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日, 祭神会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撕裂了寂静,玩家们往下面看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盛景。
蜿蜒如血河的长队看不到尽头, 所有村民都穿着刺目的猩红长袍。
还有戴着鬼神面具的舞者在队伍中扭曲跃动,时不时就有一团火从面具里面喷出来,一路烧到几米高空。
而队伍的最末端, 十几个壮汉抬着供台,不用想, 坐在里面的就是盲神像。
明明是大早上, 外面却如百鬼夜行,跟被下了降头似的,热闹又诡异。
几个玩家开门一看, 发现像自己一样的还不少,都是被外面跳大神吵醒的。
夏小乐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了一圈:“咦, 不辞呢?”
所有人都出来了, 唯有最里面的房间依然紧闭。
就在这时, 紧闭着房门的把手忽然动了一下, 走出来的却不是川半辞,是白宁。
白宁回头将门重新关好, 目不斜视地走过所有人, 停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转过头道:“祭神会规矩多, 要是继续停在这里耽误时间, 你们就再也过不去了。”
陈岸礁立刻意识到白宁这是要带他们参加祭神会。
祭神会上有请神仪式,这或许是进入地下祭坛之前,最后能了解盲神的机会。
陈岸礁走了过去, 转头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快点跟上。
唯有鹿临慢悠悠故意落在最后,来到白宁面前:“小辞怎么没出来?”
白宁满脸冷漠:“他要休息,不参加祭神会。”
川半辞明明是和他们差不多时间上楼的,怎么会这个点还没起来。
鹿临扫了白宁一眼,忽然注意到白宁今天的穿着有些不一样。
严实到反常的长领口,袖口紧束的手腕,甚至脚踝都被长裤严密包裹,几乎没有一块皮肤露在外面。
和平时那种看似清爽,实则暗藏心机的穿着截然不同。
鹿临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含笑的眼眸头一次没了笑意。
他深深望了白宁一眼,跟着大部队走了下去。
来到楼下,外面的声音就更响了,吵到几乎震碎耳膜。
夏小乐堵住了耳朵:“能在这么吵的环境里睡着,不辞也很厉害了。”
他们哪里知道,川半辞的房间不像他们,压根听不到一点声音。
川半辞一夜没睡,直到破晓时分才沉沉地陷入梦境。
他是有心想趁这段时间好好补一觉的,结果刚一睡着,就来到了偌大的溶洞祭坛内,和巨大神像来了个遥相对望。
川半辞眼下还挂着浓重的青黑,怨气颇深:“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
神像:“……”
怪他吗,副本机制就是这么写的。
也不知道是川半辞的怨念太深,还是他已经突破梦境限制,盲神动不了他。
总之,就是盲神并没有惩罚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
川半辞等了一会儿,确定神像没有罚他的意思,一边警戒,一边慢慢躺了下来,想就地补个觉。
然后发现——笑死,根本睡不了。
醒来的川半辞衣衫凌乱地坐在床上发呆,愣愣地往窗外看去。
日往西斜,竟然已经到下午了。
看似睡了很充足的一觉,实则在梦里和神像对坐着熬了很久。
梦境是用来惩罚的,自然不会补足他的精神。
川半辞打了哈欠,萎靡不振地下了床。
祭神会刚刚散场。
村道小路上陆陆续续有穿艳红衣服的村民往回走,路上全是之前洒的红色剪纸,颇有些诡异。
弹幕:【主播,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川半辞又打了个哈欠,满脸憔悴:【知道,祭神会。】
弹幕被川半辞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惊道了:【这可是了解终极boss的唯一途径,你亏大发了!】
川半辞有种淡淡的死感:【哦。】
弹幕被川半辞堵得说不出话来。
川半辞穿上白宁一早为他准备好的衣服,一边刷牙洗漱,一边语重心长在心里道:【你们不懂,终极boss的情报什么的,根本没有和白宁深夜发展感情重要,还能真通不了关么?】
弹幕:【……】
祖宗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一定能通关的。
有弹幕在公屏冷嘲热讽,不了解盲神机制,看你进地下祭坛怎么办,私底下又暗戳戳去其他人直播间打探情报,免得他们主播真因为不了解机制,意外惨死。
他们可不是担心主播会死,只是川半辞实在可恶,他们还没有从人身上讨回本,不想让他死得那么便宜而已。
川半辞下楼喝水的时候,正好碰上同样回来的其他玩家。
“多亏了鹿临观察细致,不然这些细节我们还真想不到。”夏小乐高兴道。
川半辞抬眼看去,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夏小乐居然能和大龙走在一起了。
不至于重归于好的程度,但居然也不排斥了。
鹿临没说话,只是朝夏小乐弯了弯眼睛,他在团队里一直都不是活跃气氛的那个,直到转过头,看见从房子里出来的川半辞,脸上的笑意才更真切了一些,扬声道:“小辞,你醒了。”
鹿临这么一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了过去。
忽然成为所有人视角焦点的川半辞:“……”
川半辞默默收回了想要进去的脚,停在了原地,等他们过来。
川半辞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经历了一场祭神会,他们似乎都有些疲惫,但对比昨天的凝重,神色显然轻松很多。
川半辞斟酌着开口:“你们似乎有了不少新发现。”
“说起这个不辞,我们找到打败盲神的办法了!”夏小乐兴奋极了,围在川半辞身边叽叽喳喳,就想把祭神会上发现的秘密统统告诉川半辞。
结果刚说一句,就被大龙打断了。
“哎哎。”大龙不满道,“我们辛辛苦苦在外面搜集情报,他在家里一睡睡到现在,你倒好,直接大嘴一张,就这么告诉他了?”
夏小乐瞪着眼睛:“不辞也是团队的一部分,怎么就不能告诉了?”
陈岸礁也道:“那是副本终极boss,多知道一点情报,就多一份存活的可能,这时候就别计较这些了。”
大龙轻哼了一声,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斜眼看川半辞:“反正,要是最后你不同意加入孵化区,就算boss没杀死你,我也会动手的。”
川半辞神情如常地点了点头,脚下却已调转了个方向,准备往屋内走去。
见川半辞居然要走,大龙绷不住了,直接一把拉住川半辞的手:“喂,你干嘛去,情报不听了?”
川半辞:“不听了。”
这回轮到大龙愣了:“干什么不听?”
川半辞有些莫名:“不是你不想告诉我么,我不听也行,你们聊,我上楼去。”
大龙眼睛睁大:“我他妈那是不同意的意思吗!”
川半辞歪头:“不是吗?”
大龙嗫嚅了半天,最终面色爆红,朝川半辞吼道:“同意了同意了!该死的,非要老子把话说这么明白,你懂不懂什么叫反话,什么叫话里有话!”
川半辞:“?”
鹿临笑得停不下来:“大龙你以后还是有话直说吧,小辞真的听不懂。”
在一顿鸡飞狗跳之下,几人终于从祭神会上了解到的盲神机制告诉了川半辞。
盲神其中一个最主要的能力,就是可以通过信仰控制信徒,而且这个信仰的判定很霸道,只要遵循规则,就算是信仰。
说到这里,大家还有些心有余悸。
鹿临道:“我们第一次来村庄,村长告诫我们绝对不能触犯规则,夜晚梦境盲神的惩罚也是同样的幌子,目的就是迷惑我们要遵守规则。”
“但事实上,我们破坏规则才是对的,越不遵守规则,身上的信仰之力就越弱,未来面对的盲神就越不容易控制我们。”
说到这个,陈岸礁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们还记得我们找铜钱缝福袋的事情么,是不辞告诉我们,铜钱在神像的身体里,我们才集体砸了神像。”
“但我在祭神会一个npc口中了解到,传统上拿到铜钱的方法不是这样的。”
“那铜钱的出处在祭坛外面的钱币池里,但想拿到那里的铜钱,我们是一定要遵守某些规则的,这会导致我们的信仰之力越来越多。”
陈岸礁总结道:“万幸的是,因为前面我们都在有意无意地破坏规则,我们身上的信仰之力并没有往届那些玩家那么多。”
川半辞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往天上看去。
玩家只当川半辞是在想事情,只有一直在观察他们的另外一批人知道,川半辞在等着他们开口。
弹幕:
【是是是,主播好厉害,是我们有眼无珠,之前不该否定你的。】
【还是主播经验丰富呢,知道要在满是规矩的地方破坏规矩。】
【……】
【几天不见,你们怎么被主播调教成这样了?】
川半辞抿起唇,满意地移开了目光。
可惜信仰之力只有在祭神会开始之前才能破坏,现在知道,就算蓄意破坏规则,身上的信仰之力也不会就此改变了。
情报分享完毕,大家都在做进入地下祭坛最后的准备。
川半辞倒是没有那么多仪式感,问起了白宁在哪,其他人纷纷表示不知道,白宁把他们带到祭神会的队伍里就不见了。
川半辞找不到人,索性就在外面逛了起来,感受一下祭神会还没有完全散尽的氛围。
他踩着路边的红色剪纸,争取不让自己的脚碰到剪纸之外的地面,歪歪扭扭的一路往前走去。
他从这幼稚的走路姿势里找到了乐趣,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
忽然,他停下来,前面已经没有剪纸了,而他也走到了道路的尽头,神子住所。
祭神会神子是不出门的,但里面空空荡荡,好像也没有人。
仿佛一个尖锐的信号,川半辞觉察到了异样。
没有直接离开,小心绕过大门,来到了房子侧面。
确认过了,里面确实没有人。
多年的恋爱游戏经验告诉川半辞,里面有怪事发生。
川半辞双手往上一撑,扒住披着红绸的矮墙,直接翻身来到了神子住所的后院。
“啪嗒”一声脆响,是川半辞脚底踩在落叶堆里的声音。
川半辞低头往下看去,不止是他脚下,整个后院的落叶都厚得吓人。
神子作为村里最尊贵的存在,前台部分打扫得这么干净,没道理后院就闲置下来了,这和只做表面功夫有什么区别?
怪异的感觉越来越重,川半辞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还有一口被盖住的井。
井盖上堆满了落叶,川半辞不仔细看,还以为就是一堆格外突起的落叶从。
川半辞挥开上面的叶子,将井盖掀了起来,一股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川半辞面色平静,一把将井盖重新盖上了。
他站在井边,凝视了一会儿井盖,待做足心理准备之后,再次一鼓作气掀开。
这次川半辞屏住了呼吸,没有被恶臭熏到,他神色淡定地探头往下看去。
很好,有个人浮在上面。
那人背着浮上来的,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和他的一部分衣服。
黑色的,上面布满了各种华贵的金饰,整个布料的走线和用料都不寻常。
是神子。
川半辞费了一番功夫,将人捞了上来,神子身上湿漉漉的,有种透到骨子里的尸冷。
只捞上来这么一会儿,就不停地往外冒尸水。
他的整块面部都是浮肿的,苍白的吓人,半边脸颊肉松软,稍微一抖就直接脱落了下来,露出里面森白的骨骸。
虽然已经认不出来他是谁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死去很久。
而黑肖,川半辞昨天才见过面。
“哗啦——”
一阵风突然刮过,将川半辞头顶的树枝吹得晃了晃。
黄昏的太阳快要落下,将本就不亮的光线遮蔽得更加阴沉。
川半辞一松手,失去拖拽力的尸体重新滑进了井里,“咚”一声落入水中。
川半辞脖子后仰,弯曲九十度,面色平静地望向正对着他头顶的枝丫。
一只麻雀停留在上面,正以同样的九十度姿势俯下身体,和川半辞对上视线。
川半辞从矮墙上翻了出来,慢悠悠往回走去,那只麻雀也跟上来,落在他的手指上。
“你又来了。”
川半辞将手指伸到自己眼前,以平视的视角盯着这只时不时就要在他这里找一点存在感的小麻雀。
他一开始以为是这只麻雀很有灵性,但在村庄待了这么久之后,似乎很多动物都有异常的灵性。
他没在现实见过其他活物,不知道这种类人的灵性到底是不是正常的,但随着深入副本,一个猜测还是浮上了川半辞脑中。
“今天怎么特地跑来看我了,难不成是知道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川半辞用手指摁了摁麻雀的脑袋,“还是说……你总出现在我面前,是想提醒我,你之前是个人?”
麻雀黑豆般的眼珠盯着川半辞,川半辞也没转移视线,一人一鸟凝视着彼此,画面莫名有些渗人。
而最终,麻雀低了头,在川半辞指甲上轻轻啄了一下。
第82章 白宁&黑肖
出去的时候路上还有人, 回来已经空荡荡一片了。
据川半辞了解,晚上八点地下祭坛就会开启,在此之前, 拥有金枝的村民会带上黄纸面具,带着一堆祭品深入地下祭坛。
他出来的时间差不多在四点,现在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去地下祭坛了。
川半辞一到院子, 就被眼前的混乱景象震住了。
一大群鸡鸭鹅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发了疯般扑棱着翅膀, 去啄困在房子里的几名玩家, 还有几只汪汪叫的狗混在里面,川半辞之前总喂它们,很眼熟。
“艹, 又是哪个人鸡圈忘记关了!”大龙的怒吼从禽群深处传来。
站在院外的川半辞冷静看着这荒谬一幕,那股不对劲感越来越强烈。
一股没由来的想法忽然浮现心头。
这些动物一直以来,是不是都在阻止他们做什么?
