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
今日谢微远未至学堂行课,沈云烬见一切都准备妥当,满怀期待地拉着谢微远的手。
“师尊,闭上眼睛。”
他取出一根素白色的帛带,微凉的指尖搭上谢微远的肩膀。
谢微远脸色薄红,指尖攥紧白色衣袖,他侧过头,低声问道:“还需如此?”
两人蓬勃的心跳拉近着彼此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谢微远呼吸一滞,任由那柔软的帛带系在他的眼上,陷入黑暗。
他轻笑道:“师尊等着便是。”
那里藏着他倾尽一切的温暖,炙热与缱绻,他想让谢微远往后余生都能回味起这一刻的甜暖。
沈长烬的嘴角泛起一丝甜,轻轻揽住谢微远。
那根帛带遮掩住清冷的桃花眼,只剩下玉柱一般挺拔的鼻梁,纤薄的唇,他的指尖贪恋着那细腻的脸侧肌肤,片刻后,又小心翼翼扶起谢微远,一同前往他准备了许久的地方。
呼啸风声而过,他感到谢微远细微的不安,于是将掌心覆了过去。
青年掌心炙热的爱意蓬勃生长,蔓延至他的心头,烫得谢微远指尖微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留在一处山头。
谢微远掌心还沁着汗,他心绪惴惴不安,不敢幻想接下来的光景。
两颗热切的心越贴越近。
沈云烬抬手,将他眼上的帛带撤下来,看着那双茫然的桃花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漫天桃花纷飞,灼灼十里,暖融融的日光落下来,映照在身上一段斑驳碎影。
飞花追逐着那浅淡的光,乘风而去,轻柔地擦过他们的脸颊。
谢微远眨了眨干涩的眼,望着四周,伸出手,让细碎的桃花瓣落在他的掌心。
每一棵花树上都绑着祈福带,微风拂过,祈福带上的金字翻飞摇曳,流光闪烁,恰似星辰耀眼。
沈云烬将他肩上的桃花拂过,声色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好看吗,师尊。”
谢微远还未来得及回应,眼前忽地一阵红衣翻飞,沈云烬不知何时拿着一件正红色的外袍披在了他身上。
沈云烬垂眸细心地为他扣上系绳,谢微远瞧着那外袍粗糙的针线活,莞尔一笑:
“这是你自己缝的?”
沈云烬耳根微红:“缝得不太好,师尊见谅。”
谢微远垂眸,掌心轻轻抚摸过那衣衫:“好看的。”
沈云烬只觉得眼前人强装镇定的模样实在可爱,他抚摸过谢微远鬓边的发,感受那细密的发丝在他掌心流转。
一颗珍珠,需经历过千重沙万重浪的洗涤才能莹润生辉,而他这颗颠沛辗转、备受催折的真心,也终于穿过万千阴霾苦难,得以赤诚捧在谢微远的面前。
世间至难参悟之事,莫过于“情”之一字。
情爱是私欲,是摧毁,是占有,他想将这人锁入重楼,终日埋入他的气息,只能围绕在他的身旁,青紫遍布,眼中只有他一人。
仰望明月太久,将至高明月扯落尘陷沉沦,才是人心中罪恶的欲望。
但爱亦是克制,是成全。
他爱谢微远的每一寸眉眼,每一寸气息,爱他垂眸低笑的神态,爱他奋不顾身的决然,爱他羞赧躲避的姿态,爱他蹙眉恼怒的模样……
这些爱久了,就成了苦涩,成了桎梏,成了执念,沉甸甸坠在心头。
过往苦涩如兑了沙的清水,浑浊沙哑堵塞在血脉。
所幸,他抓住了这一抹黑暗中的光,来拯救蜷缩的灵魂。
一生颠沛流离,唯尔赠我良宵。
沈云烬的指尖勾勒,落在谢微远泛红的眼尾。
谢微远怔怔看着这片桃花海,轻声道:“这些……定是极难准备吧。”
他声色低下去,手足无措:“其实,其实不必如此麻烦的。”
沈云烬柔声笑道:“没事的,师尊值得。”
谢微远脸色微红,又是震惊又是感动地站在原地,一时忘记如何反应才能显得从容,最后只能茫然颤着睫,瞧着那些飘零的花瓣。
“谢微远。”沈云烬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那人倏地抬眸,定定看向他。
“我嘴很笨。”
谢微远脸色微红,很快接道:“没事的……”
一根指尖轻轻抵在他的唇前,止住未尽之言。
沈云烬说得认真:“我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想说的话……但我想了好久好久。”
“在这近二十年的人生中,我第一次生出这种念头……很陌生,很奇怪,这种东西本来不该是我这种人拥有的。”
他拉住谢微远的指尖,将掌心的余温传递过去,将那微凉的掌心覆在自己胸腔中跳动的心脏上。
“你听见了吗?微远。”
“它只属于你。”
他将自己脆弱的命门,滚烫的心跳全然托付于他,让谢微远感己所知,知己所想,知晓他的真心。
“……这里,只为你而跳动。”
“这些日子,我想了好久好久,才想出这些话,可能你会觉得唐突,会觉得大逆不道,可我真的很想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师尊。”
“我喜欢你,想牵着你,想抱着你,想……吻你。”
他恨不得将这人融进骨血之中,让他们血肉交融,灵魂纠缠,让谢微远生生世世都只能和他在一起,只能与他缠绵,那双桃花眼中馥郁的温情永远只能付诸在自己身上。
沈云烬鼓起勇气,缓缓将谢微远拥入怀中。
那人微微一僵,还怔愣着。
“师尊,你……愿意吗?”
谢微远被这样唐突的话惊得呆愣在原地,他心中苦涩与甜蜜交织,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无法言说。
他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如此纯粹的爱意。
谢微远心中微动,还未开口,识海就传来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反派黑化值下降至0点,最终任务——朱雀神印开启。”
谢微远心底涌起一丝不安:“朱雀神印?最终任务是什么?”
“最终任务:剥除反派体内的朱雀神印,任务完成,宿主即可开启回程通道。”
他在识海厉声质问:“最终任务怎么会是这个?系统,你说清楚!”
“反派黑化值清零,情感屏障削弱,神族封印松动,此时是剥离神印的最佳时机,请宿主尽快行动!”
谢微远呼吸一滞,终于明白鹤月君为何要给沈云烬下逆转术,将对他的爱意转嫁在扶灵身上。
原来从始至终,剥除神印的方法都只有一个——
唯有让沈云烬动情,在他毫无防备,全心爱恋时,神印的力量就能被剥除。
难怪……难怪神印的复生能力一直在削弱,这一切降低黑化值任务的目的,就是让沈云烬慢慢爱上他,然后借机剥离朱雀神印。
他蓦地睁开眼,推开沈云烬,在识海中狂敲着系统:“为何会这样?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系统!回答我!没有神印他会死的,这算什么任务?”
他还未再多说两句,识海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宿主拒绝执行任务,即将强制启动执行程序。”
谢微远恍然一怔,发觉自己的四肢不再受控制。
他像是个傀儡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却没办法干涉。
不……不是的。
他不想回到现实世界了!他不想完成任务了!
他想留下,想告诉这个傻徒弟,他愿意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出来,去爱他,去怜他。
系统却警铃大作,谢微远的脑海被震得一片嗡鸣,而后一阵天旋地转,掌心的余温彻底消散。
谢微远惊慌地看着系统操控他的手缓缓抱住沈云烬,仿佛在回应一般。
沈云烬先是一愣,又重燃喜悦,脸埋在谢微远的颈侧,哽咽道:“师尊,你……这是愿意了?”
谢微远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他腰间的云隐笛凌空化成剑,悄无声息架在沈云烬的背后。
血灵火种缠绕在剑身上,给云隐剑镀上了一层可怖的火光。
他好想告诉他,你傻了吗,快躲开啊!
谢微远在心底疯狂嘶吼着。
可是青年在心爱之人面前毫不设防,沈云烬温柔地看着自己,眼角含着湿热的泪光。
他以为谢微远没有拒绝他,也喜欢他。
这一点回应就足够了,这一点点的期冀,足够给他莫大的勇气。
沈云烬轻柔地抚摸着谢微远的发,像他曾经梦到过的那般,轻轻回抱住谢微远。
他喟叹着,还沉浸在这一片似水温柔中。
这是他愿倾尽一生都去守护的人。
师尊……
微远……
一滴泪流入他的颈间,他的脖颈被热意浸湿,沈云烬恍然怔住,慌乱地看着那人的眼睛。
谢微远眼尾泛着红,浑身都在颤抖。
他疑惑地看着谢微远,下意识抬手为谢微远擦拭去眼角的泪光,那人却几乎要咬碎了牙,唇齿间尽是猩红血意,眼底尽是抗拒。
“师尊,你怎么了?”
他想安抚谢微远,却浑然不觉身后的云隐剑已经逼近。
谢微远最后挣扎着,飞蛾扑火般想抓向那柄燃烧着火焰的利剑。
云隐剑破空而来,硬生生刺穿了谢微远的手掌,鲜血喷涌而出。
他这徒劳的阻挡丝毫未减去长剑的攻势。
然后噗嗤一声——
一剑穿过沈云烬的胸膛,狠狠没入他的心口。
沈云烬身体陡然僵住,脸上温柔笑意还未来得及褪去。
他低着头,看向那沾染血光的剑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一点点看着眼前的天地倾倒。
剧烈的痛楚疼得他快喘不过气,心口在被血灵火灼烧,连灵魂都要被击散。
眼前的桃花林,祈福带,谢微远的身影都开始模糊起来。
每一次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的疼痛,他酸楚地捂着胸口,缓缓抬起头,终于看清谢微远冷漠的眼眸。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薄情,仿佛眼前一切都与谢微远无关。
此时此刻,他才听见那人的身后传来一阵冰冷的提示音。
“朱雀神印剥除成功,恭喜宿主完成攻略反派系统任务,回程通道准备开启……”
系统任务?
攻略……反派?
沈云烬的血液几乎被凝固,他脑中在发麻,在叫嚣着揭开这血淋淋的真相。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微远,满眼失望。
大片大片的血在眼前铺散开,视野变得一片腥红。
他这个傻子,直到此刻才顿悟,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所谓的救赎,所谓的温情,所谓的怜爱,全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自始至终,谢微远都不爱他。
他就是个跳梁小丑,彻头彻尾的傻子,献上自己的真心,倾尽所有,甚至搭上性命,才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
从谢微远救下自己开始,就只是利用,只是任务。
只有他,只剩他!还在自欺欺人地以为谢微远真心爱他。
他再也将忍不住,硬生生被气得吐出一口血。
谢微远依旧冷冷站在他面前,眼睁睁看着他鲜血淋漓,一点点消散生机。
沈云烬双目赤红,看着那道白衣若雪的身影,心下落寞。
师尊……你就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你看看我,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不是系统任务,也不是什么反派,我也会笑,会哭,会难过,会伤心的啊……
凭什么……凭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被抛下,被背叛,被放弃,被碾碎真心。
一滴滚烫的泪落下,融在鲜血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他抬起手,急促地喘息着想拉住谢微远的衣角。
师尊,我就要死了,我求你……你能不能说一句真话,你能不能告诉我。
沈云烬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想看看谢微远,那人却漠然转过了身,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
为什么……
为什么连最后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他都快死了,就不能再看他一眼吗?
“师尊……”
他耗尽全身力气,终于从血腥唇齿中吐出一句话。
“师尊,你……告诉我……”
“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不是因为系统任务……你是真心喜欢弟子的,对不对……你告诉我……”
他强撑着那口气,等了好久好久。
可是谢微远终究没有回头。
他不甘心,又往前爬了几步,想让谢微远再看他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卑微成这样了……还不肯最后骗他一次……
最终,沈云烬再也没有任何气力,松开了手,他垂下头,怔怔望着灰白的天空。
再也不会有人踏碎风雪,从黑暗中逆光而来。
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他怎么这么傻……明明至始至终都是孑然一人,又为何要奢望那不属于他的微光。
滂沱大雨落在他身上,浇灭掉最后一丝气息。
涣散的眼眸望着一片苍茫天地,桃花瓣混杂着冰凉的雨水轻柔拂过他的脸颊。
恍惚间,他看见许多模糊的,早已逝去的人在天空中对着他招手。
他缓缓阖上眼。
直到最后,彻底失了呼吸,变作一具冰冷的尸体。
……
天地一片寂寥,不知过了多久,谢微远才重新恢复意识。
他轻轻颤了颤眼睫,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身躯。
偌大的虚脱感将他整个人彻底抽干,他枯坐在地上,连回头看那具冰冷的尸体的勇气都没有。
谢微远绝望地望着自己的指尖,他想张开嘴说话,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石头哽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从未想过杀你……
我也喜欢你啊……
我也渴望……能抱你啊。
可到了最后,所有的悲痛只能化为不可抑制的颤抖,他狼狈不堪地转过身,睫毛湿漉漉地颤动,伸出双臂轻轻抱住沈云烬,感受那人在怀中冰冷。
他如坠冰窖,四肢百骸都被冻住了般僵在原地。
谢微远惊醒般将灵力输送给沈云烬,只可惜灵力都像泥牛入海,顷刻间就消散不见。
不要……不要睡过去。
你看看我。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这具冰冷的尸体身上,却再也不能让那双如星河璀璨的眼眸睁开。
明明片刻前,这人还带着赤诚的爱意,笨拙地向他表明心意。
怎么……怎么转眼一下就没了呢?
