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放松一闪即逝, 接下来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
《美人骨》进入了下一个阶段的拍摄,女主与狼少女的温馨日常被突如其来的迈巴赫打乱,迈巴赫的主人, 也就是女主联姻未遂的丈夫,带着三两混混闯入两人生活的领地, 狼少女冲上去就要咬人脖子, 被女主及时阻止。
男人这个时候还保留着绅士风度, 因此在女主替狼少女致歉时,他也是很怀柔地接受了。
之后,女主教导狼少女, 不要轻易与这些人发生冲突, 狼少女虽然千般不愿, 但始终记着女主说过的话,不主动对人类发起攻击,这样僵持好几日, 男人找不到错处便开始使坏。
在某日下午, 他以与女主商议家事为由将女主支开,然后让手下混混不停地激怒狼少女, 狼少女最后在对方撕了女主为自己辛辛苦苦编织的毛衣之后, 终于忍无可忍,将人咬伤在地。
而这个时候, 男人也掐着时间带女主赶回现场, 这一幕刚好被他们撞见,男人以此为借口劝女主远离狼少女, 跟自己回家, 嘴巴上全是替女主考虑,可话外威胁的成分却十分明显。
女主察觉到没有周旋之策, 便当着男人的面狠狠训斥了狼少女,并答应对方,明日一早就同他启程离开。
这是复工后接下来一周的剧情量,本以为会像之前那样,每一个镜头都能一次性通过,谁知道拍摄在易兰这边却出了问题,而出问题的片段,正是江闻汀当着男人的面,训斥她的那一段。
不知道是拍了一天累了还是情感代入过深的缘故,在江闻汀第三遍骂她的时候,易兰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易兰……”江闻汀第一时间冲上去,将人往怀里捡。
工作人员还以为是剧情需要,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易老师,没事儿吧?”
周景这时也停下了拍摄的动作,吩咐旁边助理:“快叫医护人员过来。”
易兰被江闻汀抱到怀里后,意识恢复了点,以前的记忆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回放,剧本与过去重叠,她有点分不清哪些真实哪些不真实,就只是死死抓着江闻汀的衣服领,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鬓角两侧滑落,砸在衣服上。
江闻汀慌死了,纤细的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身子:“医生呢?医生在哪……”
这时,拎着急救箱的医护人员匆匆赶了过来。
“江老师,先让病人躺下来吧。”
江闻汀见说话的人带着医药箱,才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怀里腾出来,谁知易兰一点都不配合,揪着她领子的指骨泛白,失焦的眸子被泪水罩着,唇瓣张合着,却吐不出来半个字。
“易兰,乖,听话,让医生看看好不好?”江闻汀恢复了点理智,柔和的声音安慰着。
但效果依然微乎其微。
在场的工作人员一脸迷茫:“易老师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可能是太累了吧。”
“啊,今天拍摄的镜头也不算多啊,怎么会一下累得倒下?”
“周老师不是说了么,易老师身体状况跟我们不一样……”
周围偶尔有人私语,但大家都没往别的地方想,在江闻汀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下,易兰胸口的窒息感才略微有所缓解。
“江闻汀……”吐息还是十分艰难,但她却隐约可以区分出来剧本跟过去不一样的地方了。
江闻汀握住她的指尖:“别怕易兰,我在,我在啊!”
她嘴巴微张,慢慢呼出那口浊气后,眼泪潸然而下,没有背叛,江闻汀没有背叛她,她们只是在演戏,只是在演戏,剧本里,女主是为了保护她,迫不得已才那样做的,那阿汀呢,阿汀是不是也有不得已的原因。
想到江闻汀被射成骰子的画面,易兰紧接着就是一阵干呕,她紧紧抓着江闻汀的手,唇齿张合间喊着那个模糊的称呼。
“阿……汀……”
江闻汀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配合地点头呼应着,医生一时看不出什么问题,但病人情绪激动是真的,他犹豫了下,催了针镇定剂进去。
片刻后,易兰汹涌的情绪得到舒缓,浑身只剩下疲惫与无力,后背衣物被汗水浸透,连带凌乱的发丝也挂着水珠,她看着江闻汀,好一会儿,才说:“江闻汀,今天拍不动了。”
很淡很淡的声音,跟先前的激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江闻汀咬着唇点头,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今天不拍了,我们休息,明天也不拍,等易兰身体养好。”
周景这个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含糊:“是的是的,身体最重要,拍戏的事之后再说。”
半小时不到,沈京澜就开车漂移过来了,小如最近有事回云城了,周景事发第一时间给沈京澜呼了电话,平日里没个正经的女人,此时见沈总慌慌张张下车,也是有点心虚:“那个……是我这边的问题……”
沈京澜颔首:“嗯,我先把人接回去。”
直到江闻汀和易兰被接走,周老师才故作轻松地冲在场的工作人员挥手:“今天的拍摄就先到这里,明天剧组休假一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好好放松一下。”
事发突然,大家此时似乎都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周老师,”有个小演员站出来,担心地问:“易老师没事吧?”
“没事没事,易老师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这两天拍摄量有点大,回去休息下就没事了。”
周景说完笑笑,狐狸眼轻轻扫了下全场众人,“你们可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扛不住了就要跟我说,别硬撑着知道不?”
大家还是有些担心,但到底没有追着问下去。
其实对于易兰的情况,进剧组之前,他们都多少了解过一点,加上她先前在网上爆火的那段视频,很多人都不理解周景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智商不太在线的人饰演狼少女的角色。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那些微妙的不理解被她本人的演技深深折服,私底下一些质疑的声音也几乎不存在了。
只是,今天这个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大家不免也会想起来先前网上的那些事,以及易兰是精神病人的事实。
接下来好几日,易兰都没能从剧本的冲击里缓过来,身上没力气,心也跟着沉沉的,晚上总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还会做噩梦,梦里全是江闻汀拿刀抵着她的画面,还有她用自己身体帮她挡箭的场景,每每这个时候,心脏就会抽着疼。
直到噩梦结束,模糊的双眸缓缓看清守在身边的江闻汀时,身和心才会被安抚。
拍摄停了差不多一个礼拜,这期间,周景安排了其他人的戏份,但《美人骨》这个角色,大头戏还是在两个女主身上,女主长时间不出现,多少会有质疑。
于是,在十日的时候,周导终于扛不住,硬着头皮上门探望了。
易兰状态还是很不好,但勉强能下床走动,听说周景要过来,她还是礼貌地穿好了衣服,去楼下给江闻汀撑场子。
周景带着果篮和鲜花,诚意满满地敲门,沈京澜和北野出去买喝的了,江闻汀在厨房做吃的,听到门铃响连忙关火,易兰先她一步打开了门。
她微微欠身,做了个里面请的动作。
周景愣了下,将鲜花递给易兰,笑着问候:“看着状态好点了哈?”
易兰接过花,淡声回应了一句,她不太擅长与人交流,而这时,江闻汀也从厨房探出了身子:“来啦,周老师。”
周景看眼她身上的围裙:“哎呀,汀宝下厨了?做什么好吃的呢?”
江闻汀桃花眸微微弯着,素颜,眼底有一些睡眠不足导致的淡青色,语气柔和随意:“在煲排骨汤,听到周老师过来探访,好好表现一下。”
周景:“那我有口福了。”
几人从院子到客厅,没一会儿,沈京澜跟北野带着饮料过来了。
“哟,好久不见,沈总。”周景狐狸眼勾着笑,有点殷勤地道。
沈京澜淡淡“嗯”一声,“周老师这么客气,是接下来的戏份能用得到我这个替身了?”
周景被噎了一下,狐狸眼眯地更动人了:“沈总这是什么话,我这不以前也很客气的么。”
说完看眼北野,挑眉:“是不是,小野?”
北野:“我不知道诶周老师。”
周景:……
这怎么还一点都不配合。
简单的客套结束,周景跟几人说了下最近的情况,戏神的她也终于做出了妥协和让步:“进度拖太久不好,实在不行,汀宝你和沈总先搭个一段时间,等易兰身体好点再介入。”
沈京澜表示同意,全程倾听的女人却在此时开口。
“明日一早,我同她去片场,完成接下来的拍摄工作。”
她话一出口,几人同时看了过来,江闻汀第一个反对:“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易兰眼神坚定:“已经无碍。”
周景和沈京澜交换眼神后开口:“没关系的易兰,你先好好养身体,沈总跟汀宝先过几个片段,后期等你身体养好了再接入进来也是一样的。”
易兰却很固执:“我说了,已经无碍。”
江闻汀对这部戏很重视,她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第42章 第42章
于是, 停更一个礼拜的拍摄,在易兰固执地坚持下,重新开始, 这次,沈京澜也跟去了现场, 做好了随时替上去的准备。
“预备, 三、二、一, 开始……”
江闻汀大步走过去,毫不犹豫地抬起掌心,一巴掌扇在易兰脸庞上, “畜生, 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给我滚!”
被狠狠抽了巴掌的易兰怔愣了一下,下一秒,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睛里滑落, 砸在衣服上。
江闻汀指着身后的林子, 重复:“滚,哪里来的给我滚回哪里去, 滚, 滚啊!”
狼少女站着不动,她再一次伸出掌心, 狼少女身子瑟缩了一下。
“滚啊!”江闻汀声音加重, 手腕颤抖着,却始终狠不下心扇下那一巴掌, 狼少女仰起下巴, 含着泪的双眸固执的望着她,江闻汀痛哭流泪, 心脏抽着疼:“走啊,我让你走!”
狼少女无动于衷,两人僵持间,狼少女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脑袋凑到对方掌心里。
江闻汀咬着唇,重重地推了下她的肩膀,狼少女被推地往后栽了一下,身形不稳。
一边是男人玩味的笑容,以及添油加醋地劝说:“阿妍,不要意气用事,这样从小在野兽堆子里混大的小孩,留在身边,注定是一个祸患,白叔叔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落入危险。”
女主在剧中的名字叫白妍,是一个小老板的女儿,还未满十八岁的时候,她的父母为了生意场上的利益把她许给了眼前这个男人,白家的生意也因此有了些起色。
而白妍却始终不满于这场包办婚姻,因此在大婚将至的前一个月,自驾出逃到了这座荒山里,与狼少女相遇。
其实剧本一开始的设定,不是荒山,而是雪山,但因为季节原因,周景在这一处做了点小小的改动,把雪山换成了荒山野岭。
此时,江闻汀捡起地上的木棍,当着男人的面,一棍子抽在狼少女的肩膀上:“畜生,你这个畜生,我讨厌你,滚,滚开!”