“不辞!”夏小乐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突出, 他的手臂从鸡群缝隙中伸出, 艰难地往外挥了挥。
川半辞只好也往里面挤进去了一点, 手往里面探了探, 顺利抓住一个人的手,用力往后一拽。
一只手被川半辞拉出了禽群, 紧接着是肩膀和脑袋, 夏小乐憋足了一口气,骤然被川半辞拽出来一大半, 猛地喘了好几声。
夏小乐稍微恢复过来之后, 顺着川半辞的力也往外扒,带起一串连锁反应。
他另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陈岸礁的腰带,陈岸礁拽着大龙的裤腿, 大龙钳着鹿临的肩膀。
几人如串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在漫天飞舞的绒毛中狼狈地冲出重围。
给他们十个脑子也想不到,地下祭坛还没进去呢,他们就差点被这群不知道发什么疯的家禽们堵在门口出不来了。
大龙弹着身上的各种羽毛,一边呸呸吐着嘴里:“嘿,这群畜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故意跟我们对着干是吧。”
鹿临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拿出藏在衣服里保存完好的黄纸面具,递给川半辞:“带上它,我们去溶洞。”
川半辞接过了黄纸面具,也往院子里望去。
那群刚刚还闹腾的家禽们,在他们全部出来之后又忽然安静下来,正对着他们,如出一辙的黑豆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盯着。
被如此庞大数量的眼睛这样盯着,饶是大龙都被瘆得噤了声。
夏小乐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它们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我们都得去地下祭坛,这个副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只有进去才知道。”鹿临语气如常,率先戴上了黄纸面具。
是这个道理。
进个副本以来,他们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一直到进入地下祭坛的前夕,也就是这一刻,所有的困惑到达了顶峰。
就连最大大咧咧的大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副本怪极了。
无所不在的飞禽走兽,直到昨天才有更新的任务栏,明明是sss级副本到现在却都没遇到真正的困境,还有独属于川半辞经历的一次性储存盘,以及……
川半辞仰起头,望向不远处停在枝丫上的麻雀。
这些桩桩件件,全都透着诡异。
刚进副本下车时遇到的飞禽,和此刻同样满院子乱飞的飞禽,仿佛首尾映照似的,冥冥之中一直在暗示着他们。
所有的答案,都在他们即将前往的地下祭坛里揭晓。
这只麻雀看上去是不打算和他们一起走,川半辞也没有招呼,跟着一起戴上了面具。
这黄皮面具薄薄一张,没什么重量,一贴在脸上,就和面部严丝合缝的粘在了一起,看不到边角,有一种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的恐怖感。
而戴上了面具的下一刻,无人的村道忽然变红,天边的昏黄像是染了血。
恍惚间,好似此前见到的都是幻觉,其实他们进入的一直是什么东西的腹中,而天空,是他们唯一能够仰望到的怪物肚皮,泛红的云彩都是肚皮之下紫红的血管。
无人的村道上,凭空多出几个同样戴着面具的村民,他们拿着鸡蛋果篮,零零碎碎地往天边尽头走去。
川半辞转眼看去,除了鹿临,其他人都有一定程度紧绷。
他们彼此相互对视一眼,又重新镇定下来:“走吧。”
五人踏上了面见盲神之途。
用厚土夯实的村道逐渐被整块的岩石取代,川半辞登上一块大石头,在落脚的时候顺势仰头往上看去。
树立在他们面前的是,是一条陡峭的山阶路,黑色的石头从山体上突出,往上铺成了凶险的通神之道。
他们前面还有几名提着各种祭品的村民,后面也是一样,把他们的路各种意义上给堵死了。
川半辞收回目光,继续往上爬着。
这山路属实不好走,前后都有村民几人也不敢耽误,绷着神经一直到了山顶。
陈岸礁四十快五十的中年人,体力在中途就不行了,全靠大龙和夏小乐一个身强体壮一个年轻人半拖半拽着。
至于川半辞为什么没有参与,不是耐力党的他,光靠自己登上山顶就已经拼尽全力,遇到额外难走的山涧,还得靠旁边的鹿临帮扶一把。
弹幕:【明白了,以后要是想让主播吃瘪,就让他选荒野求生型副本。】
川半辞看了一眼公屏,居然没第一时间怼他们,他没力气了。
漫长的山路走下来,几人竟生出了几分真实的革命友谊。
当山路尽头那座巍峨的溶洞终于映入眼帘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数十米高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进洞的队伍如蚂蚁,被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批一批吞噬,光是从外面看着,就有一种从心底散遍四肢百骸的敬畏与胆颤。
川半辞率先收回目光,看向了不远处堆积的人群,其中有一个人,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这里所有人都被黄纸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加上光线昏暗,一眼看去还真分不清谁是谁。
但那人走路不似其他人稳健,时轻时浅,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试探前行。
“你来了。”走近之后,入耳是温和平缓的嗓音,那人越过其他玩家,朝川半辞露出一个属于白宁的浅笑。
“等你们很久了,那批队伍刚好还缺几个随行的护队,你们顶上去吧。”
白宁拉过川半辞,往停在溶洞入口处的那支队伍走去。
其他几个玩家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靠近溶洞的都是差不多组好队伍的人,每一批都是差不多的规模。
最前面是有各种唢呐乐器的唱班,后一排用两根竹竿抬着烫了毛的猪,两人一组,一共八组,再往后就是两排头顶蜡烛,臂弯里挎着剪纸的撒花人,两个鬼神面具大跳神……一直到最后,是手上什么都没有,随行的护队。
白宁把五人拉进队伍之后,领队的人清点了一下人数,对最前面道:“进——洞——!”
一声令下,唢呐和锣鼓声齐响,整支队伍如同被注入生机的傀儡,热热闹闹进了溶洞。
在头顶进入洞口的瞬间,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只有前方顶着蜡烛的撒花人是唯一的光源,但由于他们在队伍最末尾,加上溶洞地势高低起伏不一样,基本也很难看到那点微弱的光。
只有两边从前面飘过来的剪纸花,能够判断他们并没有跟丢队伍。
川半辞的鞋底碾过潮湿的岩面,每一步都激起细微的回音。
黑暗会滋生人心中的不安全感,川半辞走在最后面,听着唢呐辨别方向,忽然感到手背被什么人碰了一下,随即有手指紧贴上来,十指相扣的力度大得惊人。
耳畔的吐息带着白宁特有的草药香,声线却比平日低沉半分:“别担心,我熟悉里面的路,你跟着我就好。”
要说谁更习惯一片漆黑的世界,非白宁莫属了,川半辞倒是不担心白宁害他,放松地跟着白宁的步伐走。
他太过信任对方,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前方牵着他手的白宁,此刻正咧着嘴角。
发出无声的,但绝对不属于白宁的放肆大笑。
一开始他们只是牵着手,一前一后慢吞吞地走,但不知怎么的,白宁开始走一段路就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来。
完全没有预料的川半辞,就这样撞进了白宁的怀里。
溶洞顶部的水珠滴落在川半辞颈间,触感黏腻如血。
川半辞下意识抬起头,避免撞到鼻子,但对方却会反常识地低下头,两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鼻尖的吐息就纠缠在了一起。
一来二去,川半辞不乐意了。
他不是排斥白宁和他亲近,但每次都要担心自己的鼻子会不会撞到,也是很难受的。
终于在又一次某人的蓄意下,被迫跌进怀里,川半辞忍无可忍,一把将白宁推到了旁边的岩壁上。
踮起脚尖,在对方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低声警告道:“不准再耍这种小聪明了。”
如果是以往的白宁,这个时候就会顺杆往上爬,大方承认,并且直接加深这个吻。
但此时不知道怎么的,像是没料到川半辞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白宁居然就这样愣在了那里。
川半辞还能感觉到对方突然变烫升温的面部温度。
白宁结结巴巴道:“知、知道了。”
得到回应,川半辞满意地松了手,继续跟上大部队。
旁边的人是安分了一些,只是抓着川半辞手的力度越来越重,掌心间透出来的温度几乎有种烫伤的错觉。
川半辞蜷缩了一下手指,在对方的掌心间挠了挠。
对方反应有些大地骤然松开,但在彻底分开前一刻,又舍不得地合了回去。
布料摩擦声从旁边响起,两人不知不觉从一前一后转换成了并肩走。
那道温热的呼吸终于在黑暗中俯下身,在川半辞耳边轻声说着自己的需求。
“还想要。”
嘟嘟囔囔的,带着刻意放软的腔调,像在撒娇。
川半辞一时之间有些新奇,进了溶洞之后,白宁似乎变得格外粘人。
难不成全黑的空间,加上面前有人,格外享受这种偷偷摸摸的快感?
川半辞还是很宠自己的恋人的,大大方方地在对方嘴上啵了两口:“这样够不够?”
身边人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灼热的气息喷在川半辞颈间,像头亟待进食的兽。
“不够。”白宁在他耳边这样说着。
裹满欲念的声音一经出口,对方的唇就贴了上来,这次不止是单纯的唇碰唇,一截带着异常高温的舌头蛮横地顶开齿关,霸道地摄取了里面的所有气息。
川半辞意外地眨了下眼睛,这和平时白宁的亲吻也不太一样。
白宁的吻是黏稠的,披着假性的温柔与克制,实则要将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这个吻却来势汹汹,仿佛不屑于任何伪装,只袒露最本质的欲望。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透过前面队伍偶尔出现的一两个光线,隐约瞧见对方被黄纸面具覆盖,轮廓线条却变得分明的眉眼。
而就在,此时前面的唢呐声忽然进入暂歇,队伍也停了下来,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没有音声,其他的声音就扩大起来。
比如前面属于陈岸礁和大龙的低低交流声,以及白宁在他口中肆虐,唇齿交融的水声。
弹幕:
【我怎么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
【主播你知道发生什么吗,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啊。】
为了不被发现,两人的动作也跟着变轻,但并没有就此完全停下。
川半辞能感觉对方的舌从一开始的急不可耐,刻意放缓了搅动的速度。
但也只是从疾风骤雨,变成了绵长的折磨,像是一条黑曼巴,在他口腔里肆意吐露蛇芯,时而轻扫敏感的上颚,时而缠绕他的舌根。
川半辞后背跟着绷紧,皮肤勾勒出纤长流畅的骨骼线,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微颤起来。
他一边注意着前方队伍的动静,一边感受着口腔里那人不知疲倦的索取之意。
这种随时都会被人发现的紧迫感,还真是像是毒||品一样上瘾。
唢呐声重新响起,队伍也继续前进,两人终于得以分开。
对方低着头,在离开的时候最后用舌尖在川半辞唇角勾了一圈,带着气息卷入口中,泄露了几分带声音的情欲气息。
川半辞舒缓的眉毛一紧,偏头借着微弱光亮重新打量眼前的人。
就在对方又要凑上来的时候,川半辞一反常态地往后仰去,同时伸出手,在黑暗中精准卡住那人的下颌骨:“你是谁?”
掌下的躯体轻微一顿,好似对川半辞的话语感到意外一样。
他黏黏糊糊地贴上来,用压低的轻柔嗓音道:“我是白宁啊,不辞,为什么这么问?”
像是为了佐证,对方捏过川半辞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衣服之下的身体探索。
从紧实的胸膛,再到下面依旧裹着绷带的薄肌。
昨天他们胡闹了一晚,川半辞对这具身体非常熟悉,是白宁的声音,是白宁的身体,就连背后他昨晚不小心划出来的抓痕都如出一辙。
川半辞狐疑地松开了钳住对方的手。
难道是他搞错了?
第83章 白宁&黑肖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 白宁忽然像是恢复正常了,体贴地攥着他的手腕往前走去,时不时会低声提醒他脚下的石块, 十足的细心。
川半辞渐渐放下了此前的怀疑。
他们已经深入溶洞很久了,走过持续往下的蜿蜒通道之后,前面似乎开阔起来, 还有看一点格外明亮的火光。
随着走近,眼前豁然开朗的刹那, 川半辞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像在两座山的分界线上, 两座刀削般的峭壁相对而立,中间是深不见底的幽暗裂隙。
对面的队伍与他们仅一隙之隔,黄纸面具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统一表情
数以百计的蜡烛沿着螺旋下降的岩壁蜿蜒盘旋, 整个山体如同幽幽燃烧着的巨塔,一路通往很深的地方。
唢呐声在队伍进入山涧就停了,烛火的光晕在潮湿的岩面上晕染开来, 将所有人的衣摆连成一条蠕动的光带,
当他们转入对面峭壁时, 川半辞回头往上望去。
原先的路径已被新来的队伍填满, 那些戴着同样面具的身影正机械地复制着他们的轨迹。
所有队伍的行进节奏完全同步的,像无数面镜子里的倒影。
川半辞收回了目光, 以至于没有发现, 在比他高一些的对面队伍中,夹着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个方向, 被黄纸面具遮住的脸上, 无端聚集着阴沉暴风雨。
就在这时,白宁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川半辞面前歪斜过去。
川半辞直接被人挤到了岩壁上, 白宁双臂撑在岩壁上,将川半辞困在方寸之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恰好将另一个同样身着白衣的身影,挡在了川半辞看不见的身后。
川半辞并没有察觉异常,仰着头,看向差点要跌倒的白宁:“你还好么?”
“不小心被前面的人绊了一下,不碍事。”白宁的声音依旧温和,如常地起身。
而之后,白宁借着峭壁路太窄,担心川半辞掉下去,主动和川半辞调换了位置,自己走在边缘。
不过川半辞觉得,自己一个正常人,比白宁这个瞎子更能注意脚下就是了。
白宁坚持,凑到他耳边温声细语。
川半辞耳朵热热的,不知不觉就被哄到了里面。
队伍必须保持两排,川半辞和白宁肩并着肩,没一会儿就走到了第三段往下的峭壁转角处。
两支队伍再次狭路相逢,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从对面队伍突兀探出,直指川半辞而来。
“不辞!”
停歇了许久的唢呐声突然齐声响起,顿时湮灭所有呼唤,几乎将整个山壁都震颤了起来。
前面几个玩家被惊得一激灵,猛地后退了一步。
排在最后面的川半辞不得不跟着倒退几步,那只伸过来的手错过川半辞,被旁边的白宁用肩膀挡开。
如果这时候有人注意到两人的交锋,就会发现,这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就连手上的纹理细节都一模一样,仿佛复制人。
川半辞的眉头微微蹙起,侧身回望。
然而他们的队伍刚好过了拐角,嶙峋的岩壁将后方队伍切割成碎片般的黑影,他看不清。
旁边的白宁凑上来:“怎么了?”
川半辞狐疑地转回了头:“总觉得有人在喊我。”
白宁温热的手掌忽然盖住了川半辞的耳朵,将喧闹的唢呐声连同被掩盖住的呼喊一齐阻隔在了外面。
“应该是乐声太吵,出现幻听了,我给你捂着。”
这个保护性的姿势让川半辞一怔,他抬眼看向白宁被烛火勾勒的轮廓,心中微微一动。
他像是被启发了什么似的,忽然抬臂,撇开对方捂住自己耳朵的手。
白宁神情有些愕然,他拿不准川半辞想要干什么,手将放未放,有些无措地停在半空。
然而下一秒,白宁耳边的声音一轻,他的耳朵反过来被川半辞给捂住了。
川半辞踮起脚,来到白宁耳边,轻和低缓的声音比震耳欲聋的乐器声更加直观地闯进白宁的耳畔。
川半辞:“你的听觉比我更灵敏,还是我给你捂着吧。”
白宁:“……”
此时白宁背对着队伍,身前唯一的亮光,就在川半辞的眼睛里。
黑暗中,所有诡计和隐秘的行为都藏着看不见。
就连真心,都可以轻易偷过来。
白宁抓住了川半辞的手腕,像是抓着什么得来不易的珍藏品:“你之前,不是这样对我的……”
耳边的唢呐声太吵了,川半辞附耳过来:“你说什么?”
“……黑肖!”
