘为义母。”常喜乐一边说着一边吐掉嘴里的泡沫,用手接水来漱口。
“说来也很神奇,从那之后,我就真的没有再见过鬼魂。”常喜乐弯着眼睛,说,“也算是过了好几年普通人的生活了。”
安平拿过湿纸巾,细心地替她擦着嘴角的泡沫痕迹,他笑了笑,说:“真的,特别特别好。”
第93章 剥虾人生苦短,想说的话,要尽早说出……
等收拾完之后,常喜乐问安平:“那我们打车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安平有些疑惑地抬眼:“打车?”
惊梦园当初选址时,考虑到周边的环境和目标群体在居住时的的安全性与私密性要求,定在了山城西边的自然风景区旁。平常要从市中心打车过来倒是无有不应的,但从这打车出去就需要一点时间。因此大部分的住户都会选择驾车出行。
常喜乐试着在网上发出打车请求,但的确过了很久都没人接单。
“那不然你平时靠什么出行呢,还是说你有什么瞬移的能力?”常喜乐想起威瑟尔当时两次带她从常乐山脚和学校间往返,对那股移动速度过快带来的恶心劲还心有余悸。
“我现在的法力不稳定,不能瞬移。”安平摇了摇头,他问,“你有驾照吗?”
“有啊,高考结束后就去考下来了,你都不知道那个道路考试有多折磨人……”常喜乐说着说着反应过来,问,“怎么了?”
安平思索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响指,一楼沙发边上的小柜子就自动打开抽屉,下一秒他手上就出现了个钥匙。
他递给常喜乐,说:“车停在花园后面的车库。”
常喜乐站在车库门口,望着里头那辆崭新的雪青色的车,感叹道:“你居然还买了车,你有驾照吗?”
安平摇摇头:“没。”
“那你平常怎么开?找代驾吗,请司机吗?”
“平常不开。”
常喜乐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微笑着问:“那为什么要买车?”
安平眨了眨眼,无辜道:“车库里不应该放着车吗?”
常喜乐沉默片刻,想对安平说这世界并不是一款大型放置play,又觉得他可能并没玩过电子游戏。
……一时不知道这是独属于猫的思维还是有钱人的思维。
也可能是有钱猫的思维。
“也……行吧!我开就我开,我开车很稳的,我爸经常夸我车技好,颇有老司机的风范呢!”常喜乐接过车钥匙,她看了一眼钥匙上的标志,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她不怎么认识车的牌子,平常对路过车上的车标也不怎么敏感。
但这辆车因为颜色好看,常喜乐在追的电视播广告时难得认真看了一眼,还记住了它的品牌名——群青文化。
结果常喜乐难得对买车感兴趣一次,一听完价格后就决定和它相忘于江湖。
她回忆了一下广告图上数字后面带着的零的个数,倒吸一口冷气,努力保持微笑地对安平说:“我考出驾照都不到半年,只开过家里早年用来代步的旧车。你这车让我开,不——太安全吧。”
安平安慰她:“慢慢开,我会保护你不受伤的。”
常喜乐:我是怕车受伤!!
但总之,常喜乐还是硬着头皮坐上了驾驶座。安平则在副驾驶位,并系好了安全带。
常喜乐一边告诉自己——没关系,车买来就是用来开的,不是摆在车库的——一边发动了汽车,缓缓驶离了惊梦园。
她沿途找了一家酒楼,准备停好车就和安平进去吃饭,然而却在侧方停车的时候犯了难。
没有了驾校设置好的点位,再加上这是个要在车运行时不断调整方向盘的操作,常喜乐很怕自己一鼓作气地毁了这辆车的门面,倒了好几次车都不得要领。
最后还是安平叹了口气,让常喜乐松开方向盘和刹车。常喜乐将信将疑地放开手,方向盘竟然自己动了起来,随后这辆车便轻巧地停进了车位。
等进酒楼的大门时,常喜乐还若有所思。安平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你说,你刚才这么操控车辆,算不算无证驾驶啊?”常喜乐无意识把发丝搅在手指尖不断缠绕,这是她纠结的表现。
她许久没有开车,乍一下上手,当初练车的痛苦回忆立刻都涌了上来。科一、科四背下的规则还历历在目,让她忍不住思考各个驾考规则,然后陷入一个怪圈,百思不得其解。
安平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破天荒地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左脸颊,问:“嗯,那C国有针对猫的法律条例吗?”
那好像确实没有。
常喜乐恍然大悟。
小时候,常喜乐做题时也总是这么纠结。安平有时候会趴在她的书桌边看她写作业,小姑娘常常因为某个奇怪的小问题陷入思维怪圈,在那个知识点停留很久。安平看着她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几次想开口,最后忍住了。
它得忍住,不然她大概会因为想不通“猫怎么能开口说人话?!”而纠结一整年。
但现在,安平总算能说出自己一直想说的话了,他伸手接住飘落在空中的一缕黑色发丝,提醒道:“别一想不通就揪自己的头发了,会掉发的。”
作为一名喜欢熬夜的女大学生,常喜乐偶尔会在捡起书桌上掉落的头发时为它们起名,随后惋惜地祭奠“Tommy”“Annie”和“Jane”的离去。
她被戳中痛处,悲伤地说:“什么话!难道你就没有掉毛的时候吗?糟糕的家伙你真的很糟糕。”
说完她就大步往订好的包厢走去,留下安平站在原地。
安平愣了愣,他是在提醒她,她为什么反而生气呢?安平有些疑惑。
一旁有对三四十岁的夫妻正准备离开,听见常喜乐和安平争吵的对话,相视一笑。
“小伙子,对喜欢的人说话可不能这样,想要夸人家,得直接些。”那女人想起当年丈夫每次说错话后为了哄她时焦头烂额的样儿,没忍住提醒安平。
安平若有所思,对两人躬了躬身,随后就向常喜乐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那对夫妻相视一笑,感叹着年轻人的感情稚嫩。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人生苦短,想说的话,要尽早说出口才行呀。
从走廊间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窗外是一座美丽的湖泊,湖面上还有人在泛舟,原本是一派美好祥和的景色,常喜乐托着脸望向楼下,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侍者上完菜,原本要做些菜品介绍,感受到常喜乐和安平之间微妙的气氛,也识趣地默默退下了。
安平也一时没说话,常喜乐用余光看见他低着头,手上已经拿起了筷子,更不是滋味了。
她倒不是不准安平吃饭。只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她也饿了,又因为刚才发了脾气,不好意思动筷。
某只猫倒是非常地若无其事,真是心大的很!
过了会,他却轻轻碰了碰常喜乐的手臂。
常喜乐回头,就看见安平推了个瓷白的盘子到她面前。那盘子里都是他剥好的虾肉,整整齐齐地列好摆在盘里,一口没吃过。
“刚才我没有说完。”他望着她的眼眸温柔,轻声说,“你的头发浓密如云、乌黑如墨,这样好看的头发,如果被平白无故地揪掉就太可惜了。”
常喜乐愣了愣,当即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她转过脸,小声地说:“那我就勉强原谅你吧。”
“饿了吗?”安平戴着手套,捡起一粒虾肉喂到常喜乐的嘴边,“尝尝看?这一家的海鲜做得非常好吃。”
常喜乐看了他的手心一眼,想起从前她以手喂猫吃饭的画面。她心里嘟囔着:我又不是猫来的。随后常喜乐拿起筷子,把那碟虾肉推到中间,说:“你也吃。”
常喜乐很少和安平一起吃饭,她吃着吃着就观察起他来,过一会就没忍住笑起来。
果然还是当年那只小白猫,吃东西挑剔地很,海鲜稍有点不新鲜就不要了,吃鱼也只肯吃其中最嫩的那一掐肉。只不过和从前不同的是,这些他觉得最好的东西,全都摆在盘子里递给了常喜乐。
“刚才你提到小时候拜笑语娘娘为义母,我想起一件事。”等吃差不多了,安平突然说。
常喜乐喝了一口水,抬手示意道:“你说。”
“还记得上一次遇到佞狐时,突然打雷吗?”安平继续说,“当时我以为是巧合,但后来我去查验过,山城只有常乐山那一片落雷。”
“局部天气有异象,总不能真的是有人或者动物要飞升了吧?”常喜乐初高中时候也看过点玄幻小说,但她后来听杨瑰司复述当时的情景,那在云间翻滚的紫色雷电只持续了半小时左右就消失了,又不像是所谓的雷劫。
“我想,大概是神在动怒。”安平又看了一眼常喜乐脸颊上淡淡的伤口。
“你是指笑语娘娘?”常喜乐却觉得这猜测有些自作多情,“可我听说,像我们这种凡间小孩认神仙做义父义母的,受到的照拂都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减弱,顶多管到成年为止。像我就是这一年开始慢慢地又重新碰到好多灵异事件。”
就像国外的很多家庭,会在孩子十八岁成人之后彻底放手不管,要求其自力更生,甚至连家里都不会再留出给孩子的住所。
神的孩子很多,祂不可能一辈子为他们遮风挡雨。
笑语娘娘其实已经把小常喜乐保护得很好了,如果不是这两个月的经历,常喜乐差点就以为,小时候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只不过是一场梦呢。
常喜乐知道,神都是很忙的,她也不奢求更多。能在少年时期过上安稳的生活,不被鬼怪侵扰,让她能安心学习考上一个相对理想的大学,她就真的真的很开心了。
“这也不坏。”想起这几个月遇见的人——杨瑰司、戴山雁、杨姝、谢无涯……还有安平,常喜乐笑了笑,说,“我其实很高兴能遇见你们。”
“在你成人后给你空间成长,并不代表就与你断绝联系。”安平摇了摇头,笃信地说,“至少笑语娘娘是这样。”
“笑语娘娘记得她的每一个孩子,哪怕他们已经长大,甚至垂垂老矣。”安平告诉常喜乐,“而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随意伤害而无动于衷。”
常喜乐一时无言。她想起第一次上常乐山,和安平、杨瑰司走散后,在那个破败的道观里见到的神像。
那时,笑语娘娘就替她指引过前行的路。
“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给她塑个金身!”常喜乐再次下定决心。
她站起来说:“走吧,快到我和朋友们约好的时间了。”
等她开车到市区,路上车流量就大了,常喜乐就不再和安平闲聊,而是专心地开起车来。她也没注意到,一边的安平已经很久没有再开口了。
平心而论,她的车技很不错,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总算没有让这辆貌美如花的好车破相。等常喜乐把车开进山城大学附近的一个停车场,略有些艰难地倒车进停车位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拉起手刹,熄火,然后抬起手心看了眼,上面甚至起了一层薄汗。
“哎,我第一次载着我爸开高速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常喜乐摊开手想和安平展示一下,视线里却没有人。
她愣了愣,听见“喵”的一声呼唤,低头才看见卧在副驾驶位上的狮子猫。
“你这能变人的时间也太不稳定了。”常喜乐摸了摸它的头,心想还好没带着安平打车,司机师傅到时候一看后座大变活猫,恐怕山城市的都市异闻又要多一则了。
等她抱着狮子猫下车的时候,保安亭的人多看了她几眼,又看了一眼她停车的方向。
因为常喜乐开的这辆车价值不菲,刚才倒车的时候又历经几番艰难,他刚才额外留意过。
“我怎么记得副驾驶座坐的是个男人呢?”保安喃喃,心想自己是不是前几天上夜班把身体累坏了。
第94章 庆生是我不配
等常喜乐走到宿舍大楼门口,才把安平放到地上,她点了点它的脑门,认真地说:“虽然你是一只猫,但已经略通人性,所以不能进女寝。”
安平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异议。它晃了晃长尾,便消失在了路边的树丛里。
等常喜乐推开宿舍门的时候,任清和方信艾正在试衣服。方信艾一扣好裙子纽扣就冲上来问常喜乐:“你昨晚为什么没有回宿舍!”