你快醒醒,别睡了,我也喜欢你啊,你听到了吗?
对不起……都是师尊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害了你。
他失魂落魄地守在尸体旁,却如何也止不住那血,怎么也暖不了他的徒弟。
不是有神印吗?你不是可以复生吗?
谢微远几近疯魔地盯着沈云烬胸口的窟窿,试图催动那早已消失不见的神印。
然而——
没有任何反应。
在他怀里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再也没有呼吸,再也没有温度,再也不会对着他笑,再也不会小心翼翼地吻他,不会牵着他,拥抱他……
他甚至……让他含恨而终,至死也没能够得到他的回应。
谢微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这副麻木的身躯行动的,他掌心的窟窿还汩汩流着血,却状若无物地用手在桃树下挖掘着。
整整一天一夜,他不眠不休,指尖血肉模糊,指甲皲裂,才掘出一个深坑。
他小心翼翼地替沈云烬擦去脸上,身上污脏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一个正在安睡的人,担心惊扰他的美梦。
他揽着沈云烬,柔声道:“这里的桃树开得这样好,别睡了,起来看看,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桃林中的寂寥春风。
谢微远颤抖着站起身,并指作斧,砍掉了一棵开得极其繁盛的桃树。
祈福带随着桃树的轰然倒下散落一地。
他踉跄走到那颗倒掉的桃树前,拾起那些祈福带,上面是沈云烬一笔一笔写下的祝语:
“愿师尊余生安宁,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愿与师尊朝暮相依,共度余生。”
指尖一点一点摩挲着那金色的字迹,仿佛还能触碰到沈云烬认真写下这些字的眉眼。
他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直到看见最后一张祈福带上写着:
“谢微远与沈云烬,执手偕老。”
谢微远再也强忍不住,蜷缩在地上,看着那行字痛哭出声。
他就是个骗子,畜牲,他为什么要欺骗沈云烬的感情,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那人,可为何至始至终都选择了欺骗。
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碾碎了那一颗赤诚真心。
他根本不配得到这些爱。
谢微远也不知流了多久的泪,他站起身,看着沈云烬那苍白的眉眼,声色嘶哑:“至少,该给你留个安身之所。”
他将那倒掉的桃树做成棺材,放入挖好的深坑中。
谢微远指尖温柔地细细描摹过沈云烬的眉眼、鼻梁、嘴唇,就像那人曾经对他做的一样。
然后抱着那冷透了的身躯,轻轻放入棺中,仿佛安置一件稀世珍宝。
泥土一捧捧落下,掩盖了苍白的容颜,直到将整个棺材彻底吞没。
谢微远站在坟前,对着空荡荡的石碑,举起手思虑了半晌。
最后指尖一动,只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棺上未亡人——
谢微远苦笑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没有再刻下去。
他没资格写自己的名字,只能沉默地站在这墓碑前。
泥土的气息渐渐沉寂。
记忆中,青年满怀期盼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师尊,会永远陪着我吗?”
“师尊,我想抱着你。”
“师尊,我喜欢你。”
到最后,只剩下一句情深意切的“微远”长久地垂落在他的耳畔,久久回响。
谢微远猛地一颤,像是被击中般,不顾自己受伤的手,又将那棺材挖出来。
他颤抖着揭开棺材,那人却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面容平静,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谢微远的指尖无力落在那棺材上,他静静望了许久,然后决然地,慢慢地踏入了棺中。
他靠在沈云烬的胸口,听着那了无声息的心跳。
我知道你怕黑。
快些安睡吧。
师尊在这里陪你。
谢微远依偎着那具冰冷的躯体,在悄无声息的死寂中缓缓闭上了眼。
第62章 神君
九幽门的夜,冷意深入骨髓,谢微远模模糊糊间听见几声呼唤,以为自己快死透了,费力睁开了一只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云隐殿的床榻上。
谢微远垂下眼眸,指尖揉着发疼的眉心,恍惚间还以为在梦里,嗓子干得发疼,下意识轻声喊道:
“云烬,帮我倒杯水。”
殿内寂寥无声,许久都没人回应,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云隐殿,眼眶泛红。
良久,苦笑一声。
他在想什么呢?那人已经死了。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季云澜端着一碗药走进来,他的模样亦有些憔悴,见谢微远清醒了,将药放到一旁的桌案,轻声问道:“师尊,好些了吗?”
谢微远嗓音沙哑,疲惫道:“好些了。”
“木葵长老说您心气太虚,这几日都要喝药调理,您先把药喝了吧。”
“他呢?”
季云澜顿住:“……师尊在说谁?”
谢微远指尖攥紧被褥,眼睫颤着:“沈云烬的尸身,如何了?”
季云澜侧过脸:“翎羽长老将他安葬了,师尊不必忧心。”
谢微远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松开手:“好吧。”
他身子实在虚弱,又想躺回去,却见季云澜在他面前几番欲言又止。
谢微远倦懒问道:“你想说什么?”
季云澜沉了半晌,终于开口:“师尊,弟子想知道,师兄为何会死?”
谢微远闭上眼,叹了口气:“……我受了控制,亲手杀了他。”
季云澜眼眸骤然睁大,震惊得后退了半步:“为何会如此?”
气氛变得沉重,谢微远不愿再多言,紧紧抿着唇:“将他好好安葬吧,其余的,不必再问。”
季云澜还怔愣在原地,说不清心底翻涌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许是与沈云烬那缕未散的羁绊指引着他,那日他才会鬼使神差地寻到后山,撞见那令人心颤的一幕。
他看见谢微远与沈云烬,竟然同卧一棺,宛若同生共死。
那时,季云澜再难抑制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他苦苦隐瞒了多年的身份,将再也找不到人倾述。
好在,谢微远并没有死。
这也缚住了他此刻告退的念头,季云澜收回手,指尖深深蜷缩,在掌心留下一道深重的红痕。
这点似是而非的牵绊,经年累月沉在他心里,舍不得斩断,亦舍不得坦明。
他只能将自己当做局外人,隐瞒着这虚妄的一切。
谢微远尚还在沉思,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
季云澜声色颤然:“师尊……弟子有件事想告诉你。”
“其实我是……”
谢微远疑惑看向他:“什么?”
季云澜足足愣了半晌,终究还是止住声:“罢了……弟子只是想告诉师尊,师兄他或许还在人间。”
谢微远摇摇头:“不可能了……他神印已碎,再无任何复生希望可言。”
“我能感受到师兄的气息……即便只是一缕游魂,他也还活在这世上。”
谢微远蹙起眉:“你为何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你是何人?”
季云澜喉结滑了滑,眼底闪过暗色:“抱歉……师尊,我还不能说。”
谢微远眼中终于重燃光亮,他握住季云澜的肩:“那你可知他的那缕游魂在哪?”
季云澜无奈摇摇头:“那缕游魂实在太过微弱,气息几近虚无,弟子感应不到他具体在哪。”
但这微弱的希望还是让谢微远振奋不少。
他喃喃自语道:“你说得对,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我去找苍灵宫,一定还有办法。”
谢微远刚想翻身下床榻,门口却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青崖长老走了进来,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劝道:“凌华君啊,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下床做什么?”
谢微远却不管不顾,下床穿好衣衫:“我要去苍灵宫一趟,劳烦长老这些时日帮我照看门中事务。”
青崖长老皱眉:“才回来就又要走?不会是为了你那个徒弟吧?”
谢微远点点头。
“既有一丝希望,我也不该放弃。”
青崖长老叹息道:“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执着。”
“再说了,你连他的一丝魂魄都没留住,即便有神印也没办法将其复生,更别说苍灵宫。”
……
谢微远听罢,像是挣扎尽了所有气力般衰颓坐在桌旁。
是啊,沈云烬已经死了,神印已除,魂魄已散,又如何能复生?
他不过是痴人说梦,做着一场黄粱美梦罢了。
谢微远默然起身,拖着这副麻木的躯壳,走到云隐殿的长廊中。
恍惚间,还记得最开始与沈云烬关系最僵之时,他命那人搬入云隐殿的偏殿。
那一日,他就站在这长廊中,望向背着简单行囊的青年,从梨树下一步步走到偏殿中。
如今梨树深深,树下却再也不见那个练剑习武的青年。
不会有人带着笑意喊他一句“师尊”,不会有人乖巧低下头让他抚摸。
他慢慢走到云隐殿的梨树下。
混球还在云隐殿里焦急地踏着蹄子,它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陨落,轻轻咬着谢微远的衣摆呜咽。
“你的身上有主人的气息,他去哪里啦?混球怎么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谢微远垂下眼睫:“他走了。”
“啊?去哪里啦?我都嗅不到主人的气息了,他也走得太远了吧,呜呜,好不容易才寻到主人,他竟然又抛下混球走了。”
混球哭丧着脸,垂下头“嗷呜”了几声。
谢微远轻轻抚摸他的头:“你才陪他多久,走了就走了吧,再去寻下一个主人。”
这话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们才在一起多久,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应该振作起来。
可往事一并涌上心头,又泛起潮湿的痛楚,就像是下雨时穿了一件湿重的衣裳,既粘腻又让人喘不过气。
梨花纷纷扬扬地飘零,他望见云隐殿旁那片与沈云烬一同种下的竹林。
失了生灵决的滋养,竹林渐渐衰竭,呈现凋零之态。
竹子与梨树本不该生在一处,即便强行将它们凑在一起,也终有一方凋零。
果真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谢微远轻叹一声,拍了拍混球毛绒绒的脑袋。
他柔声道:“你能带我去看看那天他让你幻化出的地方吗?”
“洪荒蛮谷,九曲江流,大漠孤烟,风沙戈壁……我都想看看。”
混球点点头,身形渐渐变大,俯身示意谢微远上来。
谢微远垂下眼睫,一个人骑了上去。
嗯哼兽日行千里,谢微远乘着混球,俯瞰这八州景象,心中仍存着一丝期望,盼望着能寻觅到沈云烬飘散在世间的游魂。
可那人却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连一点念想都不曾留下。
谢微远靠在嗯哼兽宽阔的脊背上,即便看尽天下百般风景,也只觉得无边孤寂。
九天风光,不过如此。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识海中响起:
“宿主,您还有十天的时间选择是否回程,一旦错过回程时机,您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谢微远沉默片刻,回答道:“下次吧。”
他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至少安睡时,不会感到难过。
于是,他靠在嗯哼兽宽阔的脊背上,沉沉睡了过去。
……
谢微远游荡在这世间,飘渺过了两年。
后来,他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沈云烬离开的事实。
系统在两年前就离开了他的识海,化作一道金光消散在天际。
他放弃了回程的机会。
这些年来,谢微远每过半个月就会回到九幽门一趟,但大多时候都不会久留。
天州的魔灵并未随着朱雀神印一并消散,它们找到了新的灵泉供给,依旧猖獗地为祸人间。
人人得而诛之的朱雀神印,仿佛人间蒸发了般,再也无人提起。
不过天州出逃的魔灵越来越多,玄衣人却再没有现身,想必在暗处谋划着什么。
谢微远这些年一直在外剿灭魔灵,人界八州越来越动荡,各大门派蠢蠢欲动,如今已经成立了仙盟,声称要一致对外,先解决天州结界这棘手的危机。
祁昭宴听闻沈云烬的事后,给谢微远写了好几封信,然而谢微远每次提笔,都只觉得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无法言说,最终只化作寥寥数语的回复。
他心中尚存一丝执念,打算下月去一趟苍灵宫。
听闻司千陌的结魄伞有引魂之能,说不定……
今日,谢微远来到一处名唤芙蓉镇的人间地界,这两年,他四处除魔卫道,将凌华君这个名号重新正名,如今世人提起他,大多都感念他的善行,言语中尽是推崇。
谢微远打开木简,查阅今日魔灵流窜之地。
说起来,这芙蓉镇不止有魔灵肆掠,还有不少妖魔鬼怪作乱。
谢微远一来到这里,就发觉不寻常的气息,他照着木简指引,好不容易才寻到这处人家,却发现这里处处透着蹊跷。
————
天州地界。
玄衣人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棺中那人的面容。
“两年了,你该醒了。”
她的唇角勾出一抹释然笑意。
棺中人果真缓缓睁开了眼,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眸。
他只披着一件雪色的外衣,垂下浅色的眼睫,正在缓缓恢复神识。
棺中人玉肌冰骨,身形修长,宽阔的脊背线条流畅,那双眼眸含着悲悯众生的神性,又盛着垂怜世人的温柔,浅色的睫毛轻颤着,仿佛天地灵气孕育成的清冷神祇。
他茫然地望着四周,似乎还有些空洞迷惑。
片刻后,他眯起眼凝视眼前的玄衣人,声色嘶哑:
“你是何人?”