狠厉尖锐的怒吼如惊雷炸响,居然盖过了震耳欲聋的唢呐,从队伍之外传来,打断了两人亲昵。
川半辞骤然扭头,往声音传来的后方望去。
而被川半辞捂住耳朵的“白宁”也抬起头,眼睛恶劣一弯,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懒散:“哎呀,有人要生气了。”
川半辞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刹那间松开了捂住对方的手:“你是黑肖。”
所有的温度在刹那间冻结,那些亲昵的关心被迅速抽离,只剩下冰冷的音色。
黑肖才刚体会过川半辞毫无保留的温情,就听到了这句对比如此强烈的冷淡话语。
川半辞对他的态度变了。
从最开始,就算恼了,也只会咬他的嘴巴,不知道到底是警告还是奖励地浅啄一下。
但是现在,川半辞在后退。
那些都是属于白宁的特权,在川半辞发现他不是白宁时,那些可以随意取用的情爱,就变成了吝啬给出的东西。
黑肖忽然感觉有些难以呼吸。
他撇过眼,不然自己去看川半辞此刻冷淡到伤人眼神,重新扬起不达眼底的恶劣笑意:“真聪明,你猜对了。”
川半辞转身就想走,黑肖高声道:“你现在找不到白宁的。”
川半辞身形停了下来。
黑肖将手懒洋洋地插回口袋里:“他在外面找不到你,落后了两支队伍才进来,这里又是拥挤到不行崖壁,你现在过去,立刻就能消失在人群里。”
“到时候别说他,我都找不到你了。”
川半辞猛然转过头,看向黑肖的眼中难得浮现出了明显的恼怒。
弹幕:
【我闻到了什么,从主播身上的懊恼情绪!好难得好浓郁好纯粹,我吃吃吃!】
【吃吃吃!】
【吃……不是你们给我留点!】
黑肖表情有些凝固,他,包括白宁那边,都没见过川半辞这个样子。
川半辞一直都是淡淡的,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气。
黑肖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有这么严重吗?
就是很严重啊!
川半辞恨恨道:“卑鄙。”
扰人谈恋爱天打雷劈!
换人也就算了,就不能瞒得死一点,不让他知道么!
这样他还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和“白宁”恩恩爱爱,一直到打败boss,愉快通关
但现在黑肖自己跳出来,川半辞当然不能继续装不知道,这样就不纯爱了,单阙不愿意出来了怎么办!
越想越生气,川半辞直接冲过去给了黑肖一拳:“你这个混蛋!”
黑肖被川半辞情绪激动地揍了一拳,诧异地后退了两步。
川半辞的反应很奇怪,不像在恼火他假扮白宁,欺骗对方的事,但对方具体在恼什么,他又不知道。
但是川半辞打他了,还打了两次,一次是扇巴掌,这次吃拳头,川半辞就这么讨厌他吗?
他对白宁可不是这样的。
黑肖捂住自己被打疼的脸,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打完一拳,川半辞深呼一口气,稍稍冷静了下来。
他暂时不很想理这个破坏他恋爱体验的坏蛋,独自往前面走去。
就在这时,脚下的岩层突然发出不详的震颤,川半辞脚底没踩稳,居然就这样往深渊边缘滑去。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来,一把横在他腰间,将他重新按回了岩壁。
黑肖:“你没事吧?”
川半辞敛下眸,感受着脚底震动的岩石。
他原以为之前山体的震动,是唢呐声太响导致的,但随着时间推移,脚下的震感越来越强,现在都有站不稳的趋势了。
与此同时,四周的山体忽然猛烈震动起来,岩壁表面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痕,头顶的尖石也在震动下接连断裂,利剑般往下坠落。
“不好,是地震!”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前面后面的队伍一齐挤过来,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被打乱。
黑肖以自己的身体为壁垒,将川半辞压在峭壁之间,不至于直接被人群冲散。
“大家不要慌,靠着岩壁走,小心不要被踩踏了,都朝我这边过来!”陈岸礁的吼声在混乱中劈开一道裂隙,在地动山摇之下依旧沉静。
陈岸礁这句话是对他们这些玩家说的,川半辞挣脱了黑肖的保护,独自往陈岸礁出声的地方走。
但走着走着,他发觉了不对。
他们是一起进的队伍,陈岸礁就在离他一个人头的前面,可是他走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碰到陈岸礁。
一个念头,浮现在川半辞脑海。
他们五个人被人群冲散了。
川半辞果断停了下来,保持自己不被推搡出去。
但队伍越来越挤,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裂缝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川半辞脚底,而后整块地面迅速塌陷,川半辞几乎是看到裂隙的下一秒,身体就开始坠落失重。
川半辞瞳孔一缩,就这样和周围的一片村民一起掉了下去。
——
刺目的天光将川半辞从昏迷中唤醒。
川半辞动了动眼皮,在强烈的光线下眯起眼睛。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大溶洞的中心,头顶之上是溶洞的出口,距离地面足足有几十米。
一束光从上面照射下来,覆盖在了川半辞的全身。
天已经亮了。
川半辞从地上撑了起来,他躺在天然形成的石台上,表面光滑如镜,一个天然的石床。
“你终于醒了。”一道声音在偌大的溶洞里激起回响。
川半辞循着声音望去,溶洞边缘黑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白衣服人。
那人起身从角落走来,一点点步入光中,露出他的全部面貌。
白衣服让人沉静,但在他身上只显得格外风骚,他脸上的黄纸面具已经摘下,露出他原本英俊的面容。
是黑肖。
川半辞看了看四周:“其他人呢?”
他记得自己和很多村民一起掉下来的,这里不应该只有他和黑肖两个人。
“不知道。”黑肖的回答听上去很不走心,“山体底下有很多小溶洞,都掉到不同的地方去了吧,而我和你特别有缘分,才掉到一起的。”
“……”
川半辞无声地望着他。
黑肖朝川半辞一笑:“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终于意识到我们的缘分了吗?”
川半辞不再理会他,朝溶洞坍塌的边角走去。
他的手掌抚过参差的岩壁,碎石间的缝隙透出丝丝凉风。
这是一座塌掉的溶洞,这里原本有个出口,但是因为地震,被塌下来的碎石堵住了。
闲庭信步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川半辞尝试着将堵在洞口的碎石块搬走,随口问走过来的黑肖:“盲桥村经常有地震发生?”
“差不多吧。”黑肖也过来和川半辞一起搬,“只是没想到这次这么巧,凑到祭神会了。”
想要把地震封住的洞口清理出来可着实不容易,两人弄了半天也只清理出来不到一拳的距离。
但谁也没有喊停,都在不停歇的搬运着。
川半辞望向旁边意外显得有些沉默的黑肖,不经意地试探性道:“当初白宁是怎么冒犯到你的?”
黑肖:“什么东西?”
川半辞:“不是你让人把白宁绑起来鞭刑的么。”
“……哦,你问这个。”黑肖将一块大石头踢到一边,撑起身,朝川半辞笑,“他没惹到我,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黑肖脸上恶劣的笑意让川半辞沉默了一瞬。
川半辞抬头看向黑肖:“你意外地很坦诚呢。”
“废话。”黑肖冷嗤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才不像某些人。”
也是,就黑肖的身份,确实没有说谎的必要。
不过,黑肖不屑说谎这一点,很合川半辞心意。
川半辞本来就对人情冷暖不敏感,虽说不至于被什么谎话都能骗去,但分辨谎言也是很累的。
一般来说,比起温和但谎话连篇的人,他更喜欢和性格没那么好,但是足够坦诚的人相处。
当然,他可不是代指白宁和黑肖,白宁是他的恋人,他对恋人是很宽容的。
川半辞神情如常,过了一会儿,忽然突兀地道:“黑肖。”
直到对方看过来,川半辞才缓缓道:“你其实不是神子吧?”
第84章 白宁&黑肖
被川半辞突如其来的疑问弄得一愣的黑肖:“……”
川半辞歪了歪:“不是没必要撒谎么, 你的回答呢?”
见黑肖不说话,川半辞又道:“是不撒谎,但是可以选择沉默?”
川半辞面上沉静, 说话的语气也软绵绵,但只有被针对的人才知道,川半辞说的话到底有多犀利。
黑肖嘴唇动了动:“是。”
川半辞:“进我梦里的神像, 应该也是你吧?”
黑肖:“……”
黑肖:“嗯。”
这样的话,黑肖对他莫名其妙的情感就有依据了, 毕竟每次夜晚, 他们都会在梦里相会。
川半辞看向莫名非常听话的黑肖,眉眼松快了一些:“你本人比神像要更可爱一点。”
黑肖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他没想到事情会往解开身份的方向发展。
就连川半辞对他的夸奖, 也因为潜藏里面潜在的某些东西,心思微沉。
就当他以为川半辞会继续就这一点刨根问底的时候,对方忽然又不说话了。
黑肖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 骤然没了问题, 莫名开始难耐。
他没忍住偏过头, 看了川半辞一眼。
川半辞此时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清理洞口上,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蹲下身, 戳了戳脚底似乎有些松垮的石块。
他迅速拨开表层碎石, 露出下方摇摇欲坠的岩层结构。
随着关键支撑点的石块被移开,整个岩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碎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在昏暗的溶洞里扬起一片尘雾。
“轰隆隆!”
就是倾泻的范围实在有些大, 川半辞站在石碓跟前,眼看头顶的石碓就要迎头砸下来。
“小心!”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当头罩下。
黑肖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来, 他来不及将川半辞拉开,在碎石砸落的瞬间,猛地将川半辞拽入怀中,抬起手臂挡在川半辞头顶,同时转身用背部筑起人墙防护。
一块块搬石头效率实在太低,在移除石块关键支撑点的时候,川半辞就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他恢复能力强,也惯常懂得利用这一点。
用身体受损换取效率,一直都是他的最优先做法。
但随着石块砸击□□的声音响起,臆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黑肖正将他护在胸前,所有的石块都被黑肖挡在背后,他抬起头,对上了黑肖此刻正看向他的幽深黑眸。
当尘埃落定,倒下来的石块在他们周围堆积成山,川半辞毫发无损。
黑肖放下了有些僵硬的手,闷闷道:“你没事吧?”
川半辞从黑肖怀里退出来,沉默地扫了一眼对方。
黑肖在石块砸下来的时候直接被磨掉一些衣服布料,光看裸露在外面的部分皮肤,就已经有了很严重的擦伤。
鲜血顺着指尖滑落,滴落在脚下的石头上。
手臂更是被磨掉了很厚一层皮肉,上面血肉模糊着,还泛着紫红淤青,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但此刻黑肖将手背在身后,干巴巴地问着他的情况。
这句话应该是他问黑肖才对吧。
这还只是手臂的伤势,更多的石头是砸在黑肖背上的。
他当时看不到,但是就身边落下的大石块和之前听见的恐怖声响而言,黑肖后背一定伤得比手臂更重。
又是苦肉计么……不,黑肖没有白宁那个脑子,他是靠本能在行动的。
川半辞用积分在商场里兑换了一瓶最贵的治愈药膏,让黑肖把衣服脱下来处理伤口。
手臂黑肖还可以自己处理,但后背就要让川半辞来了。
川半辞来到黑肖身后,看到后背的惨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川半辞挖了一块药膏,待膏体在掌心化开冰凉的触感,面无表情地抹在了黑肖的背后。
“你不是盲神么,怎么会被一点石头砸成这样。”
黑肖没好气道:“就是因为本体是神,我才没有直接被石头砸死。”
再说了,他用神力是会被某人发现的,要是被人定位到直接赶来,他还怎么和川半辞单独相处。
黑肖被川半辞并不温柔的涂药手法激得倒抽一口凉气,硬是憋着不肯出声。
“再说了,神又怎么了,我现在这具身体也是肉身凡胎。要不是我,你现在直接被石头埋在里面了,你就这样和我说话?”
到底是救了他的人,川半辞没有反驳,闷声给他涂抹伤口。
如果面对挑衅或者调情,川半辞完全信手拈来,而且大多数时候都能占据主导地位。
但对能豁出去保护他的人,川半辞反而有些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黑肖也意识到了川半辞一反常态的沉默态度,扭头想要看他:“喂,你怎么不说话。”
川半辞按住黑肖的后背,闷声道:“不要动。”
溶洞重归寂静,唯有药膏融化涂抹的细微声响。
黑肖垂眸看着石面上两人的影子,他坐在前面,而川半辞俯身的姿态像极了拥抱。
好像……也不亏?
不愧是花了他10w积分的膏药,这样狰狞的伤口,在涂上去十几分钟就恢复如初了,简直和他的恢复能力有的一拼。
黑肖坐在石台上穿衣服,川半辞望向那边坍塌到一半的石洞。
上面的洞口已经清出来很大一块,但外面依旧有数不清的石块堆积其中,而这次连能看向外面的缝隙都没有了。
这场地震,到底把洞口埋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发现,无疑给被困在里面的人带来了一些打击。
川半辞回头对黑肖道:“我们是来给你献贡品的,现在大家都分散了,找不到进入祭坛的路,你岂不是吃不到贡品了。”
黑肖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听,你们费尽心思到地下祭坛,不是来杀我的吗。”
川半辞恍然:“原来你知道。”
黑肖:“……你好歹反驳一下。”
川半辞:“既然你知道我们是来杀你的,你怎么不趁我们在村庄的时候就反杀我们。”
“你在教唆我怎么杀人?”黑肖双手撑在石床上,“你以为我不想,祭坛之外,我不能真的杀人。”
确认黑肖是盲神的化身之后,对方的话就不能全信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盲神是区域类boss。
为了保持平衡,越强大的boss就越会被场地所限制,不然一开始直接冲到玩家地盘上杀光就行了,没有游戏体验。
而盲神的机制,应该就是前期通过搜集信仰,不停给自己叠加buff,然后在玩家进入地下祭坛的时候,给玩家致命一击。
不过川半辞从头破坏规则到尾,连梦境都生生干碎了,就黑肖现在对他的态度来看,估计也对他做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川半辞微微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那我们应该合作才对。”
黑肖斜眼看他。
川半辞:“我们要去地下祭坛杀你的本体,你也要等我们进入地下祭坛才能杀我们,我们的目的地是一致的。”
话确实是这样没错,黑肖沉默地看向川半辞。
川半辞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目的:“快用你的能力,直接把我们传送到地下祭坛,一步到位,开始愉快的生死之战吧。”
愉快的生死之战×
打完boss,开启和白宁的愉快生活小日常√
黑肖哪里看不懂川半辞的真实意图,冷笑:“用我的死,换你们的幸福生活么,想得到美。”
好吧,被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川半辞也没气馁,见黑肖背上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继续去清洞口。
黑肖也默默站起来,跟着一起帮忙。
川半辞淡淡地看了黑肖一眼。
真奇怪,不愿意让他们直接传送到地下祭坛,却愿意帮他一起清理洞口,他都有些搞不懂黑肖的行为逻辑了。
但他搞不懂的人多了去了,川半辞也没有深究的想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着黑肖的帮助。
但洞口的石块无穷无尽,不知道持续清理了多久,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石堆堵着。
川半辞眼睛一闭,往前面的石墙倒了过去。
黑肖还以为川半辞怎么了,下意识想过去接人,没想到对方只是精疲力尽般就地一倒,软绵绵地趴在石块里。
黑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巴巴地关心道:“你怎么了?”
川半辞有气无力:“白宁能量不足,要白宁亲亲才能恢复。”
要亲吻,要爱。
自从通关《脑虫》,川半辞对爱意的需求就在日渐增长。
这个副本他总和白宁黏在一起,两人分开的时间永远不超过半天,平时也是一起睡觉的,这还是第一次分离这么长时间。
川半辞有点受不了了。
要爱要爱要爱,要很浓烈的爱,要病态的爱,要压垮一切的爱。
来填满他空虚的心脏。
黑肖手中的石块突然被捏得粉碎。细小的石屑从指缝簌簌落下。
没人愿意从心上人口中听到对方对别人的需求。
他就活该问这么一嘴,继续一声不吭地清扫石块。
但黑肖的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回想着川半辞的话语,和对方脸上情真意切的渴望,只觉得心脏在不自主地抽搐。
黑肖咽下舌尖的苦涩,用不经意的语气道:“你就那么喜欢白宁,他到底哪里好了?”