“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新买的吗?”她低头打量了一眼常喜乐,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神情三分震惊三分哀怨四分痛心,活像个久候心上人,对方却未归的望夫石。
常喜乐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任清先替她解围:“喜乐不是经常出去玩嘛。不是去山上就是住瑰司家。对了,你知道瑰司什么时候回宿舍吗?”
噢,这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方信艾目不转睛地盯着常喜乐,确信地说:“她肯定不知道,她昨晚就没跟瑰司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的?”任清问。
“因为我十分关注时事新闻,永远奔赴在追热点的第一线。”方信艾拿出她的手机,点开一张图横在两人面前,上面赫然是昨晚拍卖会的新闻图,其中一张照片,其摄影师原本是想近距离拍摄Prosit的《蓝瞳》,由于整个会场在拍卖时都较为昏暗,大部分的光源都来自拍卖台灯光和那一块大屏幕。台下一片人群在背景中模糊,只有正对拍卖台坐在最前排的一对男女格外清晰,光影照亮了两人的侧脸。因他们的五官极为优越,这逆光不仅没模糊他们的五官,反而为其面庞罩上一层神秘的纱。
那个女子身着蓝色旗袍,她乌发如墨、肤如凝脂,认真地望着场上那幅画。而她身边坐着的男人一身西装,其五官深邃有如异邦人,但一头黑发又昭示了他的本国国籍。他一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盯着身边的女人。
评论区时不时冒出惊叹:
[哈哈……这场拍卖会的成交额就算把“万”字去掉我也买不起]
[推给我作甚,我又买不起!]
[我猜把这种信息推送给普通人,就是为了让咱知道这些拍品的珍贵。否则他们戴着也没意思]
[那幅画真的好美……最后竞拍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憋住呼吸了]
[照片里这对男女是情侣吗,看着好登对]
[我已经脑补出一部豪门虐恋小说了桀桀桀]
方信艾昨晚翻到这组照片时,心里嘀咕着“亲爱的手机,融不进去的圈子咱就别硬融了好吗?”,就打算滑到下一个帖子。然而等照片自动播放到第三张时,她余光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确认这个女人就是常喜乐——这旗袍都是她看着买的呢!
常喜乐前一晚是说过要去拍卖会,但没说是跟戴西港一起。方信艾看完后,又去找了相关词条看看有没有一手消息,随即就在几段视频里发现直到拍卖会散场,两人都依旧待在一块儿,最后常喜乐干脆就没回宿舍。
方信艾一手撑在墙壁上,把常喜乐前进的路全给拦住了,她严肃地问:“你俩后来一整晚都待在一起吗?”
常喜乐摇了摇头。
“食色性也,我也不是迂腐的人,你成年了,和喜欢的人过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首先对方得是喜欢、值得的人!”方信艾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常喜乐刚才否认了她的猜想。
“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我一整晚都没睡好觉,担心你被人骗。”方信艾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也没多追问,只是再确认了一遍,“总之,你昨晚一切都好,没有受到伤害吧?”
常喜乐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行。”方信艾拉着她的手往寝室里走,说,“帮我挑挑我该搭哪个配饰,愁死我了。”
常喜乐还记得刚才任清说的话,她问:“瑰司昨晚也没回来住吗?”
方信艾点了点头:“可能她回出租屋住了也说不定呢?不过我这几天都没看见她再直播,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任清看了眼手机,对两人说:“她刚发消息说直接在餐厅见面,到时候再说吧。”
三人收拾好后,就一块儿出了门。在去订好的餐厅之前,方信艾先去蛋糕店拿了她预先订好的冰淇淋蛋糕,叮嘱老板多放几个冰袋。
等她们提前到达餐厅已经将近五点,方信艾把冰淇淋蛋糕交给老板,请他帮忙放进冰箱里保存。
方信艾这些天为了调查杨瑰司的口味喜欢,真的是费尽心力。然而不管她怎么问,杨瑰司的回答总是“都挺好”“都爱吃”,像一座铜墙铁壁,令方信艾相当挫败。她只好综合了常喜乐和任清的喜好先把生日蛋糕定下来了。
“瑰司有说她到哪了吗?”常喜乐翻了一下菜单,说,“等她来再点菜吧。”
“大概还有十分钟到。”任清看了眼手机后就放下,她觉得有些奇怪,向来都是她们向常喜乐询问杨瑰司的动向,今天倒反过来了,“你今天一直没和瑰司聊天吗?平常总看你俩待在一起。”
常喜乐张了张嘴,有些难以反驳。自从上回杨瑰司在出租屋留下纸条离开后,她们就没怎么说过话了。但因为她自己琐事太多,一时也就没察觉到。
“叮铃铃。”门口传来铃铛摇响的声音,三个人向声源看去,就见杨瑰司推开了餐厅大门。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关上门前,还向门外的方向看了几秒。
“瑰司,这儿。”方信艾举手示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喜乐看杨瑰司在听到她自己名字的时候似乎打了个哆嗦。她匆匆往三人的方向走来,等坐好后,才摘下口罩和帽子。
等杨瑰司抬起头,就对上常喜乐专注的视线。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杨瑰司先破了功,她笑着用手肘撞一撞常喜乐的手臂,问:“怎么,几天没见,被姐美到了?”
常喜乐想了想,诚恳道:“就是,感觉有点想你。”
杨瑰司愣了愣,还是方信艾先接话:“瑰司,你是没见到昨天常喜乐穿旗袍的样子,真的超级美,绝对迷倒你。”
任清听完笑起来,说:“真的很漂亮!可惜你当时不在,我们三人一人买了一件,等你有空也带你去逛逛,那儿老板人可好了。”
“快点菜吧,要饿死啦。”常喜乐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翻开菜谱遮住自己的脸。
杨瑰司看着她们,感觉好像陡然从寒风料峭的冬日进了个蝴蝶翩飞的暖室花房。她笑了起来,点点头说:“好,下次一起。”
等服务员陆续上好菜,四个人大快朵颐起来。
等到吃饭进程差不多过了一半,杨瑰司才想起来问:“不过怎么突然说要聚餐,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方信艾这家伙前几天都快把我烦死了。”
她虽是嫌弃的语气,眼角眉梢却带着笑意。方信艾咬着筷子,闻言给她个飞吻,说:“嘴上说烦死了还愿意赏脸来,就知道你最爱我啦!”
杨瑰司伸出左手把常喜乐往怀里一揽,忍着笑说道:“我最爱的是喜乐好伐。”
“呜呜呜任妹你看她们俩。”方信艾双手捂住脸,找任清假哭去了,杨瑰司看得直乐呵。
方信艾趁着把脸偏过去的时候,对着一边的服务员眨了眨眼,霎时间她们头顶上那一盏灯就黯了下来。杨瑰司还不明所以,就听见另外三人一边拍手一边唱起歌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杨瑰司生日快乐~~~祝我们生日快乐~”
服务员帮忙把已经吃好的菜撤下去,又将冰淇淋蛋糕摆到了餐桌的正中间。
方信艾欢呼了一声,拿过蜡烛插在蛋糕上点好,向三人举手示意:“许完愿我们一起吹蜡烛吧。”
烛火带来的光线不足,常喜乐偏头看了眼,发现杨瑰司的眼角有泪痕。
她没来得及想太多,跟着方信艾、任清一起吹灭了蜡烛。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服务员将她们头顶的灯又按开了,周围一些带着笑意围观的顾客也转回头去继续和身边的人聊天。没人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没有参与吹蜡烛环节,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方信艾嚷嚷着要切蛋糕,任清先发现杨瑰司的不对劲:“瑰司,你怎么哭了?”
“哭了?不能是被我们感动的……”方信艾抬头,她习惯性插科打诨,但目光一转到杨瑰司,就发现她的表情不对,“……吧?”
杨瑰司的表情实在太冷漠了,冷漠到如果不是她的眼角还带着泪,几乎看不出情绪。她抬手用手背擦掉眼泪,转头问常喜乐:“今天是农历几日?”