狼少女还是不愿相信,平日里对她温柔如水的主人,此时会狠心用棍子抽她,她战战兢兢地抬起手臂,想要像主人平日里哄自己那样,摸一摸她的脑袋。
对方却猛然间拍开她的指尖:“拿开你的脏手,不要靠近我!”
狼少女低垂着眉眼,不死心地将自己的脑袋往人手心里拱,江闻汀这时又猛地扬起掌心,一巴掌抽在她的另一边脸上,伴随着吧嗒一声巨响,狼少女小麦肤的脸颊快速隆起了一道红痕。
她的眼眶开始变得赤红,展现出野兽的天性,但始终隐忍着,克制着。
江闻汀丝毫不惧怕她,捡起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往她脑袋上砸。
狼少女不躲不闪,就那样呆呆站着,泛红的眼眶里蓄着泪,要掉不掉,直到对方用石子将她的脑袋砸破,鲜红色的血液顺着额角一点点滑落。
含在眼睛里的泪水才一点点滚下来,她使劲吞咽了下喉咙,平日里怎么教都不愿意开口的少女,此时却呜咽着,用半兽半人的声音喊了两个字:“白、妍”,然后又断断续续地憋了三个字:“对、不、起。”
江闻汀心里的痛苦与不舍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往下掉。
她将手里最后一颗石子掷出去,掷在狼少女脸上,随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挽住了身侧男人的手腕。
“OK,停!”周景刚举起手臂,比了个通过的手势,下一秒,站在镜头前的易兰,硬生生倒了下去。
“易兰……”江闻汀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接在怀里,其他人也围了上来:“易老师。”
沈京澜老早就让医生在隐秘处候着了,这时见人倒下来,快速冲对方使了个眼色,医生拿药箱走了过来:“大家让一下。”
围观人员自觉让出来一条道。
医生是沈总带过来的资深医生,很稳,她指导江闻汀把人放平后,熟练地拿出听诊器,做了些基本的检查,还好,没有很严重,她看眼沈京澜,点头示意了下。
沈京澜了解了下大概情况,淡声安慰:“没事了,江闻汀,休息下等人醒来,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说完,她看眼周围:“大家都散了吧。”
被沈总凛冽的气场压着,那些关心以及好奇打量的目光终究还是收回去了,众人散去后,三两并排,小声议论着此时的突发状况。
“易老师这身体,接下来的戏还能坚持吗?”
“估计得澜姐上场了,两次晕倒,两次都很凶险,周导再怎么有胆识,也趟不住拿人的生命开玩笑。”
“是啊,”有人压低声音,“我听说,易老师先天性心脏病,而且还在精神病医院待过,跟江老师认识,也是因为她持枪闯入江老师的拍摄现场。”
“我也知道这个事儿,那段时间传得好火。”有个女孩子因为答案一致而下意识提高音量,身边人提醒:“小声点。”
女孩下分贝降下去,前后左右看了下,小心翼翼地问:“没听到吧?”
旁边人:“应该没听到,现在情况这么混乱。”
然后她们将讨论的声音放得更低了:“易老师不会真的是精神病人吧?”
“这还有假,警察都出面解释了,你没看之前那个拿水枪喷水的热搜吗?”
“看了呀,但是这段时间拍戏,感觉她演技好好,没看出来是精神病。”
“可能也是间接性发作吧,”有人解释,“而且,她之前在疗养院的时候,就一直看江老师演的片子,加上精神病人在想象力这方面,比我们普通人更有代入感,所以演技好也是正常的。”
另一个听到这个解释眼神惊了下,回头看眼周景,声音压得更低了:“不然,周导戏神的称号怎么来的,她连精神病人都敢用,就不怕万一出了什么事……”
“嘘,”有人竖食指示意,“你不知道,她在演艺界,还有个称呼——戏疯子么。”
几人相视笑笑,又有人将话题拉江闻汀身上。
“诶,我看江老师跟易老师关系不一般,之前有一次有人好奇她们的关系,她还当场承认易老师是她的家人,但一个这方面有问题的人,”说的人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她们怎么会成为家人呢,你们说有没有可能……”
她欲言又止,其他几人却在第一时间get到了核心,“有可能诶,易老师长得确实好看,她那个五官,就跟匠人精心雕刻过的一般,高级立体,谁见了不心动。”
“是的,她长得确实好看,但江老师也不差,我还是感觉怪怪的,是我我可能第一次看脸,看时间久了还是会有点介意的,毕竟……”
交流声渐远,闲聊者也并没有太多的恶意,只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易兰在十分钟之后睁开眼,眼前浓重的黑色让她缓了好几秒,才对上江闻汀那双焦急担心的眼眸。
“易兰,你醒了,”微微弯起的桃花眸遮住了眼底那份紧张,眼尾那颗痣让人恍惚。
“江闻汀,”易兰分得清,又好像分不清,她动了下干涩的喉咙,好几秒才问,“拍摄结束了吗?”
江闻汀点头,指尖轻抚她的眉眼:“结束了,易兰完成的很棒,我们这会儿在周老师的保姆车里,她说今天易兰演得好,亲自送我们回家。”
“咳咳……”易兰一声低咳,心脏抽着疼了下,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江闻汀用掌心摁下,“易兰别动,你刚刚晕倒了,这会儿身体还很弱,需要休息。”
被摁下的女人也没有再动,眼角被咳嗽带出的生理泪水缓慢滑落,心口的闷痛感也再一次加重,她张了下唇,吃力地接收着车内的空气。
“很难受吗易兰?”江闻汀修长指尖抚摸着她的心口,一点一点给她顺着气,“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家”这个词,在此时似乎是一个支撑点,但还是无法轻易缓解心里那份不适,她难受地攥住江闻汀的手,冰冷而潮湿的掌心贴着她温热的肌肤。
“江闻汀,”她低唤她的名字,想要说点什么,张口时却只有那一连一声的重复,“江闻汀……”
以及,控制不住滑落的眼泪。
江闻汀抬手给她擦拭,周身温柔裹着她,“易兰不要怕,拍摄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回家……”
回家——
“姐姐,我们回家!”
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战争结束,她留下来清理战场,身上被疲惫和血腥沾染,仿佛下一秒就能倒下去,这时,女人穿着一身破碎的衣服灰扑扑冲过来,牵住她的手,语气柔和地说:“姐姐,我们回家。”
而出征前,她被安顿在宅子里,距离打仗的地方隔着千里路,她却在她们行军后的一星期之后,偷马前行,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险些连性命都丢掉了,最后一身狼狈出现在她眼前时,桃花眸依旧弯着,眼尾那颗痣比星星更灿烂。
她们在昏天暗地的废墟里拥抱,在满地狼藉的大地上接吻,赤忱而热烈……
第43章 第43章
这个镜头之后, 易兰好像彻底倒下了,身体上除了原先有的疾病,检查不出来其他大的问题, 整个人却酥酥软软爬不起来,江闻汀说什么也不敢再让她接之后的戏份了。
周景虽然遗憾, 但也不能真的拿演员们的身体开玩笑, 于是, 狼少女与女主分开之后的戏份,她准备让沈京澜饰演,不是以替身的身份, 而是完完全全给狼少女换了个演员。
这样, 江闻汀的戏份就可以往后压一压, 她可以在家里照顾易兰,沈京澜独自完成狼少女的特写镜头。
“嗷呜……”
她仰着头,朝夜色嘶吼, 深远而悠长的狼嚎声传遍山林, 有哀伤,有愤怒, 还有坚定的决心。
“嗷哦——”
片刻后, 林间出现回应,而那个声音却无比耳熟, 是从小喂养她长大的头狼, 它回应了她。
此起彼伏的呜鸣声在夜间的山林回响,阴冷而森寒, 半小时后, 她只身一人前往山林深处,与狼群汇合……
剧本里, 头狼当时赶走女孩,是因为当时山林里,狼群与狮群面临着一场极其危险的大战,头狼为了保护幼小的人类,将她逐出了领地,而此时,两族大战已然结束,狼群获胜,头狼成了山林之王,再也不惧怕其他种族的存在。
听到幼崽回来,它很开心,很亲热,而先前那个被人类重伤的女孩,此时得到了头狼夫妇的呵护,那颗受伤的心,终于得到短暂的慰藉,接下来的时间,她凭借自己在人类世界里学到的智慧,快速统领了狼群。
沈京澜的演技很到位,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哀嚎,每一个决定,都干脆果决,与易兰的绝对忠诚截然不同,两人各有各的闪光点,而与之搭戏的工作人员们却在此刻发出惊艳的叹息声。
“哇,到底是无数金奖拿到手软的沈影后,太绝了!”
周景也冲人竖起大拇指:“沈总,宝刀未老啊。”
沈京澜表情淡淡:“周老师过奖。”
也不知道先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沈总可以退下来了,演戏的事,交给她们这些年轻人就好。
沈京澜的打戏是出了名的精彩,而《美人骨》接下来会有很多的打戏,那些迷弟迷妹们已经早早地开始期待了。
之前易兰的演技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与赞赏,但她毕竟没有沈京澜的名气,加上接下来都没有她的戏份,同伴们如今已经快把她忘得差不多了。
但即便不忘,她也确实没办法再承担接下来的工作,这两天人是能爬起来了,精神气却差到了极点,吃不下东西,心脏一阵一阵抽着疼,沈京澜带回来的专家做了好几次检查,都说指标是正常的。
直到,系统的突然出现。
【宿主,没想到您还是对任务对象动了真情】
机械音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极了嘲讽,被疲倦和闷痛折磨的没个人样的易兰目光躲闪了下,在心里不太自在的回应着,“我没有。”
【您有的宿主,不然身体就不会这么虚了,本系统此时出现,也是为了及时提醒宿主,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七万英魂葬身于女主设计的圈套里,宿主您跟她生生世世,再无可能】
“女主?”易兰不禁发问。
机械音检测到她的疑惑,又将后面那句话没什么感情地复述了一遍,只是它改了两个字:【七万英魂葬身于任务对象设计的圈套里,您跟她生生世世,再无可能】
易兰的思绪却始终停在“女主”这个词上。
难道她跟江闻汀,是生活在戏里的人?那些真实的死亡,都是她的错觉,那是不是……
【宿主,您不要再出现这种无谓的幻想了,拍摄结束,任务对象攻略失败的话,预支的寿命值是要收回去的,而您先前那些少得可怜的寿命值,不足以支撑您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到时候您该如何跟您那些死去的将士们交代,如何跟他们的家人交代,不用本系统再过分说明了吧】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诛心,易兰心口的闷痛感加剧,她被裹挟在情绪里无法呼吸。
“咳咳……”低沉的咳嗽声穿过喉咙,身后调着蜂蜜水的江闻汀第一时间冲上来,纤细的指尖扶在对方心口上,动作温柔地给她顺着气:“又难受了吗?”