玄衣人隐去黑袍之下的神色,诡异地轻笑一声。
“是我啊,神君大人,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将您复生,您不该感谢我吗?”
神君眼色一暗,瞧见她的身影,指尖凝聚出一丛金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心浩瀚神力,唇角噙着笑意:
“这么说来,本君确实要好好感谢你。”
言语之中的挑衅昭然若揭。
玄衣人嘴角笑意凝固:“你虽是天地孕育的神明,可毕竟才刚刚复生,别以为现在就可以踩在我的头上。”
话音还未落,那丛金光击中了她,玄衣人被狠狠撞在冰室的墙壁上,而后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她眼眶泛着阴翳的红意,死死看着眼前的神君。
这可怖的力量与从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她惊恐地看向那冰棺中的人。
神君赤足从冰棺中踏出,一步一步走来,阴影渐渐覆盖住她。
她终于露出惧色,猛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致命一击并未袭来。
神君只是轻轻掀开她的黑袍,俯视着她:“本君不喜有人遮遮掩掩地说话。”
待她的面容彻底暴露在微光下,他金色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迟疑。
“是你?”
第63章 囚禁(文案已回收)
玄衣人指尖擦拭去唇角的血迹,苍白的脸上浮现冷然笑意:“看见我的模样,很意外?”
陵光神君很快收回眼中那一丝诧异:“只是没想到,你竟还能活着。”
他站起身,神识却一阵恍惚,蹙眉道:“你动了本君的记忆?”
玄衣人的眉眼间带了几分讥诮:“我费尽心力才将神君复生,岂会毫无准备?”
“不过……神君今生的记忆,我可分毫未动,不知神君回想起来,是何滋味?”
陵光神君垂下眸,神色无波无澜:“你以为……本君当如何?”
“神君此刻不好受吧,遭受背叛,还被心爱之人一剑穿心……”
“住口!”陵光神君的眸中盛出怒意,怒喝道。
玄衣人却泰然站起身,拂去身上的冰碴子:“既然神君已然知晓,那也应当明白你我所图一致,若联手,九州十二宗尽在掌握。”
陵光神君面沉如水,一时无言。
他转过身,白衣翩然,一步一步往殿宇外走去。
“神君欲往何处?”
陵光神君顿住脚步:“去寻一个人。”
玄衣人轻笑道:“神君何必如此心急,不若我们先去往天州结界,将魔灵尽数归于囊中,届时……再报仇雪恨,也为时不晚。”
陵光神君眼底渗出冷意:“本君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你要为本君备好一间寝居。”
玄衣人一时无言:“神君如今仙身已成,早已不用饮食寝居,何需那些东西?”
陵光神君眼底闪过嘲弄:“本君自是不需,但有人需要。”
“顺道备好一副锁链。”
“越沉的越好。”
玄衣人沉默片刻:“……待会回来自会有人备好,神君放心便是。”
“嗯。”
陵光神君方才踏出那殿宇之外,忽又驻足,指尖微顿,自识海中抽出一缕魂魄。
那魂魄闪着蓝色的魂火,懵懂地在他掌心跃动。
“去帮本君寻到他。”
那魂魄点了点头,乖巧飞出殿宇之外。
玄衣人无奈道:“神君连这一刻都等不得么?”
陵光神君阴沉着脸:“与你无关。”
话投机不了半句,玄衣人忍耐住心中恼怒,背过身道:“先去结界口罢。”
——
谢微远推开那处院落的大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怔愣在原地。
院中五具尸体的眼球都被齐整整挖出,长舌垂落,四肢齐断,用白布高高挂在房梁上,随风微微飘荡着。
身下的鲜血已经浸入地板不知多久,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谢微远忍不住一阵干呕。
若不是他来这修真界待了几年,早已见惯生死,此刻怕是早已吓得昏厥过去。
谢微远强忍着恶心,往屋内走去,他在这尘土飞扬的土胚房里查探良久,终于在灶台上发觉蹊跷。
这户人家有六副碗筷,却只有五具尸体,这最后一个人去哪了?
他又去查看了桌椅,果真多了一个。
这般穷苦的人家,万不可能买得起多余的碗筷桌椅。
莫非那最后一人,被凶手带走了?
谢微远正思忖着,耳目一动,身后的院门传来细微的“吱呀”声响。
他警惕转过身,却只看见一个眸色懵懂的少年正推门而入。
少年看见满院尸体,既不哭也不闹,只是茫然地环顾周围的一切,活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谢微远蹙着眉,走近一看,却发觉这少年的脚下虚无,竟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魂魄!
他心头一震,问道:“你是何人?”
少年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眸扑闪着:“大哥哥……我,我迷路了。”
谢微远此刻才瞧清他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这少年的眉眼竟然与沈云烬有八分相似!
难道这就是他寻觅两年之久的那缕游魂?
谢微远心跳都变得极快,他伸出手,柔声道:“到哥哥这里来。”
那少年却胆怯地看着他:“你是谁?”
谢微远喉结滚动,将到了嘴边的“师尊”二字咽下。
他如何配得上“师尊”二字,当年那般对沈云烬,这人估计早就恨透了他,一旦知晓自己是他的师尊,怕是再也肯与他离开。
谢微远轻声道:“我是你的哥哥。”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忘了吗?”
少年微微怔住,喃喃着重复道:“哥哥……”
谢微远点点头,眉眼温和:“是啊,到哥哥这里来。”
少年被那温柔蛊惑,慢慢走向谢微远。
谢微远抚摸着他的头,安抚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少年睁着那双璀璨星目,声色稚嫩:“我在这游荡好久……不知道要去哪里,没有人要我。”
谢微远心尖处一疼,轻声道:“不是的,有人要你的。”
少年眼前一亮,和两年前一样,忽然冲过来抱住谢微远的腰,在他腰身处蹭了蹭:“哥哥要我吗?”
他声音闷闷的:“哥哥身上好香呀,我喜欢。”
谢微远怜爱地拍着他的背:“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少年抬头望着他,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去。
“不记得了,我在这里等了五六日,也没遇见我认识的人。”
谢微远心中一沉,转而问道:“那你可看清这家人……是如何死的吗?”
少年看向那几具尸体,声色平静:“是一个男人杀的。”
谢微远疑惑道:“你看清楚了?不是魔灵所为?”
少年坚定地点点头。
“看清楚了,那个男人的手上全是血,很可怕。”
谢微远再次查探了那几具尸体,发觉他们身上都藏着大大小小的抓痕,绝非凡人所致,凶手显然是妖兽精怪。
再抬手间,那魔灵的气息就散了大半,想必是精怪杀了人后,想伪装成魔灵行凶的假象。
他牵着少年,走出门,问道:“还记得那人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少年甜甜一笑,仿若故人模样。
谢微远一时晃了神,险些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悸动。
“我要是告诉哥哥,会有奖励吗?”
谢微远心中微动,仿佛瞧见记忆中的沈云烬在他面前讨赏。
青年也是这般巧然一笑:“弟子要是答对了,师尊会有奖励吗?”
……
他情不自禁地开口:“有的,带你去吃最好吃的糖糕。”
少年终于满意,毫不犹豫地指着西南方向。
“那人往那里走了。”
谢微远带着少年往西南方向走了一段,果真在空气中循到若有若无的狐骚味。
他召出云隐笛,循着指引,很快锁定山头的深处躲着只修炼成型的百年狐妖。
那狐妖正藏身于一处隐蔽洞穴中,见形迹败露,正呲牙咧嘴地对着谢微远咆哮,发出威胁的低吼。
谢微远手持云隐笛,喝道:“孽畜,还不快出来。”
他眼色一低,发觉这狐妖竟是个断尾。
那狐妖却不给他思忖的时间,它凶光毕露,伸出利爪冲着谢微远撕咬而来。
谢微远连忙闪身躲开,云隐笛瞬间化作长剑。
断尾的狐妖修为会大大削弱,不过几个回合,云隐剑就精准刺入那狐妖的肩膀。
狐妖痛得哀嚎一声,摔倒在地上,伤口处鲜血淋漓。
谢微远这才收回血光淋淋的云隐剑。
他眉眼凌厉:“还不束手就擒?”
那狐妖凄然一笑:“呵呵,又是这句,你们这些人,为何总如此善变?”
“嘴上都说着众生平等,可我历经百年修成人形,你们却还是还将我当妖怪,当畜牲!”
谢微远蹙眉,冷声道:“你杀了人,如何算不得孽畜?”
狐妖笑声悲怆,字字泣血:“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杀他们……是他们不信我,说好真心待我,却转头去找道士伤我,甚至还想将我的皮毛剥了去换取钱财!”
“我不过是万念俱灰……才夺了他们的性命,若他们肯信我!我又何至于此?”
谢微远叹息一声,人妖殊途这句话,从来不是虚言,妖族大多心性纯直,行事更是一根筋到底,学不会人族的圆滑与伪饰,一旦真心遭到背弃,就恨意蚀骨,再难转圜。
今日这狐妖犯下杀孽,他别无选择,只能一剑了结它的性命。
谢微远正欲挥剑,那狐妖却忽地暴起,意图鱼死网破,拼尽全力往他身旁的少年身上袭去。
那道利爪破空而来,他相距甚远,根本来不及顾上少年。
这一击下来,那缕游魂定将魂飞魄散。
谢微远目眦欲裂,再也来不及多想,纵身用肉体凡胎生生挡下这一击。
“噗嗤”一声,狐妖利爪狠狠撕裂了他的腿弯,伤口深可见骨。
剧痛袭来,谢微远跪倒在地,一只手抱住少年的魂魄,另一只手抛出云隐剑,一击贯穿妖物的心口,将那狐妖当场钉死。
谢微远额头都沁出了冷汗,他低头一看,好在这一缕魂魄没事。
少年惊慌地拉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大哥哥,你怎么样?”
他一看见那血淋淋的伤口,便自责地低下眉:“都怪我,不然大哥哥不会受伤的……”
谢微远脸色惨白,连带着唇间血色也一并褪去,他擦去少年眼角的泪珠,强撑道:“不碍事,你没事就好。”
少年却固执地摇着头:“一定很疼,哥哥你等等。”
他一溜烟就不见了,谢微远刚想起身去寻,却见他从远处跑来,手心还捧着一大堆草药。
“这些药草可以止血的,都是我阿娘教我的,我给哥哥敷在伤口上。”
这里没有药杵,少年只能将药草放在掌心捏碎,指尖尽是碧色的草药汁水。
他轻轻将那些药草敷在谢微远的伤口上。
谢微远怔怔望着这一幕,难免感怀。
过了一刻钟,他恢复些许,谢微远站起身,柔声道:“哥哥带你去吃糖糕,好吗?”
那少年眼里闪着光,点点头:“谢谢哥哥!”
“好。”
谢微远牵着少年,去了芙蓉镇的集市。
这里的集市不如往日热闹,人烟稀少,他们在大街上逛着,总算找到一家糖糕铺子。
糖糕小巧圆润,闻起来一股子甜香,少年吃得满嘴都沾了糕点渣子。
谢微远拿出一方手帕,蹲下身子细心为少年擦去嘴角的残渣。
那糖糕铺子的老板见状调笑着:“小哥如此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
谢微远愣住,浅笑着摇头:“舍弟年岁尚小。”
“原来如此……不过说起来,您倒是胆子大,这几日芙蓉镇来了狐妖,大家都躲着不敢出去呢,你们还敢出门。”
谢微远挑挑眉:“那你怎么不怕?”