常喜乐拿出手机翻到日历页,给杨瑰司看。
“十月初二。”杨瑰司低下头,“原来是我的生日啊。”
她站起身,说:“你们过吧,我先走了。”随后她就往餐厅门口走去。
“瑰司!”方信艾叫住她,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怎么了,是……是蛋糕口味不喜欢吗?我可以再去买新的……”
“跟你们没有关系。”杨瑰司没有回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是我不配过这个生日。”
她推开门,只留下一串铃铛声。
杨瑰司不对劲。
常喜乐想起她这几天的异常表现,她抓起杨瑰司忘记带上的口罩和帽子,站起身,对剩下两人说:“我去找她。”
方信艾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和任清对视一眼。她愣愣地看着桌上的冰淇淋蛋糕,它已经有些化了。
杨瑰司走得很快,常喜乐原本还能看见她的背影,但转过一个路口就跟丢了人。
她有些焦急,拿出手机给杨瑰司发信息。
(^v^):[我们能谈一谈吗?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杨瑰司的聊天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最后也没有新消息发出。
常喜乐叹了一口气,她放下手机。前面就是学校的方向,杨瑰司会不会往校内走了呢?
她顺着这个方向大步往前走,慢慢地发现人流越来越密,人群中还隐隐传来谈话声:
“什么?”
“天呐,真的假的……”
“没人管管吗?”
“走,去看看。”
在学校的中央广场围了一圈人,圈内传来大打骂声。
常喜乐穿过人群往里走,看见那个气势汹汹的留着泡面头的中年女人,她拉扯着一个女生的手臂又打又骂,嘴里念着“没良心的婊子”“贱人”“当初死的就应该是你!”等恶毒至极的词汇。
而那个女生神色麻木,一句话也不讲,正是刚从餐厅离开的杨瑰司。
第95章 你说适者生存改变不了这是谋杀的事实
常喜乐愣了愣,立刻用力拨开人群往里挤。常喜乐在女人的下一个巴掌即将落下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常喜乐把杨瑰司护在身后,对方刚才一直神情麻木、仿佛听不见、看不到一般,直到常喜乐来了,她木木的眼珠才微微转动了一下。
“有话好好说,侮辱诽谤、动手打人,小心我报警抓你。”常喜乐把女人的手往边上一甩,沉着脸警告她。
女人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她叉着腰大喊:“我是她妈!我教训她天经地义,谁敢来管?你别多管闲事!”她往前一步想去扒拉常喜乐身后的杨瑰司:“你现在有出息了,逃出来读大学、去当主播,要不是你杨宏哥给我说,我都不知道!你抛头露面的让我们杨家丢尽了脸!”
要解决问题就必须先弄清楚情况。常喜乐听这女人自称杨瑰司的妈妈,她转头轻声问杨瑰司:“你认识她吗?”
杨瑰司抬了抬眼,看着已经坐在地上撒波打滚的那个女人。
她脸上难得浮现出难堪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
常喜乐总算知道杨瑰司在直播时一直戴着面具是为了防谁,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外宿需征得家人同意这一要求,杨瑰司却直接放弃了。
“够了。张丽,你今天过来,到底想要什么?”杨瑰司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只觉得心力憔悴。
“连妈也不叫,真是无法无天……”张丽嘟囔着,却停下了刚才撒泼打滚的举动,她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像个商人一样算起账来,“你这些年在外面当主播也挣了不少吧?你杨宏哥说你一晚上直播就能挣几十万。我们养你这么多年,每个月给我们二十万养老不过分吧?”
围观的学生们倒吸一口冷气,这简直狮子大开口。不过还有人在疑惑,究竟什么样的直播日收能如此之高,有好事者已经拿出手机在录制视频。
常喜乐不清楚情况,但大概感觉到杨瑰司的母亲不是个善茬
“你们养我多年?”杨瑰司冷笑了一声,在“养”这个字上念得很重,她说,“你们这些年在我身上花的钱,折合你淘汰的旧衣服、吃剩的饭、当地平均房租,一共七千九百六十块,我走之前给了你们八千。”
“至于其他的,别说每个月二十万。”杨瑰司说着说着,已经冷静下来,她慢条斯理地说,“就算是二十块也不会给你们。”
她拉起常喜乐的手,往回走。
张丽恼羞成怒,撑着水泥地爬起来,大喊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当初死的就该是你,可怜了我的隽意,因为你才死了,小小年纪和做父母的阴阳相隔,不能给我们尽孝。”
杨瑰司蹲住脚步,等她回头的时候眼底已经有些泛红,她挣开常喜乐的手,也顾不上周围究竟有多少人,冲上去揪住张丽的领子,咬着牙说:“隽意是你们害死的!”
“活不起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她死。”张丽看着杨瑰司痛不欲生的样儿,反而觉得畅快,她得意地用指尖点了点杨瑰司的胸口,说,“她死了,你才有命活下来。”
杨瑰司身体有些发抖,她喘着气,可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丽向下瞥了一眼,看见杨瑰司领口上不知何时粘上的奶油,嘲讽道:“你怎么还配过生日?今天是你妹的忌日,我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没忘……我没有忘。”杨瑰司低下头,手心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常喜乐觉得不对劲,她看了眼周边在录视频的大学生,大声问张丽:“阿姨,你把话说得这么模糊不清,谁知道到底是谁的错?你不讲清楚,大家怎么帮你评理呢?”
“就是啊!”一边几个胆子大的围观群众也附和道。
张丽看杨瑰司已经被自己怼得没话说,又见周围的人也慢慢开始站在她这边,得意地叉着腰诉起苦来:“你们是不知道这个死丫头有多自私,我告诉你们……”
张丽刚怀孕那会儿,是杨家村有名的风光人物。因为她怀的是双胞胎,等发现自己肚子比一般孕妇要大些的时候,专门找了医生来看。医生告诉她这胎是双生子,张丽一家还塞了钱,缠了医生很久,问是不是男胎。
听见风声的邻里邻居都来恭喜张丽,她捂着嘴笑:“哎呀,两个男孩,还得买两套房取两次媳妇,累死个人了。要我说,龙凤胎最好,女孩养起来轻松,还能帮忙干家务呢。”
她嘴上说的苦恼,眼睛里的笑意却关也关不住。
张丽那个婆婆张口闭口说杨家需要一个男丁传宗接代,一直怪她不好生养,结婚好几年了肚子里也没动静。
这回好了,一生两个儿子,看能不能堵住那老太婆的嘴!
生产那天,张丽奄奄一息地剥开汗湿在眼角的刘海,护士高兴地抱着孩子给她看一眼,说:“恭喜,是两个可爱的小女孩。”
张丽脸色瞬间发白,不好说是生产太疲惫还是被吓着了,她也不接过孩子来看,只是一直质问:“不……不可能,当初那医生说好了是男孩的,男孩!医生,你是不是抱错小孩了?”她眼眶里蓄起泪水。
的确是两个女孩。
张丽连着她的两个“赔钱货”很快被接回了老家,连月子都没坐几天。
那几个杨家人——她婆婆、公公,包括丈夫,都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当时她公公差点就要把孩子砸死,是她那个小姑子杨雪拼命拦住的。
说来也有意思,杨雪是杨家村难得考上大学的女孩,特穷讲究。嘴里念着“男女平等”什么的,还给她两个女儿分别取了特漂亮的名字。
张丽一开始也舍不得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可有时候,她宁愿杨雪当年没拦下来。四五年来她都没怀上第二个,村里人明里暗里戳着她的脊梁骨,让她抬不起头来。杨雪这个始作俑者倒好么!自己嫁到大城市去了,几年也不回来一次。
杨瑰司四岁那年,一场大雪让杨家村众多农户颗粒无收。饿呀,没钱呀,有啥办法。
这种时候头一个饿死的就是不值钱的女娃,何况年仅六岁的杨瑰司当时还发起了高烧。
张丽和她丈夫杨宗互相推搡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情愿地走到杨瑰司床边。她难得放轻了声音,温柔地对女儿说:“瑰司,今天是你和妹妹的生日,爸爸妈妈给你庆祝。”
杨瑰司咳嗽了几声,听完眼睛亮了亮。可她没忘记张丽平常动辄打骂的凶悍模样,很快又懂事地说:“没事的妈妈,你对我说句生日快乐,我就很高兴啦。”
张丽咽了咽口水,露出笑容,说:“你小姑回来啦。”
“真的?”杨瑰司记得小姑,那是个温柔的女人,时常摸着她和妹妹的头,用哀伤的眼神看着她们。杨瑰司仅吃过的几次零食都是杨雪送的,有小姑在的时候,她们还可以不用挨打。
“嗯,她还给你们买了生日蛋糕呢。”张丽循循善诱,指着窗户外面的那条几乎被大雪封住的小路,“大雪封山了,你小姑找不见回家的路。你呀,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接到你小姑,就和她一块回来。”
张丽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姑穿着白色的衣服,得离得很近才见着。你多走几步,一定要接到了再回。”
杨瑰司虽然生着病,但她一听说小姑回来,就有劲了。她正打算掀开被子下床,就听见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妹妹杨隽意怯怯地站在门口,她说:“妈,我去吧。”
张丽皱眉凶她:“你凑什么热闹!”
“姐生病了,她走不动,我去吧。”杨隽意说得很坚定,她脸冻得红扑扑的,因为生日,难得还戴上了小姑前几年给她买的草莓发夹——好像,说是迪什么尼那买来的,可贵了。
她不等张丽多说,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诶!你个死丫头,你回来!”张丽急了,站起身想把杨隽意追回来,可小丫头已经跑出了家门。外头大雪白茫茫的一片,连东西南北都要分不清了,杨宗拽住她的手臂,叹了口气,说:“由她去吧,都是命。”
杨瑰司躺回床上,手心里捏着个漂亮的蝴蝶发夹。小姑带礼物回来的时候,隽意本来看上这个,但看杨瑰司喜欢,就没说话,让给她了。
等妹妹回来,杨瑰司要把这个发夹也送给她,当做生日礼物。
那天晚上,杨隽意没回来。
第二天、第三天,都没回。
张丽口中的杨雪,自然也压根没回娘家过年。大雪封了路,谁也进不来、出不去。
头两天的时候,杨瑰司一直坐在窗户边望着外面,张丽端着一碗热水过来,用力拍了下她的头:“一片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喝水!”
“你可别再死了。”张丽把碗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要走。
“妈妈。”杨瑰司转头,叫住张丽。
“叫什么叫!你……”张丽不耐烦地回头,对上杨瑰司黑漆漆的眼睛,泼妇如她也难得有噎住的时候。
“隽意一直没回家,你们不着急吗?”杨瑰司问,“什么叫别再死了?有谁已经死了吗?”