“你不懂,他哪里都很好。”
川半辞咸鱼似的翻了个身,仰躺在石堆上,悉数白宁的优点。
“长得帅,性格好,身上香香的,头发也很好摸,爱粘人,暖床做饭打扫样样精通,活也很不错……”
除了爱骗他,但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川半辞就溺爱了。
啊啊啊,真是越说,就越想见到白宁。
想接吻,想牵手,想拥抱,想□□。什么都好,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和白宁谈恋爱。
黑肖小声嘀咕:“这有什么难的,我也可以做到。”
川半辞精准地挑出了里面黑肖唯一的短板:“你会做饭?”
黑肖:“……”
黑肖嘴硬:“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我做得不好吃。”
川半辞:“你要是做得好吃,就不会定禁食欲这种没人性的规矩。”
“……”黑肖无话可说。
川半辞继续道:“而且你是盲神,你早习惯了被所有人供奉,被崇敬。”
简单来说,黑肖应该和川半辞一样,都习惯被别人爱。
川半辞想要的不是这个,他爱不爱别人无所谓,但是必须被别人用生命去爱。
这就是黑肖和白宁的区别,也是川半辞选择白宁的关键。
黑肖:“你错了。”
川半辞侧过头:“什么?”
黑肖闭了闭眼睛:“我才不习惯那种事……”
但更多的,黑肖没有说,他只是转向川半辞,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在瞳孔深处凝结成化不开的黑雾。
越是听到川半辞对白宁的赞美,黑肖就越不甘,而更多的是嫉妒,胸腔里翻腾的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川半辞的爱是有指向性的,除了那个固定的人之外,不会分给其他任何人。
凭什么白宁就能在阳光底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就要像个影子一样,心甘情愿给他做嫁衣。
就因为白宁更会伪装,更讨人喜欢,他就活该作为那个该死的人么。
他忽然不想遵守那个人的规则了。
黑肖有种冲动,他想和川半辞和盘托出。
黑肖的话语听不出语气:“不辞,你知道在白宁眼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川半辞想了想:“活泼?”
弹幕虚心求教:【请问主播是怎么一脸自信地说出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词语的。】
“不是么?”川半辞有些失望,他觉得对比以前,自己已经很活泼了。
黑肖看着微微低下一点头的川半辞,张了张嘴。
他感觉自己也有病,居然有种想应和川半辞的冲动。
“不辞,你根本不了解白宁,其实白宁他……”
“轰隆!”
地面又忽然间震颤起来,黑肖未说完的话语湮灭在隆隆的地裂声中,不知道有没有被川半辞捕捉到。
头顶的石块忽然开裂,从洞顶簌簌落下,这些大石块可不比刚才,砸下来会直接变成肉泥的。
这下两个人都各自散开,专心地躲避落石。
“咚!咚!”
巨石坠落的轰鸣仍在耳畔回荡,砸在地面就是一个深坑,并伴随着脚下颤动的余震。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落石才稍稍停歇。
川半辞的呼吸尚未平复,看向自己刚才待的地方。
他的身后,嶙峋的巨石块块林立,将空间切割成破碎的迷宫。
那些他们辛苦清理的通道也再次被彻底掩埋,碎石缝隙间渗出汩汩水流,很快在低洼处形成幽暗的水潭。
这下可好了,洞口还没有撬开,原本畅通的溶洞地形也四分五裂了。
川半辞直起身,看向走过来同样完好无损的黑肖。
黑肖:“盲桥村一旦发生地震,余震就会连绵不绝,现在出去也不安全,索性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余震彻底过去再出去好了。”
川半辞:“余震大概多久会结束。”
黑肖漫不经心道:“两三天吧。”
川半辞:“……”
得知这么一个晴天霹雳,川半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活力,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
要他在副本里待两三天还品尝不到爱情的滋味,还不如刚才就被一块石头砸死算了。
黑肖转过头:“时间太长了?没事,溶洞里有水,我们去石块堆积的地方找一下,应该也能找到别人留下的贡品,在这里生活两三天没有问题。”
说着黑肖就往溶洞的另一边去了,应该就是去寻找供他们生活两三天的食物。
川半辞蔫蔫地望着黑肖离去的背影。
为什么总感觉,黑肖在有意拖延时间,并不希望他们快点去地下祭坛似的。
第85章 白宁&黑肖
川半辞待在原地没动, 没多久,还真被黑肖找到了一篮子白面馒头。
黑肖将篮子放在川半辞面前:“喏,石头堆下找到的, 凑合吃吧,补充一点体力。”
挖石头挖了这么久,川半辞也饿了, 慢吞吞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没滋没味的, 没有白宁做得好吃。
……三天。
川半辞将手臂往旁边一摊, 绝望道:“死了算了。”
黑肖震惊了:“和我待三天就让你这么不能忍受?!”
川半辞语气虚弱:“你不懂。”
三天没有爱情滋润,旁边还有一个只能看不能享受的男人刺激他,最险恶的考验也不过如此了。
对了, 川半辞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转向黑肖:“你刚刚在地震之前,说要告诉我什么白宁的秘密么, 是什么?”
黑肖看上去很嫌弃这些白馒头, 翻了半天, 还是重新把馒头放了回去:“我有这样说过?”
川半辞笃定:“有。”
刚才黑肖的话, 完全是冲动之下说出来的,这场地震就像给他的警示。
他不得已冷静下来, 重新审判起那样做的后果。
黑肖无赖似的往岩石上一趟:“什么秘密, 不记得了。”
川半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黑肖混不吝地朝川半辞笑了一下,仿佛计从心起, 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但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你亲我一下, 我就告诉你。”
川半辞重新瘫了下去:“不告诉我就算了。”
黑肖放下了手。
尽管知道川半辞不可能同意,他也是借此打消川半辞的好奇心,但真正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 胸腔里还是泛起一阵钝痛。
他克制地忍耐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做出一副轻巧的样子,将一颗真心伪装在散漫的外表下,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着。
“我假扮白宁的时候,你也没少亲我,现在亲和之前亲有什么不一样么,反正你都亲过了。”
“那不一样,我亲的是白宁,就算是假扮的,那也是白宁,如果早知道是你,我才不会亲。”川半辞道。
黑肖脸上的笑意在川半辞毫不留情的话语中,一层层减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黑肖不说话了,他垂着头,手指一下一下揪着馒头的外皮。
他固执地在心里反驳,怎么就不一样了,他们就是一样的。
川半辞能喜欢白宁,也应该会喜欢他才对。
他只是不知道而已,对了,川半辞只是不知道而已。
这个念头如同混沌中劈开的一道光,黑肖猛然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川半辞。
他不受控制地朝川半辞走近,因为心里的想法,越来越亢奋。
他试图说服自己。
他了解白宁,白宁嘴上说着计划最重要,其实内心早就沦陷了。
川半辞不可能成为他们的祭品,他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人。
而且川半辞都猜到他是盲神了,不如将错就错,索性把另外一部分秘密也和盘托出,他只说这么一部分,不会出事的。
他也想得到川半辞的爱啊……
理智和冲动再次在他脑海中天人交战,黑肖目光闪烁着,忽然张了口:“不辞。”
说吧。
告诉川半辞,他和白宁是同一个人。
黑肖走到川半辞的面前,却发觉对方垂着头没有反应。
川半辞睡着了,空间中只剩下绵长的呼吸声。
是了,这几天川半辞一直都没怎么睡好。
先是一整晚和白宁缠绵胡闹,白天补觉的时候也只是在梦里和他枯坐,并没有真的睡着。
后面又是爬了这么久的山,直到掉进这个溶洞,才浅浅地昏迷了几个小时,醒来后还挖了很久的洞。
现在能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也算是对他的一种信任了。
黑肖盯着川半辞的睡颜,心中有些松快的同时,嘴上恶狠狠道:“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个时候睡,你要是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听到让你大吃一惊的秘密了。”
话虽这么说,真要黑肖叫醒他,也不太忍心,而有些冲动冷静之后,也就不会再做了。
川半辞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馒头,眉眼之下,全是浅浅的疲惫,眉梢微微蹙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周围全是硬邦邦的石头,能睡舒服就奇怪了。
黑肖看了一会儿,慢慢将身体挪了过去。
他眼睛故意瞥向别处,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手却一点点探向川半辞的后颈,然后轻微施力,将对方的半边身子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身体总比石头靠得舒服一些,川半辞熟睡的表情果然好过了一些。
黑肖不满地哼哼:“世界上就没有比我更仁慈的神了,你倒好,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没有人回应他,黑肖却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盯着怀里的人看。
黑肖的手指蠢蠢欲动,忍不住碰碰眼睛,捏捏脸颊,川半辞睡得很沉,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黑肖怕真给人弄醒了,稍微玩了一会儿就收手了,无意识地碾了碾指尖残余的温度。
“睡着的时候倒是乖的很。”他低声嘟囔,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黑肖视线如同实质,借着溶洞中隐隐绰绰的光线,描摹着对方的每一寸轮廓
川半辞这副安静的样子比清醒时要好太多,不会对他说出伤人的话,还可以任他为所谓欲。
他的目光不自觉往下移,停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他曾借着白宁的名义,尝过其中的滋味,温热的,软软的,久了还会带上一种微妙的甜。
难怪白宁那么喜欢和川半辞的接吻,确实很舒服。
可惜自从对方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后,别说让他亲了,他盯得稍微久一点,川半辞就会偏过头去不让他看。
明明之前还是那么没有距离感的一个人。
黑肖越想越不满足,盯着眼下几乎唾手可得的唇,眼底翻涌着渴望。
只要他微微一倾身,就可以再次尝到。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两瓣唇越靠越近,在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黑肖呼吸微妙一停,随即扬起一抹笑:“哎呀,真不巧,被发现了。”
川半辞并没有醒来,黑肖却仿佛在和另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自言自语道:“对啊,他现在在我这里,你很着急?”
“这次地震是自然现象,不是我做的。”
“好吧,不亏是继承了意志和头脑的白宁,瞒不过你呢,但是……那又怎么样?”
“继承了力量和欲望的人是我,就算你再怎么恼怒,现在也还是不过来啊。”
“再说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你亲和我亲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黑肖偏了偏头,溶洞的光线照得他的面色晦暗不明。
“……不亲就不亲,动不动就拿命威胁别人,我现在去死对你又没有好处。”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动他的。”
待对面的链接切断,黑肖看回怀中沉睡的川半辞,嘴角勾起逆反的弧度:“谁管你。”
说着,便不再犹豫俯身而下,然而就即将触碰到的瞬间,他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眼睛。
“!!”
黑肖猛然仰起头,眼中立刻就多了几分慌乱。
川半辞居然醒了。
被白宁发现做坏事,和被川半辞发现做坏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
黑肖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大脑流去,恨不得立刻化作水汽蒸发掉。
川半辞什么时候醒的?
川半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从黑肖怀里坐起来:“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黑肖不清楚川半辞听到了多少,下意识打着哈哈道:“没、没谁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川半辞盯着黑肖看了一会儿。
对方被他盯地坐立难安,眼神飘忽,一会儿摸摸衣摆,一会儿揪着馒头的外皮,小动作多到不行。
难怪不爱说谎,黑肖根本就不是不说谎,而是完全不擅长,心虚的样子都快溢出来了。
这一点倒和白宁正好相反。
川半辞淡淡道:“既然被抓包会这么手忙脚乱,偷亲的时候就别犹豫啊。”
黑肖手底下的小动作一停,看向川半辞:“所以你是允许我偷亲的?”
川半辞:“不允许哦。”
黑肖感觉自己被耍了,气急:“那你刚才说……”
“我只是觉得做坏事零经验的你看上去很可怜,想指导一下而已。”川半辞慢吞吞地补完了下一句。
黑肖:“……”
川半辞嘴巴真的很毒,表面上纯良无害,每句话都往别人心尖上扎。
黑肖泄愤似的撕扯着早已不成形的馒头,嘟哝道:“真不知道怎么看上你的……”
“刚才和你说话的是白宁吧?”
黑肖猛然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川半辞:“这不是一诈就出来了?”
黑肖气得耳根通红,正要反驳,就见对方突然朝他靠近。
熟悉的气息骤然逼近,黑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你干什么?”
川半辞:“叫他出来,我要和他说话。”
黑肖木着脸,克制住想要后退的冲动:“你就不觉得奇怪么,正常人知道我能和白宁隔空对话,起码得问几句吧,你怎么这么快就接受了?”
川半辞确实觉得奇怪,但是他暂时不想管这些有的没的。
为了不让某个承诺过“找到爱你爱到愿意付出生命的人,我就会回到你身边”的小心眼不高兴,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克制住不和黑肖乱来了。
但是现在,没有爱情滋润的他真的要死了。
川半辞又凑近了些,催促道:“快点。”
黑肖本就发烫的耳朵,在感受到川半辞近在咫尺的吐息后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太近了,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放在他身侧的手臂温度。
黑肖整个人僵成了石像,结结巴巴道:“联、联系都是单向,从来只有他找我,我不能联系他。”
川半辞安分下来了。
黑肖说完就后悔了,在得知联系不到白宁后,川半辞就兴致缺缺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继续在一边咸鱼瘫。
川半辞:“你好没用。”
黑肖额头青筋一跳,猛然坐起来。
他之前是不想强迫川半辞,不是不能。
对方接二连三地挑衅他,没有继承理智和头脑,只继承了力量和欲望的黑肖,打算让川半辞瞧瞧他到底有用还是没用。
黑肖一个虎扑,双手牢牢扣住川半辞的手腕,将他整个人钉在身下。
川半辞没什么诚意地挣动了两下,面无表情道:“你干什么?”
黑肖面色阴沉,眼底翻涌着危险的暗潮。
决定川半辞再说点什么刺激他的话,他就不顾一切地冲动下去。
但他到底没有下手。
“如果我现在强吻你……”黑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会讨厌我吗?”