那老板拍拍胸脯:“我这铺子可是请了清源真人贴符纸的。”
“那狐妖最怕清源真人了,上次去城西王家抓那狐妖的时候……真人差点当场就斩了那狐妖。”
谢微远眸光一闪:“哦?王家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混进去狐妖?”
那老板顿时来了精神,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小哥不是本地人吧,这王家啊,半年前在路边捡到了个受伤男子,本是想借机讨要那男子一笔医药费,结果那人身无分文,还在养病期间,与他家的小女儿私定终身,王家一怒之下,就将那人赶了出去。”
“谁知那男子竟是狐妖所化,还是个痴情的妖怪,为了回去与王家的小女儿再续前缘,竟砍掉狐尾给王家老爷久病缠身的弟弟做药引。老夫人一高兴,就让狐妖留了下来,还将女儿许配给他,按理说……这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结果这王家老爷贪心不足,眼见家底渐空,竟去清源观请道士,要将这狐妖剥了皮拿去卖钱……啧啧啧,真是造孽。”
谢微远闻言,心中微沉,难怪那妖怪字字泣血,原是遭受如此背叛。
他正想着,衣袖却被少年扯住。
少年仰着脸,踮起脚,将吃了一半的糖糕递到谢微远唇畔:“大哥哥,你也吃。”
谢微远俯下身,就着少年的手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心中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轻声道:“很甜。”
少年又抱着甜糕啃了起来。
看着少年专注啃着糖糕的模样,谢微远蹲下身子:“你……愿意跟哥哥走吗?”
少年重重点头,眼中霎时亮了起来:“愿意,哥哥给我吃糖糕,以后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谢微远轻轻牵着他的手,决定提前去苍灵宫,与祁昭宴商谈如何为这缕残魄重塑肉身。
所幸芙蓉镇离得不算太远,过了半日的路程,他们就到了苍灵宫。
祁昭宴亲自将谢微远迎接进了宫内,两人还没能寒暄几句,祁昭宴便注意到了谢微远身旁的小孩。
他疑惑道:“微远,这是?”
谢微远微顿片刻:“这是他的一缕残魄,今日前来,正是想请教宫主,可否为之重塑肉身?”
祁昭宴面露难色:“这……”
谢微远道:“怎么了?”
祁昭宴皱眉道:“这残魄找是找到了,但苍灵宫也没有重塑肉身的神器,或许……只有沧溟殿的归元鼎可试上一试。”
“归元鼎?”
谢微远垂下眸,叹息一声。
看来如今只能再去沧溟殿寻求帮助了。
谢微远刚欲站起身,腿间的伤口却还在发疼,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
祁昭宴见状慌忙扶住谢微远:“微远,你受伤了?”
话音未落,一股极其恐怖的威压自远处迫近,如泰山压顶般将祁昭宴狠狠压得半跪在地上。
谢微远同样背脊发凉,被那无形的力量压制得浑身颤栗不止。
他挣扎着正欲起身,额头却沁出细密的汗珠,一阵令他心悸的熟悉感袭来。
“砰”的一声——
祁昭宴被一道金光狠狠掀开,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当即口吐鲜血,重重倒地昏死过去。
周身的光线被黑暗吞噬,死寂之中,只剩下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他身后悄然逼近。
一声、又一声。
踩踏着心脏的频率。
谢微远的呼吸骤然停滞,掌心沁出虚汗,他浑身发着抖,强撑着身体不要昏死过去。
是谁?
他的心脏像是压着块巨石,沉闷得几乎窒息。
如此强大的威压,足以证明身后人实力远非他们能企及,恐怕瞬息之间就能取掉他们的性命。
修真界何时有过实力如此强悍之人?
浓烈的血腥味依旧在慢慢靠近,谢微远眼眸中盛满恐惧,却僵着身子没办法转身。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扼住他的脖颈,强迫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咽喉。
谢微远无力地挣扎,掰着那双有力的手,却分毫不能将其撼动。
呼吸被寸寸剥夺,他的视线被生理性的眼泪淹没。
谢微远被扼得几近窒息,那力道却分毫不减。
直到他以为自己将要命丧于此时,那力道却忽地松了。
冰凉的指尖缓缓游走在他的颈间,似要将他的咽喉割裂开。
谢微远眼睁睁看着那双修长的手缓缓挑起他的下巴。
他浑身冷寒,头皮发麻。
后颈传来沙哑滞涩的声音,仿若深渊里出走的恶鬼在他耳畔一字一顿地低语:
“找到你了。”
谢微远浑身一颤,艰难喘息:“你是谁?”
身后人声色倏地放低,轻若鸿毛拂过:“他方才,可是碰了你的手?”
接着,那鬼魅般的声音又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微远还真是不乖……那今日本君便替你剁了这只手。”
男人冷冽一笑,指尖划出一道金光,直直冲向地上昏迷的祁昭宴。
谢微远目眦欲裂,喝道:“不要!”
那道金光果真收住了,仅差一寸就要将祁昭宴的手臂斩断。
男人戏谑笑道:“你很在意他?”
“那他的性命……更没必要留了。”
谢微远急促地喘息,胸腔阵阵发疼:“别……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别伤害他!”
男人金色的眼眸眯起,凝视着谢微远如玉的脖颈:“我想要的,只怕你给不起。”
谢微远头皮发麻,声色还在发颤:“只要我有……我都给你,你别杀他。”
一片寂寥,他们只听得见彼此沉重的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出声,声色带着令人胆寒的温柔:“好啊……那待会,你可千万别挣扎。”
谢微远眸光一滞,他猛地睁大眼:“你想要什么?”
男人冰冷的唇含住他的耳垂,冷冽一笑:“明知故问。”
谢微远终于被松开,他转过身,抬眼时却如坠冰窖之中,寒凉刺骨。
眼前人白衣翩然,金眸墨发,眉心一道素色神纹诡异妖魅,那双阴冷的眼正死死盯着他。
除却这些,这人的长相竟和沈云烬一模一样!
他软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退道:“你是谁?”
男人轻笑一声:“看着我这张脸,你还想不起来吗?”
谢微远恍然怔住,他看向身旁那缕懵懂的残魂,又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不可能……你神印都碎了,怎么可能还……”
“你不是他,你是陵光神君……你不是他!”
他话还未尽,陵光神君便狠狠握住他的手腕。
陵光神君俯身逼近,眸底尽是森冷:“很失望是吗?可惜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本君。”
男人力气大得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捏碎。
谢微远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粗暴地扛起。
他绝望地挣扎着:“疯子!放开我!”
陵光神君眼中血色翻涌,掌心又汇聚起一道神力。
谢微远惊恐地发现陵光神君掌心的神力正对着那缕他好不容易寻回的残魂。
“等等……我求求你,不要伤害那缕魂魄……”
男人眯了眯眼,而后轻笑一声,冷漠抬手一挥。
“不要!!!”
在谢微远凄然的嘶喊中,那缕魂魄瞬间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
陵光神君的声音冰冷刺骨,字字诛心:“谢微远,他死了,给本君清醒点。”
谢微远最后的希望被熄灭,他万念俱灰,指尖无力垂下,直到被人重重丢在冰冷的床榻上,才猛地回神。
他背脊撞在床榻上,一阵生疼。
陵光神君却没打算放过他,如山般的身形笼罩过来,将谢微远的两只手死死压在身侧。
谢微远刚想挣扎,便听见床畔传来冰冷的玄铁碰撞声。
冰冷的锁链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的脚腕。
他惊恐地看着陵光神君:“你要干什么?”
陵光神君眼底渗出冷意:“你不是方才还说,什么都愿意给本君吗?”
“现在反悔了?”
锁链哗啦哗啦响着,谢微远拼尽全力地挣扎半晌。
那锁链却死死缠着他,分毫都不能挣脱。
他咬牙道:“滚开!”
陵光神君嗤笑一声,俯身逼近:“怎么……还要为你那个已经死了两年的徒弟守住贞洁不成?”
谢微远瞳孔倏地睁大:“你知道?”
陵光神君蓦地靠近,金色的眼眸泛着幽光,炙热危险的呼吸落在谢微远脆弱的脖颈处:
“本君不仅知道……”
“还清楚地记得,你在他床上的模样……有多浪。”
第64章 小黑屋
谢微远眼眶湿红,下意识想伸出手,却被锁链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挣扎得剧烈,银牙咬碎,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
陵光神君却笑得肆意,指尖轻佻,挑开谢微远的外衫。
“挣扎得这么厉害做什么?你从前不是挺主动?”
他话锋忽而一转,像是顿悟般,故意发出声喟叹:“我知道了,还是说……你喜欢这样的。”
谢微远怒瞪着他,却见陵光神君金色的眼眸低垂着,竟泛起盈盈泪光,仿佛换了个人。
他抱住谢微远的腰身,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声色委屈:“师尊……弟子好疼,棺材里到处都是虫蛇,它们咬得弟子好疼。”
“师尊……你抱抱弟子好不好,弟子好害怕。”
他轻轻靠在谢微远的身上,像只可怜巴巴的弃犬,狡黠地看着谢微远逐渐沦陷的眼神。
谢微远眸光黯淡,指尖微动,竟是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发顶。
沈云烬……
一瞬的愣神,仿佛又看见抱着他腰撒娇的青年。
谢微远喃喃道:“对不起……是师尊的错。”
他声音沙哑凄然,仿佛带了莫大的痛楚。
“没事的,弟子不怪师尊……弟子只是好想念师尊,这七百天,每一天晚上都好想师尊。”
谢微远失神道:“真的是你吗?你借陵光神君的身体……重生了?”
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谢微远:“是啊,师尊……”
他的声色陡然一转:“可是弟子真的好疼啊,这两年,弟子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寸血肉都如同被碾碎又重新生长,我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时候,师尊又在做什么呢?”
那声音陡然变得凄厉阴翳,震得谢微远浑身发颤,眼前人不断俯身逼近,将他逼迫到床榻的角落。
“师尊,弟子好恨你,恨得每天都在棺材里想着,要如何惩罚师尊,师尊才能乖乖听话,永远陪在弟子身边。”
谢微远心下一惊,赫然睁大眼眸,看向面前笑得越来越狰狞的男人。
“你……你到底是谁?”
“弟子有些时候真恨不得将师尊剁碎了,一寸一寸地吞入腹中……尝尽师尊的血肉,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谢微远的脸颊,在上面留下诡谲艳丽的红痕。
“师尊,你说,弟子该如何惩罚你呢?”
他缓缓站起身,松开了谢微远,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桌上那排“刑具”。
这些可都是他精心挑选,一件一件,为谢微远准备的。
他步履悠闲地走到桌畔,随意拿起一把老虎钳似的东西把玩,声色冷寒,仿若恶鬼:“这东西,用来拔掉指甲最合适。”
游转之间,视线又扫过一旁的鞭子、铁锤、烙铁……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谢微远脸上的一丝恐惧。
他满意地轻笑着,最后指尖落在一块药玉上:“师尊别害怕,弟子怎么舍得伤害师尊呢。”
“弟子疼师尊都来不及……”
他手心握住那块药玉,悠闲地走到谢微远面前,果然看见那人咬紧牙关的神情。
指尖划过自谢微远的胸膛起,慢慢向下,抚过腰际,最后缓缓落在腿弯处的伤口。
那处伤口已经沁血,还沾着未散的妖毒,他眼眸一眯,指尖触及那道伤口,却不用神力将那处复生。
“怎么受伤了?”
谢微远死死盯着他,并未作答。
他低笑一声:“不说?那好,弟子亲自为师尊疗伤。”
“不过这药……只能内服,所以只好委屈一下师尊了。”
他扯开谢微远的衣衫,直到那衣襟敞开,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
“沈云烬。”
他动作一顿,清晰感受到谢微远在他掌下瑟抖,却仍用颤不成声的声色说道:
“……我确信,你是他,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肯认这个名字,我……”
“够了!”他眼眶发红,厉声喝道。
这两年积攒的郁结,在此刻一并迸发出来,沈云烬面色阴翳,愈发狠戾:
“认回来又如何?你配喊出这名字吗?谢微远,你配吗?”
长久的死寂。
谢微远有些委屈,又或是失而复得的酸涩,茫然又无助,他的手僵滞在原地,不再动作,反而垂下眸,不知在思忖何事。
两人都僵持着。
他怔愣片刻,手心的药玉已经被捂得温度适宜,昏暗的烛光闪过,沈云烬终于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他瞥见谢微远眼角有泪光闪过。
谢微远……因为他哭了?