张丽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斩钉截铁地说:“小孩子家别管这么多。你妹妹跟着你小姑回去了。”
但事实如何,其实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
来年春天,有人在山间的小路上捡到个草莓发卡,他也没有路不拾遗、物归原主的精神,把发卡往兜里一扔,和其他货物一起拿去集市兜售了。
张丽其实把这件事说得很简单,但她话里话外都指向明确,如果不是当年杨瑰司卧病在床,她的妹妹就不会死。
“你这是谋杀。”常喜乐听着听着,觉得鸡皮疙瘩慢慢从后背往肩膀上漫,她看着浑身发抖的杨瑰司,用手缓而有力地握住了杨瑰司的肩膀,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你害死你的女儿。”
第96章 粉丝我们永远支持你
张丽愣了愣,没想到常喜乐得出来这种结论,她恼羞成怒道:“你和这个死丫头是一伙的,当然向着她!”
“她妹妹也未必就死了。当年指不定是跟着她小姑回家了呢!”一见形式不对,张丽改口很快,全然不顾语言逻辑。她又转向周边围成一圈的年轻人,回想着她来之前背下的几句话:“百善孝为先!我们做父母的把她教养大,她转头就离家出走,和我们断绝关系。你们说,难道她不应该承担起抚养父母的责任吗!”
围观群众却陷入了沉默,黑洞洞的镜头对着她,仿佛无声的审判,这与预料中不同的情形让她有些慌了。
张丽梗着脖子继续说:“她……她还是个网红呢!叫那个什么,鬼司。这种没良心的不孝子也配做公众人物挣大钱吗?!”
常喜乐先开口问:“你看起来挺年轻,保养得也好,不到四十岁吧?”
张丽摸了摸自己的脸,还以为常喜乐在夸她,有些自得:“那是……”
常喜乐皮笑肉不笑地问:“没残疾吧?”
不等张丽说话,旁边立刻有人嘀咕:“自己尚且有手有脚,不想着自力更生,卡着子女成年的时间来找人要抚养费……”
“成年前总共给孩子花的钱也只有七八千?”
“真把生孩子当成什么一本万利的投资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吸血。”
“而且她骗六七岁的小孩去冰天雪地里,本质就是谋杀吧……”
“鬼司?是我知道的那个鬼司吗?”
“哇哦你也有在看她的直播吗?”
听着周围一边倒的言论,饶是张丽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她看向某个方向,神情怨毒地说:“今天算你走运,我们走着瞧。”
“等等!”杨瑰司突然喊住了张丽,她神色中带了一点动容,说,“你说隽意可能跟着小姑走了……”
但很快她那点挣扎就不见了,杨瑰司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对。”
张丽却会错了意,她冷笑着说:“你小姑可是多少年没和家里通信过了,想知道,给我点钱,我考虑一下帮你找。”
很快她就在一片嘘声中被迫匆匆离开了。
随着闹剧结束,周围的人群也慢慢散开,只剩一小部分人还驻足停留。杨瑰司感受到周围人不知意图的注视,只希望能够立刻找回自己的面具戴上。
他们都在想什么?里面是不是有鬼司曾经的观众?是不是在嘲笑她的不堪?
有两个姑娘手挽着手,一个留长发、一个留短发,犹豫了会走到杨瑰司面前。她们眼睛亮亮的,对着杨瑰司的脸几乎看直了眼,问:“你是鬼司吗?”
杨瑰司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抬眼,对上她们的目光,慢慢点了点头。
两个姑娘激动地握紧了对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鬼司,我们……我们都超级喜欢你的!”
“对!我俩是你的老粉了,打从你第一次直播就开始追。”
杨瑰司很不习惯用自己真实的样貌面对粉丝,她微微低头,左手无意识地握住右手腕,问:“有什么事吗?”
想要乍然见到名人时的签名、合照?或者在网络偶像坍塌后的怒骂、泄愤?杨瑰司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飘了起来,在上空俯视着这个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那个长发的姑娘先开口:“我们就是想告诉你,我们永远支持你。”
杨瑰司愣了愣,她的灵魂好像又被拽回了躯壳里,她笑了笑,问:“你们听完那个人说的话,不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吗?”
“完全不会!”女孩们用力地摇了摇头,“就算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见她才几面,见你又多少面了?没道理信一个陌生人呀!”
长发女孩打量了常喜乐一会儿,突然问:“咦,你是蓝瞳大大吗?”
常喜乐没想到这里还有她的事儿呢,她也没否认,只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露出双笑意盎然的圆眼睛来。
短发女孩抚掌一笑,语气夸张得很:“没错没错!蓝瞳姐姐,俺也是你的粉丝啊!你实在是太酷了!”
“喂——多少也有点移情别恋地太快了些。”杨瑰司瞟她一眼,语气轻飘飘地几乎让人反应不来她是在开玩笑。
短发女孩接话很快:“哎哟,我这是博爱啦!爱你爱你。”
最后,两个姑娘既没有要签名,也没有要合照,只是拍了拍杨瑰司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们真的很喜欢你的直播风格,也很好奇你的过往。但是如果觉得累了,就像你之前说的,歇一歇也没关系。”
短发女孩哭唧唧地说:“我会看着你的直播切片睹物思人的。”
杨瑰司噗嗤一声笑起来,她挥挥手驱逐两人:“去去去,我还没死呢。”
姑娘们就挥着手和她告别了。等杨瑰司再抬头,已经能很坦然地看着前方。有时遇上路人好奇的视线,她就盯回去,看得人自讨没趣、轻易败下阵来。
“虽然你前几天似乎一直避着我。”常喜乐则又轻轻握住杨瑰司的手腕,她轻声补充,“但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做你的听众。”
杨瑰司用手背抹了把脸,说:“回去说吧。”
这一晚两个人又待在了杨瑰司家。
杨瑰司想了好一会儿,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她有些懊丧地说:“好像和张丽讲得也差不多,就那么回事儿。”
常喜乐摇了摇头,她一下抓住重点,问:“你原本想问张丽,你的妹妹是不是和你小姑走了?”
杨瑰司张了张嘴,最后点点头。
常喜乐又自己分析起来:“虽然这个可能性很低,但似乎也并不能完全排除。毕竟就像你们说的,并没有找着你妹妹的尸体……可你问题刚出口就反悔了,说明你知道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说着说着也把自己弄糊涂了,摸着下巴说:“是不是找到你的小姑,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杨瑰司低声笑起来,她说:“没那么复杂,其实很简单。”
她抬起头来,肯定地告诉常喜乐:“我的妹妹已经死了。”
“什么……”常喜乐眨了眨眼,问,“你怎么判断呢?”
杨瑰司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次卧门口,把门打开——里面一如既往的公主风格,她轻轻地说:“隽意死后的第七天,就来找我了。”
一开始,杨瑰司只以为是个梦。
杨隽意趴在她耳边,抱着她的脖子“呼呼”地吹气,像平常把雪塞进她脖子那样捣乱。她咯咯地笑起来,问:“姐姐,凉不凉?”
杨瑰司迷茫地看着她,转头对张丽说:“隽意回来了。”
张丽唬了一跳,转头看她,怒道:“瞎说什么,真晦气!”
后来杨瑰司才发现,只有她能看见杨隽意。
她不知道因为什么执念未了,迟迟没有去投胎。但后来,杨瑰司就习惯了妹妹的存在,仿佛她们从未分别。
直到杨瑰司十五岁那年,张丽和隔壁村牛力家说定了她的亲事。
“反正你是个没什么用的,干脆收拾收拾嫁了吧,换点彩礼来,也不枉我们养你这么多年。”那天下午,张丽坐在大门口平静地择菜,说出这句话像是在讨论给村里的母猪配种。
杨瑰司第一次觉得浑身发冷,比杨隽意抱着她睡觉还要冷。还保留着儿时天真烂漫,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的杨隽意,也难得沉默了下来。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总能听懂妈妈的话。
她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在杨隽意的协助下逃出了山村。
“后来呢?”常喜乐问。
杨瑰司眨了眨眼,把后续几句带过:“所以鬼司能看见鬼,只是因为隽意能看见鬼而已。”
杨隽意是杨瑰司的第二双眼睛,如果没有她,杨瑰司根本没办法靠自己赚钱、读大学,活到现在。
“再后来,就遇见了你的小姨。”杨瑰司低头,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常喜乐看不清。
她记得,是杨瑰司被山鬼附身,随后被唐柚驱鬼的那天。
怪不得,那一天杨瑰司的反应这么大……常喜乐怔怔,不禁再次回想,像杨隽意这样的小鬼魂,难道也活该被诛灭不成吗?
应该是投胎转世了吧?常喜乐想,有一天她一定要找小姨问个明白。
“所以,你才说隽意根本不可能像张丽说的,和她小姑回家了。”常喜乐难得露出嫌恶的表情,“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把孩子当做牲畜一样对待,还信誓旦旦地颠倒黑白。
杨瑰司走进次卧,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被她珍藏很久的蝴蝶发夹来。她往外走去,把发夹小心地放在了客厅一隅的小龛前面。
“这供的是……”常喜乐瞪大了眼睛。
杨瑰司没什么表情:“我怎么可能供奉杨家那帮人的祖先?”
那就是指杨隽意了。可她的灵魂大概早就已经换了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间,供奉这小龛又有什么用……常喜乐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知道了,我可以去找杨隽意的信息。”常喜乐说,她问杨瑰司,“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杨瑰司虽然感到莫名,但很顺从地在纸上写好自己的八字交给她。然后常喜乐又问她:“你妹妹长什么样呢?”
这真是一个很抽象的问题了。就算杨瑰司知道,也没办法精准转达给常喜乐,她磕磕巴巴地描述:“到我小腹这么高,留着及耳的短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
“也够了。”常喜乐深吸一口气,叮嘱杨瑰司,“我要离个魂,你替我看一会儿。”
杨瑰司眼看着常喜乐找到沙发后躺下,随后就没了气息。她已经没有第一次见到这个情景时那么震惊,但还是没忍住说:“你要去地府吗?”