易兰摇摇头,目光涣散地看不清她的脸。
脑海中机械音发出最后的警告,易兰艰难地张着唇,两滴眼泪顺眼角两侧缓缓滑落。
江闻汀安抚了好一会,才将她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易兰浑身卸了力,就那么软软躺着,目光所及皆是眼前这女人,温柔的连一丝一毫属于她的气息都没有,那些恨,那些过往,她不知道怎么去从她身上清算。
“江闻汀,”易兰薄唇翕动,念着她的名字,好半晌,才组织好虚弱的语言,“你明天,去拍戏。”
江闻汀咬唇,摇头,“不去,明天陪着易兰。”
“江闻汀,去拍戏,挣钱。”女人干涩的喉咙里带着几分透支的固执,整个人脆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似的。
江闻汀疯狂甩头,眼泪都甩出去了。
“不去,”她重复,“明天陪着易兰,哪都不去。”
还没怎么用力就轻易收获的坚定,不求回报的贴心与照顾,与那个世界里拿着短刀舍弃自己的江闻汀不一样,此时的她们,没什么感情基础,她却愿意把一个陌生人的身体摆在自己最重要的事业之前。
她说她爱钱,又好像没那么爱钱,她说她淡漠,淡漠又能对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病人投入全部的好,这样的江闻汀,她没有办法去找她讨要说法,清算那些恨。
阿汀,那两个字在她心里默默闪烁着。
——你究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问。
就在此时,北野过来敲门了:“江江,易兰身体好点没,京澜带了本地的凉粉跟甜醅,要不要吃点?”
她最近很少动不动就过来打扰两人了,虽然沈京澜去拍戏,她一个人窝在家里很无聊,但也清楚易兰身体不好,怕江闻汀心烦,所以很自觉地不在她们眼前晃悠,除非江闻汀有事找她帮忙。
此时沈京澜回来带了新奇的食物,她觉得挺好吃的,就想给她们送过来,万一尝一尝心情能好点呢。
江闻汀打开门,北野跟沈京澜两人进来,除了带着凉粉跟甜醅,还有一幅画,北野将画铺在易兰眼前,星眸弯着,声音里带着点甜与祝福:“易兰你看,这是我这两天的杰作,好不好看?”
画卷里,是之前她们在一起畅想过的那栋别墅,别墅周围被黑色笼罩,唯独头顶那片天,星河璀璨,很治愈。
易兰状态很差,但还是诚恳地点头呼应了下。
北野把画卷起来,递给她:“送给你,易兰,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易兰头次接到这么诚挚的祝福,有点无措。
江闻汀见状,将画从北野手里接过来,塞她怀里,笑着说:“拿着吧,我们这位神秘画家的画,可是重金难买。”
不过她说得没错,北野星辰并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娇妻,在认识沈京澜之前,她可是国内最年轻的画家之一了,那个时候她一幅作品随随便便卖个几百万,而如今,这位年轻画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幅画就是千万起步。
而这样的神秘人,却愿意亲手为朋友画上祝福。
江闻汀都替易兰感动。
“多谢。”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北野连忙将人摁下:“易兰是江江的家人,那也就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间,不需要说谢谢,只期盼对方过得都好。”
江闻汀听完抿唇笑,难得地没有像往日那样打打闹闹,就只是倾身过去,轻轻抱了好友一些:“谢谢你,北野。”
抛开平日里那些打趣,北野跟易兰的关系与她跟易兰的关系其实没什么区别,此时她却下意识觉得自己跟易兰更亲近一点,有义务替她向对方致谢。
北野也回拥着好友,浓重的鼻音重复她先前说了无数遍的话:“江江,你是我这辈子,除了京澜跟我妈,最最最爱的女人。”
沈京澜:“再不吃,凉粉就要凉了。”
两人煽情的画面被沈总的冷幽默打断,北野吸了吸鼻子,接过沈京澜手里的凉粉跟甜醅,搁床头柜上一边拆袋子一边介绍。
“这个本地人管它叫呱呱,吃起来可香了,本来昨晚京澜带回来的时候我就想给你们送过来的,但是太晚了,然后她今天又带了,我就赶紧给你们送过来了,我是不是很贴心,嘿嘿嘿~”
因为她的碎碎念,房间里变得热闹起来。
易兰闷在心口的那股沉痛感也稍稍减弱了些,江闻汀把人扶起来,靠在靠枕上,自然而然地接过北野手里的凉粉盒,坐床边喂她。
“尝尝看,有没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易兰薄唇动了下,用软舌将食物卷进去,凉粉的香味没有尝出来,浓重的苦涩沾满了她的味蕾,但在那两双期待的星星眼望过来的时候,她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硬撑着将食物咽下去,回了两个字:“好吃。”
江闻汀笑得开心,又舀一勺:“好吃易兰就多吃点,吃饱饱的,身体才能好得快,等易兰身体好了,我们去店里吃。”
易兰没什么胃口,食物过喉会让她觉得恶心,她忍着强烈的反胃感多吃了几口,转而问沈京澜拍摄进度。
一个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人,竟也操心起了演戏的事。
第44章 第44章
易兰的状态持续差了好一阵, 周景那边已经把能安排的剧情都安排完了,剩下就是两个女主之间的戏份,狼少女的角色可以替, 女主的角色只能江闻汀演。
眼看无法再拖,江闻汀只能先将易兰交给北野照顾, 自己则快速投入道接下来的拍摄环节中去。
为了把之前落下的进度赶回来, 周导加大了往后几天的拍摄强度, 汀澜组合忙到飞起,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缩到半小时以内,后面甚至只有20分钟, 20分钟都不够她们蹲在地上扒拉一点盒饭。
江闻汀心里记挂着易兰, 加上天气热, 她有些上火,根本就没什么食欲。
小如见她吃几口就放下筷子,忍不住催促:“江闻汀, 下午还有那么多镜头要拍, 你小鸡啄米似的,不怕晕死在现场!”
没错, 去云城躲避清净的她, 早在三天前就被自己老板叫回来服苦役了,此时虽然嘴上骂着, 心里却也是实实在在地担心。
江闻汀眉眼弯着, 像以前很多次那样,耐心听着对方的数落。
小如看她这模样, 就气不打一出来, 对着眼前人狠狠一记白眼还不够,又压下脑袋小声嘀咕着:“都怪那个扫把星, 要不是她,进度也不会这么赶,真不知道一个两个的都对她宽容个什么劲儿……”
她声音很轻,轻到让江闻汀都没听清里面的内容,但以她的性子,想来这个时候也说不出来什么好话,江闻汀也只能好脾气地笑着。
吃完饭,还没歇两分钟,拍摄又开始了,今天下午,沈京澜的戏份不算多,基本都是补江闻汀先前落下的单人镜头和一些女主与男人的对手戏,里面有一段强迫未遂的片段,很难拍。
江闻汀尝试了好几遍,都没能把周景想要的那种感觉拍出来,然后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晚上的时候,才勉强达到导演想要的那种效果。
周景在拍戏方面,从不含糊,哪怕演技很好的演员,大牌的演员,以及关系很好的演员,达不到她的要求她也还是会说,会训,此时她拧着眉,看着这反复了N遍还不算完美的镜头沉默,沉默几秒后,看向江闻汀。
“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以前没拍过这样的场景,还是说被身边的事情影响了?”
她的语气不算太强势,但也带着几分不悦。
江闻汀哪能不知道自己最近的走神,此时也只能抱歉地说声:“对不起,周老师。”
周景:“不是跟我说对不起,是要对得起你所拍摄的镜头,以及观众对你的信任,你是一个演员,江闻汀。”
平日里都是汀宝汀宝的叫着,这下直接喊上了全名。
江闻汀茫然了半秒,打起精神:“知道了周老师,我会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周景见她态度诚恳,心里的不悦压下去一点,指着已经拍好的东西道:“这个我不太满意,先拍其他的,之后找时间重新过一次。”
江闻汀从棚里出来的时候,沈京澜双臂环抱站门边,见对方神色恹恹,淡声道:“被周景训了?”
江闻汀点头,有点走神地复盘着那段拍摄存在的问题。
沈京澜犹豫了下,开解:“她在这方面比较较真,我以前经常被训,习惯了就好。”
江闻汀后知后觉地听出来沈总语气里的宽慰,笑着说:“知道了澜姐,确实也是我不太专心,周老师说的不无道理。”
她不是一个玻璃心的人,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会第一时间想办法补救,而在接下来几天的拍摄中,她几乎是拿出了百分之百的热情完成每一个镜头的拍摄,周景对此非常满意,私下里跟沈京澜闲聊,也是满口夸赞。
“汀宝这个女人,是真心不错,上次拍摄出了点问题,我稍微提点了一下,之后的拍摄,她是一点差错都没有出,这样的演员,就应该得到这样的成绩,她以后一定会登顶。”
沈京澜:……
这人还真是——戏迷一个。
拍摄持续到秋末的时候,差不多也算是收尾了,接下来就是一些后期处理和制作,一切就绪算上过审时间,成功上映应该也要个一年半载的吧。
不过,那都是其他人的工作了,对于江闻汀她们而言,参加完杀青宴,这一段工作就算彻底结束,通常这个时间,大家都会美美地出去玩一下,放松放松,然后再投入到下一段拍摄中去。
而以往的着急赚钱的江闻汀不是,她基本都会省略放松这个阶段,直接进入下一个拍摄环节,如果没有对应的剧本,就会接一些广告之类的,反正跟个陀螺一样,不会停下来休息就是了。
只是这次,这次不太一样,拍摄结束后,江闻汀第一时间带着易兰回了云城,她的身体拖的有点久了,之前是拍戏没办法,现下闲下来,她要好好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
而在往云城去的前一天,沈京澜就已经帮忙约了霍寂霍医生。
江闻汀一早就带人去检查,易兰状态就一直没有好过,如今虽然能硬撑着下地活动,但精气神什么的是一点都没有,人也瘦了一圈,霍寂接到患者时,不禁诧异了一下。
“呀?咋养成这样了?”她看着江闻汀,开玩笑的语气道。
江闻汀气色也很不好,但面对霍医生的“质疑”,也只能笑着接住:“带去西北跟我一起吃了几天苦,饿瘦了。”
霍寂了然点头:“怪不得,不仅饿瘦了,还黑了。”
江闻汀:……
霍医生一边跟两人闲聊,一边拿着听诊器帮易兰检查,检查完在电脑上敲敲打打,随后说:“心率是没什么问题,你先带她去做这几项检查,做完我们再根据结果来确定。”
江闻汀应下,带易兰下去做检查,毕竟是云一,检查室排队的人一如既往的多,江闻汀扶易兰在长凳上坐下,短短几步路,易兰鬓角两侧就已经沁上了薄汗。
江闻汀给她用湿巾擦了下,重新理了下发丝,柔和的声音安抚着:“易兰再坚持一下,做完检查等霍医生看完,没问题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啊。”
说完又问:“易兰现在怕不怕做检查?”