他心中蓦地一软,几乎克制不住又将谢微远揽入他的怀中,可心中残存的理智又提醒着他曾经在谢微远身上经历的痛苦。
沈云烬咬牙:“我早就告诉过你,他已经死了,你的徒弟两年前就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天地间唯一的陵光神君。”
“别再做梦了,谢微远。”
谢微远仿佛心脏被撕裂开般痛楚,摇头否认:“不是的……”
他话音未落,沈云烬便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将未尽之言咽了回去。
沈云烬低声道:“现在本君要为你疗伤,可能会有点疼,但你要忍着,不然让殿外的侍从听见,师尊的名声可就……”
“你!”谢微远气得浑身瑟抖,死死瞪着他。
药玉钻了进去,虽是疗伤,但刹那间的疼痛还是逼得谢微远冷汗涔涔。
他死命挣扎着:“不要……滚开!”
沈云烬在他耳畔柔声安抚道:“在疗伤呢,师尊乖。”
那药玉表面温润,却在体内反复游转,很快就抽离了体内淤积的毒素。
谢微远死死攥紧被褥,用力到指尖泛白。
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眼神迷蒙起来。
沈云烬站起身,衣袍纤尘不染,唯剩谢微远在榻上承受那药玉“疗伤”的折磨。
“这才刚开始就要承受不住了?”他轻嗤一声,劝道:“对了……可别急着取出来,那东西沾了本君的神力,只有本君能让它停下。”
他转过身,任由那药玉留下谢微远的体内。
沈云烬走到门前,对着门外的侍从淡淡吩咐:“待会听见任何动静都不必进来,本君晚些回来。”
侍从低下头退至一旁。
沈云烬走出楼阁外,玄衣人正端坐在殿堂之上,掌心摇曳着杯盏。
“这么快就出来了?”
沈云烬低沉着脸:“不然你以为,本君会做什么?”
她勾唇一笑,缓缓走下高台。
“神君高风亮节,自然不会趁人之危,只是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忘不了,今日的魔灵炼化多少了?”
“我们已经炼化上千魔灵,想来假以时日,这些魔灵就会尽在我们掌握。
“到那时……修真界就不会再有人忤逆您了。”
沈云烬对她的虚假奉承嗤之以鼻,他背过身:“本君对那些可没什么兴趣,只是……你别太痴心妄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玄衣人神色一凛:“神君多虑了。”
“多久?”
“一月有余,应当就能成功。”
沈云烬垂下眸。
还来得及……
他望向谢微远房内的方向,勾唇一笑:“是时候让九幽门知晓,他们的门主……如今在谁的手里了。”
“天若剑。”
一道流光自千里之外飞掠至他的身前,落入他的掌心。
天若剑神辉湛然,沈云烬指尖轻抚,为其镀上一层冷冽神光。
他御剑飞行,转瞬已到九幽门外,扫山梯的弟子还在门口打着哈欠,一看沈云烬这来者不善的模样,连扫帚都不要了,正慌张着准备跑回去报信。
沈云烬掌心一挥,那人的咽喉就被他扼住。
他轻笑着:“去告诉你的同门,今日可以出来受死了。”
天若剑在他掌心嗡鸣:“神君,您这是做什么?”
沈云烬浅浅一笑:“你说呢?”
“神君切勿被心魔操控,您是天地的守护之神,岂可滥杀无辜?”
他从容笑道:“说得不错,可惜晚了。”
沈云烬掌心一划,九幽门的牌匾便碎成两半。
——
一直到夜里,沈云烬才回到天州殿内。
他推开谢微远的寝居木门,浑身已被血意染透。
谢微远仍被锁链禁锢在床头,面色潮红,双眼迷离,俨然一副床上玩宠的浪dang模样。
沈云烬走到他身旁坐下。
“伤如何了?”
谢微远根本说不出话,浑身汗湿,无力地望着沈云烬,桃花眼里脉脉含情。
他强撑着理智,忽而注意到沈云烬身上的血意,哽咽道:“你……去做什么了?”
沈云烬森然一笑:“杀人。”
谢微远猛烈咳嗽起来:“你……你为何要?”
“无聊,就杀了。”
谢微远被气得不轻,他浑身都在发颤,脸上泛着病态的薄红。
“混账!”
他挣扎着想将体内作乱的药玉取出来,手腕却被沈云烬一把握住。
“师尊想取出来?”沈云烬指尖按上他的小腹,低笑道。
“不如求弟子帮你,不然……以师尊现在这副模样,强行动作,只怕是更难堪。”
谢微远抑制不住喉间的呜咽,咬牙道:“你……”
他再也扛不住了,整整一日的折磨,已将他的身体调教得敏。感,眼底水光潋滟。
第65章 逃离
他轻笑一声,将那药玉推得更深。
谢微远猝然仰起脖颈,喉间惊呼一声,泪光闪过,无力地握住沈云烬的肩膀,指尖轻颤。
沈云烬终究没等到谢微远求他,就将药玉拿了出来。
药玉上沾了不少清水,温度也烫得吓人。
他将那失去光泽的药玉放至一旁,看着眼前终于得以喘|息的谢微远。
谢微远苍白的手腕上尽是锁链勒出的红痕,眼尾濡湿泛红,胸膛剧烈起伏,手腕间斑驳着被锁链勒出的红痕,肌肤上尽是深红的指痕,不再白玉无瑕。
沈云烬俯身逼近,半跪在师尊的身前,轻轻咬住那人失去血色的唇,将那唇瓣放在齿间啃咬,擢取着谢微远清冽的气息,吮吸的水声“啧啧”响着,格外旖旎。
谢微远睁着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沈云烬见他那副不肯屈服的模样,一阵恼怒,将谢微远猛地推开。
谢微远重重跌在床榻上,吃痛地看着他。
“你不愿意?”他声色骤然冷下来。
“从前装得深情款款,如今连戏都懒得做了吗?”
谢微远眸底赤红:“你去杀了谁?”
沈云烬眼色一沉。
原是因为这个同他置气,他忽然得了趣,故意要刺痛谢微远,于是开口道:“告诉你也无妨……”
“本君去了九幽门……你说,我去那里能做什么?”
谢微远眉头一蹙,怒意盎然。
“师尊慌什么,只是杀了几个杂碎罢了,何必让这些扰了我们的兴致。”
谢微远闭上眼,失望道:“……你何时变成这副模样了?”
沈云烬那双阴翳狭长的眸游走在谢微远的身上:“那师尊以为,弟子该是什么模样?”
谢微远摇摇头:“你不过是想气我,你不会如此滥杀无辜。”
沈云烬像是听见什么极可笑的事情一般,嗤笑出声:“师尊莫不是忘了,神印觉醒那日,弟子在门中杀过多少人。”
他语气轻慢,字字珠玑。
谢微远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他,从前那些温柔恭敬,都是他披上的伪装。
他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沈云烬缓缓撩开谢微远合拢的衣衫,眼里藏着汹涌的暗欲,在他的胸膛上留下一道红痕。
谢微远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云烬这陌生的模样。
他已经没办法确信眼前这人,到底还是不是他温顺乖巧的徒弟。
“我……不要你。”他颤抖地说着。
“你不是他。”
口口声声,如此风轻云淡。
“我确实不是他了。”
“他愚不可及,傻得可怜,才会沉浸在你虚情假意的温柔里面,连那条性命都搭进去了,你说他这么蠢,我怎么会是他呢?”
谢微远双眸失神,被他这段话刺到,恍惚道:“都是我的错……”
沈云烬眼眶赤红,他再也按捺不住,撕碎了谢微远最后蔽体的衣衫。
“当然都是你的错!你以为一句道歉就能抵过?”
他要折辱谢微远,要将这人碾碎在他的掌心,变成一个待他亵玩的玩物。
谢微远颤然道:“对不起,是我没护住你。”
他低眸说着,没有尊称,没有疏远,只有沉溺的自责。
沈云烬咬着牙,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谢微远,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当年将我亲手推入深渊的,不就是你吗?
你将我带上云端,又让我坠入那可怖的深渊之中,你让我摔得比任何人都疼,都绝望。
又有何资格说这些?
沈云烬本想继续下去,却没想到谢微远的挣扎愈发厉害,锁链深深陷入皮肉,连手腕勒出的血都染红了床褥。
他眉头一蹙,看向谢微远手腕的血迹:“就这么厌恶我?”
沈云烬声色嘶哑:“可惜了,你再不愿,还是只能受着。”
他本想逼着自己狠下心,继续强迫谢微远,可看着那一滩落在褥子上的血迹,终究还是收了手。
沈云烬烦躁地一拳砸向身旁的石墙。
这人还是能如此轻易地调动他的情绪。
他合拢衣衫,站起身,故作不经意地将一盒药膏丢在谢微远身旁。
然后侧过脸,俯视道:“浑身是血,脏死了,先去把手治好。”
“这几日安分待着,若是让本君知晓你有出逃的心思,你知道后果。”
他起身离开此处,又去了魔灵结界口,将今日得来的鲜血都放了进去。
血液瞬间被翻滚的黑雾吞噬。
这些血可以温养魔灵,延缓它们的躁动。
只剩一个月了。
只要这一个月他拿到足够多的血,就能暂时遏制住魔灵暴动。
沈云烬手心幻化出一只灵鸽,将那灵鸽放在指尖,低声嘱咐道:“去苍灵宫。”
那灵鸽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不多时,身后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云烬默然立在原地,并未转身。
玄衣人道:“神君今日倒是勤勉,这么早就开始炼化魔灵。”
沈云烬沉声道:“时日不多。”
“神君就不好奇,我为何要做这些?”
沈云烬淡淡道:“与我何干?”
“哦……差点忘了,神君的记忆早被我抹去了大半。”
沈云烬眯起眼:“但是我说过,你若是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本君捏死你就像蚂蚁一般简单。”
玄衣人轻笑着:“岂敢,魔灵之事,还需仰仗神君。”
沈云烬不再答话,凝神试图在识海中召唤轮回印。
这轮回印在他复生时就在他识海里沉睡,貌似是陵光神君曾经打造的神器。
他用神力温养许久,这神器才有苏醒的迹象。
这次依旧没有响应。
沈云烬在此处又喂养了不少魔灵,缓解躁动,才回到天州寝殿。
这些血远远不够,他很快就要控制不住这些嗜血的魔灵了。
沈云烬脚步顿住,路过谢微远的房前。
他厌恶自己内心的摇摆不定,既想见谢微远,又想刻意疏远他。
纵使心中痛恨那人,可还是贪恋那熟悉的温度。
真是个可悲的习惯。
沈云烬刚想推门进去,却听见房内传来交谈声。
他冷笑一声。
鱼儿这么快就上钩了。
他才送信给苍灵宫,就是想等苍灵宫派人来营救谢微远。
沈云烬只想知道谢微远会不会有一丝犹豫,想留在他身边。
只要有一点,就足够了。
他有些疲累地靠在门前,听着里面的交谈声。
苍灵宫派来的人是司千陌和穆枫,祁昭宴上次被他打伤,估计还未恢复。
隔着一道门扉。
谢微远蜷缩在床榻上,唇色苍白,手腕的伤口已经结痂,锁骨上还残留着可疑的红痕。
司千陌见这情形,脸色一红,轻声唤着:“凌华君?”
谢微远从迷蒙中睁眼,看清眼前是司千陌和穆枫。
他艰涩开口:“你们如何进来的?”
穆枫道:“我们迷晕了这里的侍从,他们大多只是些遭受操控的木偶,修为不高。”
谢微远道:“……祁宫主如何了?”
“师尊尚可,他已将上次的事告诉我们,特意派弟子来将凌华君接出去。”
谢微远忽然沉默,看了眼腕间的锁链。
若他就这么走了,沈云烬当如何?
可他如今是九幽门门主,必须回去收拾残局,若是这次九幽门死伤惨重,他难逃其责。
说来说去,还是怪他没办法控制沈云烬。
但他不能再像个被囚的玩物般坐以待毙,每天只能等待沈云烬的施舍与折磨。
于是他伸出手:“帮我把锁链斩断吧。”
司千陌点点头,化指为刃,砍断那截锁链。
锁链“哗啦哗啦”坠地,司千陌一刻也不敢多留,急声道:“凌华君,快随我们先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谢微远跟着司千陌他们离开了,并未留意到角落里凝视着他们的目光。
沈云烬自廊柱后缓步走出,指尖蜷缩成拳,几近发白。
他本可立即留下谢微远,但终究还是犹豫了。
他还想再给谢微远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谢微远出天州前,有一丝犹豫,他都仍愿意信他。
沈云烬一路无声跟在三人身后,悄无声息,心中愈发阴冷,眸中失望愈盛。
直到走到天州的入口,谢微远的脚步都未曾停下。
沈云烬眼睁睁看着谢微远没有丝毫犹豫地踏了出去。
这一刻,他的心彻底死了。
天若剑“锵”的一声出鞘,化作流光,很快就追到出逃的几人,劈开一道气浪,将他们隔绝在剑阵之中。
沈云烬漠然走到他们身前。
谢微远这时才猛然惊醒。
司千陌他们是如何得知自己在此处的,以他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跨过沈云烬的结界进来。
一切都是他心存侥幸,才敢如此涉险。
谢微远咬牙道:“我只回去一天,明日就会回来。”
沈云烬勾唇一笑:“师尊以为,我还会信吗?”