常喜乐的魂魄已经飘出了窗外,她点了点头,不过杨瑰司此时也看不到了。
第97章 稀客(小修)如果是你的话,我不确定……
“哟,稀客啊。”谢无涯靠在矮座长椅上,他一脚蹬在长案上,手里还端着杯冒热气的茶,看着好不悠闲,“你最近有点消极怠工,这五百个鬼魂的指标,你至今完成的数量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再这么下去,恐怕你七老八十了还得给我打工。”谢无涯想到什么,不禁嗤笑起来。
“你桌上也空荡得很嘛,那些卷轴都被清空了,难得你事务都处理完,开始喝茶了?”面对“上级”突如其来的挖苦,常喜乐礼尚往来地点评道,“稀奇。”
“那倒不是。”谢无涯转头向身后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卷轴太多,搬到后面仓库了。”
“……”常喜乐眨眨眼,问,“那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喝茶呢?”
“年轻人,一看就没接触过社会。”谢无涯默默看了她一眼,“加班是加不完的,须得及时行乐。”
常喜乐和他扯了会儿闲天,总算想起自己的来意,把手撑在他面前的小案上,问:“你做无常这么多年,有没有动过私心,用过私权?”
谢无涯抬头看了她一眼,一手拿起杯盖轻拂过茶面,吹了口气。
“鬼魂也能呼吸吗?”常喜乐看着没有一丝涟漪的茶面,过了会恍然大悟,“噢,你是在逃避我的问题。”
谢无涯面无表情地喝下了滚烫的茶水,说:“既然知道,你就走吧。”
常喜乐才不走,干脆坐在了他面前的蒲团上。她想了想,又问他:“作为我们无常的新一员,我认为有必要熟悉一下过去的种种卷宗,能带我去看一下吗?”
谢无涯挑了挑眉,问:“你确定?”
常喜乐大义凛然:“我确定。”
等谢无涯领着她推开那扇大木门后,常喜乐后退了几步,摆摆手说:“我仔细想了想,最近学业繁重,我小小的脑袋可能装不下这么多亡者的生平,先走了哈。”
一双冰凉的手抵住她的后背,随着一股不可反驳的力量,常喜乐被推进大门,等她转回头,只听见谢无涯夹在门缝里的一句:“明天上学了我再放你起床。”
常喜乐徒劳敲了几下门之后,回头看那堆积如山的书册,认命地走过去开始整理。
但这些书册堆放的顺序实在杂乱无章,也不知道是谁摆的,一下子这堆是三百年前的,下一堆又变成今年的。甚至偶尔一堆1600年中能冒出来一本160年,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常喜乐忍不住向门外哀嚎了一声:“你们地府就不能与时俱进一下吗!现在地上的材料数字化了,一搜索就能找到想要的资料!”
“人手不足,无法投入到科研之中呢。”虽然那木门厚重,但谢无涯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地飘进来。过了会那大门被打开,谢无涯阴恻恻地问:“所以你在找谁的资料?”
听这声音里冒着寒气,常喜乐打了个哆嗦,她转回头,也没有隐瞒:“杨隽意。”
“太宽泛。”谢无涯进了书库,把大门一关就坐到常喜乐身边的地板上,随手抽了一册书来翻看,“出生地址、生辰八字呢?”
常喜乐回忆着杨瑰司说的时间,复述给谢无涯听。
谢无涯思索了会儿,一抬手,被压在东南角的一本书就挣扎着从书堆里窜出来,落到了他手里。
尽管书册看样子是用木材制作,但常喜乐莫名从这本册子上看出了如小狗一般的谄媚,它哗啦啦地翻开书页向是敞开肚皮,谢无涯伸出食指,将它定住了。
“杨隽意,生于二零零二年十月初二,卒于二零一零年十二月十八。”谢无涯读给常喜乐听。
“那她投胎转世了吗?她第二世成了什么?”常喜乐凑到他身边想看个仔细,谢无涯却把书关上了。
“给我看看呗。”常喜乐眨着眼。
“里头有生魂的死期,你说到底是阳间的人,看了会扰乱因果。”谢无涯淡淡地说。
“怎么会呢?”常喜乐不明白。
“就因为你两次救了本该在那一刻死去的人,知道我为此加了多少班么?”谢无涯声音里原本带些死意,但过了会他大概想起来自己本就是死人,语气又重新变得淡淡的,“其实,像你这么容易心软的人,是不该招进来做这些的。”
常喜乐托着脸,虽然对意外造成地府牛马加班这一情况感到抱歉,但却依旧不后悔救了人。她们得以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衷心感谢过常喜乐,这让她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她忍不住反问:“假如你知道身边的人即将死去,难道你就能做到坐以待毙吗?”
“你听说过蝴蝶效应么?”谢无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所谓因材施教,他转而寻找别的角度说服她这些年还是研究了些现代的知识,于是挑了个常喜乐或许能接受的说法。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导致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常喜乐不太确定地说。
谢无涯点了点头:“在某个时间节点,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却还活着,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你能想象吗?”
常喜乐其实能懂一些。
“可是,什么叫本不该存在呢?”常喜乐还是没被说服,她把手拍在面前堆积的书本上,像是课堂上被某个素来如此的定理给惹怒的小孩子,“你说的所谓命运,难道就是到点出生、到点去世?可是这册子是谁写的、谁规定的?谁说了书上写的几时死就应该按时去死?如果命运是一场名为上天的人写的大型舞台戏,难道就不允许戏中的人反抗,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光吗?”
谢无涯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常喜乐的嘴。他望着常喜乐睁得大大的圆眼睛,突然意识到她是这样小巧。他的一只手几乎就能盖住她的大半张脸,手掌若再向下移三寸,收紧力道,这一条命兴许就陨落在自己手中。
他警惕地看了眼周围,但很快他回过神来。好在这书库是完全与外界隔绝的,谢无涯又松开手,说:“你真该修一修闭口禅。不知道隔墙有耳么?”
常喜乐说完也冷静了点,她知道谢无涯也只不过是这一场大型戏剧的一个齿轮罢了,和他说又能改变什么呢?
“那我是不是也不能知道我什么时候死?”常喜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谢无涯没有表情,但坐得离常喜乐更远了些:“知道之后,你会怎样?”
他原本以为,常喜乐又要大声喊着“我才不会乖乖去死呢,人定胜天!”之类的话,结果她只是托着脸悠悠地叹息了一声:“我还是别知道的好。”
“为什么?”谢无涯问。
“我怕死啊。”常喜乐说,“如果告诉我我将会在未来某一个具体的时间死掉,那我再死之前一定会活得很煎熬。”
谢无涯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册,淡淡地说:“死了,就和我一样留在地府工作,不好么?”
常喜乐用非常夸张的语调说“才不要——”
地府工作待遇如何,看谢无涯就可见一斑了。
“而且,我真的很怕痛。像我这么年轻的人如果突然死了,那肯定不是自然死亡,怎么想都感觉会很痛苦。”常喜乐打了个哆嗦,她说着说着,眼神一晃,又猛地向前一扑想抢过谢无涯手中的书册,但被他未卜先知一般地躲过了。
“你还真是躲我像躲避洪水猛兽。”常喜乐幽怨地看了眼谢无涯,她早就注意到,面前这人嘴上说着是自己师父,实际上言谈之间对她颇有嫌弃,就是沾上一点衣角也要拂开的。
“你是活人,碰到我,不倒霉也得生一场病。”谢无涯难得解释了一遍,他想到刚才情急之下捂过常喜乐的嘴,叮嘱道,“回去之后你最好泡个热水澡,去一去寒气。”
“好的师父,所以你真的不能告诉我杨隽意下一世是什么吗?”常喜乐问。
“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谢无涯冷酷地站起身,对常喜乐做了个请的动作,“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上课了。”
“小谢,你真的很小气。”常喜乐泄气地站起身,连尊称都不用了。
她还没来得及打开大门,又被谢无涯拦住了。他望着常喜乐,突然说:“你不是问我这么多年,有没有动过私心、用过私权?”
“嗨,我就是随便问问。”常喜乐摆摆手,随口就想揭过这个有些无礼发话题,敷衍道,“像你这么铁面无私的人,当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啦。”
“有过。”
“我没有啦,你都不需要多说……”常喜乐要推门的手收了回来,她有些艰难地转过头,问,“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谢无涯的脸在摇晃烛光下被光影分成两块,一面惨白如粉刷,一面又隐匿在黑暗之中,“假如你真的想要违抗所谓命运,最好别被发现。”
常喜乐下意识问:“被谁发现?”
谢无涯摇了摇头,似乎连说出祂的名字都忌讳。
他推开门,不由分说地隔空把常喜乐推回了阳间。
不过,这位姓谢的老师又大发慈悲地在无人的课堂上回答了他这位关门弟子的另一个问题。
尽管面前已然空无一人,也不存在能听到这一答案的第二个人。
“如果是你的话。”他思忖着什么,回答得很艰难,“我也不知道。”
一阵轻风拂过刚才被他搁置在身边的书册,书页被哗啦啦地翻开,最后停在了某一页:
[常喜乐,阳城人士,生于二零零二年十月廿一,卒于二零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三]
第98章 不速之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杨瑰司这一晚几乎都没怎么睡,她一直刷着手机,无法自控地看着网上流传的关于自己和张丽争执的视频,还有……视频底下的评论。
随之而来的是几乎爆满的私信,杨瑰司粗粗从界面外看过一眼,除了一些表达安慰的信息,出口成脏的也不在少数,大概和张丽骂她的说辞差不多。
还有人告诉她,哪怕她逃跑了,法律上她依然有义务给父母养老。当初留下的八千块说明不了什么。
那岂不是一辈子都无法与他们脱离关系么?