此刻极度缺爱的川半辞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你但凡不说出来……”
他就半推半就把黑肖当代餐了。
黑肖落寞地垂下眼睛,松开了川半辞的手。
他像个没人要的黑犬,颓废地坐在一边。
“可是,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和我亲密的。”
他享受的不是这种靠他强迫,只要单方面抢夺就能得到的卑劣的爱。
他想拿到和白宁一样的,正大光明的站在阳光下的爱。
可就像他的身份一样,他是白宁的影子,他的爱,也注定像影子一样虚无。
黑肖闷着声音不说话了。
忽然间,一只手轻巧地落在他的发顶,浅浅地揉了揉。
黑肖猛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中印出了此刻的川半辞。
与他偷来的只和情爱相关的吻不同,川半辞的动作带着超脱于爱情之外的另类含义。
柔软到令人心尖发颤。
川半辞眸光波动着,双目有些放空。
黑肖很尊重他,他其实不需要这种尊重。
他只想要爱就好了,不管是伟大的爱,还是卑劣的爱。强迫?欺骗?这些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只要是爱就行,他不挑。
但是黑肖这种充分尊重他意愿的存在,让他不自觉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川半辞一开始被白宁吸引,就因为对方和那个人几分微妙相似的外貌与性格。
但现在,川半辞忽然发觉,那个人最本质的内里,其实在黑肖这里。
“你很好的。”川半辞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果我没有先同意和白宁交往,我会选择你。”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觉得川半辞这句话是在安慰人。
但黑肖却像是听进去了一般,阴沉的眉目渐渐舒展起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一直缠绕在身边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些。
川半辞是冰冷的,没有人能从他这里得到他不想给的东西,但似乎这人的底色,又十分温柔。
坏人是他,好人也是他,这叫人怎么放得下手……
一个念想,在黑肖心中生根发芽,促使他改变了原有的想法。
他想他还是卑劣的,只不过卑劣的对象不是川半辞,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想……正大光明地回到阳光下。
又小睡了一会儿,川半辞便起来想办法去了。
他本身不是一个嗜睡的人,稍微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精力。
他们也并没有像黑肖说的那样,要在这里待两三天。
大概是快下午的时候,洞口那边忽然传来了声音。
还被困在里面的黑肖和川半辞彼此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一样。
川半辞期待,会是白宁么?
黑肖则在祈祷,千万不要是白宁。
最终川半辞站了起来,主动往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没等他走到头,只听“轰隆!”一声,眼前的石块忽然炸开。
川半辞连忙往旁边闪去,烟尘之后,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洞口竟然就这样被外面炸出了一个出口。
第86章 白宁&黑肖
川半辞一颗心要提不提的, 眼巴巴望着两个人影从洞口外面钻进来。
黑影在光线的照耀下逐渐清晰,一个是大龙,另外一个……陈岸礁。
“不辞, 终于找到你们了,这个地震也太不……”大龙说到一半,眼神瞥到川半辞的脸, 没忍住道,“喂, 你那是什么表情, 也不用这么不待见我们吧。”
川半辞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大龙还在那边道:“不过你再不待见也没用,你一个人困在这里, 要是没有我们,你都出不去。”
等等,一个人?
川半辞转头一看, 发现黑肖不见了。
陈岸礁意识到了什么:“你在看什么, 难不成这里还有别人?”
川半辞点了点头, 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两人。
两人略感意外。
“神子就是盲神?”
到底是老练的职业主播, 两人惊讶过后,迅速接受并且分析起来。
陈岸礁思索:“真正的神子估计就是你在井里发现的那个人, 但为什么盲神会把自己的祭品杀掉, 自己再伪装起来?”
他们只知道黑肖可能需要一个能在村庄自由行动的身份。
但是拿了这个身份究竟想做什么,他们也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川半辞还是知道的, 黑肖并不是真的和他一起被困在溶洞出不去, 有人来了,他消失得比谁都快。
“对了,地震之后, 我和大龙有了另外一个发现。”陈岸礁将话题转回来,看向川半辞,“你之前说,你在狗场发现了一个现代科技才有的一次性储存盘,我们当时还不信。”
“但是现在,我们信了,我们也找到了一个。”
川半辞:“你们看到了什么?”
陈岸礁:“苍梧一部分的副本设计理念。”
苍梧就是《祭神》副本的创造者,异骸直播间大多数榜上有名的高难本都出自苍梧之手。
陈岸礁道:“虽然高难本含金量高,但大多数玩家都是普通人,高难本不进抽池,除了主播赛这段时间,会主动进高难本的人实在有限。”
“再好的作品,如果没有人玩,创造者也是会失落的,因为这点,苍梧一直有转型的想法。”
“《祭神》就是苍梧第一个尝试转型的作品。”
然而就像川半辞找到的那块储存盘一样,在看过之后,陈岸礁的这块也变成了一把钥匙,没办法再给川半辞看了。
川半辞感到了一点棘手:“怎么会这样。”
这和他们的认知完全不同,要知道,川半辞是专门去高难本榜单上搜到的《祭神》,当时《祭神》排在榜首,难度SSS,历史通关人数更是惊人的0。
怎么也不像是苍梧为了转型,专门降低难度做的副本。
陈岸礁:“看来你也发现了,我想应该是副本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难度异变了。”
“另外,不知道你在进副本之前,有没有搜过关于《祭神》或者苍梧的帖子。”
“有个帖子说,苍梧在设计完《祭神》之后就闭关了,我想应该就和副本的难度设定有关。”
关于这点,陈岸礁和大龙讨论过,但大龙不是动脑派,随意道:“总不能是苍梧设计高难本习惯了,不知道怎么降低难度,在发现自己设计出了更难的副本后,闭关自闭了吧。”
川半辞倒是能get到陈岸礁说的点:“你是想说,苍梧不是闭关,是失踪了。”
大龙惊讶:“啊?失踪?”
陈岸礁点头:“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毕竟可以确认的是,这个副本已经超出了苍梧的预设,在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陈岸礁转头看向川半辞:“不辞,你真的不打算加入我们么?”
川半辞还在凝神思考着什么,闻言道:“再说吧。”
川半辞以独立意志,暂时加入了两人的队伍。
陈岸礁和大龙是用道具开路的,地震让山体构造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没有人引路,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只知道要往下去。
陈岸礁手中的探照灯在幽暗的洞穴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光柱。
随着深入,外面的光线已经透不进来了,不至于完全看不见,但脚下的地势依旧凶险。
碎石在他们脚下不断滚落,地震后的山体像被巨兽撕咬过的伤口,岩层扭曲断裂,每走一步都要用手攀住突出的石棱保持平衡。
三人往下深入了半天,抬头一看,居然还能看到他们出发时候的洞口。
大龙:“这鬼地方到底什么时候能走到头。”
川半辞闷声不吭地在后面走着,他们正处于山体的中间,往下还有一段很长的路,侧边也有一道很深的裂口。
忽然,川半辞侧过头仔细听了听:“有声音。”
另外两个人也停了下来,大龙道:“好像是鸡还是鸭的。”
村民进洞的时候,都提着各种贡品,家禽自然也在里面,可能也是意外掉下来的。
但他们听到的声音虽然像家禽,但又有些区别,更细,更清脆。
川半辞确认道:“是麻雀。”
大龙:“怪了,这鬼地方还有鸟?”
川半辞的瞳孔在幽暗中微微收缩,他循着那断续的鸟鸣声向前摸索。
他后退了几步,扒住突出来的光滑岩刺,往侧面的裂口内看去。
他们头顶正好有束光线,天光一路斜射而下,照到了裂隙底端。
这块裂隙不深不浅,大概有十米深的样子,下面铺满了碎石块。
川半辞看到某块棱角分明的岩石后方,一片灰褐色的羽翼正以不自然的频率扑棱着。
川半辞几乎将半个身体都探出去看了。
裂隙下的麻雀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奋力扑闪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精疲力尽之下,只能“啾啾”朝上面叫着。
对方似乎也看到了探出来的川半辞,翅膀扑腾地更激烈了,朝上面叫个不停。
“我要下去看看。”川半辞果然道。
“啊?”大龙不理解了,“底下有什么东西么,不就是只鸟。”
“只是去确认一下,确认完我就回来。”川半辞没有和大龙多争辩,看向他们,“如果你们等不及的话,可以不管我先走。”
大龙还想说些什么,陈岸礁按住了他的肩膀,朝川半辞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快回,我们在这里等你。”
川半辞干脆利落地翻身下了裂隙。
山路不好走,裂隙更是。
陡峭的岩壁直上直下,几乎没有什么落脚空间,全靠岩壁上突起的石块支撑。
川半辞扒在上面,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这就是大龙不理解的地方了,不说他们还有一个地下祭坛要赶紧去,裂隙下面凶险无比,川半辞到底有什么非得去冒险的。
总不能真是为了去救一只飞不上来的麻雀吧。
这不是圣父吗?
川半辞还真是,他感觉那只麻雀很像他此前经常遇到的那只。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他不想扔下它不管。
川半辞观察着地下的岩壁,试探性地将右脚踏出,靴底在岩面上轻轻碾了碾。
突然,那块看似稳固的落脚点“咔嚓”碎裂,身体直接往下滑去。
身体瞬间失重,岩壁在眼前急速上掠。
呼啸的风声和碎石滚落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而川半辞斜下方,一根尖锐的石笋正泛着寒光。
弹幕:
【不要啊!】
【快抓住点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川半辞左手猛地扣住了岩缝中一截突出的藤蔓。
老藤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却硬生生止住了川半辞下坠的势头,此刻脚底距离那根石笋不足二十厘米。
弹幕一颗心都要揪起来了,看到这里差点忘了怎么呼吸。
在川半辞没有看到的顶部,大龙转头对陈岸礁道;“老陈,这人是个倔骨头,你劝了这么久,他也没有加入我们的打算,估计之后他也不会改变想法,现在是个好机会,他就在下面,稍微一个意外,就会粉身碎骨,要不我们趁现在……”
陈岸礁没有啃声,看着下面裂隙的眼底晦朔难辨。
川半辞倒是没什么表情,连呼吸都保持着平稳的节奏。
他紧贴着岩壁,指尖精准地寻找着每一处可供借力的缝隙,一点一点,终于来到了底端。
上面下面,乃至屏幕之外的弹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股淡淡的咸腥气弥漫在底部,大大小小的死鱼躺在碎石堆上,川半辞目光落在岩石后方,瞳孔微微睁大:“真的是你。”
麻雀扑腾着翅膀就想往川半辞飞去,但又被什么东西扯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
“啾!”麻雀朝川半辞叫了一声。
川半辞走上前,单膝跪地翻开那块石头才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块撕裂的鱼网。
献给盲神的祭品中鸡鸭鱼肉都有,渔网自然是兜鱼用的,麻雀的一只腿缠在了上面,被鱼线深深勒进皮肉,伤口处已经泛出不正常的青紫色。
“等等哦,我马上把你放出来。”川半辞点了点麻雀的脑袋,便开始解鱼线。
鱼线缠得很紧,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更加锢紧麻雀脆弱的细腿。
所幸川半辞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在一段漫长的解绳之下,他终于将麻雀从渔网上解救了出来。
那只腿依然鲜血淋漓,但好歹骨头没有断掉。
川半辞把渔网往旁边一丢,一个金属物件掉了出来。
川半辞定睛一看,居然又是一次性储存盘。
苍梧的储存盘是什么收集道具吗,怎么遗落得到处都是。
“不辞,你好了没有?”上面传来大龙的声音。
“来了。”川半辞仰头道。
他以为大龙这个急性子,会在他下来后就不停催促他,没想安静到现在才催促了第一声。
他将存储盘放进背包里,打算等上去的时候和他们一起看。
这裂隙上去比下来容易,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没一会儿就爬到一半了。
上面的两个人正探头看着他,逆着光线,川半辞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忽然间,川半辞动作一顿,面色微微变了。
掌心的山体在微微颤动,耳边也传来打鼓似的闷响。
弹幕:【不好,余震又来了。】
川半辞此时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下不去上不来,被地震波及到一点,就可能危及生命。
川半辞不再犹豫,加快了往上的速度,然而只听“轰隆”一声。
掌下的石块忽然产生了一些轻微的位移,这点位移对山体来说可能无足轻重,对于川半辞却是致命的。
川半辞手下一松,直接往下滑了好远。
他的手掌在岩壁间不断摩擦,随后指尖死死扣住了一条岩缝,整个人都悬浮在了半空!
“啾!”麻雀在川半辞周围焦急地转圈。
山体动得越来越剧烈,祸不单行,川半辞听到下方突然传来潮水般的扑翅声。
他往下望去,山体产生位移,震开的裂缝中,黑压压的蝙蝠群一下子喷涌上来。
它们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连成一片血点,最前排的蝙蝠已张开獠牙,朝着悬在半空的川半辞疾冲而上。
川半辞还扒着岩缝,只有一只手能驱赶蝙蝠,然后这些蝙蝠像是缠上了川半辞一般,在他身边徘徊不去,大有一副把他弄下来不可的架势。
一只蝙蝠率先找到了川半辞的弱点,翅膀收拢俯冲而下,目标直指川半辞抓住岩缝的那只手。
下一秒,只听“咻”地一声,一支箭从更上方斜射过来,精准地刺入蝙蝠背上。
蝙蝠叫了一声,失去平衡在陡峭的岩壁上砸了几下,坠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川半辞抬头往上看去,大龙一边搭箭,一边朝底下吼:“愣着干什么,不想死就赶紧上来,我们拖得了蝙蝠可拖不了地震!”
两只箭簇闻声而来,将川半辞周边的两只蝙蝠射下去。
川半辞不再犹豫,快速往上爬去。
碎石不断从身侧滚落,坠入下方幽暗的深渊。
裂隙底部早已被崩塌的岩块掩埋,那些渔网和死鱼都埋葬在数吨重的乱石之下。
余震还在继续,向上的难度一下子翻了几倍,川半辞的手臂肌肉因长时间用力而轻微颤抖着。
他吸了一口气,借着一次余震间隙猛然发力,一只手终于扒在了地面上。
就在他想要就势上去的时候,手下的地面忽然在震动中开裂。
“咔嚓——”
川半辞刚一施力,手下的着力点就蓦地一松,他整个人都和那块碎掉的石面一起,在崖边腾空。
久违的失重感再次袭来,川半辞几乎以为这次是真的没救了,然而身体刚落下一截,就蓦地在半空中停住。
川半辞眼睫轻微一颤,而后猛然抬起头。
他愕然的视线中,印出了为了拉住他,整个身体腾空在外面的陈岸礁。
第87章 白宁&黑肖
为了救他, 陈岸礁整个身体都和他一样悬在裂隙边缘,只有一双脚还在崖边,被上面的大龙死死拉住。
川半辞透过浮空的视角, 能清晰看到大龙为了支撑两个人的体重,全身肌肉绷紧到极限,脖颈上青筋盘错如蚯蚓, 绳索在肩膀上勒出触目惊心的凹痕。
他全身都在用力到发抖,面目狰狞的, 但其实如此, 悬在崖上的两个人依旧在缓慢下降。
“松手。”川半辞淡淡地对陈岸礁道,“你们撑不住的。”
川半辞说得很客观,仿佛陈岸礁接下来做什么, 都不会引起他的任何情绪。
陈岸礁紧紧盯着他:“现在我松手,你立刻就会被下面的岩刺刺个对穿。”
“我知道。”川半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正下方,因为地震, 有个岩刺笔直地树在他脚底, “但我不会死。”
他的身体恢复很快, 就算被刺成对穿, 只要能将石头拔出来,一段时间也能恢复如初。
陈岸礁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 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陈岸礁年纪大了, 倒吊这么长时间,眼珠快速充血, 整张脸像是血管逆流一样赤红, 他笑了一声:“你也就和我女儿一般大,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就别耍帅了, 这个高度,什么人来了都得死。”
川半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他实在无法理解陈岸礁的逻辑,他们并不是可以为之托付生命的关系。
甚至来说,他们还没有成为敌人,纯粹是陈岸礁还抱着让他归顺的心思。
眼看大龙的脚尖都出现在崖边了,川半辞再次出声:“松手吧,这样下去,你和大龙都会被我拖下去。”
大脑充血,陈岸礁说话都变得有些困难:“我……不会松手,我和大龙来这个副本就是为了你。”
川半辞:“可是就算你们舍身救我,我也不可能因此加入孵化区。”
说完,川半辞便闭上了嘴,等着陈岸礁松手。
这个时候就算陈岸礁松手,他也不会怪罪他们,毕竟他们曾经抱过救他的想法。
如果可以,等他恢复过来,他会想办法帮他们通关。
川半辞很简单,只要有一点因素触动过他,他就会尽可能帮助别人。
这是他有意识起就刻在骨头里的理念,即使摆脱了那个地方,这种思想依旧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但陈岸礁始终没有松手,他似乎被川半辞的话语触动到了,充血的眼底闪烁着什么川半辞看不懂的东西,最终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但是……不管在你眼里,我们孵化区的主播究竟是什么样的。”
“但就我和大龙而言,我们不会放任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朋友,就这样死在我们面前。”
朋友。
陈岸礁说出了一个让川半辞有些愣神的词语。
他们居然算是朋友么?