像哄小孩一样。
易兰此时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去回应她,甚至连平日里的冷淡都被脆弱遮掩,她摇了摇头,胸口闷得喘不过来气,感觉下一秒就能就当场翻过去。
“请078号,易兰女士到第9科室就诊。”
终于轮到她们了,江闻汀将人扶进去,临末还在她脑袋上安抚似的拍了下:“易兰别怕,我就在外面,哪都不回去。”
她记得第一次做检查时,这女人眼睛里的惶恐与紧张,以及检查完出来后,她拉着自己的手心有余悸的样子,所以这个时候,江闻汀会尽可能地给对方一些鼓励。
检查速度还挺快的,五分钟不到,人就从里面出来了,江闻汀带着她去做下一项,可能是快中午的原因吧,倒是排队的人没那么多了。
“易兰饿不饿?”她牵着她的手问。
身旁的女人摇头:“不饿。”
不是不饿,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就只是胸口闷,心里也难受,精神一直紧绷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她怎么调节,都一直摆脱不了这个状态,或许,或许是因为原身是精神病的缘故。
等做完各项检查,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江闻汀想着,要么就先让霍医生看,看完再出去吃东西,于是就先给易兰用面包和巧克力垫了下肚子,然后带她去霍寂那里。
检查结果同步很快,霍寂看了下电脑上投射出来的片子,又对比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诊断,仔细分析了下,最后得出结论:“身体有点弱,其他问题不是很大,我给你开点药,回去以后注意作息,不要熬夜,尽量保持一个好心情。”
江闻汀听完着急了:“霍医生,真的问题不大吗?可是她这段时间身体真的很差,晚上睡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有时候还动不动犯恶心。”
霍寂被逗笑,随后解释:“就是因为睡眠不好,才会这样的,所以要好好睡觉,睡醒了什么事都没了。”
江闻汀还是很担心:“可是她睡都睡不着,还怎么保持高质量的睡眠呢?”
她语气有点急,但也是因为关心,霍寂是个脾气很好,很有耐心的医生,此时看家属着急,又只好对着电脑上投射出来的结果,一点一点地给对方解答。
因为她的专业,江闻汀心里那些紧张感才慢慢降下来些,转而用温软的语气虚心讨教:“那霍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快速睡眠?”
霍寂笑了下:“你去拿我开的药,回去以后按时服用,然后我们观察个一个星期,不行再换下一个方案好不好?”
江闻汀到最后拿完药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慌慌的,但霍寂的医术在国际上都赫赫有名,不可能会诊断失误,可是易兰的状态,实在是让人无法不担心。
两人从医院出来,坐到车上后,江闻汀故作轻松地舒口气,随后抬手揉她脑袋:“医生说的话记下了没?要早睡早起,每天保持一个好心情,嗯?”
浑身疲惫的女人被揉了也不恼,没什么精气神地看着人。
江闻汀指尖提溜她嘴角:“笑一个,笑一个好不好?”
易兰被强行扯出点弧度,好几秒,她开口。
“江闻汀,如果无解呢?”
按照系统的警示,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存在多久,或许,能存在很久,但那样的前提是……
第45章 第45章
按照系统的指示, 易兰需要在这个时候做一些对江闻汀不利的事情,这样才能弥补她先前预支的那些寿命值,系统给她的期限是国际影视最佳女演员颁奖典礼之前, 任务则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江闻汀领奖。
阻止的手段有无数种,最简单直观的就是在获奖之前放一些关于江闻汀的黑料, 从而搞臭她的名声, 让她站不上那个讲台, 但是……
但是怎么可能做到呢。
以前恨意最浓的时候都做不到,如今,江闻汀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 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挖出来, 从而换取她的健康, 这样善良的她,她怎么可能忍心阻止对方拿奖。
但如果,任务失败, 先前预支的寿命值就要被强制收回, 不仅要收回,连那原本属于她的那一两个积分点也要被清零,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大仇不报就要下地狱, 然后腆着一张老脸去见那些死去的将士们。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完成这个任务,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九泉之下的他们, 所以无解, 身体无解,横梗在她们之前的过去也无解。
“不许易兰这么悲观, ”江闻汀假装生气地努努嘴, 用两只掌心去夹她的脸颊,凶巴巴的语气重复, “不许易兰这么悲观,听到没?”
本就闷痛的心脏,被她的话刺得更痛,痛到易兰都快承受不住,可偏偏对方温柔的眸子里充满了足够的期待与坚定,让她想拒绝,想无视,都需要足够的勇气与力量。
“小傻瓜,告诉你个好消息,”江闻汀眯着眼睛,软唇贴她耳边,小声说,“我上一期拍的那部剧,就你特别喜欢的那部,入围第30届影视奖名单了,我可以领奖了,国际的。”
言语间是怎么掩都掩饰不掉的喜悦。
——第30届影视奖名单,国际的。
为了得到这个奖,她该是很拼命的吧?日夜辗转,日夜期盼,铆足了劲儿向前冲,赚很多很多的钱,挣很多很多的荣誉,到头来无非也就是给自己求一方容身之地罢了。
一个过怕了苦日子的人,想要让自己好过一点,想要让身边跟着她的人好过一点,仅此而已。
“江闻汀,”易兰薄唇翕动,好几秒,才说,“你会拿到奖的。”
声音低沉而缓慢,却是她鼓足了两辈子的勇气,而接下来的一切,她不知该怎么承担。
“嗯。”江闻汀直起身子。
易兰耳边的温热消散了些。
江闻汀用含着柔情的桃花眸看着她,“等拿了奖,我给易兰买frivole系列的耳钉,项链可能要到后面买了,因为我现在的资产,只够给易兰买对耳钉。”
江闻汀解释的随意,解释完还嘻嘻笑着,清澈透亮的瞳孔里全是对方的影子。
视线下移之时,白金钻的三叶草手链在易兰纤细皓白的手腕上泛着光,很闪。
江闻汀想起来眼前这女人第一次见到这条手链的样子,眼睛里是说不上来的诧异,而当时的她,还不舍得将它挂上去,纠结犹豫了好久才狠下心借给她戴,只是借出去后就再也没有收回来。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竟慢慢地开始愿意为对方花很多很多的钱,去买一份这样的礼物了,此时更是,如果礼物能让眼前人心情稍微好一点,她愿意花比很多很多还要多的钱给她再多买一份。
*
颁奖典礼于11月16日在M国沁熙国际殿堂举行,国内同时入围的还有沈京澜,两人三天前就出发了,北野本来想跟着去的,但易兰身体状况太差了,家里得有个能顶事儿的人,小孩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加上她还跟易兰不和,北野便主动请缨留了下来。
小如因为这个事儿没少在私底下阴阳易兰。
“哼,某些人真的是好心安理得哦,拍戏拖人后腿就算了,如今连星辰姐都要被拉上,国际影视奖多难得啊,这会儿应该快开始了吧,星辰姐要是去,京澜姐不知道该有多开心,都怪你这个拖油瓶,害了江闻汀还害别人。”
江闻汀离开后,这些刺耳的话在无人在场的间隙,易兰不知道听了多少回,此时的她也只是沉默麻木地接受着,不做任何回应。
面对她的不回应,小如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心里憋着的气不仅没发泄出去,反而更窝火了,她踢了一脚沙发腿,这个时候正好北野打包完午饭上来了。
于是她只能先压下心里那口恶气,转眼看见北野给易兰带了她爱吃的博托面,心里的情绪在那一瞬间达到了顶点,她自己也隐隐感觉到了这种情绪的陌生与恐怖,但却无论如何都忽略不了。
“星辰姐,将近五公里的路,你特意跑那么远就为了给她买这个啊?”
小如的语气里是刻意掩饰过的随意,北野也没多想,开玩笑的口吻:“是啊,特意买的都吃不下两口,再别我们看两天给饿扁了,江江回来收拾咱俩。”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拆打包袋,拆好后,北野将那盒不加辣的给易兰:“呐,看在我骑了那么远路的份上,赏个脸多吃两口呗!”
系统的预警声已经在易兰脑海中持续有一阵了,然而此时的她,也只是机械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
耳鼻喉在这一刻像是被人全部堵上,眼前除了眩晕就是无边无尽的黑色。
她硬撑着吃完了小半碗面,鬓角两侧的发被汗珠打湿,滚落,北野很贴心地帮她递了纸巾:“来,擦擦汗,易兰今天表现不错,等下回房间睡一觉,睡醒了我们仨去附近公园逛,买马蹄爆爆珠的奶茶喝。”
近在咫尺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漆黑的视线里,她摸索接过对方塞到她手里的柔软物体,然后一点一点擦掉额角渗出的汗。
没多长时间了吧,也不知道江闻汀是否已经走上了领奖的舞台,拿到奖之后的她有没有开心地流眼泪,她的笑容会不会很甜,眼尾那颗痣有没有被滚烫的泪水淹没……
她看不到了,这一切,她都看不到了。
“江闻汀,要好好的……”
这是易兰意识迷离之时,最后的期望,下一秒,她就那么安静地蜷缩在沙发上,闭上了眸。
北野见人难得主动午觉,欣慰溢于言表,她扯过空调盖人身上,随后看眼小如,用嘴形示意:“睡着了。”
她指了指卧室门,随后两人端着吃的,轻手轻脚地回了各自的房间。
*
江闻汀和沈京澜从领奖台下来的第一时间给家里打了电话,易兰处于昏迷状态,手机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北野那边的倒是很快就接通了,几人聊了几句,江闻汀得知易兰午睡的消息,心里蛮踏实的,不等电话挂断,她就说自己有事,先离开一下。
离开后的江闻汀,直接打车去了金洲银座,在繁华的区域里,一座璀璨的精品店悄然屹立,江闻汀走进去后,服务员热情地给她介绍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
“麻烦帮我拿一下白金满钻frivole系列的耳钉。”江闻汀用流利的英语表达着自己的需求。
服务员立刻意会,帮她取了她想要的商品,慷慨地介绍着。
江闻汀最后爽快下了单,对方见状又给她介绍同系列的,江闻汀看着那闪闪发光的项链和戒指,纠结犹豫了几秒,还是将视线移开了。
易兰的身体状况,之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等下次吧,下次等她拿了奖,再给她买同系列的项链跟戒指好了。
从首饰店出来的时候,江闻汀很开心,她看了眼时间,距离与北野她们通话,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多小时了,易兰应该醒了吧,于是,她拿出手机,又一次给她拨了过去。
电话在无人接听和主动挂断无数次后,终于被接听。
“易兰,”江闻汀声音欢快地说,“你猜我现在在哪?”