杨瑰司闭了闭眼,总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逃出当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她的灵魂实则在那一年和妹妹一起被父母杀死了。
过了会儿,她注意到常喜乐的手指动了动,立刻擦了擦眼睛说:“你总算回来了。”
常喜乐刚回身体,还有点晕乎。她坐起来,有些抱歉地对杨瑰司说:“我没有权限看你妹妹来世投胎成什么,但小谢既然不肯给我看、怕我扰乱人间秩序,至少说明隽意没有灰飞烟灭。”
杨瑰司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常喜乐点点头,她突然说:“也许可以去问问我小姨。”
杨瑰司就沉默了,她没有接这个话茬。
此时天光正蒙蒙亮,两个人定个闹钟后又睡了个短觉,没人注意到客厅里的那个小龛又开始微微泛红光。
闹钟响的时候,常喜乐没见到杨瑰司。她差点以为这人又要避着自己了,直到看见手机上的短信:
王鬼:[有点事先走一步,直接教室里见吧]
常喜乐打了个哈欠,尽管她的身体算上昨晚出窍的时间已经休息了很久,但灵魂一直清醒着、给她一种熬通宵的感觉。
等她出公寓,就看见门口等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它一见到常喜乐,就凑上去绕着她的小腿转了一圈,蓬松的尾巴撩过她的脚面。常喜乐笑起来,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问:“今天是想要变回猫,还是只能先变成猫?”
安平“喵”了一声,意思是“后者”。
常喜乐有些担忧地看着它,自言自语着:“是不是应该给你炖点补品调调身体啊?”
但她的厨艺堪称糟糕,她妈妈唐柿心倒是很喜欢研究这些。不过唐柿心醉心于她的事业,很少下厨。常喜乐打算找时间打个电话回去讨教一下菜谱。
“我要去上课了,你呢?”常喜乐问。
安平转头往学校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转过头看她,意思不言而喻。
于是一路上就有人能看到这样一番景象,一个短发女孩走在路上,而她脚边跟着一只漂亮的白色长毛猫。它身上并没有什么牵引绳,但却乖乖地跟在她身边。
起初,这个景象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毕竟人家训宠有方是人家的本事。直到有人认出那只猫是学校里所谓“一猫传三代,人走猫还在”的猫学长。
有人曾三次带着零食去拜访猫学长都被冷漠地无视,在路上偶遇她俩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拍了张侧面照发在了校园墙。
[求你们告诉我这只忠心耿耿地跟在那女孩身边的猫不是学校里那只著名的猫学长]
评论增长得很迅速:
[很不幸,就是它,咱学校就这么一只狮子猫,独苗苗。]
[为森莫它这么亲近这个女孩,那我每次想撸猫都被冷漠拒绝算什么!]
[凭什么……!!秘书们,五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个女孩的全部信息。]
这句话只是网络时兴的台词,发评人本来没想着要扒人信息。
但好巧不巧,常喜乐最近在学校里有点出名。
[这是不是昨晚在广场和那个道德绑架的阿姨大吵一架的女孩?我朋友说看过她直播嘞,叫蓝瞳。]
[姐妹你也追鬼司的直播啊!]
[系啊!!!我还投稿了那个创作计划呢,什么“我的猫猫有点怪”]
楼渐渐歪了,变成了认亲大会,直到某个评论突然冒出来说:
[这个……是不是前段时间那个虐猫案中的被害人?]
[好像还真是……是英语专业那位吧?]
[没错没错,我在大英课的教室看见她了]
[吾辈楷模啊……怪不得猫愿意跟着她]
[猫:人!下辈子还跟你!]
[噢……完蛋,这帖子估计要挂了]
[为什么?]
[你猜。]
果然没过几分钟,校园墙上的这一条帖子就无影无踪了。
常喜乐走进教室的时候,感觉到里头的学生投来的好奇的视线。不过,她猜这视线是为了安平这只小猫去的,所以没有太在意。她找到方信艾和任清,坐在了她们后座。
两个人有些担忧地回过头,问:“瑰司没和你一起来吗?”
方信艾网速快得很,她昨晚就从网上看到了张丽和杨瑰司争执的视频,也理解了杨瑰司为什么不愿意过生日。
她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自责道:“都怪我,太想当然了。”
常喜乐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瑰司说过今天会来上课的,她没怪你。”
方信艾蔫蔫地点了点头,终于注意到卧在常喜乐腿上的那只猫,她“咦”了一声,但过会又想起了什么,问:“你是不是它的救命恩人来着?”所以这只高冷的猫才格外亲近常喜乐。
常喜乐愣了愣,反应过来她在说陈墨芯虐猫的那件事。她弯了弯嘴角,摇头道:“说反了。”
方信艾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不等她再问,两人的桌子旁边就传来一个声音:“我可以坐在这吗?”
三人抬头,看见陈墨芯那令人生厌的笑容。
常喜乐冷冷道:“有了。”
陈墨芯却只是象征性问问,他坐在了常喜乐身边空着的位子上,笑着向她的膝盖上方伸过手去:“这只猫……好眼熟啊。”
常喜乐重重地挥开他的手,对其怒目而视:“你怎么还敢来这里?”在她面前,对安平伸出那只脏手!
安平也从原本的懒倦变得警惕,它紧盯着陈墨芯,从嗓子里发出低吼。
“这是学校,我是学生,怎么就不能来?”陈墨芯对于她的愤怒,只觉得有趣,他凑近常喜乐,低声问,“它怎么不变成人了?就是那天和你一块来的白发男。”
常喜乐瞪着他,手心里握紧了勾魂索。
陈墨芯注意到后,又玩味一笑:“你要使出那天的把戏吗?我还记得那感觉,要不再来一次?”
在常喜乐有动作之前,安平用前爪按住了她的手背。
现在是法治社会,这里又人多眼杂,尽管常喜乐并不怕陈墨芯,但她能压制他的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而陈墨芯就算什么都不做,但哪怕坐在这都足够让人觉得恶心。
就在这时,授课的林老师走进了教室。他很快就发现了全班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靠窗的座位上,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啊,常同学来上课啦,身体怎么样了?”林老师关心地问完,又注意到她身边有些眼熟的男同学。看两人箭弩拔张的样子,林老师想起之前偶然看到学生手机里播放过的视频。那个男人伤害猫类、女性时,那副丑恶的嘴脸。
而在旁边听见两人对话的一个女同学首先忍不住了:“你怎么有脸在人家面前叫嚣?滚出去吧!”
很快就有其他义愤填膺的人附和道:“就是啊!”
“没见过违法的人还这么嚣张!”
“难道他不应该关在局子里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
陈墨芯脸色有些沉,他的手在桌上一拍,周围如雷般的声音就稍微静了一瞬,也在这个时候,轻快的上课铃响了起来。
他尚且保持着斯文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林老师博学广闻,而且很欢迎没有选课的同学来旁听。我坐在这里听课,是我的权利,你们没有资格让我出去。”
听到这段话,一时没有人反驳,同学们把目光转向了讲台上的林老师,似乎想听他是怎么说。
陈墨芯把背向后一靠,嘴角噙着笑,似乎胜券在握。
然而林老师也笑了,他不紧不慢地把带来的授课材料在桌上码整齐,然后才开口说:“我的确很欢迎别专业的学生来旁听我的课,毕竟学习知识不分专业。”
听到这段话,陈墨芯笑得更开心了些。
“但是。”林老师的“但是”说得很不大声,但却平平稳稳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允许旁听的前提是要保障本专业学生的授课质量。当旁听人数过多,挤占了原本选课学生的空间时,就应该对此加以管理。”
他微笑着对陈墨芯说:“大家都不欢迎你,这样也没法正常上课了。不过我们学校的课程都有云端录播,陈同学可以在课后观看回放。”
这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陈墨芯的脸色从没这么黑过。他慢慢转头看向四周,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他,他们的神色中带着憎恶,和以往那些因陈墨芯的名声欣赏他、因陈墨芯家里的财力巴结他的样子截然不同了——其中甚至有当初在摄影部竭力支持他的几个人。
的确,此刻,阴阳两界的律法都还暂时奈何不了他,然而人心却是被他忽视却又难以忽略的一道鸿沟。他们的眼神寂静无声,却又震耳欲聋,这对体面了很多年的陈墨芯来说,或许比起给他一刀还要难以接受。
他静静地记住每个人的脸,然后冷笑一声,站起身离开了这间教室。
陈墨芯走后,大家如常地上完了一节课。林老师偶尔还是喜欢点常喜乐的名字,不过看在她大病初愈的份上,收敛了许多,转而去关照起她旁边座位的学生来。
常喜乐摸了摸安平立起来的尖耳朵,他没有睡觉,反而很精神地把前爪搭在桌面上听课。
反而常喜乐困得不行,她昨晚没睡够,这会儿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安平悄悄对她说:“你睡吧,课后我告诉你老师讲了什么。”
常喜乐以手撑着脸,一时有些羡慕他们做猫的。她也好想晒着太阳,有空时听课,乏了就小憩噢。
而安平则是连做猫都很有志向的那一批,她自愧弗如。
等到
第一节课下课,常喜乐才松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安平撤回她的膝盖上,好险没被她压个满怀。
过了会,又有个声音在座位边响起,其中还带着点笑意:“这里有人坐吗?”
“有……”常喜乐有气无力地抬头,看见杨瑰司的脸,她睁大眼睛说,“给你留的,坐吧。”
前排的方信艾和任清也听出杨瑰司的声音了,她俩忍不住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杨瑰司。
杨瑰司额头上出了薄汗,看样子是赶路来的,她看了眼有些懵的三个人,拎起左右手的两个大蛋糕展示:“噔噔噔噔!”
“这是什么?”方信艾嘴比脑子快,她问完后又缩气下巴,等着杨瑰司继续说。
没想到,杨瑰司竟然给三个人鞠了一躬,她诚恳道:“昨晚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是好心给我庆生。只是我那天心情不好,还让坏情绪影响到你们了。”
“没有的事,我们都理解。”任清反驳她,“而且也没有因此不开心。”
“对对对,”方信艾使劲点头。
“我想明白了。不管怎么样,生命的诞生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这不仅是我的生日,也是你们的。所以,我又去订了个生日蛋糕来,我们再好好地庆祝一次吧。”杨瑰司有些紧张地说完,得到了三个人大大的拥抱。
“呜呜呜瑰司……你没有伤心就好,我昨晚一想到你的事儿,我就特别愧疚。”方信艾流着眼泪,任清眼疾手快地拿起纸巾给她擦拭。
常喜乐眼睛弯弯地问杨瑰司:“怎么也不告诉我?”