川半辞是个很迟钝的人,但在某些方面又会异常敏锐。
他听得出来,陈岸礁所谓的朋友,并不像虎啸、夏小乐所说的朋友那样直白纯粹。
比起他们,陈岸礁口中的朋友,价值的比重更大,他有通关、成为大主播的潜质。
陈岸礁在惜才。
但无所谓,在川半辞眼里,两者是一样的。
一种温热的情绪,流淌在川半辞体内,将他空虚的心脏暂且填补了一些。
在这种随时都会丧命的情况里,川半辞居然翘起嘴角笑了起来:“人类的社交关系真的好奇怪啊。”
“都不用到爱情的程度,只要是朋友,就能轻易抛弃生命,为对方去死吗?”
川半辞说得很轻,崖边苦苦支撑的大龙自然听不到更具体的话。
他憋足了劲,脸上青筋暴起,整个人死死钉在崖边上。
“别在下面叽叽歪歪了,什么死不死的,都他妈给我活着!”
随着一声怒吼,大龙骤然爆发出了一道强大的潜力,两人下降的趋势忽然停住,反而在以很快的速度往上攀升。
川半辞眼中再次闪过惊讶。
同一段时间,居然能看到川半辞这么丰富的表情变化,陈岸礁笑了一下:“别小看大龙,他虽然动脑方面比不过其他人,但最大的优点就是力气大。”
“就算他跟着我们一起掉下去,也能把我们都拉上来。”
川半辞侧目。
这么厉害……
果然,之前的下移只是受到了地震的影响。现在余震停歇,随着大龙的持续爆发,陈岸礁和川半辞都安全回到地上。
大龙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见川半辞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说你没事非要去下面干什么,但凡老陈反应慢一点,你就下去见阎王了!”
川半辞认真和大龙讲道理:“你们救了我,我确实很感动,但我真的不会死。”
川半辞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大龙七窍生烟,对着他指了半天,猛然一挥手:“……跟你们这群人没什么好说的!”
从进副本开始,大龙就在为各种各样的事生气,他真的不会在某一天被气死吗?
川半辞这样无端地想着。
比起对劫后余生的感触,川半辞更关心两个人之前射蝙蝠用的武器。
那弓箭似乎有自动追踪功能,当时地震那么强烈,居然还能精准地每一只蝙蝠。
大龙:“那是,这可是A级武器类道具。”
陈岸礁:“说到这个,不辞你知道么,我们身上的道具都是孵化区提供的,不消耗积分。”
两人似乎自动打开了什么开关,就这道具延伸到了孵化区的福利,又延伸到劝川半辞加入孵化区。
其敬业程度,让看直播的弹幕都深受打动。
弹幕:【我之前也看过孵化区的职业主播,其他方面暂且不说,各种福利真的都还不错的,主播为什么不考虑?】
川半辞没有吭声。
基于两人救了他,川半辞这次倒没有冷冰冰地做个只会说“不”的机器。
直到对方说完,川半辞才慢吞吞道:“你们之前说的那个通关金牌……”
急性子的大龙还以为有戏,连忙道:“你有想法了?我和老陈保证,只要签署合同,我们立刻把通关金牌转赠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川半辞看向两人,“我是想问,通关金牌不是只有一个么?”
陈岸礁点头:“对,怎么了?”
川半辞问出了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这个副本的历史通关率为零,通关金牌又只有一块。”
“如果我一直不同意,这块金牌最终也只有你们两个的其中之一能用,你们不会产生矛盾吗?”
听到这句话,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陈岸礁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这块通关金牌,本来就是给你用的。”
“如果确认你不加入孵化区,这块金牌就会被公司回收,没有我们的份。”
川半辞:“那你们怎么办?”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大龙双手抱臂:“我和老陈早就是个死人了。”
“我们和孵化区签了生死状,进副本的目的从来只有劝你加入这一个,没想过能从副本出来。”
“这就是老陈一直在劝你加入孵化区,不让我动手的原因。”
陈岸礁适时开了口:“如果你加入孵化区,至少你还能活着出去,但如果你始终不同意,我们还是得杀了你。”
“我一直觉得,死两条命总比死三条命好。”
“我不理解。”川半辞侧头看向他们,“孵化区真有那么好么,让你们为它卖命到这种地步。”
人命是很珍贵的,川半辞无法理解有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为了让他加入孵化区,甚至填进去了两条命。
陈岸礁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瞒你了,孵化区确实没有我们宣传得那么好。”
“一旦加入孵化区,你就不可能再离开,事事都要以孵化区的利益为先。”
“换句更明白的话说,孵化区给你通关副本的情报、人脉、道具、积分等各种便利,而你终生效忠孵化区。”
“这本质是一场利益交换,只不过交换是强制性的。”
“不辞,被孵化区盯上的人,最终的结局不是加入就是死路一条,你的目标是主播赛第一,那孵化区更不可能放过你。”
陈岸礁苦口婆心:“自由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中这么重要,世界上多的是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只要你能力够强,孵化区都能给你。”
“比如呢。”川半辞道,“孵化区许诺了你们什么,让你们放弃生命来劝我?”
“我们么……我说出来倒是没关系,大龙呢?”陈岸礁在征取大龙的意见。
大龙一直不擅长这种交心环节,从刚开始就一直抱着手臂走来走去,见陈岸礁问他,浑身发毛地挥了挥手:“哎呀随便!”
只要能劝川半辞加入,怎么样都行了。
陈岸礁对川半辞道:“大龙有个基因病的女友,快死了,如果大龙在任务中牺牲,孵化区答应会给他女友转到烛照不夜城最好的医院。”
“至于我么。”陈岸礁看向裂隙里透进来的光线,脸上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我有一对妻女,我死后,孵化区会给她们一笔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哎呀,没有那么复杂。”那边的大龙走过来道,“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死了,反而会对其他人有好处。”
大龙冷嗤一声:“你也不用为我们考虑什么的,生死状这种东西,孵化区多少主播想签还不给签呢,我和陈岸礁都是因为业务能力不错,才被云鳄选上的。”
“确实,我们还得谢谢你。”陈岸礁道,“如果没有你这个任务,大龙的女友、我的妻女可能还会在地狱里挣扎很久,但是因为你,她们都解脱了。”
川半辞没有回话,眸光微微闪动。
他们也是为了所爱之人,愿意付出生命的人。
犹如共情一般,川半辞似乎也品尝到了一些两个人对他们重要之人所付出的情感。
这些爱意让川半辞原本见不到白宁而焦躁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川半辞对两人的好感直线上升,兴致勃勃地点开系统:“我们加个好友吧。”
陈岸礁之前那么费心思,想和川半辞加好友,对方都不同意。
没想到把自己的目的坦诚布公这么一说,川半辞反而主动要加他们好友了。
两人忙不迭同意。
收获了两个愿意为爱付出生命的人,川半辞意犹未尽道:“可以跟我说说你们和妻女、女友的故事吗?”
不知道是话说到了这里,藏在心里的柔软部分被触动到了;还是川半辞的话语实在真诚,他们也不自觉受到了川半辞的影响。
陈岸礁难得有了倾诉的欲望,笑着点开了自己的系统:“当然可以。”
他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起来,仿佛置身于春光烂漫的阳间:“我和我妻子,是在一个春天里认识的……”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爱情故事,陈岸礁和他的妻子第一次见面是在相亲会上。
在这个资源匮乏的世界,两个人搭伙过日子,比独自一个人生存要容易。
两人没有多少感情基础,只是对比身份信息和一些经历,觉得合适就在一起了。
很多感情,往往都是在漫长的生活里产生的。
大龙突然插话道:“老陈第一次约会,把半个月口粮换了片塑料花。”
他笑得露出牙齿,完全看不出此前的凶狠,“结果嫂子骂他有病,还不如换一袋营养剂。”
陈岸礁耳根发红,也跟着笑起来。
慢慢的,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女儿聪明伶俐,妻子也很爱他,即使生活一直清苦,但好像始终都有盼头。
直到有一天,为了让妻女过上更好的生活,陈岸礁加入了孵化区。
在副本里,陈岸礁一直担任着稳定大局的成熟长辈形象,但说起他和妻女的相遇,他一反常态地失去了严密的语言逻辑,竟然有些笨拙起来。
不是什么很生动的语言,但川半辞安静地听着,指节不自觉地抵住心口。
他能捕捉到,这些平凡语言里,蕴藏着抹不掉的浓浓爱意。
大龙不是个喜欢谈论情感的人,但在川半辞灼人的目光逼视下,也非常不好意思地拿出一张自己和女友的合照。
比起陈岸礁含蓄的爱意,大龙的表达倒要直白很多,字里行间都是对女友浓烈的爱。
他们打算等女友病好就去结婚,可惜基因病就是个吞钱的无底洞。
女友也怕拖累大龙,一直不肯松嘴,一直到了现在。
这些双向的爱意,让川半辞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三个直播间的弹幕也难得安静,品尝着其中高浓度的爱。
他们忽然发觉,这些充满爱与希望的积极情绪,似乎一点都不比直播间盛行的,要靠死亡威胁才能引起的各种负面情绪质量来得低。
它们很美味。
第88章 白宁&黑肖
美妙的爱情故事总有说完的时候, 几人还是回到了现实。
他们身处一间地势险恶的崖洞,周遭只有微弱的光线。
“对了。”川半辞从背包里拿出那只面包状的储存盘,“我在下面还找到了这个。”
两人定睛一看, 均是诧异。
大龙:“这储存盘还真是什么鬼地方都有啊。”
陈岸礁:“看看这次里面装得是什么。”
川半辞将手放在储存接口处。
一道白光在山体中晕染开来,如一汪悬浮的湖水,光线扩散的瞬间, 三人的意识被猛地拽入数据洪流中。
川半辞的视野骤然拔高,发现自己又变成上帝视角。
这次盲桥村的建模比狗场那次要更丰富一些, 看样子已经全部建设完成了, 但依旧和现在的盲桥村有些微妙差别。
村里多出来几个到处行走的npc,天色也从清晨到夜晚有了时间和光线的变化。
村庄在他们眼前不断循环重复某几天。
又看了一会儿,川半辞明白过来:“这是副本在试运行。”
如果最终测试没有问题, 副本就会正式发布,投放到异骸直播间。
陈岸礁“嗯”了一声。
他们像三个围观者,看着苍梧耐心地进行各种调试, 一边运行一边查漏补缺。
在这试运行的版本里, 玩家的系统界面是有任务的。
陈岸礁道:“就我个人经历而言, 这些任务的难度确实只能算得上b级, 和之前我和大龙看的储存盘对上了,苍梧真的打算转型, 降低副本难度。”
“可为什么我们的系统没有这些任务?”大龙皱起眉,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川半辞:继续看吧。”
很快,他们知道究竟哪里不对了。
副本如他们的经历一样, 一群模拟成玩家的小人在搜集完各种信息和道具后, 终于来到了最终决战的地下祭坛。
然而在面见盲神的时候,一直平稳运行的副本忽然出现了卡顿。
苍梧操纵的几个小人定在了原地,不论如何发出指令, 他们都一动不动。
他们看着苍梧各种纠错,时间倒退,小人正常退出地下祭坛,重新开始,小人也同样准确地来到地下祭坛。
可一旦到面见盲神阶段,副本就开始整个死机,停止运转。
陈岸礁道:“他被一个bug卡住了。”
话音未落,眼前的模拟小人里面,忽然多出来一个人。
他是凭空出现的,面部结构不属于蓝星任何一个人种,看上去像是人,但又有些微妙的差别,眼神里透出来一点精干。
他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面色十分凝重,调出副本的管理员系统,一边现场调试,一边在副本里改造着什么。
三人就看着他修。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苍梧凝重的面色稍缓。
但就在他即将按下确认修改的按钮时,变故横生。
储存盘的投影突然开始扭曲,整个副本都出现了屏幕碎裂的跳断。
苍梧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整个面部表情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扭曲。
川半辞迅速做出判断:“他动不了了。”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见,苍梧面前的管理员系统上,一只无形的手将光标移出了“确认修改”的范围,而后点上了“取消”。
下一刻,苍梧的形象骤然消失,储存盘的内容也戛然而止。
三人从里面退了出来,面上一片严肃。
陈岸礁:“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大龙拍了一下大腿:“还真遇上bug了,储存盘里的副本设计和我们的完全不一样。”
川半辞盯着自己背包里的东西沉思,和之前一样,这次播放完后,储存盘也变成了一把钥匙,上面写着“cw-03”。
川半辞回头问陈岸礁:“你拿到的那个储存盘,是不是叫cw-02?”
陈岸礁将背包里的钥匙调出来给川半辞看:“你是说这个?”
川半辞点开钥匙备注,还真是,待他退出备注界面,却发现“cw-02”居然还在他的背包里。
他转过头:“你把钥匙给我了?”