电话那端没有回应,江闻汀等了下,又说:“我这会儿在金洲银座,刚从首饰店出来。”
那边还是没有回答,江闻汀不禁疑惑:“易兰?”
没声音。
江闻汀有点心慌,又一次重复了一遍:“易兰,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沉默,好久好久后,沙哑而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出现。
“江闻汀,”易兰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江闻汀听到回答,悬着的心放下去一点,继续问:“易兰刚睡醒吗?”
对面又不说话了,但这并不影响江闻汀自顾自的分享。
“哇,银座东西好贵,整条街都是卖水钻的,我进去以后,差一点都挪不开视线,还好,想买的那对耳钉有现货,我就赶紧下单了,哎呀,贵的东西就是好啊,等我回来,回来给易兰看看它究竟有多闪好不好?”
饱含感情的碎碎念映射在耳膜里,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听不清。
“江闻汀,”又一次沉默过后,她轻唤了她的名字,下一秒,没半点起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进江闻汀的耳朵里。
她整个人怔愣了一下,寒意后知后觉,顺脊骨位置一点一点蹿上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第46章 第46章
“我看不见了江闻汀, ”易兰重复着,语气平静地重复着,“我看不见了, 什么都看不见……”
江闻汀缓了好几秒,才极尽可能地压下心里那股紧张感, “易兰不要怕, 北野在你身边吗?你把电话给她。”
那边终于不再重复, 江闻汀尝试再次安抚,可无论她怎么说,那边回应她的都只是无声的沉默, 最后没办法, 她只能将通话先挂掉, 转而给北野拨了过去。
北野刚跟沈京澜结束通话,江闻汀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立马就接通了。
“江江, 你等下, 易兰回房间了,我马上把手机给她啊。”她说话的同时人已经往主卧去了。
“我刚给她打完电话, ”江闻汀压着语气里的艰涩与哽咽, “她说她眼睛看不见了,我问怎么回事她不跟我说, 北野你去她房间看看, 我感觉她状态很差,但是我这里最早的一趟机票是晚上七点的, 我……”
到底还是没忍住, 江闻汀语气里带了点哭腔。
北野人懵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主卧门口了, 她一边敲门一边安慰江闻汀。
“江江,你先别急,我这会进去看看,然后马上带易兰去医院做检查,等医生诊断完,出结果了我们再说接下来的事好不好?”
“嗯,你先进去,我不挂电话,你进去看完跟我说下情况。”
她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听筒里传来敲门的声音:“易兰,易兰,把门打开好不好?”
“她不开门吗?”江闻汀焦急地问。
那边没有回答,敲门声还在持续:“易兰,听话,把门打开,让我进来下好吗?江江她很担心你。”
过了差不多半分钟,听筒里传来咔嚓一下的开门声,然后就是忽远忽近的交流,江闻汀听不真切,将手机贴耳边,认真听着,只能听得断断续续。
隔了好一会儿,北野的声音传过来:“江江,你别担心哈,我们这会儿带易兰去医院,等医生看完,我再给你打过来。”
江闻汀应了声好,刚把电话挂掉,沈京澜语音就打进来了,然后问了下在哪,说自己过来找,江闻汀报完地址,又开始翻机票,最早一趟直达飞机是晚上七点过五分,她想看看有没有中转之类的。
但是沈京澜已经把中转时间规划好了,打车往过来走的时候,问她要了身份证,订好两人的票以后,她给北野同步了一下航班信息,然后又联系了国内熟悉的医生,一切就绪,两人前往机场。
*
这边,北野带易兰已经来到云一了,各方面检查做起来很慢,小如也一路跟着帮忙,这个时候,她倒是没有再呛声,虽然心里还是有一百个不愿意。
一系列结果出来,医生仔细分析了一番,发现各方面指标是正常的,他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能暂定为情绪应激引发的功能性视力障碍,开了点药,最终方案还是让患者放松心情,说不准睡一觉就好了。
北野第一时间给江闻汀打电话说了下情况,让她不要担心,慢慢来,江闻汀这时已经跟沈京澜在机场等了,她们买了中转的票,三点半出发,到的话,能比直达那趟提前个两小时。
小如到时候会去机场接她们。
行程敲定以后,北野将手机挪易兰耳边:“江江,我把手机给易兰了,你们俩说说话吧。”
江闻汀听到手机给易兰的那一瞬间,心里其实有点紧张跟难过的,但她还是尽可能地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了最好:“易兰,刚刚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有没有害怕?”
对方没有回应,她将语气放得更软更轻柔了些:“医生有没有给易兰抽血啊?”
第二声,没反应,第三声,还是没反应,当她持续到第五声的时候,突然眼眶一酸,柔和的语气里带上几分酸涩。
“跟我说说话好吗?我很担心你……”她哽咽着道。
电话那头的人在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出声。
“江闻汀,”她声音很淡,隔了好几秒才说,“我等你回来。”
江闻汀在得到回应的那一瞬间,眼泪簌簌下落,声音里是怎么维持都维持不住地哽咽。
“好,易兰等我19h30m,回去以后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等明天醒来我就回来了,回来给易兰买好吃的,”她抽了下鼻子,故作轻松地问,“易兰想吃什么呀?”
电话又短暂空白几秒,几秒之后,平静的语调再一次出现:“江闻汀,什么都不想吃,你回来就好。”
明明毫无波澜,江闻汀却从她的声音里感觉到了脆弱与破碎,还有无尽的恐惧,这一刻,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此时没有来领这个奖,陪在她身边的话,易兰会不会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江闻汀郑重应下,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差不多到了排队登机的点了,她最后嘱咐几句,掐掉通话。
*
次日大雨,小如九点钟就开始出门了,到机场十点,距离江闻汀她们落地还有一个小时,她将车停到地下车库后,提前去接机口等她们。
距离十一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她给江闻汀发了消息,问她飞机落地了没,然后分享了自己的位置,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应该是飞机还在滑行,手机处于飞行模式或关机状态。
小如没有催,握着手机耐心等待着,时不时看眼屏幕,十分钟过去了,讲道理飞机已经落地了,可江闻汀还是没有回消息,她有点心急,等了几分钟后,给对方拨语音过去,语音自动挂断。
飞机晚点了吗?
她打开手机,搜索相应的航班信息,没有晚点提示,但江闻汀手机一直处于自动挂断状态,又过了五分钟,对方还是没有回复,她去咨询现场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飞机还没降落,再等一等。
“不是11点整就该落地了吗?这都过二十分钟了,怎么还没降落?”
“受气流影响,飞机在高空持续盘旋,暂时不适合降落,女士您再等等。”工作人员耐心解释着。
小如有点毛躁,问:“那什么时候适合降落?”
工作人员也说不好具体时间,只是耐心解释了几句,之后,便进入了漫长的等待环节,那边北野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小如第一时间接听。
“宝宝,还没接到人吗?”
“还没有,星辰姐,说是飞机受气流影响,晚点了。”小如语气急切地问,“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星辰姐?”
“不会,”北野其实心里也咯噔一下,但她还是强忍着压下了心里那点恐慌,“没事,飞机受气流影响晚点一下很正常,我们平时坐飞机也经常晚点,再等一等,她们到了应该会打电话。”
“嗯。”小如回答的语气里带了点隐隐的哭腔,搞得北野自己也好心慌,恰巧易兰还在她身边,她嘱咐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挂断后自己也开始下意识关注那趟班次的信息。
一个小时之后,飞机依然没有降落,然后等待接机的人们开始着急起来,一波接一波地人开始询问工作人员,场面有些乱。
这搞得小如更加心慌,她又一次尝试给江闻汀打电话,显而易见,电话还是打不通。
恐慌的情绪在心底蔓延,那边北野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知道飞机降落困难之后,就各种托关系打听最新动态,打听到的都是等待降落,时间一分一秒推进着,等待漫长而煎熬。
而等到两个小时之后,广播里终于出现了关于那班航班的最新动态,8C7022次航班,因为天气原因无法降落,改飞临川机场,小如收到信息的第一时间给北野打了电话。
两人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点,等了一早上,小如心情有些烦躁,也不知道飞机改飞临川后,什么时候还能再飞回来,小如犹豫了下,决定还是先回去,等那边有消息了再做决定。
机场到文苑差不多1个小时,回去路上天气不好,小如开得慢,到小区差不多两点了,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她去楼下便利店点了个便当,坐下吃的间隙又给江闻汀打了个电话,对方手机还是关机。
于是,她又去网上搜了下那班航空,不搜还好,一搜,整个人都懵住了。
最新动态显示——西航8C7022次航班失联。
与此同时,北野也接到了熟人打来的电话,那一瞬间,她心脏骤然停顿了一下,手机差一点从指缝滑出去,身侧易兰虽然看不见,但却从她们不停地来电通讯中察觉到了一丝紧张与惶恐。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北野此时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回应她,缓了差不多半分钟,才喃喃一句:“没事,没事……”
易兰垂在身侧的指尖蜷紧,极力压着身体上那股眩晕感,又重复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北野被她的话拉回现实,冷静半秒,猛然间从沙发上站起:“易兰,江江她们那边出了点问题,你在家里等一等,我过去看看好不好?”