他掌心汇聚一道神力,猛地一挥,将司千陌和穆枫逼退,一步一步走向谢微远:
“我给过师尊机会,师尊还是选择了背叛。
“既然如此,休怪我不留情面。”
司千陌稳住身形,怒道:“你冷静点!你如今再助纣为虐下去,仙盟不日后就会征讨天州!”
“好啊,尽管来。”
“你去告诉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便杀一双。若是有胆量,就尽管来!”
穆枫:“沈兄,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分明那几年你还不会如此……”
沈云烬再听不得这风凉话,打断道:“若是换作是你,你未必比我仁慈。”
“罢了,与你们多说也无益,今日念在你我曾是故交,饶你们性命,但若还有下次,本君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司千陌上前道:“我不会让你带走凌华君!”
“好啊,那就受死吧!”
神力轰然袭来,司千陌连忙祭出结魄伞抵挡,但他的灵力在神族的力量根本不够看,伞骨很快就开始震颤,根本抵挡不住那股神力的冲击。
谢微远见状,知晓司千陌绝对撑不住三招。
他咬牙喝道:“我和你回去!”
沈云烬果真收了手,幽幽目光落在谢微远处。
“过来。”
谢微远面色苍白,慢慢走到沈云烬面前。
他还未彻底走近,司千陌忽然暴起,将结魄伞抛了过来。
沈云烬凛眉,不过拂袖一挥,结魄伞便灰飞烟灭,他彻底被激怒,提起天若剑,剑光直直刺过去。
刹那间,剑锋便被谢微远握住,鲜血淋漓,他的掌心被天若剑划破,伤痕深可见骨!
他握住剑:“别杀他!”
沈云烬眯起眼,并未收回手:“你只会说这句话吗?”
他心下痛楚,失望地看着谢微远。
为什么谢微远每次都会选择与他对立,站在别人那边。
那人的掌心还在往下渗着血。
沈云烬恍然看着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不过片刻分神之际,一旁的穆枫便持着一把匕首扎进他的胸口。
“噗嗤”一声——
虽不至于致命,却还是将他逼退了好几步。
沈云烬捂着胸前伤口,天若剑脱手落在地上,眼底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好,谢微远,你联合他们一同伤我。”
“……我说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谢微远愕然睁着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染血的衣襟,险些站不住脚步。
他心中痛楚:“我没想伤你的。”
“可时至今日,你的所作所为,每一步,都在伤害我。”
血顺着白衣缓缓流下,一阵猛厉的罡风迅激荡开,沈云烬死死抓住谢微远的手腕,眼底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他施展神力,不过瞬息之间,谢微远已被他带回内殿床榻上。
沈云烬嘴角溢出血丝,浑不在意地靠近,俯身将谢微远困在床榻之上。
“你的伤……”谢微远望着那染血的伤口,声色颤然。
沈云烬却恍若未闻,指尖一点一点攀上他的脖颈,轻如鸿毛般勾过锁骨,姿态狎昵。
谢微远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沈云烬却猛地扯过他还没能爬出去的脚腕,将他抱在身上。
直到被晃得神智昏沉时,谢微远还没弄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他疼得呜咽,抓住摇晃的床栏,咬牙切齿。
雪意初明,花灯寥寥飘过河流,落梅飘落枝头,点缀在银白的雪中,几只鸟雀在雪中留下小小的脚印。
忽有物件散落的声音,惊起一片鸟雀。
夜深了,万家灯火渐熄,唯独谢微远的房中的烛火,彻夜不熄。
等到他醒转之时,已是日上三竿,谢微远睁开眼,浑身酸麻肿胀,骨骼像被碾碎又重组过一般。
药膏盒子已经摔在地上碎了,里面竟然已经空空如也……
谢微远浑身酸疼,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沈云烬甚至未帮他清理就走了,独留他一个人在此处。
好在侍从已经打好了水,他还能清理这一片狼藉。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沈云烬回来了。
谢微远问道:“这几日,你去哪了?”
沈云烬垂下眸,眸色一沉:“去了魔灵结界口。”
“这些木偶傀儡,与三光洞府那次的操纵手法一致,你果真与那人有牵扯?”
“是又如何?”
谢微远蹙眉:“你明知道那人手段残忍,却还要助纣为虐。”
沈云烬半蹲下身子,满意地看着他身上自己的“杰作”,将脸埋入对方的颈间深深呼吸着:“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师尊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你不能再杀人了。”
沈云烬挑挑眉:“师尊如何知晓我今日做了什么?”
“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
沈云烬侧过头,乖顺靠在他的肩头:“那下次,洗干净了再来见师尊。”
第66章 玄微
谢微远轻叹一声,无奈道:“别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看你将来后悔。”
沈云烬眼睫低垂,避开他的目光,他并未答话,淡淡道:“师尊不必多说,我自有决断。”
“锁链断了,便不必再锁了,这个月……师尊只需在这里陪着弟子就够了。”
谢微远蹙眉:“为何是一个月?”
沈云烬阖上眼,蹭了蹭谢微远的脖颈,灼热的唇瓣轻轻吻在他的颈侧:“没什么。”
他声色低哑:“一个月就好,一个月后,我会放你回去。”
谢微远心中惴惴不安,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指尖烦躁地抚过一把水,在池中荡起涟漪。
“你要做什么?”
沈云烬未再答话,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去的,待到再次回神时,已经回到天州魔灵的结界前。
结界前黑雾翻滚,无数个狰狞扭曲的灰暗色魂灵在里面嘶吼啸叫。
恨意与怨念交织,像是飘荡在尘世中永世不得超生的游魂,只知憎恶,只懂怨恨。
沈云烬面无表情地坐在这结界前,不知道该可怜这些游荡的魂灵,还是该厌恶他们,只是沉默地将这几日得来的鲜血倾注入结界中。
没过多久,玄衣人又来了。
她始终不放心沈云烬,每日都来此处查探魔灵状况。
玄衣人看着那些被血喂养的魔灵愈发汹涌澎湃,沉声道:“这些魔灵已经被豢养得差不多了,神君可能将其掌控?”
“时机将至,待我将它们放入九幽门徒体内,便可试试这纵灵之术。”
沈云烬侧过头,金眸中闪过冷冽光芒:“魔灵难以操纵,就由本君去吧,不过九幽门乃三大宗之一,在此处纵灵,恐引起太大动静,就换作……”
“玄微门。”
——
沈云烬将魔灵凝聚在掌心,不多时便出现在玄微门外。
守门弟子一眼就将他认出来,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作鸟兽散,一众修士竟无一人反抗。
只可惜在绝对的神君之力面前,他们太过渺小,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沈云烬信手一挥,施下一片赤羽,将他们困桎在宗门之中。
“不用逃了,没有用的。”
他凌在半空中,白衣随风烈烈作响,金色的眸中尽是嗜血杀意,肆意扫过这些如蝼蚁般逃窜的修士。
魔灵还在他的掌心流动浮沉。
沈云烬并未开始杀戮,他望了一眼群龙无首的宗门,沉声道:“你们的掌门在何处?”
无人敢应。
他眯起眸子,冷冽气息席卷而来,片刻后又喝道:“你们的掌门呢?”
瞬间有人被吓软了,支支吾吾道:“掌门……掌门在内殿。”
沈云烬漠然走了进去,步伐从容,仿佛不是来这里进行杀戮的,而只是前来赴一场旧约。
内殿之中,一个中年人瘫坐在案前,神情颓唐,仿若痴呆,直到沈云烬走到跟前,才恍然道出一句:“你是何人?”
沈云烬低笑一声,天若剑应声立在他的咽喉处:“你倒是不记得了。”
“你们玄微门……不是最擅贩卖灵奴吗?”
他语气如常,声色却愈发阴寒:“今日不妨也尝尝,被灵奴斩杀的滋味。”
那掌门猛地惊醒,这才慌神起来:“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背后之人非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沈云烬一步一步走得更近,阴影覆过,渐渐吞噬掉他脸上最后的血色。
“好啊,那你倒是说说,这天地之间,有什么是我陵光朱雀招惹不起的?”
沈云烬掌心的魔灵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兴奋地跳动着。
不多时,玄微门便只剩下一片死寂。
那枚赤羽自半空中皎然落地,寂寥无声。
——
沈云烬拭去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又回到天州结界之前。
这次的血远远不够,结界中的魔灵胃口更甚往日,它们吞噬着这些恨血,却犹嫌不够,又撕咬着结界,试图突破神力的桎梏。
沈云烬目光低垂,最终落于掌心的天若剑上,天若轻轻流转,在掌心割出一道血痕。
他任由那鲜血落入结界中。
霎时间金光荡开,结界中躁动的魔灵竟真的渐渐平静。
沈云烬又在手腕上割出一道口子。
那血渗得更快,一滴滴落入魔灵之中,扭曲的魔灵终于不再躁动,被这血气平定住。
还剩二十七天。
不知这样的安宁,还能持续多久。
沈云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天州的寝殿之中,他抬起手,闻到身上的血腥味过重,于是吩咐木偶侍从备水沐浴。
他褪去血迹斑驳的外衫,露出宽阔健壮的脊背,赤足踏入浴盆之中。
粘腻的血被冲散,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额间有些疼,又试着唤醒识海中的轮回印。
这次,轮回印竟然真的被他唤醒了。
那道金光很快漂浮在半空中,化作一个流转的罗盘,古老陈旧。
这轮回印已经生出器灵,那器灵终于休养充足,很快就苏醒过来。
轮回印还迷蒙着张望四周,忽然轻轻一颤,认出沈云烬的模样,雀跃起来:“陵光神君,终于又见到您了!”
它摇了摇身子:“我怎么在这里?”
沈云烬淡淡道:“你落入我的识海,经过神力温养才彻底恢复。”
轮回印乖巧点头,蹭了蹭他的掌心:“神君大人今日唤我,是所为何事?”
沈云烬沉声道:“你可知三万年前的旧事?”
轮回印点点头:“知道。”
“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
沈云烬听完那些随着时光淡去的往事,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洗去一身血腥味后,他返回天州殿内。
沈云烬走的时候没有锁住谢微远,因此再回去时谢微远并未在床榻上。
他在房内做了一碗粥,放在桌上凉着。
沈云烬怔在原地,问着那坐在桌边清俊苍白的男人。
“师尊……这是为我做的?”
谢微远瞧他面色憔悴,喉头一哽:“嗯,想着你太久未吃过人间的食物,所以煮了一碗粥。”
那粥里放了肉丝葱花,热气腾腾,香气氤氲。
沈云烬恍然想起在九幽门时,谢微远假扮成师祖为他送食授法的日子。
他沉默地坐在桌旁,端起那碗粥,一饮而尽。
两人的气氛很微妙,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谢微远起身欲收拾碗筷,手腕却被沈云烬握住。
他的手腕还有结痂的伤口,虽不至于很疼了,但这样握住还是酥麻刺痛。
沈云烬将谢微远拽进怀里,任由那碗筷掉了一地,一片狼藉。
瓷碗在地上碎成一个个鲜血淋漓的碎片。
沈云烬埋在谢微远的胸口,感受着那人胸膛的暖意。
谢微远不自在地推搡着,他直觉今天的沈云烬不对劲,却说不上这不对劲在哪。
“别动,一会就好。”
他的手圈住谢微远的腰身,将自己闷在这个怀抱里。
只可惜即便是神族,也无法将时间停留,不然他好想,好想就将此生剩下的时光都留在这一刻。
“今天怎么了?”谢微远轻声问道。
“师尊,若是我将来犯下大错,你会原谅我吗?”
谢微远心头一凛:“收手吧,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沈云烬手收得更紧:“无妨,只要师尊还愿意等我就好。”
谢微远终于察觉那股怪异感从何处而来,往日沈云烬见他时,总是愤怒的,恨意使然的,今日却平静得让人心慌。
难道沈云烬知道了什么?