陈岸礁关闭了背包,闻言道:“现在看来,苍梧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困在副本里,已经遇害了。”
陈岸礁在这个时候依旧很镇定:“那些储存盘,应该就是苍梧自觉出不去,留给我们这些后来玩家的启示,他想告诉我们这个副本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这些钥匙也可能和副本有关联。”
川半辞试着将三把钥匙依次放在一排,没过一会儿,它们居然开始共鸣,整合成了一把全新的钥匙,备注也变成了“副本密匙”。
而且居然是绑定道具,还是隐藏款,不可交易,不可赠与,不可被川半辞之外的任何人发现,直接这样静静地锁在了他的背包里。
弹幕早就开始抓心挠肝了,他们就看见三个人碰到面包片之后,忽然呆住一般,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然后又叽里咕噜地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但随着对话深入,这些弹幕也慢慢明白过来,这个副本似乎真的发生了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连设计师苍梧都被牵扯进来了。
注意到川半辞的愣神,弹幕急得像上蹿下跳吃不到瓜的猹:【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川半辞眨了眨眼,缓缓道:【我好像拿到了一部分副本管理权限。】
弹幕:【?!】
这太奇怪了,如果这些碎片真是苍梧有意放的,想让玩家拿到,其背后的原因深究起来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玩过很多恋爱游戏的都知道,手上拿到的道具,某种程度上暗喻着接下来的游戏走向。
比如一个悠闲种田的游戏,如果突然让你挖到一把枪,那就说明接下来的游戏画风会突变。
可能遇上打怪,可能遇上强盗,总之,肯定会有激烈的枪战。
这里也是一样的。
好消息,他拿到了副本密匙。
坏消息,他拿到了副本密匙。
这个副本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苍梧直接把副本密匙这种可以管理层面的道具,放在副本里供玩家搜集。
川半辞目前并不知道这把副本密匙要怎么用。
可以知道的是,他们的对手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副本boss了,而是某个超脱于游戏之外,能把副本设计师都囚禁在里面的非凡存在。
他们不清楚那个东西的目的,也不知道对方想要对他们做什么,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
陈岸礁:“苍梧很可能还在副本里,如果我们能找到他,说不定所有的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大龙也是同样的想法,而川半辞忽然想到了什么,仰头往天上看。
那只被他救上来的麻雀,一直他们头顶盘旋,此时停在一处落脚的岩崖上,梳理着自己受伤的小脚。
川半辞朝它招呼了一声,麻雀应声飞来,停在了他的指尖上。
川半辞盯着麻雀:“你是苍梧吗?”
此话一出,空气中出现了几分凝滞。
大龙觉得川半辞居然和一只麻雀说话有点好笑,咧开嘴却怎么也出不了声,也许他也预想到了什么,为他们之后所面对的感到惊心。
不止是在场的三人,屏幕之外的弹幕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川半辞手指上的麻雀。
某些沉沉的猜忌环绕在直播间,逐渐凝实累积,如同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将所有人的心都紧紧揪在一起。
而后,所有人都看见麻雀低下了头,在川半辞手臂上轻啄了一下。
……
一阵汹涌凉意,狠狠划过每个人的心间。
麻雀就是苍梧。
这个认知一出来,很多奇怪的现象就有了解释。
比如苍梧经常在特定的时候消失,又在随机的地点出现。
就很像在躲避什么人,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把苍梧关进副本的关键。
川半辞努力回想,苍梧都是在什么时候离开他的?
所幸他在副本里待的时间不长,还没健忘到这种程度。
他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某个猜测被一遍一遍验视,最终成为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川半辞抬起头:“我知道了。”
陈岸礁:“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妙了。”
川半辞没时间将前因后果全部解释清楚,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他们的时间是很有限的。
川半辞道:“我们的任务之所以是假的,都是因为金枝和福袋,它们是某种病毒,污染了我们的系统核心。”
大龙一回想,“卧槽”了一声。
〖前往地下祭坛,沐浴圣光,召见盲神〗
这条突如其来的任务,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们的任务列表里面。
而他们的任务栏边框上,那只藤蔓缠绕的华美金枝,也仿佛成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在他们眼前闪闪发着金光。
川半辞继续道:“这个任务应该是一个诱导,和金枝一样,都是进一步入侵我们系统的东西。”
“我们得阻止鹿临和夏小乐沐浴圣光,但凡他们有一个人完成任务,我们所有人都可能沦为之前进入副本的那些玩家一样,就算杀掉boss,也再也出不去了。”
“!?”大龙睁大眼睛,“这么严重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一脸淡定地说出来啊!”
时间紧急,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失散的鹿临和夏小乐,把真相告诉他们。
川半辞点开鹿临的通讯界面,皱起了眉:“聊天框变灰了,发不了信息。”
“我这里也是同样的情况。”陈岸礁沉声道。
大龙不可思议:“病毒都入侵到这个地步了?”
【弹幕。】川半辞冷静地在公屏里发声。
弹幕:【办不到,刚刚尝试过了,鹿临和夏小乐的直播间都搜索不到。】
事情开始往更加严重的方向发展了。
陈岸礁也收到了弹幕消息,勉强保持着语调上的镇定:“任务的终点在地下祭坛,我们可以提前去那里等他们。”
“问题就是,地震把山体变得面目全非,原本的地下祭坛在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去?”
“这个,可以交给苍梧。”
川半辞点了点手指头上的麻雀,“你是副本的设计师,应该知道地下祭坛怎么走吧。”
麻雀“啾”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起来,朝下方的黑暗飞去。
有了苍梧领路,三个人的前进速度大幅度提升,大龙在最后面,掩护两个老弱体质爬下陡峭石梯。
川半辞就很不理解,为什么每次都有人把自己归为弱者。
然而事态紧急,他很大度地没有和大龙争辩这件事。
回想刚才,大龙现在的心还是发颤的,眼巴巴地问川半辞:“你怎么认出这只麻雀是苍梧的?”
川半辞一边往下爬一边道:“这只麻雀从我们进副本的时候就在跟着我们,你们没注意么?”
大龙摇摇头,他前面的陈岸礁却陷入了沉思。
川半辞继续道:“它一开始是和大巴车并排飞的,一直在制造动静引起我们的注意,但好像除了我根本没人搭理它,我就把它放进来了。”
此后,麻雀就像认准了川半辞一般,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川半辞面前,而且……
“如果要说的话,我第一次拿到储存盘,就是它提示我的。”
如果苍梧会变成麻雀,还有一个奇怪的点也有了解释——那些总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飞禽走兽们。
因为副本有bug,前几批的玩家都出不去,所以就连孵化区的陈岸礁和大龙都没有任何关于《祭神》副本的情报,这也说得过去。
但为什么连直播间的弹幕都一副对《祭神》一无所知的样子?
难道没有之前观看过副本的弹幕和他们通气么?
如果没有,那只能说明一种可能。
跟前几批玩家一起进入《祭神》副本的那群弹幕,也和他们的主播一样,一起困在了这里。
他们变成了那群数量庞大的飞禽走兽,以牲畜的姿态永远留在副本中。
他们这些玩家一进游戏,就总被各种各样的动物骚扰,很可能就是这些弹幕想要通过这些怪异的行为,让他们察觉到不对劲,进而解救他们。
这个猜测一经川半辞说出,弹幕都沸腾了:
【吃瓜吃到我自己?!】
【真的假的,那些牲畜都是厄里斯?!】
【那我们岂不是也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别吓我啊!】
【卧槽!我好像退不出直播间了!?】
第89章 白宁&黑肖
三人的公屏同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没有什么事情比直播看着看着, 突然发现火烧到自己身上来的恐怖。
弹幕们哪里还有心思看直播,全都去尝试退出直播间。
然而就像那条弹幕说的一样,退出键像是坏掉了一样, 不管怎么按,都无动于衷。
还有另外一批聪明的弹幕,开始尝试着搜索大龙和陈岸礁的直播间, 发现他们的情况和另外两个失散的主播一样,都是搜索不到的状态。
他们之前联系不到鹿临和夏小乐, 很可能不是那边的缘故。
而是他们这群弹幕, 到时候就已经被困在自己所在的直播间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把猛火,将他们的理智烧得全无。
大量“惊骇”和“恐惧”充斥三人的直播间,情绪来源均来自弹幕。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不想变成牲畜啊啊啊!!】
【管理员也联系不到,不要啊,让我离开这里!】
如同一个只进不出的巨大捕虫网, 里面情绪越多, 越吸引外来的新弹幕。
在发现出不去后, 同样被情绪所感染, 进而吸引更多不知道情况的弹幕。
几分钟,直播间热度达到了好几波小高潮。
这让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形的陈岸礁和大龙多看了公屏一眼。
他们在异骸直播间待了这么久, 还没见过这群弹幕情绪波动这么大。
他们和这群厄里斯, 此刻好像成为了命运共同体。
川半辞倒是见惯了这群弹幕大惊小怪的样子。
【安静一点,你们这样给我增加热度, 我是很高兴, 但你们一点不为自己的同伴考虑吗?】
很多不知情的新弹幕都这样被一脸懵地捕获进来,然后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弹幕已经处于崩溃状态了: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啊啊啊,我要离开这里!】
【呜呜呜, 放我出去,妈妈我再也不要看热闹了。】
【怎么会有吃个饭,还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情啊!】
也有成熟的弹幕想要安抚人心,但恐慌席卷了所有厄里斯,那些成熟弹幕的话语很快被淹没在一群崩溃的年轻弹幕中。
川半辞被吵得眼睛疼,淡淡道:【我说——安静。】
算不上温和的语调,但在此刻这群方寸大乱的弹幕中,如同一个定心丸,刹那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一开始弹幕还在吱哇乱叫,但慢慢,在持续安静的氛围中,川半辞那双波澜不惊的灰色瞳孔,带着某种天生稳定情绪的魔力,硬生生将他们从崩溃边缘稳定了下来。
直播间热度终于不再攀升。
弹幕吸了吸鼻子:【嘤,好的。】
弹幕难得的听话,川半辞面色缓和了下来。
虽然他也不太喜欢这群弹幕,但是在这种时候,弹幕的恐慌只会影响他们这群还在副本里的玩家。
川半辞道:【你们还没有变成牲畜么,说明事情还有转机,别在这种时候就哭丧。】
川半辞的安慰实在吝啬,对弹幕却很受用。
是的,他们还没有变成牲畜。
而且看主播这么淡定的样子,他好像并不意外现在发生的一切。
那是不是说明,主播是可以解决这次危机的?
【一定要救救我们啊主播,之前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不要放弃我们呜呜呜。】
【如果能让我们出去,我愿奉你为直播间真正的主人,呜呜主人救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夹带这种私货是吧!】
渐渐的,直播间热度开始平缓下降,维持在了一个稳定30w热度上。
说来也好笑,川半辞第一次在《卡兰》副本的时候,直播间热度最高潮也就20w。
那还是他的一个最巅峰,此后,就没有再没那么高的热度了。
而现在,30w竟成了一个下降后的稳定热度值。
这就是《祭神》副本么。
在某些方面来看,川半辞对《祭神》感官还是挺好的。
苍梧不亏是副本设计者,他不是按照副本规定的路线弯弯绕绕走,而是直接带他们抄近路。
他们也是看过试运行的,知道地下祭坛的路程起码有一个小时。
然而在苍梧的带领下,二十分钟后,他们顺利来到了山底。
脚下的岩石突然变得光滑如镜,每一级阶梯都刻满了诡异的符文,在幽暗中泛着淡淡的磷光,一个狭窄的石洞出现在了阶梯之下。
他们来到了祭坛的入口。
这个地方川半辞经常在梦里见过,进入石门,里面便是别有洞天的地下祭坛。
大龙先一步跃下阶梯,看到里面的场景,声音陡然变调:“不好,他们已经到了。”
“喂!鹿临,夏小乐!别过去!”大龙顾不得那么多,一边往里面狂奔,一边大喊。
大龙跑进去的时候,川半辞也下了阶梯。
这是一块规模非常大的地下祭坛,整个山腹被掏空成巨大的球形空间,穹顶高得仿佛没有尽头。
身处其中,人就像蚂蚁一样,踏入此地就会引起一种本能的战栗。
祭坛的正中央,原本应该矗立着一座盲神像,此时却空无一物,一束金光自山顶上方射下来,如同天外来的圣光,神圣得近乎妖异,让人不自觉想要接近。
而先一步到来的鹿临和夏小乐,已经无限逼近圣光的边缘,再往前一点,就能触碰到。
大龙的呼喊让两个人都及时转了过来。
这个地方太大了,周围还有一层淡淡的雾气,雾能吸收声音,两人只能听到大龙在朝他们大喊着,却不知道在喊什么。
见到同伴,夏小乐很开心地朝他们招手:“终于等到你们了,我和鹿临已经提前找到开启圣光的方法了,只要召见盲神,打败boss,我们就能顺利通关了。”
说着,夏小乐就要去触碰圣光,鹿临及时出手制止了他。
夏小乐无知觉地抬起头:“怎么了?”
鹿临按住夏小乐的手,若有所思地看向石洞那边,川半辞双臂交叠举过头顶的一个大大“×”。
鹿临:“不着急,他们好像有什么更重要的话想跟我们说。”
大龙紧赶慢赶,终于跑到了两人能够听清楚的距离。
他生怕两人一不小心就要去碰圣光,一边大喊一边继续跑:“任务是假的,圣光是病毒,离开那里!”
夏小乐瞪大眼睛:“假的?什么病毒?你在说什么啊。”
大龙急得不行:“总之,远离那里!等我们慢慢解释给你们听!”
“反正也不着急这么一时,先和他们汇合吧。”鹿临看了一眼身后的圣光,率先往同伴方向走去。
夏小乐挠了挠头,也听话地跟在了鹿临身边。
看到两个人远离圣光,其他人均是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整个地下祭坛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所有人立刻第一时间停住脚步,稳住自己的身形。
陈岸礁:“又是地震?”
“不对,不是地震。”川半辞道。
地震是整个平面或纵或横向的震动,但是此刻,整个祭坛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掀翻的托盘,直接往一个方向大幅度倾斜。
川半辞紧急抓住旁边的石门,抬起的眸光倒映祭坛中心的人影。
不好。
“啊啊,地板怎么突然倾斜成了这个样子!”夏小乐一边喊着,一边努力伏在地上,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然而祭坛中心压根就没有任何支撑点,整个祭坛都在倒转,直接倾斜了45度。
加上地面光滑,走在最后面的夏小乐根本支持不住,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光滑的石面上,一路往圣光的方向滑去。
“夏小乐,不要过去!”
大龙立刻将一个道具钉在了祭坛上,自己抓着绳子边缘,飞快往夏小乐滑去。
原本就惶恐不安的弹幕,这时间也沸腾了起来,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关心过玩家:
【啊啊啊!!】
【死手快抓啊!我不要变成牲畜!】
夏小乐也奋力地伸出手,想要去够大龙。
两人向对方伸出的手越来越近,两寸,一寸。
就在他们即将接触到的时候——夏小乐的脚尖,先一步触碰到了圣光。
〖叮——〗
一声所有人都不愿意听到的刺耳电子音撕裂了整个空间。
〖沐浴圣光(已完成),盲s&*s现、世……〗
系统音突然扭曲变形,像是坏掉的收音机。
〖主播s%#j,接收到%s¥@赠礼。〗
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被诡异的杂音悉数覆盖。
“铛——铛——”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神圣钟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回荡在空旷巨大的祭坛之中,震得人鼓膜生疼。
任务栏上的〖盲神现世〗如同出bug了一般疯狂闪动,紧接着变化成了另外的红色字眼。
〖直播系统已接管〗
还没来得及去体味其中的含义,所有人身体俱是一阵颤动,一道强烈的电流瞬间席卷全身。
大家全都闷哼一声,抽搐着倒在了地上,顺着倾斜的祭坛滑坡,一路往下堆积在边缘处。
一直在刷屏的弹幕也在同一时间忽然清空。
无数飞禽走兽凭空涌现,各种慌乱的叫声此起彼伏,潮水般淹没了整个祭坛。
倒转的祭坛停止倾斜,重新恢复成了平面的状态。
混乱中,一抹白色的身影低垂着头,脚下深一步浅一步,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他对着脚下不断朝他嘶鸣吠叫的牲畜们,仿佛在为他们即将永远留在这里感到哀恸,但面容之下的唇角,是上扬的。
那人抬起头,混沌的白眼重新展露在光线之下,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将原本温和的气质无端带上了一点阴森。
“嘎!”