易兰眸中漆黑一片,身体上的眩晕感在那一刻达到顶点,她用力咬了下自己舌尖,这才勉强保持住那份清醒。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第一时间缠着对方带上自己,也没有将心里的恐慌与不安传递给对方。
北野在接收到信息的第一时间穿好了鞋子跟衣服,走前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下易兰,告诉她不要担心,自己很快回来,随后出门,结果刚下楼,就与急匆匆往楼上赶的小如撞上。
两人简单打了个照面,北野让她看着家里,自己则驾车前往临川。
第47章 第47章
砰一声。
防盗门被人从里面重重甩上, 蜷缩在沙发上的易兰身子轻轻颤了下,根据脚步声,她也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来者是谁。
小如三步并两步冲过去, 一把撕住易兰的衣服领子,把人从沙发上扯起来, 重重地甩了一下。
易兰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人就那么软趴趴陷进沙发里了, 对方却还是不肯罢休,将她从沙发软垫里揪起来,咬牙切齿地道。
“凭什么, 凭什么在她最难的时候你不出现, 在她被江家驱逐, 流浪狗一样四处游荡的时候你不出现,在她被媒体封杀,被狗仔跟拍, 应激到深夜里蜷缩在角落里抱头痛哭的时候你不出现, 凭什么……”
汹涌的质问声达到顶点后变成低泣与哽咽:“好不容易挺过去了,好不容易日子能好过一些了, 你却要横插一脚, 来从她身上分一杯羹,讨一点好。”
“分一杯羹, 讨一点好?”她冷笑, “不!你不是分一杯羹,要她一点好, 你是把她全部的好, 都想要回去,据为己有。”
冷笑最后变成控诉, 一连一声的控诉:“你怎么可以这么贪心,我跟了她这么多年,我都不敢这么贪心,你怎么可以这么贪心,你告诉我,你怎么可以这么贪心……”
她说着又将易兰从沙发上撕起来,目光赤红地想要把人吃进去:“飞机失联,她回不来了,她回不来了,你满意了吧?!”
刺耳的话穿透耳膜,无限回荡在她的脑子里,本就支撑不住的身子摇摇欲坠,四肢百骸都在痛,比万箭穿心还要痛。
下一秒,她被人猛猛往后一摔,栽进沙发里:“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待在这里,凭什么,凭什么啊!”
咆哮,嘶吼,此时的易兰,像一个已经干瘪的出气筒,承受着对方所有的情绪,眼前的漆黑,耳畔的嗡鸣,空白的大脑,意识迷迷糊糊之时,她被人从沙发上拽下来,拖着往门外走。
“这是她拿命挣钱换来的房子,你别住……”
被甩出门外的易兰,身上就一件带胸垫的吊带裙,鞋子都没有,她脱力地趴在地板上,都这样了,还不忘攥紧手里的手机。
小如见她珍视的样子,冲上去就要抢她手里的机子:“拿来,这是她花钱买的,你不配拥有!”
浑身上下没半点力气的女人,在这一刻却下了死力,无论她怎么抢夺,怎么掰扯,指尖力道却一点都不肯松。
小如抢不到手机,气急败坏,在她身上拧了一团:“祸害,你就是一个祸害!”
神经痛感让她麻木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对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在她单薄的身子上使劲发泄,每抽搐一下,小如心里就会舒服一些,那份失去江闻汀的慌张与绝望就会消减一些。
而被发泄的人,已经麻木到不知道该怎样躲闪了,就那么安静地趴着,默默地承受着,一分一秒……
防盗门啪一声被甩上,易兰意识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防盗门被再次打开,噼里啪啦的物品从里面扔出来,砸在她身上,包括但不限于,鞋子,衣服,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滚出这个家,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防盗门合上,易兰摸着扔在自己怀里的其中一只鞋,分离的思绪一点点回笼着。
——家,江闻汀不在,她哪来的家,与其待在这里任人打骂,她还不如出门找找她,可是上哪去找呢?阿汀已经不在了,她该上哪去找她,她做了那么多错事,那么多冤魂等着她偿命,她该上哪去找她?
冰凉的眼泪就那么颗颗砸下来,无神的双眸漆黑一片,她看不清周围,看不清通往阴曹地府的那条路该怎么走,但支离破碎的心,在这一刻却是明朗的。
去找阿汀,去跟她一起承担,这一世的她没做错什么,上一世的她身上所背负的罪孽,她们一起承担,一起面对,哪怕去十八层地狱,哪怕被那些亡灵拷问,审判,她都要跟阿汀在一起,跟她承担一切。
她爱她,刻骨铭心地爱着,这是这两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的事实,既然改变不了,她那就带着那些恨,跟她纠缠到底,她的葬身之地,就是她们的葬生之地,她不会撇她一人。
凭着这口气,慢慢地,慢慢地,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颤抖地双手摸索着周边,给自己从一堆物品里扒拉出来了一点能用的,穿上外套和鞋子,她一点点站起来,顺着记忆里的路,一直走……
*
北野一路哭一路开,嗓子都沙哑了,身上那股执着劲儿却一刻也不敢停下,飞机只是失联,不是事故,沈京澜不会死,她们那么相爱,她怎么可能会抛下自己,独自一个人离开,她舍不得的。
“沈京澜,老婆,我来临川接你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暴雨还在持续降落,滴滴砸在车窗前,被雨刮器甩开又重新模糊,北野两只手握着方向盘,握得很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临川,把老婆跟好友接回来,她们一起回家。
“老婆,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到了,你等等我……”
嘶哑的喉咙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终于,在暴雨加剧的某个瞬间,熄灭的屏幕亮了一下,随即而来的是熟悉的铃声,哭到撕裂的人心脏颤了一下,连带握着方向盘的指尖也跟着轻颤,模糊的视线里出现那个特殊的备注。
她腾不开手,开启双闪后,观察到后面没车往应急车道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停稳,伴随着警示灯的开启,屏幕上的来电也被接通。
“小野,没事了,不要担心。”沈京澜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满满的疲惫感和十足的分量感,一声小野,一句没事了,仿佛将她心里的情绪在这一刻推到了顶点。
“沈京澜,你混蛋!”北野一边哭一边骂,心口剧烈地抽颤让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沈京澜心脏剜着疼了下,她的小野,在得知自己失联出事的那一刻,得有多心痛,此时此刻,她好想跨越电话线,飞奔到她面前,抱着她,亲吻她,安慰她,用实实在在的体温告诉她,没事了,她还活着,她们还能在一起。
职场叱咤多年,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是比飞机盘旋空中无法降落的那一刻让她害怕的,她不敢想,如果自己不在了,小野要怎么活下去,她不敢想……
“小野,”从来平静的女人,此时声音里也带了点哽咽,“没事了,没事了,我跟江闻汀,我俩都已经平安落地了。”
平安落地四个字,像千金石,砸在地上掷地有声,北野的思绪在她不断的抽泣与安慰中,得到了一丝丝的平缓,她缓了会,用哑得依稀可见的声音说:“我就知道,我的老婆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她舍不得丢下我一个人。”
“嗯。”沈京澜极尽可能地收住了心里的情绪,语气恢复往日清淡。
北野说:“我在去临川的路上,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
“嗯,”沈京澜重复,“我们回家。”
北野抽了下鼻子,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来问好友的情况:“江江怎么样,她还好吗?”
那边沈京澜看眼此时蜷缩在长椅上的人,微顿了下,说:“还好,就是有点担心家里,等下你过来,我们一起回去。”
“嗯,”北野声音更弱了些,有些歉意地说:“易兰知道飞机失联的事了,我出来的时候小如上去了,家里有人的,你让她别担心。”
“好,你开车慢点,我们去附近酒店收拾一下,到时候给你发位置。”
通话结束,暴雨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路面上的车自觉降下了速度,北野心悸感也跟着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焦急与期待,但她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不急在这一两分钟,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江闻汀捧在手里的手机一直亮着光,但那个电话却一直没有打通,她锲而不舍持续拨,沈京澜看着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易兰睡着或晕过去都有可能,北野说小如在家里,你给她打一个,问问情况。”
沈总没什么感情的语句里永远都带着沉着与冷静,江闻汀混沌的思绪拉回来一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平安落地之后,第一想要报平安的人,居然不是那个朝夕相处的妹妹。
也是在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对易兰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经胜过了亲人。
之前,北野跟京澜总是开她们玩笑,当时她感情经历空白,摸不清那种朦胧的情绪,但就在刚刚,在她们平安落地那一刻,在手机开机的那一刻,在沈京澜跟她同时翻出通讯录的那一刻,在打了无数遍号码无人接听的那一刻。
她知道,她喜欢上了那个女人,从第一眼见到她,她在她心里,就已经是十分特殊的存在,她喜欢她,真真切切的喜欢!
第48章 第48章
小如将那个人赶出家门后, 便自己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哭,手机在茶几震动好几声,她因为情绪失控没能听到, 来电不知道响到多少声的时候,她才隐隐察觉到, 情绪戛然, 她踉跄扑过去, 慌慌张张地去捡茶几上的手机。
在看清来电显示是江闻汀的那一刻,心跳陡然加速,她指尖颤抖着接通语音。
“小如, ”熟悉的声音灌进耳朵里, 似梦般, 竟让人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辨出真假,而下一秒,那声音却是给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狠狠地扎了一刀。
“你跟易兰在一起吗?她怎么样?”
从出事到现在, 她几番绝望都是为了她, 此刻落到耳朵里的最厚重,最急切的问候, 却是关于那个女人的, 那个女人的……
对,那个女人已经被她给赶走了, 意识到这点的小如, 心猛然间慌了一下,妒忌与不安, 让她出口时磕绊了一下:“她……她睡着了……”
没有往日里的抱怨与不满, 就只是结巴了这么一句,带足了掩饰与虚假。
“是晕过去了吗?”江闻汀问。
“说了睡着了, 你烦不烦啊江闻汀,别人担心你一整天,你倒好!”
气急败坏的抱怨,反倒给谎言增添几分真实性。
江闻汀这才想起来道歉:“对不起,小如,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知道就好!”她没好气道,心里还是很不安,担心江闻汀听出端倪,说几句就把电话挂掉了,挂断电话后,她更加无措,慌慌张张地将翻乱的家里规整了一下,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就出去找人。
那个瞎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在楼道,在小区,在附近马路上逛了一圈又一圈,都没有见到人影,不安与紧张充斥,小如反复寻找到第N遍的时候,终于崩溃大哭。
“去哪里了啊,你这个疯子!”
她半蹲在马路上,指尖插进发丝里,紧张地抓着自己头皮,眼泪与抽泣交织,经过的路人不禁驻足,偶尔有人上前,关心地问上一句:“你没事吧?”
“滚,滚啊,不要你管!”