杨瑰司眨了眨眼:“那就不算惊喜了嘛。”
第二节课铃声响的时候,林老师带着笑意看向她们那桌,说:“看来有人过生日呢,生日快乐呀。”
班里的同学也带着好奇和笑意地望着她们,有外向的人还喊了一声:“生日快乐!”
杨瑰司刚才和林老师解释了自己迟到的原因,他表示非常理解,甚至专门留了十五分钟来,因为杨瑰司希望能把蛋糕分给班上的同学一起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她笑了笑。
分蛋糕之前,班上同学还相当有仪式感地关灯又唱了遍生日歌。
杨瑰司悄悄问常喜乐:“我刚才在来的路上遇见陈墨芯了,他脸色好臭,发生什么事了?”
常喜乐言简意赅地给她复述了一遍,杨瑰司可惜道:“要是我来早点就能看好戏了!”
方信艾转过头对她挥了挥自己的手机,意有所指道:“你放心,绝对有好事者拍视频哦~”
而常喜乐则拍了拍安平的脑袋,有些不确定地问:“猫能吃奶油吗?你先忍一忍,我查查资料。”
第99章 变得有名不做哑巴
常喜乐搜索完“猫能否吃奶油”后,掐住了安平的脸颊,认真说:“好像不能吃!”
安平非常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那天在餐厅,我们的饭后甜点是什么?]
常喜乐回忆了一下,印象中似乎是奶油小蛋糕,安平很喜欢吃,沾了一点奶油在鼻尖上,还是她帮忙擦掉的。
“不管,总之就是不能吃。你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呀,身体很脆弱的。”常喜乐义正言辞。
安平继续挣扎:[我不是普通的猫……]
在旁边人看来,常喜乐不厌其烦地说服她怀里的猫,而那只猫则一直“喵喵喵”地反驳。
常喜乐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后座的两个女生先出声了:“你和它说话,它能听懂哦?”
“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和猫吵架,这位……”短发女生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的同学后又降低了声音,“蓝瞳大大,你是真的能和猫对话吗?”
是昨晚上自称鬼司粉丝的两个校友,没想到居然在同一节课上又见面了。两人干脆做了自我介绍,短发女孩叫蒋蓝瑛,长发女孩则叫林初梦。
常喜乐笑了笑,谦虚地说:“会一点点猫语。”
安平很不高兴地靠在她怀里,盘算着要不出门变回人形再来吃蛋糕。但常喜乐的一只手顺着他的头、脖颈轻轻顺毛以作安抚的时候,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就这样也不错。
“你们那个我家猫猫有点怪的活动最近还收投稿吗?接不接线下投稿呀?”聊了几句后,蒋蓝瑛大着胆子问,“我朋友最近可苦恼了,托我来问问。”
杨瑰司说:“你说说看。”
据蒋蓝瑛说,她朋友最近半个月总是睡不好,每到半夜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她一开始担心是小偷,拿起手机看客厅里的监控,结果发现是她家养的小猫“啾啾”在客厅里摆弄皮球。
而且不管她朋友怎么制止,啾啾都不听话。它总是晚上在客厅玩耍,而白天则用来补觉,雷打不动。
“一到半夜睡熟了就被咚咚声吵醒,我朋友每天都睡不好觉,还要被邻居投诉,她都快疯了,也不能把球丢掉。”蒋蓝瑛说。
“为什么不能丢掉?”杨瑰司问,“这皮球很特别吗,类似别人送的礼物,或者有球星签名那种?”
“嗯……”蒋蓝瑛沉吟片刻,说得有些含糊,“差不多是这样。”
“那把球藏起来呢?藏到高处,让啾啾找不到也碰不着?”常喜乐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蒋蓝瑛说,“不管我朋友把球藏到哪里,最后都能被啾啾翻出来。甚至她把球锁在储藏室里,最后也会莫名其妙地回到啾啾身边。”
“你说客厅有监控,有没有录屏能让我们看看?”常喜乐问。
“可以是可以,不过,前几次啾啾都在监控盲区,没有拍到多少。但还是给你们看看吧。”蒋蓝瑛的朋友当时和她吐槽时就发过监控录屏了,她掏出手机给两人看。
视频里,啾啾原本躺在猫窝里睡觉,但等到墙上的时钟转到四点的时候,它就突然睁开眼睛,它的耳机微微动了动,盯着某个方向看了好久,随后就爬起来往窝外走。
然后它就消失在了监控能拍到的边缘。
安平也抬起头跟着一起看视频,就在几人对着视频迷茫时,他凑近常喜乐的耳朵“喵”了几声。
常喜乐仔细听了会儿,突然神色严肃地告诉她们:“安……平安说,啾啾是被人叫醒的。”
“诶?”蒋蓝瑛听她这么说,有点起鸡皮疙瘩,“我朋友把家里仔细搜过一遍,她甚至报警请警察协助了,但也没发现其他人。”
真是怪事儿。
“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就想替朋友问问你,能不能和啾啾交流一下?至少问问它为什么要这样做。”蒋蓝瑛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当然,我就是代为转告,你们不方便的话也完全没关系!”
常喜乐虽然确实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但她把目光转向杨瑰司,表示决定权在她。
杨瑰司想了想,对蒋蓝瑛说:“我还要再考虑一下,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
“好呀好呀!”蒋蓝瑛没想到这就加上了喜欢很久的主播的联系方式,她试探性地问常喜乐,“那我能不能也……”
“行啊。”常喜乐不觉得有什么,把二维码调出来展示给她。
此时林老师预留的十五分钟也已经到了,常喜乐和杨瑰司转过身去专心听课,蒋蓝瑛则还恍惚地感觉像在做梦。
一直等到中午下课,大家纷纷离开教室去吃午饭。杨瑰司拎起剩下的蛋糕,在方信艾的号召下,四个人一块打算去下馆子。
噢,或者说四个人和一只猫要更合适。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方信艾好奇地看着跟在常喜乐脚边的那只狮子猫,感慨道:“喜乐你很有猫缘嘛,连这么高冷的猫也喜欢你。”
“哎呦,我想念我家小可爱了,每次我回家,它也会热情地往我身上扑,超级可爱的!”
“小可爱?”常喜乐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之前和你说过的,是我家里养的小土狗。有空带出来和你们玩儿呀。”方信艾从手机里拿出之前在家拍的照片给常喜乐展示。
真是超级可爱的一只狗,完全不辜负它的名字“小可爱”。常喜乐眼睛都亮了,笑着说:“好啊!你家是不是离山城不算太远?”
“开车到这一小时吧,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到时候,我可以带它……”方信艾见常喜乐果然喜欢,有些自得地晃了晃脑袋,和她畅享起了未来。
没人注意到安平神色古怪地看向常喜乐的笑脸,似乎心情不佳。
当然,一只猫的神色如何,常喜乐是完全研究不出来的。
几人走到商业街的时候,常喜乐突然想到什么,犹豫道:“要不你们去吃吧,我打算去找安平。”
刚才分蛋糕的时候她就把安平撇下了,常喜乐猜他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再眼巴巴地在一边看她们吃饭就有些凄惨了,干脆她和他一起另外找地方吃一顿。
“一起吃嘛!”方信艾舍不得常喜乐走,她问,“他在哪?离得近的话,叫他来和我们一起吃呗。”
任清和杨瑰司对此都没意见。
杨瑰司看了眼蹲在一边听她们对话的狮子猫,很善解人意地招呼着任清和方信艾先去餐馆那儿取号。
趁着周围没人,常喜乐蹲下来问安平:“你现在法力稳定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变回人,和我们一起吃饭?”
安平轻哼了一声,问:“不去搜猫能不能吃火锅了?不怕我被咸掉毛?”
“没有搜猫,只有搜狗啦。”常喜乐笑嘻嘻地开了个玩笑,她揉乱了他的头发,感觉到安平有些情绪不佳,但只猜测它是在为没吃着奶油蛋糕生闷气,安慰道,“你的毛发又顺滑又有光泽,掉几根也没关系啦~变成人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哦。”
安平不知道被她哪句话哄顺了毛,它骄傲地一甩尾巴,跑进了无人的巷子里。
常喜乐站起身,有些感慨——安平慢慢愿意展现出它真实的性格了,它不再是一只完美的逆来顺受的乖巧小猫,它有些傲娇、有时甚至会冲她发脾气。
可是,对这样的变化,她却很高兴。
只过了一会儿,小巷里就走出来一位白发青年。他甩了甩头发,试图理顺自己刚才被常喜乐弄乱的头发。
安平走到常喜乐面前,终于能低头看她,酷酷地说:“你,不许在外面养别的狗。”
常喜乐听得莫名其妙——在外头养别的狗,前提得是她在家里有自己的小狗吧?
她可没有。
不过不等她细想,方信艾已经出来招呼常喜乐了:“轮到我们了,你联系上安平了吗?……噢,这就到了啊。”她大方地向安平打了个招呼。安平犹豫了一会儿,想到她毕竟是常喜乐的朋友,勉强原谅了她试图给常喜乐介绍别的好朋狗的恶劣行径,对她颔首。
吃饭时,方信艾还在高强度上网,她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刷到摄影部的官微公告了,陈墨芯被撤除部长位置,也被踢出学生会了。”
“有点慢。”任清评价道,“但还算公正。”
“这种人渣,不仅不应该留在学生会,还应该退学才对。”方信艾义愤填膺,显然这种结果还不足以让她满意。
饭桌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这并没有那么简单。陈墨芯说到底没有触犯刑法,他对常喜乐造成的伤害在道德上固然是千夫所指,但连轻微伤也没构成,至于是否足以让他被退学,这其中的门道就很有说法了。
陈墨芯家里有权有势,哪怕在阳城不算是财力首屈一指的那批,其能量也足以让学生们在互联网上被“捂嘴”了。没见校园墙上发的帖子一度被删吗?
随后,杨瑰司突然下定决心说:“我决定帮蒋蓝瑛的朋友。”
这话题跳跃地太快,常喜乐有些不适应,但她担心的是别的部分:“你不在意张丽她们……”
她还记得,杨瑰司曾经说过,哪怕是想到在直播时会被这些暗处里的人注视,也令人恶心。
“我虽然很厌恶她们,可是我想了很久,觉得怎么也不应该为了这种人断送我的职业生涯。”杨瑰司托着脸慢慢地说,“我不需要他们来评判我是否有价值,因为我已经是对社会非常有贡献的人了!就应该大大方方让他们看!看我现在过得有多好,气死他们!”