一只鸭子突然扑腾着翅膀而来,面含怨怼,跳起来就要去啄他的脸。
然而这人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随手一挥,所有牲畜都被无形的力量掀翻。
他微微侧着头,忽然伸出手,精准地扼住那只鸭子的脖颈:“你们这些家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吗。”
“嘎!嘎!”
那只鸭子被扼住脖子,一边凄厉地叫着,一边甩动着不甚熟练的翅膀和脚丫子,黑色的豆豆眼里满是对眼前之人的惊恐。
这人微笑着轻声道:“现在你们,我捏死你们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他就抓着那只鸭子,继续略带蹒跚地往前走,围在前面的飞禽走兽如同见到了活阎王。
所过之处,所有动物都自动为他让出一个道来。
直到他停在祭坛边缘,周围所有动物都散了个干净,只留下还昏迷在地上的几个玩家。
他蹲下身,手摸索上这些人的脸。
不是。
他将那个人踢到一边,继续去摸下一个人。
不是。
不是。
轮到最后一个人,他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含笑的面色骤然变浅。
躺在这里的人少了一个。
“你是在找我吗?”
平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人猛然回过头。
看着最后一只鸭子摇摆着身体躲到自己身后,川半辞抬眼,喊出了那人的名字:“白宁。”
白宁缓缓站起来,朝声音的方向走了一步:“不辞?”
“你果然是盲神啊,或者更准确的说,《祭神》的副本boss。”川半辞的语气中没有多少情绪,朝他歪了歪头,“这个词你听得懂吧?”
白宁对着川半辞的方向沉默了半晌,重新扬起笑意:“听得懂。”
弹幕:
【事情发展太快,我已经看不懂了。】
【啊啊啊我不要变成牲畜啊啊……咦,我还活着!?】
就像川半辞没有受到来自直播系统的电流一样,他直播间的弹幕也没有变成牲畜。
白宁:“为什么你没事?”
川半辞没有急着回答,慢吞吞道:“主播系统,游戏系统,直播系统……从福袋开始,就在一层层地入侵。”
“那只金枝,果然是你用来破坏游戏系统的病毒吧?”
“入侵了我们的玩家系统后,给我们颁布沐浴圣光的任务,而我们一旦完成这个任务,你就能通过病毒,进一步接管玩家系统之外的权限,直播间管理权限。”
白宁笑了笑:“你说得很笃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吗?”
川半辞没有说话,这些信息,都是苍梧透过一次性储存盘告诉他的。
苍梧在进行副本试运行的时候就消失了,那时候的副本还没有接入玩家系统。
所以他们进入副本时,任务栏没有任何提示才是正常的。
而就在予枝日当天,他们的系统突然被激活,给他们颁布了任务。
说起来,要拿到金枝才能进入地下祭坛这个信息,一开始就是白宁告诉他们的。
白宁一直在一步步引导他们,将病毒导入他们的系统,诱导他们将异骸直播间权限一点点让出,最终连弹幕都被拉进了副本里。
“至于我为什么没事。”川半辞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方丝巾。
他抖了抖,一只金色的树枝从里面被抖落出来,掉在地上,滚到白宁脚边。
川半辞:“因为我根本没有把金枝放进背包啊。”
白宁微微一怔。
“你的表情好奇怪。”川半辞眨了一下眼睛,“不是你看着我把金枝从狗场偷出来的吗?”
“还是说,我们当时亲得太激烈了,以至于你完全没有心思去深想,为什么我放金枝的地方不是系统背包,而是口袋吧?”
第90章 白宁&黑肖
白宁面部肌肉被牵扯了一下, 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锁紧没有焦距的双眸,像是被戳中了心思一般:“你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这倒不是。”川半辞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白宁的唇上,“我可没有你那么多小心思, 当时满脑子就是你的嘴巴很好亲……”
要是早知道白宁居然怀着这样的目的,他不会放任白宁把这群人击晕。
白宁抿了抿自己的唇角,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身体蓦地一僵。
他能感受到,川半辞对他依旧没有多少恐惧。
他都没从川半辞身上感受到多少情绪。
白宁明白过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你也没有跟我说过实话啊。”川半辞点开自己的好感度面板, 将显示着白宁80好感度的界面调出来。
“这个, 是你通过福袋病毒,特地修改的吧,不是你真正对我的好感度。”
当有了结果, 很多事情都可以往前倒推,比如白宁的好感度此前都是零,是在他拿到福袋之后, 才开始疯狂上涨。
现在想来, 也是白宁欺骗他的手段。
幸好他留了一个心眼, 没把金枝真放进背包里,
不然就不止被骗这么简单了,白宁身后那几个不省人事的玩家, 就是他的下场。
白宁低笑了一声, 如他们还在交往一般,亲昵地抚上了对方的面颊:“不辞, 你真是这批玩家最难缠的人。”
川半辞也有一大堆话要抱怨:“我还以为找到真爱了, 都愿意给你两次机会,你一次都没有跟我坦诚过。我也会难过的。”
这么说着,两人面上却没有多少动容的表情。
两个之前还因为见不到彼此, 各自发各自的疯,此时真正相见,却一个比一个冷心冷情。
白宁退开了一些:“你想再听一个故事么?”
川半辞:“又想骗我?”
白宁嗓音带着一些诡异的宠溺:“这次不骗你。”
随后,白宁便说出了那个远比之前那些谎话更加疯狂的故事。
“我从被创造出来时,就知道自己身处的世界是个游戏副本,而我,是父亲——你们叫他苍梧,是被他设定为终极boss的盲神。”
白宁的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川半辞的直播间却笼罩着某种浓黑的情绪。
这种情绪压抑而深刻,本该是这些弹幕最美味的食粮,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吃。
作为直播间的受益者,这些弹幕比川半辞更明白,如果这些npc意识觉醒,究竟会对他们怀抱着怎样深沉的杀意。
他们感到胆颤,与其说是愧疚,更像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怕被疯狂报复的恐惧。
此刻的白宁,就是这么一种未知的恐怖。
说到这里,白宁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侧过头,看向川半辞身后瑟瑟发抖的家畜们:“害怕了?好心提醒你们,你们的恐惧,也可以化为我的信仰之力。”
……
川半辞无奈了:【都说了要控制情绪,你们怎么还越来越怕了。】
弹幕:
【这时候不害怕才奇怪吧!】
【呜,主播,不是说你奇怪的意思,是我们太没用了QAQ】
【主播,救救……】
白宁手指抚上了川半辞的眉骨,又一路往下,点在了对方抿起的唇角:“你好像很开心?”
川半辞坦诚承认:“他们在讨好我。”
弹幕:【……】
主播到底是哪一边的。
白宁笑了一声:“你还想听么?”
川半辞点头。
白宁一直在暗中观察苍梧,知道了副本的一切都是厄里斯这种生物设定出来,用来培养吸取人类的情绪。
作为副本boss,白宁的宿命就是被一波又一波进来的人杀死,把自己的死亡与痛苦,变成玩家的热度和厄里斯的食粮。
如果npc不再是一串单纯的数据,也会有思想,会疼会难过也想活着时,那他就是一个真正鲜明的人。
没有人愿意忍受这种生活。
白宁在副本测试中一次次轮回,他也曾向自己的父亲求助过,请求他不要再一遍遍杀掉他,而苍梧的做法却是……
“他把我定义成了bug。”白宁弯起眼睛,脸上温柔似水。
“在我发出请求的时候,他不止想杀死这具身体,他想连同我的意志也一并清除。”
“不辞,你觉得我会同意这种事吗?”
川半辞抬起眼,沉默地看着此刻蓄着冰冷笑意的白宁。
白宁:“我不是会心甘情愿被消灭的人……其实在父亲建造副本之初,我就一直有在旁边学习,学会了不少他们的科技。”
白宁把这些事简单一笔带过了,但只有直播间的弹幕知道,只是看着竟然就能学会他们的科技,白宁的学习能力相当恐怖。
白宁必须被消灭,不然任由他发展下去,整个异骸直播间都可能会陷入危险……
如果是以前的弹幕,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现在,弹幕一点这种类似的感想都升不起来,他们不敢。
他们不清楚白宁对直播间的入侵到了什么程度,万一捕获了他们的想法,他们的下场说不定比那些变成家畜的同伴还要惨。
白宁轻飘的话语恍若幽灵:“在父亲最后一次测试副本中,我故意诱导他进副本修复我。然后抢走了他的管理员权限,入侵系统,把他也关在副本里。”
川半辞没什么反应,这件事他以苍梧的视角看到过。
白宁转向川半辞,表情柔和起来:“之前跟你说,‘我想逃出去’这句话,不是完全骗你的。”
“只是我想逃离的不是村庄,而是整个副本。”
这句话让整个直播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一个副本boss想逃离副本通往人间。
这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无论是人类社会还是厄里斯的数据世界,作为一个种族,他们都有严密的社会秩序和物种本性。
但副本npc就如同一个没有经受过社会教导,但拥有毁灭性力量的婴孩,行径完全无法估量。
更可怕的是,白宁作为副本boss,还拥有独特机制和力量,他靠他人的恐惧和信仰变强。
在副本里,这股力量尚且还有一个副本规则可以约束,可一旦挣脱樊笼,他将如脱缰的野马,突破所有理论上限。
届时会发生什么?没人敢想。
这和白宁是谁没关系,就像猛虎生来就要吃肉,他身为副本boss,这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白宁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直播间里凝结成实质的恐惧,讲故事一般,将自己真实的经历继续向川半辞娓娓道来。
前面说得已经够恐怖了,但白宁接下的话,直接让直播间背脊发凉。
“想逃出副本没有那么容易,我花了很大的代价才夺取苍梧的副本管理员权限。”
“但是他很狡猾,他将我最需要的权限:<登出>、<创造>这两个模块拆分出来,藏在了我找不到的地方。”
“我既不能通过权限出去,也不能改变自身的机制和缺陷,我手里的权限对我而言一点用都没有。”
白宁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手指往下偏移,停在川半辞修长的颈部,呈现一个虚握的姿势。
“我想,他应该把这部分模块给你了吧?”
川半辞:“……”
白宁引诱道:“把它们给我,好不好?”
川半辞无声地摇了摇头。
白宁却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你也想到管理员权限?没用的,<能源>在我这里,没有我的帮助,你的密匙只是一把废铁。”
“我的意思是……”川半辞的声音如一泓静水,“我想给也没办法,密匙被我绑定了,不能交易也不能赠与,我甚至没办法让你看到它。”
白宁面色变了。
绑定道具的权限在异骸平台级别,光靠盲桥村的单个副本管理员权限,并不能越级夺取。
白宁手下的骨头被捏得咯吱直响,被气笑了:“哈,那个老东西,真是铁了心不想让我出去。”
川半辞:“其实还有一种方法,你把其他的管理员权限给我,我带你出去。”
白宁:“你真的会带我出去?”
川半辞:“你不相信?”
白宁失笑地摇摇头:“比起带我出去,在你拿到权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苍梧没做完的事情完成——把我删除,对吧?”
川半辞:“看来我们谈不拢了。”
白宁此刻连伪装的笑意都没有了,眼中只剩下冰冷:“不辞,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你以为我除了苍梧的管理权限之外,就没有其他出去的途径么。”
川半辞却不意外:“终于不装了么,刚才那些话都是迷惑我的吧,你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苍梧的管理权限,是我们之中的某个玩家。”
白宁危险地眯了眼睛。
想到这一点也不难。
如果白宁的目标真的是苍梧藏起来的管理权限,那他直接去找好了,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引导他们一步步将病毒植入自己的玩家系统?
白宁有了兴致:“哦?这个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作为合格的恋人,我可是把你的每句话都记在心上的。”
川半辞道:“你之前说,想跟我们一起逃出村庄,进而接近了最好骗的我。”
“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选择目标的条件就不应该是最好骗的,而应该是能力最强的。”
只有能力够强,才能救白宁于水火,带他逃离村庄。
“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会选那个最好骗的呢?”
川半辞手指放在下巴上,仰天想了想,玻璃珠般漂亮的灰眸转向了面前的白宁。
“是想在我对你完全信任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身体,让你以玩家的身份离开吧?”
白宁:“真聪明,你猜对了。”
“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川半辞嘀咕了一声,对直播间叹气:【遇到骗身骗心的渣男了。】
屏幕上一片寂静。
不管什么灾难降临在面前,川半辞都是这副完全抓不住重点的轻松模样,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弹幕以前很喜欢川半辞这种山崩与前而色不改的钝感力,但此刻,他们人人自危,没有心思去欣赏他。
直到灾难落在自己头上,他们才发现这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但其实……川半辞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淡定,他甚至有些烦躁。
他在白宁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他真的没想到,对方居然连好感度都是骗他的。
白宁并不爱他,可这样的话……他岂不是见不到单阙了。
事到如今,从白宁身边逃走才是要紧事。
川半辞手指微动。
下一刻……
哎?
川半辞面色出现了少许空白。
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是在找这个么?”眼前的白宁手指微动,泛起了幽蓝色的数据流。
一个有些黯淡的光环,在他掌心缓缓浮现。
川半辞背包里的无限制圣父光环不见了。
他的玩家面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自己展开,一只无形的手出现在了上面。
白宁一边操作,一边慢悠悠地读着:“圣父光环,没有标注等级,不过看效果,是个非常强力的控制类道具呢。”
“你之前能从狗场逃出来,用的就是它吧。”
川半辞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他不是把福袋和金枝都丢掉了吗,为什么白宁还能操作他的玩家面板。
“在疑惑为什么我还能入侵你的系统?”白宁好整以暇地面向他,“那些昏迷的玩家……都有你的好友呢。”
“只要让病毒顺着账号找过去,自然就能控制你的系统了。”
说到这里,白宁还有些遗憾:“不过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为止了,不能把你直播间的弹幕一起揪出来,多少有些遗憾。”
弹幕:
【!!】
【大坏蛋!】
糟糕了。
这个川半辞真没想到。
没有道具,只有赤手空拳川半辞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拿白宁怎么办好。
局势骤然向一方猛烈倾斜,在短暂的权衡后……
川半辞仰起头,企图用真诚唤起对方的良心:“亲爱的男朋友,你真的要取代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