好心路人被呵退,她狠狠擦了一把眼泪,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继续一边哭一边找人,心里开始后悔,江闻汀要是回来,发现她把那个女人弄丢了,心里得有多失望。
她会很生气很生气,而这几个月她努力隐忍,才勉强维持下来的这一层关系,也会随即崩塌吧。
想到这个,她就开始后怕,后怕得嘴唇颤抖,嘴里喃喃念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我只是很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讨厌她,但我没有想过要她出事,我没有想过要她出事……”
出事……
这个念头一旦冒上来,心里的惶恐就更加具有实感,踉跄的步伐加重,她越走越快,越哭越狠,在无限循环的绝望里,她始终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找不到,找不到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绝对不能让江闻汀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那女人才会离开,才会出事的,绝对不能让江闻汀知道这个事!
于是,在她反复给自己洗脑了N多遍之后,她停下了寻找的脚步,转而往小区方向奔跑,去案发第一现场将那些痕迹全部清理干净,等到江闻汀回来,等她回来,她就说对方因为贪图不到她的钱,自己离开的,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
江闻汀她们到云城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车辆在高架路上龟速前行着,她心里急得发疯却没有办法,这个时候,一通电话打进手机里。
“江闻汀,你快回来没?那个女人不见了……”
慌张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与哽咽,而江闻汀的思维,在那一刻像是被人摁下了暂停键,手机从她指缝里滑落,砸在车座上,发出咚的响声。
前面北野听到动静回头,看江闻汀整个人愣在原地,脸色惨白,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江江,怎么了江江,发生什么事了?”她着急地问。
明明近在咫尺的声音,江闻汀却听不清,她像一只被罩在玻璃杯子里的蝴蝶,周遭空气稀薄,席卷而来的窒息感让她只张口,说不出来话。
“江江,”北野伸手,碰了她一下,实质的触感让江闻汀在濒死的边缘有了一丝的挣扎。
“易兰不见了,”她张了下苍白的唇瓣,喃喃念着,“小如说,易兰不见了……”
沈京澜闻言,握着方向盘的指尖紧了下,好几秒,才沉下调子宽慰:“堵车马上结束,我们还有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可以回到小区,你先让小如报警。”
“是的江江,你先别着急,先让小如报警,易兰眼睛看不见,应该走不了太远,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回去跟警察一起找,肯定能找到的!”
两位好友的话隐隐约约穿到江闻汀的耳朵里,将她破碎的意识聚拢。
“好,我给小如说,”她双手颤抖着捡起手机,回拨电话的时候,指尖抖了好几秒才点到实处,“小如,你赶快报警,我们还有十几分钟到小区。”
前面的车辆渐渐疏散,车子可以缓慢往前开点,沈京澜见缝插针,十分钟的路,对于车内三人,却漫长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
结束通话的江闻汀,两只手紧紧绞着手机,为了保持清醒,口腔舌尖已被她强行咬破,疼痛感和浓浓的铁锈味让她尚有一丝理智,车子很快驶入小区,她都等不到车子停稳,就破门冲出去,跌撞着往楼上跑。
可偏偏电梯还不在一楼,她想跑上去,双脚却像灌了铅,沉重抬不起来,权衡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了等待。
叮……
电梯门打开,防盗门大开着,里面小如泪眼婆娑,看到江闻汀第一时间冲上去,狠狠抱住了她,哭得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自责与无尽的歉意被她用无数声道歉遮掩,江闻汀哪能反应过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怪她,她虚虚抬了下手臂,安抚性地拍了对方几下,声音低哑,依稀可见:“不怪你小如,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赶紧把人找到。”
明知道是善良的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出来的一句安慰,被拥在怀里的小如在这一刻却真的有被安抚到,她狠狠抽了下鼻子,北野和沈京澜也前后进来了。
沈总永远都是那么地有条不紊,好友危难关头,她们必然第一时间顶上去,就在她准备调动自己的私人势力,配合警方一起寻找时,一通陌生电话突然打到江闻汀的手机上。
江闻汀颤抖着划下接听键,以为是惊喜,谁料穿透她耳膜的却是比天雷还要可怕的噩耗。
一辆从云城到鸦城的大巴车从高架桥上坠下,车上23人无一人幸免,而同步到警方的刷卡记录里,有易兰的信息。
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停止,江闻汀就那么拿着手机,呆愣愣站在原地,那边工作人员还在跟她核实信息,声音明明都快从听筒里溢出来了,她却听不清,也作不出任何回应。
这时,在她身边的北野拿过手机,等听到对面传递过来的信息时同样怔愣了一下,那边专业到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还在持续重复着那个事实,北野缓冲好几秒,才把手机给沈京澜。
还没等她送上那个拥抱,江闻汀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北野眼疾手快将人接住,怀里的人却已经没有了意识,一路的焦急,担心,为了保持清醒强行咬破唇舌才换回的一丝理智,在接收到这个电话的那一秒,已然崩塌,她再也没有力气撑下去。
救护车很快赶到,江闻汀被人用担架抬走,北野与沈京澜默契对视一眼后跟着上了车,留下沈京澜处理剩下的事,当然,同时留下来的还有小如。
心虚紧张了一路的人,在陡然撞上沈京澜视线的那一刻,心跳同样窒息,“澜姐,我……对不起……”
沈京澜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好几秒,最后半个字也没有说,转身离去,大巴车坠落事件,在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登上了云城top1。
现在警务系统发达,车上乘客的信息他们在事发几分钟不到就全部锁定,23面目全非的尸体拼凑完整,遗物与死者对应,其中一具尸体旁边,放着那部熟悉的手机,以及残留的衣服碎片,结果毋庸置疑。
与此同时,被医护人员抢救过来的江闻汀,此刻诈尸一样从病床上弹起来,“易兰,易兰,我要去找易兰……”
瞳孔反复收缩与扩大,她拼命挣扎着,嘶哑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声音,一连一声地重复着,自己要去找人,明明已经破碎到了极致,一堆人却没办法摁下这样一个她。
扎在手上的输液器已经被挣得七零八落,血渗出来,如她此时的情绪一样狰狞可怖。
北野怎么劝都劝不住,眼看她疯了一样抓自己头发,伤害自己身体,她最后终于拔高音调,朝好友吼出了那句最痛,最刺骨的话:“江闻汀,你清醒一点,易兰已经不在了,她已经不在了!”
第49章 第49章
尸检结果的第三天, 云山疗养院的祁红玉祁院长前来认领尸体,而江闻汀,却连踉跄着来这里把她接回家的资格都没有。
“江江……”
北野跟沈京澜陪她过来, 可是一个不小心,人就跑没影了, 两人急忙追上去时, 江闻汀就挡在那块白布面前, 不哭不闹,也不掀罩子,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
“小江啊, 我知道你跟我们兰兰关系好, 但是这孩子命薄, 我也是心疼得紧……”祁红玉假意用手掩了下眼睛,难过得说不出话。
江闻汀表情木纳,目光盯着眼前人一张一合的唇瓣, 像是在认真听她说话, 又好像不是。
北野过来,将人往自己怀里带:“江江, 听话, 我们就是过来送送易兰的,不要让院长为难好不好?”
江闻汀被她抱着也不反抗, 呆滞的目光从院长唇上落下, 下移到盖着的那块布上,她喃喃:“接易兰回家, 我们的家。”
没有哭, 没有闹,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两位好友眼眶潮湿。
“江江, ”北野哽咽着将人抱紧些,拍着她瘦弱的脊背安慰,“别这样江江,让易兰走得安心一点好吗?”
“不要,”江闻汀摇头,语气软软的,“我都给她买礼物了,白金钻的,很漂亮,很漂亮的……”
她说着将盒子打开,白金钻耳钉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她将它凑近一点,给北野看,不停地强调:“这个系列的价位你知道的,很贵,很难买的是不是?”
北野被她弄得泪流满面,她咬着唇点头:“嗯,很贵,很难买,我知道,我们江江对易兰很好,我们知道,易兰也知道。”
“不,”江闻汀摇头,语气平静而温和,“她不知道,她气我在她生病的时候跑去国外领奖了,所以才离家出走的,我给她打电话,她不理我,我打了很多个,她一直都不理我。”
“没有,没有的江江。”北野难过地抱紧人,再怎么急切真诚的语气,在此刻却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
江闻汀干涩的眼睛里却是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沈京澜上前,手搭她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下,语气低沉而有力量,“江闻汀,你要听话。”
要听话。
听话的江闻汀,一路跟到了火葬场,提线木偶一样,同其他人一起在炉前观察厅瞻看火化进程,别人鞠躬她鞠躬,别人悼念她悼念,最后有人宣布遗体火化开始,然后她亲眼看着她的遗体被推到火化间,入炉,焚烧,化为灰烬……
这样的场景她熟悉,几年前,母亲就是这样操作的,那个时候的她,是以家人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此时此刻,看着同样重要的人离开,她竟然连个身份都没有。
火化仪式结束,她被好友搀扶离开,从始至终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这样致命的打击,北野和沈京澜一度以为好友会挺不过来,谁知道江闻汀第二天就开始接广告了,镜头面前,她依然璀璨夺目,仿佛不久前离开的那个人,就只是一个普通疗养院的病人,跟她没关系。
北野沈京澜为此很是担心,只有小如,内心隐隐窃喜着,她最近行为有点奇怪,易兰火化她没参与,江闻汀情绪不好她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变着法地往她跟前凑。
北野以为是她因为小如的事情自责,还私下里安慰过好几次,但是她们不知道,那人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午夜梦回时,总有一双看不清光的眼睛盯着她,她不敢面对,同样不敢面对的,还有江闻汀那双含着泪痣的桃花眸。
妒忌消失,汹涌的爱意被愧疚压抑着,她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无法面对所有人。
两个星期过去了,江闻汀生活轨迹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她开始像以前一样忙碌,对谁都很温柔,对谁都一副笑脸,品牌方代言接了一波又一波,先前爆火的《城春草木深》据说要开第二部,她毫不犹豫地去争取。
小如作为助理兼经纪人,为此也是全力以赴,时间仿佛可以抚平一切,只有在漆黑的角落里,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色里,所有的好转似乎又倒回到最开始。
江闻汀最近失眠严重,偶尔睡着一下,就会被梦境困住,梦境里有一个很熟悉的女人一直喊她阿汀,有时候看她的眼神很绝望,有时候又充满爱意。
爱恨交织,她看不清她的轮廓,但从梦境里很多人对她的称呼中,她隐约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将军,夫人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了,还要继续关着吗?”