他正思忖着,却被沈云烬的动作打断。
沈云烬将他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上,很快欺身而上。
谢微远慌忙推拒:“昨晚上才……你适可而止!”
沈云烬靠在他颈间,低声道:
“师尊想什么?”
“只是想抱着师尊睡觉罢了。”
“毕竟……”
“弟子怕黑。”
他熄灭了那盏灯火,在无尽的黑暗中,拥着他的光,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谢微远仍在沉睡,他有些日子没见阳光了,显得肤色苍白不少。
沈云烬没有再给他戴上锁链的心思,转而唤来“混球”,让它在此处陪着谢微远。
今日还得继续驯化魔灵,殿外却来了不少不速之客。
天州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此地居住的大多是上古时期的精怪,对沈云烬这位神君向来敬而远之,从未有人敢来阻拦。
却不想今日仙盟竟然集结各大宗门的修士前来。
想必都是听闻了昨日玄微门的事,前来讨伐。
玄衣人今日不在殿内,这里除却他和一众木偶侍从,别无他人。
沈云烬缓缓从殿内走出。
殿外黑压压地围着数百名修士,声势浩大。
沈云烬背过手,将手腕的伤口藏在身后。
他抬头看了一眼,沧溟殿、天酒峰、风烟台……大多数门派都来了,想必皆是有备而来。
“陵光转世果真凶性不改!昨日玄微门满门覆灭,命石尽碎,说,是不是你所为?”
沈云烬轻笑着,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们:“是又如何?”
“死性不改。”
“凌华君是你师尊,你竟将他囚禁于此,如此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可知罪!”
沈云烬懒得搭理,掌心汇聚一道金光,一道罡风横扫而开。
但这些人早有准备,见状立刻祭出各方神器。
沧溟殿将归元鼎抛出。
这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器,也是用神力铸成,竟能生生抵挡住沈云烬这一击。
他蹙着眉,将天若剑召出,剑锋抵在那归元鼎上,方才抵挡住那鼎的冲击力。
此时,天酒峰的人又趁机祭出神帝钟,朝沈云烬逼迫而来。
他凛眉,生生被逼退好几步。
第67章 鹿茸羊鞭大补汤
神帝钟的威压裹挟着沉重梵音轰然落下,天若剑在两大神器夹击下很快就支撑不住,节节败退。
沈云烬强行催动体内神力相抗,想以此抵挡住震开的强烈罡风。
他这两日失血过多,元气大伤,喂养魔灵耗费了他大半神力,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仙盟此举当真是趁人之危。
神帝钟带来的冲击几乎要将他身体撕裂。
他的嘴角溢出血丝,脸色苍白,浑身破碎,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毁。
天酒峰掌门柳无光蹙眉道:“陵光朱雀乃上古四方守护神君之一,即便转世也不该如此孱弱。”
他一旁的是沧溟殿四大宗师之一,徐江玉。
徐江玉也面露疑惑:“如此不堪一击,实在蹊跷。”
沈云烬狠狠瞪着他们,眼眶通红,他额头冷汗涔涔,却仍咬紧牙关苦苦支撑着,如此强烈的冲击,迫得他浑身都开始发抖,很快就要体力不支。
血气激荡开,他掌心抚上胸口的位置。
若真是退无可退,他便只能鱼死网破了。
沈云烬慢慢阖上眼,正欲动手,一只温凉的手却握住他的臂膀。
谢微远不知何时出来了。
沈云烬睁开眼,忙擦掉嘴角的血迹,强行扯出笑意,装作从容的模样:“师尊,你醒了。”
谢微远皱着眉:“为何不叫醒我?”
沈云烬还未答话,徐江玉便厉声喝道:“凌华君,我等特来相救,你莫要被这孽徒蛊惑!”
谢微远敛眉,取出云隐笛,青光自云隐笛流转而出,帮沈云烬抵住这神器的威压。
柳无光勃然大怒:“凌华君,你这是做什么?你竟要与妖孽为伍?”
双方久久僵持不下。
谢微远见状收起云隐笛,白衣在风中翩然飞舞:“谢某感谢诸位好意,但我自己的徒弟,还轮不到各位来管教!”
徐江玉眯起眼:“凌华君,你莫非真与外界传言一般,与自己的徒弟行了苟且之事?”
“呵呵……真是恶心至极。”
沈云烬眼眶愈发通红,血色斑驳之下,他怒喝道:“不许辱他!”
谢微远脸色一白,却仍风骨不减,他深深望了沈云烬一眼,而后正视两人:“纵然师徒有伦,但既择一人,便不会为流言蜚语所拘。”
“诸位未曾历我之苦,亦不知他所经历之痛,又何必大言不惭,在此妄断罪责。”
“还望诸位看在我九幽门的面子下……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柳无光嗤笑道:“给你时日?你就能阻止他了吗?”
“天州之乱祸及三宗,就连你九幽门也险些倾覆,你叫我们如何信他?”
谢微远唇色苍白,他顿了片刻,面不改色道:“若是你们不信,我可立下天劫誓。”
沈云烬愕然道:“师尊不要!”
谢微远却没有丝毫犹豫,指尖为刃直刺入自己的胸口,鲜血霎时浸透白衣,飞溅而出,他却依旧坚持凌空起誓:
“天地为证,以心头血为契,谢微远在此立誓,必严加管教徒弟,绝不会让他做出祸害苍生之事,若违背此誓,愿受天诛地灭,永堕无间地狱之苦。”
谢微远目光凛凛,将那天劫誓打入自己的胸口。
沈云烬默然呆愣在原地。
他如何也没想到,谢微远竟然愿意为他立下天劫誓。
徐江玉蹙起眉,见他如此果决,收回掌心的力道:
“凌华君,你当真如此决绝?”
“你可想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你这是要与九州十二宗为敌!”
柳无光也将神帝钟收回,他也没想到谢微远会如此果决,沉声道:
“天劫誓不可违背,非同儿戏,诅咒立下,你可别后悔。”
“谢某心意已决,望诸位网开一面。”
徐江玉叹了口气,将归元鼎收入囊中:“好,既然凌华君都敢以此作为担保,那我们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但若还是不知悔改,就别怪我们不手下留情!”
沈云烬终于得以喘息,他捂着胸口,望着此时在他面前的谢微远:
“师尊……何必如此,弟子未必打不过他们。”
谢微远过来扶住他,轻抚着沈云烬的背:“你强撑什么?”
“为师还不知道你吗?”
沈云烬垂下眼,抱住他的腰,整个人放松在谢微远身上。
那些仙盟的修士见状面露尴尬,纷纷不自在地侧过头去。
柳无光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搂搂抱抱,真是有伤风化!”
徐江玉无奈摇头:“罢了,今日先行离去,殿主吩咐了这次只需敲打敲打,尚未到彻底清算之时,若真逼得他们鱼死网破,于大局也没什么好处。”
柳无光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幕实在辣眼睛,不忍再看相拥的二人,转身拂袖离去。
众人慢慢散去,天州殿内很快就只剩下这一对师徒。
谢微远拍拍他的肩:“好了好了,可消气了?”
沈云烬闭上眼靠在他的肩头,声色沉闷:“没消气,师尊打算如何安慰我?”
“这两日你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可是知道了什么?”
沈云烬轻笑道:“听了个很有趣的故事,改日再讲给师尊听。”
“什么故事还得改日再讲?”
他飞快地在谢微远的脸侧啄了一口:“这个故事……只能等哄师尊睡觉的时候再讲给师尊听呀。”
谢微远无奈摇头:“你真是……”
沈云烬掌心抚摸上谢微远的胸口,用神力为他疗愈胸口那道伤,又情不自禁想起刚才的情形,喃喃道:“师尊真傻。”
谢微远用笛子敲了一下他的头。
“再傻也没有你傻,行了,你自己伤势还未愈,怎么还操心上我了。”
沈云烬调笑道:“我可是陵光神,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两人的气氛一下和缓不少,沈云烬自从昨日回来后就黏黏糊糊的,怎么也扯不下来,仿佛想将分别的两年时光全都补救回来。
谢微远恢复些许后,就又想下厨,他这些日子在天州殿过得无聊,每日就只能逗逗蠢得和猪一样的混球和二愣子一样的木偶侍卫,唯一的消遣便是研究厨艺。
没过多久,他端上来一碗红豆羹。
沈云烬很快就喝完了,又扑到谢微远身上,恨不得天天挂在他身上。
谢微远将沈云烬的头推开些许。
“这两日我要回去一趟。”
沈云烬失落地低眉:“师尊就留在此处陪着弟子不好吗?”
谢微远:“九幽门出事这么久,我身为门主,怎么可能不回去?”
沈云烬委屈地低下眸,终究妥协道:“好吧。”
谢微远以为他答应了,又问道:“何时放我回去?”
谁知沈云烬只是从掌心幻化出一只灵鸽:“这只灵鸽可以自由出入天州,师尊可用这个和九幽门联系。”
谢微远无奈扶额,这个时候与沈云烬争执也无益,只能收下那只灵鸽。
好歹,也算一种让步。
沈云烬算了算时辰,又想起身去结界处收取魔灵。
今日该去照夜堂纵灵了。
谢微远却罕见地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你要去何处?”
沈云烬犹豫片刻,答道:“照夜堂。”
“非去不可吗?”
沈云烬蹙眉:“抱歉师尊,唯有此事,我不能答应你,但天劫誓……我定不会让其应验。”
谢微远低下睫:“我忧心的并非这事。”
“只是……”
沈云烬疑惑道:“只是什么?”
谢微远缓缓靠近,指尖挑。逗般抚过他的颈侧,轻轻在那处落下一个吻。
他声色低哑,蕴含着无限的温柔缱绻,在沈云烬耳畔轻轻呼着热气:“……我想要你了。”
沈云烬愕然睁大眼眸,眼睁睁看着谢微远褪去他的外袍,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胸膛处。
他呼吸一滞,眼见着谢微远将他的衣带勾起,一步一步引向床榻。
沈云烬再也按捺不住,握住谢微远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师尊,你这样……我可能没办法克制住。”
谢微远轻笑出声,眉眼荡开春意盎然:“我何时让你忍过?”
沈云烬再也没给谢微远说下一句话的机会,他吻了上去,侵|占着谢微远唇中每一寸气息。
这个吻缠绵深重,带着年轻男人积攒已久的情动,占有欲,和沉甸甸的爱意,如同燎原之火将谢微远重重包裹。
谢微远被压在被褥之间,难耐地仰着脖颈。
一夜之间,沈云烬将房内各式各样的“刑具”都在他身上用上了。
谢微远嗓子都已经哑了,浑身还在不停发着颤。
沈云烬的背脊上遍布抓痕,却还不嫌疼似的,餍足地抱着谢微远,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此后数日,沈云烬去魔灵结界的次数越来越少。
然而结界内的魔灵日渐躁动,终究没办法放任不管。
可谢微远整日都缠着他,稍得闲暇就主动撩拨,勾得沈云烬连着数日操劳,浑身都虚软无力,鲜少尝到“体虚”的滋味。
这一日,沈云烬又想去结界处喂养魔灵。
谢微远却又故技重施,拉住他的手腕。
沈云烬实在招架不住,恍然觉得师尊比魔灵还难喂养。
他面露难色,无奈道:“师尊,能不能稍微……节制点?”
谢微远挑挑眉:“你在外头有了新欢?”
沈云烬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那为何……”
沈云烬耳根发红,羞赧地咳了两声:“师尊,这几日太频繁了,弟子实在有点……力不从心。”
谢微远终于忍不住笑意:“你早说身体不行了,我给你炖点鹿茸补补。”
沈云烬被激得浑身怒火一起,非常身体力行地抱起谢微远:“师尊,你这分明是故意招惹我!”
谢微远指尖划过他的脸颊:“招惹了又如何?又不是不让你碰。”
沈云烬压住眸中的念头,差点又着了道。
他转过身。
今日若是再不去,那些魔灵定会引起暴动,届时难以掌控。
沈云烬强忍住心底的绮念:“今日我会早些回来,师尊且在殿中等我。”
他头也不回地逃离此处,生怕自己又克制不住,沉迷美色之中。
谢微远无奈摇摇头,询问门口的木偶侍从:“这位木头老哥,你可否帮我去凡间搜罗些……双修图谱?”
木头老哥茫然挠着头:“这是何物?”