“说得好!”三个人一起鼓掌,安平打量了常喜乐一眼,也配合地鼓起掌来。
常喜乐把手搭在杨瑰司的肩膀上,说:“那我陪你一起!”
“而且,我要变得更有名。”杨瑰司补充道,“不只是为了挣钱,也希望在我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能够发声,而不会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力量,变成哑巴。”
常喜乐和她对视,肯定地“嗯!”了一声。
第100章 听到四下敲门声请别开门
就这次活动的形式,常喜乐和杨瑰司纠结了一段时间,最后决定先采取直播连线的方式。其中一个原因是蒋蓝瑛的朋友——黄秋月,她曾表示啾啾有点怕生。
而且她也做过实验,如果她一直在客厅里盯着啾啾,当晚就什么都不会发生。所以杨瑰司她们不会直接去到现场,而是采取直播连线、后期切片剪辑的形式。
周五晚上,杨瑰司带着常喜乐在她的出租屋书房准备好了拍摄设备。半夜十二点整,鬼司的直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这一次,杨瑰司和常喜乐都没有戴面具。此外,房间里还多了一只名为“安平”的猫。
[!失踪主播回归了]
[前排前排,得亏我每天高强度上网]
[哇啊啊啊主播第一次露脸吗,好漂亮,跟我想象中的一样酷!]
[有两个女生呢,你咋知道哪个是鬼司?]
[看眼型呀,特别明显。另一个女孩是蓝瞳吗?好漂亮……]
[肩膀上有猫的那个女孩肯定是蓝瞳啦]
[鬼司今天连线吗?这段时间没你我都睡不着觉5555]
杨瑰司单手开了罐可乐,仰头喝了一大口后才对着摄像头说:“我是鬼司。”
常喜乐穿了件黑色T恤,一只白色的猫从她的右肩绕到左肩,最后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地盯着屏幕看。她则对屏幕挥了挥手,露出笑容:“大家好,我是蓝瞳。”
有些观众前段时间就看到了山城大学里关于张丽和杨瑰司的视频,此刻震惊于居然真的是本人,正在讨论。
还有些人则有些犹豫地问:[大家有没有看过山城前段时间那场蓝心拍卖会的直播?]
[没咋看,但是那幅价值六千八百万成交价的画我非常有印象!]
有些人认为蓝瞳与那场录播里曾火过一段时间女人感觉很像,更何况其网名也与Prosit的画作一样,很难不让人想多。但毕竟录屏里只有一个背影,这点猜测很快淹没在众多弹幕的洪流中。
关于杨瑰司和常喜乐现实生活中的提问都被她们略过了,杨瑰司直接开了随机连麦。
开头几个连麦照例展示了一番“走近科学”。毕竟就像杨瑰司之前所说的,世界上哪来这么多鬼让人撞上,如果鬼怪对人的侵扰已经影响到大部分人的正常生活,那这世界就该乱套了。
常喜乐的能力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她有些百无聊赖地给安平顺毛,顺便查看了一下手机——黄秋月直接给常喜乐她们开放了自家客厅的监控权限。
监控里,啾啾还窝在它的小窝里睡得正香,没有起来的意思。
下一秒,杨瑰司又连麦了一位观众,对面是个扎丸子头的漂亮姑娘。她很高兴地弯起眼睛,对着镜头打招呼:“鬼司!没想到能再和你连上一次麦。”
杨瑰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认出来了:“小雪?”
常喜乐也有点印象,这是之前和杨瑰司连过线的一位粉丝,当时小雪表示总觉得有人在注视她,而杨瑰司则告诉小雪她家并没有非自然的力量存在。
“没错!我照着你说的方法去逐一排查,后来想在私信把结果告诉你的,但可能你后台收到的私信太多,所以没查看。因此我今天连麦就是想专门感谢你!”小雪说着说着眼眶沁出水雾,“没有你,我真的不敢想象后来会发生什么。”
杨瑰司说话也难得不再那么冷淡,她问:“你排查的结果怎么样?”
小雪给摄像头展示了一下她的房间内部,上一次连麦时她的房间还打扮得非常有少女气息,摆满了各种玩偶,但如今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必要的家具,窗帘也拉得很严实。
“你搬家了吗?”常喜乐问。
“对。我在挂完视频后,用工具检查了一遍,最后在我前男友送我的娃娃眼睛里发现了隐藏摄像头。”小雪的表情还带着后怕。
原本平静的弹幕立刻炸了锅,纷纷追问后续。
“后来我报了警,警察来排查之后……”小雪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发现他送我的三个玩偶,里面都装了微型摄像头。”
小雪使劲擦了擦眼睛,努力露出个笑容来,对杨瑰司说:“后来在警方协助下检查了他的手机,因为发现得早,里面暂时没有什么会对我造成伤害的视频。”
弹幕不断地刷新:
[目光不禁转向了我男友送我的玩偶……]
[也不必把每个都想得那么坏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没错没错,还有姐妹们,遇到对象要求拍那个时候的视频,只要有一丁点不愿意都要勇敢拒绝!你不能相信一个人的人品永远不变,也不要太过于相信这个年代数据的隐私性有多好。]
杨瑰司点了点头,她垂着眼,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告诫观众:“我只接受灵异事件的投稿,是因为我只擅长处理这些。而有时候,人心比鬼魂更可怕。”
她的余光看见常喜乐对她打手势,笑了笑,对小雪告别:“你没事就好,有时候,只是遇到了走近科学,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希望下次你没有烦恼再需要投稿。”
随后杨瑰司开了定向连麦,与一位id名叫“秋月牙”的观众连了视频通话。
常喜乐刚收到消息,现在是凌晨三点,已经到了啾啾夜里可能会活动的时间。
杨瑰司在黄秋月的授权下,给观众大致介绍了一遍前情提要,有些打算休息或觉得无趣的观众就离开了直播间。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观众非常好奇已经锁起来的球怎么会凭空出现在一只猫的手上。
黄秋月接起视频后,没有发出声音。她把摄像头翻转,对准了电脑上的实时监控画面。
随即,从监控和黄秋月所在房间的一门之隔外,都传来了有规律的“咚咚”声。
啾啾听到声音后,突然抬起了头,直直盯着大门口的方向。随后它似乎看清了对面是什么,放下了警惕,迈着轻快的脚步往门边迎去。
“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常喜乐轻声问。
黄秋月摇了摇头,捂着嘴说:“只有我一个人住。”
[是不是进小偷了啊……]
[要不报警呢?]
[听描述,来过不止一次了啊,也不偷东西也不抢钱,纯和猫玩,是变态么?]
下一秒,一个球咕噜咕噜的从大门方向滚了过来,啾啾兴奋地追上来,用身体扑向球。下一秒,那球又猛地受到一个向下的力,在地面上弹起又落下。
[不是……正常情况下球可以自己弹得那么高吗?那只猫根本就没有拍到球吧??]
[凌晨三点看到这个直播间是对我晚睡的惩罚么……]
黄秋月害怕得都要哭了,她说:“现在怎么办……我不敢出门,要不还是报警吗?”
杨瑰司神情凝重,她先问:“在这个情况出现前,你有没有听到过奇怪的敲门声?”
黄秋月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这不太合理。
杨瑰司继续说:“就像人的肩上有三把火,每户人家里也有一个门神,如果未经允许,寻常鬼魂是进不来的。只有在听到四声敲门声后,主人家打开了门,才算是同意鬼魂进屋。”
“可是真的没有……我没骗人!”黄秋月一听就急了,但又不敢大声说话,委屈地喃喃自语,“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此时弹幕也有人疑惑:
[可我听到敲门声,一般会以为是快递或者外卖呀,这时候开门了怎么办?]
[你问问外面是什么人呢?一般人都会回答的。]
“而且,一般人习惯的敲门频率,是三下。”杨瑰司抬手在桌子上叩了三下,“而一直反复敲四声,也不说话的来客,就需要谨慎对待了。”
她话音刚落,黄秋月的卧室门外就传来“叩叩叩叩”,四下敲门声。
黄秋月这下连抽泣都不敢了,她看向客厅监控,啾啾已经安静下来,站在她的卧室四步远外,静静地看着卧室门。刚才用来玩耍的球也滚落在茶几边无人问津。而卧室门口,根本就空无一人。
她壮着胆子问:“谁?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你别乱来!”
[鬼会怕警察吗?]
[这种情况不开门是不是鬼就进不来了?]
[啊啊啊啊啊我好害怕啊,可是我又舍不得离开直播间,呜呜我要去找我妈妈一起睡了]
常喜乐其实刚才就已经通过监控屏幕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面容看不清楚,但看身形大概是个女鬼。
照杨瑰司所说的,这只鬼进入家门如入无人之境,到黄秋月的卧室却又守起规矩来,这很不符合规律。
常喜乐仔细地盯着屏幕,听到安平说的一句话,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黄秋月:“你客厅正对沙发的地方摆了一张照片,那是谁?”
黄秋月愣了愣,说:“是我妈妈。”
常喜乐又问:“这张照片,是黑白照吗?”
“对。”黄秋月回答完就忍不住捂住脸,哭了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但她一个月前去世了……我很想她,选了一张她最漂亮的照片当遗照。如果她在,我就不会这么怕了……”
常喜乐忍着惊讶,为了确定某些信息,她继续问:“你的母亲,是不是留着短卷发,身高大约一米五,有一件画着卡通图案的短T恤?”
四声敲门声缓慢而有力地响起,常喜乐仔细盯着屏幕,想说出更多信息与黄秋月比对:“那个图案是手绘的,上面画了一个秋千,三朵花,还有一大一小两个手印?”
黄秋月不哭了,她眨着眼说:“对……那是我小学举办亲子活动的时候,和我妈一起画的。可你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在下葬的时候,把这件衣服连着我妈妈的遗物一起烧掉了。”
常喜乐深吸一口气,告诉黄秋月:“这些天,一直在你房间外面的人,可能就是你刚逝世不久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