那女人,最近好像把她关起来了,派了好多人看守,还把她的称呼也换成了“夫人”,什么夫人,她才不要当她的夫人,她有喜欢的人,她有易兰,生生世世,她只有她,她才不要当别人的夫人。
“江闻汀,你绝食一天,你北凛那些俘虏就会跟着饿一天,你要是死了,她们必然也跟着你陪葬,所以你想清楚!”女人薄唇勾出一抹冷笑,寒到彻骨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她又开始折磨她,修长的指尖掐着她的下巴,撬开她的唇齿,碗里的白粥往她嘴里灌,呛得她直咳嗽。
反抗都没有力气,只有汹涌的眼泪一股接着一股……
“江闻汀,江闻汀你没事吧?”隔壁小如听到动静,猛地冲进来,摁着她的肩膀呼叫,她却只是剧烈地咳嗽着,心肝脾肺都要呕出来一样。
“江闻汀,醒醒,醒醒啊,你不要吓我。”小如声音里参了哭腔,江闻汀咳一阵,从睡梦里晕过去了。
那一夜,她被送进了抢救室,千辛万苦才捡回来的半条命,第二天又被她折腾,拍广告,接代言,出席各种活动,病白的脸被妆容遮掩着,桃花眸依旧潋滟动人。
等待或补妆过程中,也会像个正常人一样同一起拍摄的同伴吃瓜。
“啊,江老师,你看热搜了吗?”年轻女孩是一个刚入行的小透明,性格外向,平时除了吃瓜就是吃瓜。
今早热搜推出来高架附近出现女乞丐的动态,她第一时间就跟江闻汀分享。
“什么?”江闻汀语气随意,但不失温柔。
“女乞丐啊,就我们刚刚过来的那个高架下面有一个女乞丐,听说女乞丐懂一些拳脚功夫,还凶得要命,明明饿得奄奄一息了,还不许人靠近,好心人有心接济,却不敢靠近,只能拍视频到网上求助,结果火了,主要是太漂亮了,你看……”
女孩指尖在屏幕上轻滑了几下,调出来那个动态,递给江闻汀。
江闻汀接过手机,瞥了一眼。
视频里,身形消瘦的女人握着长棍,头发乱糟糟像头野兽,无神的目光四面八方警惕着,一听到点动静就开始挥舞长棍。
江闻汀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从化妆镜前弹起来了。
还不等周围人反应,她就已经将手机塞女孩手里,独自一人夺门而去了。
“哎,江老师,下一个就是你……”
女孩追出来时,江闻汀已经启动了车子,昨晚才抢救过来的身子还很虚弱,此时踩油门时,脚下似乎全是力气,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就已经出现在了人群围堵的高架桥下。
热搜爆火后,政府工作人员第一时间介入,江闻汀过去的时候,相关人员已经展开施救了,但是小乞丐太凶猛了,工作人员周旋一个小时,都没能成功近她的身。
江闻汀从人群堆子里挤过去,挤到最前面,看着赤着的脚被石子扎破,渗着血,后背拉得比弓还满的女人时,汹涌的眼泪却是怎么止都止不住了。
她往前一步,被好心人拉住,“别过去,她很危险,警察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江闻汀像是听不到,猛一下甩开附在她小臂的阻拦,脚下步子往前移,围观者霎时屏住呼吸,为她的勇敢而生捏一把冷汗。
她每前进一步,手握长棍的女人就后退一步,警惕一分,直到——
“易兰,听话,把棍子放下好不好?”
哽咽声透过黑暗,穿进易兰耳朵里的那一刻,她手中长棍啪一声掉在地上,江闻汀箭步上前,将人拥在怀里的时候,脏兮兮又凶又狠的女人已经全然没有了半点力气。
江闻汀抱着人,薄唇擦过她肌肤,嗅着她身上被汗水和雨水浸嗖的味道,压抑到再也生不出半点涟漪的情绪,在这一刻却如巨浪般翻起来,她抱着她,死死抱着,却还是感觉不到满足。
她低头,尖锐的犬牙嵌进她后颈的肉里,那副已经感受不到疼痛的身子猛然间轻颤了一下。
“为什么要跑,”江闻汀语气轻颤,带着浓浓的惶恐与不安。
易兰身子已经适应了那份疼,便在意识丢失之前,摸索着将自己一只拳头硬是包到了江闻汀手中,等对方握住后又缓缓松开。
江闻汀感受到手心里粘稠,缓缓垂眸,在看清实物的那一刻,心脏破裂的声音几乎将她整个人撞碎。
第50章 第50章
白金钻手链在易兰血肉模糊的掌心里闪着光, 她终于,终于把它交到了主人手里,意志和体能在这一刻撑到了极限, 极限到都等不到救护车赶来。
“易兰,别睡, 宝宝别睡……”江闻汀把人打横了抱在怀里, 下巴抵着她额头, 嘴里不停呼唤着,她的身份早已曝光,围观者将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狗仔和路人拿着手机拍照。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 都挤不进来施救, 在工作人员的协调下,好不容易让出点路,江闻汀配合医护人员将人抱上车, 寸步不离跟着, 救护车一动,那些狗仔蜂拥跟上。
“江闻汀, 江闻汀……”
医院楼下, 粉丝们的呼喊声比营救乞丐的热度还要高,半小时不到的时间, 江闻汀和小乞丐同时出现在热搜头条上, 评论区更热血沸腾,闪光灯都快怼到了病房, 江闻汀却无心理会。
什么明星身份, 什么娱乐圈形象,此时与她而言, 都及不上眼前人一口呼吸重要。
易兰状况有点危险,将近大半个月,吃不上喝不上,凭着几颗白金钻吊着命,此时躺在病床上,人都瘦脱骨了,医生葡萄糖和营养液挂上已经有几个小时了,病人却是一点转醒的意识都没有。
江闻汀冰凉的指尖覆在她缠满纱布的手上,钻石手链已被她消毒处理干净,重新套在易兰手腕上,套死死的。
她看着它,还是觉得不安心,于是低头,薄唇覆在她腕上,连同那条手链一起亲下去,汹涌的眼泪一波接着一波,蹭湿了她的肌肤。
北野和沈京澜刚到病房门口,就看到这一幕。
“江江,”北野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江闻汀缓缓抬头,通红的双眸望向好友时,再一次潸然泪下。
北野蹲下去抱她,两个人拥在病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京澜在旁边默默站着,没有哄,也没有安慰,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易兰此刻的出现,于好友而言不是失而复得,而是捡回一条命。
等两人哭得差不多了,她才适时开口:“江闻汀,易兰的身份信息应该要重新登记了,你想她跟你一个户口吗?想的话我去帮忙弄?”
火葬场那日,她亲眼目睹江闻汀送她,连个身份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地围着火化炉鞠躬,那种无法言说的绝望,在此时此刻有了弥补之策,她就想为好友做点什么。
“谢谢澜姐,”江闻汀张嘴时,声音里又染上了哭腔,她现在情绪脆弱到极致,稍微一触,泪腺就下来了。
她淡淡应一声,以登记身份信息为由拉着北野退出病房。
易兰恢复意识,是下午四点钟了,鼻尖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桂花味,让人安心。
“江闻汀,”她翕动唇瓣,气若游丝,视线被笼罩在黑暗里。
“不要跟我说话,”这是江闻汀意识到眼前人苏醒时说的第一句话,如寒夜里的刀,剜着自己,也剜着对方。
那双没有光的眸子里,无声的泪就那么滴滴溢出来,黑暗中,她沉重的手臂微微抬起,一点一点向声音来源的地方摸索着,“江闻汀,我肚子好饿。”
虚弱的语气里,带着点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讨好。
躲开触碰的江闻汀,小身板在对方完全看不到的黑暗里哭得轻颤,唇瓣被她咬出了血迹,心却还是硬邦邦的,明明那么心疼,却是连接一句她的话都不愿意,也不知道在气自己还是气对方。
“江闻汀,我肚子……好饿……”易兰还在重复着,固执地重复着。
“饿就饿着吧,你都不要我了,我还管你做什么。”
向来温柔体贴的江影后,在此时此刻,将自己所有的坏情绪都发泄到了一个病人身上。
易兰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打着吊瓶的手在病床上胡乱挥动,针头差点挤出来。
江闻汀终于还是忍不住,凑上去,将她手臂紧紧摁住。
肌肤触碰,让她黑暗里无处安放的灵魂有了归处,眼角两侧的泪流得越发汹涌,她不再重复喊她的名字,也不再说那些蹩脚讨好的话,就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等对方气消。
谁料江闻汀此时脾气这么大,大木头都那么乖了,可她还是不给她一丁点的好脸色。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北野和沈京澜又过来了一次,给她们带了白粥和鲫鱼汤,两人进来的时候,正好易兰清醒着,北野在人病床前左右观察了几遍,先是心疼,心疼完就开始教训。
“大木头,以后别再偷偷跑出去了听到没,江江这次半条命都快搭进去了,她昨天晚上还在ICU打吊瓶。”
她不是一个多管别人闲事的人,可江闻汀不是别人,她是除了沈京澜跟妈妈以外,她最最重要的女人,这段时间看着她这样痛苦,她都怀疑,自己当时使劲撮合她们,是不是做错了。
易兰的眼泪,在听到昨晚还在ICU打吊瓶的那一句的时候,成线落下,依旧漆黑一片的视线加重了她心口的窒息感,她薄唇张着,却吐不出来什么字,呼吸变得沉重。
江闻汀还是舍不得,掌心抚在了她的心口上,给她将气息一点点捋顺。
沈京澜给北野使了个眼色,两人从病房退出来,女孩一双狗狗眼睁圆,难得地理直气壮:“你拉着我出来做什么,江江这几天有多可怜,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京澜没说话,而是将人一把揽了过来,温暖的怀抱将小狗狗那点怨气包裹干净,她在她臂弯里哭,“易兰也好可怜,她都那么多天没有吃饭,人都瘦脱骨了,都怪我,江江把她交给我,我把人弄丢了。”
“小野,”沈京澜亲她额头,语气温吞吞的,“不怪你。”
北野还一直哭:“如果不是判断失误,我们就不会错过最好的寻找时间,让她在外面流浪那么长时间,江江说发现易兰的时候,她手上还攥着那条白金手链,她都没力气了,还在努力保护它……”
沈京澜将人揽得更紧些:“小野,人回来就好。”
是啊,人回来就好,人回来比什么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