谢微远也不知怎么形容,只能含糊其辞:“就是一种两个人在一起运动的图册。”
木偶侍从听罢,不着头脑地走了。
谢微远看向那小灶,眯了眯眼。
——
沈云烬今日照例割破手腕喂养魔灵,很快,这些魔灵就被镇压住。
只是他今日必须去一次照夜堂。
若是再不去纵灵,玄衣人定会疑心于他。
照夜堂是边陲的小宗门,想必不会引起太大动静。
沈云烬一直到晚上才回到殿内,他一进门就闻到股扑鼻肉香,本以为是谢微远又给他炖了佳肴。
结果一抬眼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大碗鹿茸羊鞭汤。
沈云烬脸色一黑:“师尊这是做什么?”
谢微远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温水:“自然是给你补补身子,免得外人知道了以为我苛待徒弟。”
沈云烬挑挑眉:“那师尊确实苛待得紧。”
谢微远指了指那汤碗:“喝吧。”
沈云烬看着那一锅大杂烩,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一定要喝吗?”
谢微远故意将杯子重重一放:“连为师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沈云烬慌忙走过来,舀起一碗,咕噜咕噜喝下去。
这汤味实在古怪,可谓是很难喝了。
他脸上皱成一团,忙找话题转移注意力:“师尊可知今日我遇到了谁?”
谢微远蹙起眉:“少打岔,继续喝。”
沈云烬忽然觉得盖着棉被纯聊天也未尝不可,于是他猛地抱起谢微远,不容分说:“师尊,弟子实在乏了,今天先歇息可好?”
他不等谢微远回应,就将人抱到榻上,靠在那人胸口佯装沉沉睡过去。
第68章 恶人
沈云烬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万年前的朱雀陵光,独自坐在一具棺木旁,垂眸望着天梯之下百转人间,岁月更迭,沧海桑田,朱雀陵光久坐于此处,等了不知多少年。
等到天光几度辗转明灭,人间几番生死轮回。
沈云烬就如同一个旁观者,静静看着朱雀神枯坐的身影。
他不由得悲哀想着,这万万年的长生,究竟是上天的馈赠,还是永恒的惩罚。
朱雀陵光,青龙孟章。
万年前的一场旧梦,竟能流转这么多年,仍未醒转。
直至梦境的尽头,沈云烬缓缓睁开眼,看向身旁熟睡的谢微远,目光逐渐温和。
他低下身子,轻轻吻在谢微远的眉心。
轮回印再次浮现,它围绕在沈云烬身侧,问道:“陵光神君,您打算何时告诉他真相呀?”
沈云烬转过眸子看向窗外谢微远新栽的梨树,窗拢半开半合,那些梨树迎风而立,花苞初结,尚敛芳华。他挥袖使了一道生灵决掠过那片枝头,只不过一刹那,梨花千树万树盛开,如同白雪覆在枝头。
他轻声道:“待这梨花凋尽之时,便告诉他。”
今日不能再误了时辰,沈云烬没有惊扰谢微远,悄然起身,前往天州魔灵结界处。
这些古神遗留恨念化作的魔灵一天比一天躁动,它们尝过神血,愈发贪婪,每日都需索取更多的鲜血供养。
沈云烬从体内取出一片赤羽,天若剑顿时焦急嗡鸣道:“不可再取下去了!赤羽需消耗神魂才能铸成,您已经取了两片,再这样下去神魂难保,才修复好的身体很快就要扛不住了!”
他看着那根金光流散的赤羽,沉声道:“无妨,这是最好的办法。”
随后,沈云烬来到风烟台。
风烟台地处东州,立世虽不过数十年,但门中弟子大多修为淳厚,常济世间,他们显然早就得了消息,已开启护山大阵,在此严阵以待。
可惜,风烟台并无神器镇守,他一挥掌心,那些灰暗色的魂魄顿时汹涌而出,开始侵蚀护山大阵。
沈云烬静坐在风烟台掌门殿的飞檐之上,垂眸俯视着风烟台的弟子们拼死反抗,面色沉寂。
听闻风烟台有一位少年天才,名唤荀知瑾,十五筑基,二十结丹,不日或将修得元婴。
甚至有人吹嘘他就是下一个凡人成神的天才。
然而仙力与神力终究如隔天堑,荀知瑾没有其他门派那般有神器加持,诸神之下,终究只能沦为蝼蚁。
沈云烬看着那少年满脸染血,却仍然率众弟子死守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惋惜。
若他还如当年模样,怕是也能如荀知瑾一样,展露如此天赋。
寂寥山巅,唯有此处尸山血海,哀鸿遍野。
魔灵在此处厮杀啸叫,吞噬魂灵,而作为四方守护神君的沈云烬,却高坐于此,不曾垂怜他的子民。
他听见,台下有人骂道:“陵光朱雀!你会招天谴的!”
“你这混账,活该遗臭万年!”
“若非青龙神陨落,岂容你如此猖狂!”
“我咒你祖宗十八代!你永世都只配当个过街鼠辈,人面兽心的畜生!”
漫天的辱骂声和惨叫声混乱交杂,他却只轻笑着,从容道:“可惜了,我没有祖宗十八代,你骂也没用。”
那人气得用剑狠狠斩杀几具魔灵,恨得直咬牙。
一片血海中,荀知卿倒还尚存几分理智,还能在慌乱之中对着沈云烬喊道:“陵光神君!求您高抬贵手,放过风烟台!”
“您昔日好歹也是万人敬奉的神君,如今为何要纵容这些魔灵为祸人间?”
沈云烬撑着下巴,恍若未闻。
“一个说我受万人敬奉,一个说我遗臭万年……还是遗臭万年听起来可信些。”
“既然本君在这人间早已声名狼藉,又何必再做那正人君子。”
“这天下,终究要被本君踩在脚下。只要你们自愿献出魂灵,听从本君,或许还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你!”
荀知瑾终是力竭,他绝望地看着同门师兄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眼中最后一点希冀也渐渐熄灭。
他见着悠闲坐在檐上的沈云烬,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暴虐的疯狂。
荀知瑾眼眶通红,彻底杀红了眼,提剑纵身,狠狠刺向沈云烬。
沈云烬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着那剑锋直冲他而来,仅差一寸就要将他捅个对穿。
他只不过轻轻抬手,那弟子剑就应声断为两截。
“锵”的一声,剑身碎裂,断刃落在地上,溅开鲜红的血花。
荀知瑾嘶哑着声音怒骂道:“你不配做这神君!古神为何会将神印赐予你这等十恶不赦之徒!”
沈云烬望着他血色斑驳的衣衫,漠然道:“你说得对。”
“但这世间人,也不配本君守护。”
他忽然轻柔一笑,金色眼眸垂下,似在悲悯众生,又似在垂怜世人,发丝随风而起,肌肤圣洁无暇,仿若有神光自他身后映现,神圣得不可方物。
荀知瑾眼神逐渐空洞,他面无表情地屈膝跪下,如见真神,想要信奉跪拜。
“神怜世人,你会得救的。”
片刻后,沈云烬指尖在他的额间轻点,一道流光涌入荀知瑾的体内。
他嘴角还带着解脱般的笑意,仿若真受了神明的救赎,却在转瞬之间,化作一滩血水。
一代天骄,就此陨落。
荀知瑾还活着的师兄弟们皆发出绝望的哀鸣,他们彻底死心,不再抵抗,任由魔灵侵入,沦为可笑的行尸走肉。
转眼间,风烟台殉灭。
赤羽自空中落下,沉寂在血泊之中。
沈云烬离开此处,衣上甚至未沾染一丝血腥。
天若剑问道:“今日不取血了?”
沈云烬低下眸,看着手腕还未痊愈的伤口:“不必了,这些贪婪的东西,修士的血已经不够了。”
片刻后,他又问道:“天若,你有几成把握?”
天若沉了片刻:“另一半剑魂还未归来,至多三成把握。”
沈云烬叹息一声,“知道了。”
他又回到天州,算了算日子,还剩二十天。
想来谢微远在殿内应该很是闲闷,沈云烬便想着去天州买些新鲜玩意回来。
他特意戴上斗笠,掩去容貌,缓步行于市集之中。
“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南玄宗师亲制留影石!”
一旁有路过的行人嗤笑道:“你这石头就只能留个影?”
那卖石头的老修士捻着胡须道:“是啊,但这留影石可难得了,客官可要来一枚啊。”
“这能有啥用?”
“留影留影,留的是过往逝水、错过之人、难忘之景,正如名家所言:‘胜地不常,盛筵难再’,美好之物,总是难以长久,若有什么难以回忆起的美好曾经不想忘却,皆可存于这块石头之中。”
“嘁,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没意思。”
沈云烬却起了兴致,他走到那老道士面前:“这留影石,多少两一枚?”
“十两一枚,客官要几枚呀?”
“一枚留影石,能存多久的影?”
“约半刻钟。”
沈云烬沉思片刻:“那便来二十枚吧。”
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木盒子:“帮我都装进这个盒子里。”
那老道士喜笑颜开,抓了一大把五彩斑斓的石头,放入那小盒子里。
沈云烬心满意足地拨弄了一番那石头,连其他东西都忘了买,径直回到天州殿里。
他并未急着去找谢微远,而是取出一枚石头,放于掌心。
……
另一边,谢微远望着窗拢,整整等了一天,才等到那送去九幽门的灵鸽归来。
灵鸽扑闪着翅膀,落入他的掌心。
他展开青崖长老递给他的信:
“今日仙盟来报,风烟台已遭陵光朱雀毒手,满门倾覆,有修士亲眼看见沈云烬出入其间,此前数日,照夜堂、玄微门已接连遭其屠戮,九幽门虽暂得保全,然不知其取血之举缘由为何,据查探,凶行亦有蔓延九州之势,还望门主早做决断,勿要为一时师徒之情,坏了苍生大义。”
谢微远垂下眸,神色苍白无力,终是叹息一声,提笔回信。
写完后,他将信递给那灵鸽,目送灵鸽飞过千重云海,直至消失不见。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没有回头,直到沈云烬走到他身旁,从身后慢慢环抱住他的腰。
他闻到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眉头一蹙。
“今日又去了何处?”
沈云烬将下巴靠在谢微远的肩头,声色沉闷:“去了风烟台。”
“所以……果真是你做的吗?”
沈云烬浑身一僵:“师尊都知道了。”
谢微远拉开他的手,转过身,抚上他清减的脸庞,眉心微蹙:“这些时日,你又消瘦了。”
沈云烬淡淡一笑:“那师尊为弟子多做些好吃的,可好?”
谢微远低下眸:“好。”
他顿了片刻,最终还是问出压在心底的话:“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不信未能亲眼所见之事,但我愿意相信你……沈云烬,我可以信你吗?”
他在心中悲哀地祈求着,你说吧,只要你说,我就一定会信。
谢微远还带着一丝期冀地看着沈云烬。
可惜沈云烬只迟疑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答道:“是我做的。”
谢微远终于忍不住,失望地看着他:“你身居神君之位,轮回百世,不为自己洗脱千古罪名,却偏偏要做这些……做这些滥杀无辜之事。”
沈云烬轻声道:“师尊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个恶人。”
“从始至终,都是。”
谢微远眼中已有湿意,却还强撑着淡笑:“你不必故意这样说误导我,我信你不会做出那些事。”
沈云烬抬手抚摸过谢微远的墨发,温柔又残忍:“师尊只需知道,弟子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这般十恶不赦之徒,落得何种结局都是应该的。”
谢微远并未回话,只怔怔地看着自己垂落的指尖。
沈云烬并不想多聊此事,他转移话题道:“师尊,今日我去集市得了些好看的石头,送给师尊可好?”
“不过,弟子想和师尊做个约定。”
谢微远蹙眉:“什么约定?”
“一个月后再打开这个盒子,你会看见很美很美的石头。”
“现在它们还不够好看,要等到一个月后才足够惊艳。”
谢微远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什么石头还需要一个月后才会变得好看,你莫不是把我当傻子哄?”
沈云烬轻笑着,将檀木盒子放入谢微远手中。
“这些石头真的很美,希望微远日后见到时会喜欢,不要嫌弃它寒酸。”
谢微远只觉得听他说这些话难过得很,匆忙收过盒子放到一旁。
“罢了,今日不说这些。”
“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沈云烬却是一把抱住谢微远:“弟子不饿,但还是想吃点东西。”
“想吃什么,师尊等会给你做。”
沈云烬狡黠一笑,轻轻吻回去:“想吃师尊。”
谢微远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扑到床榻上,他惊慌道:“你这人怎么半句说不了正经?”
沈云烬眸色暗沉:“师尊只答应陪弟子一个月,到时候师尊走了,弟子还不知道以后要饿多久……”
谢微远哭笑不得:“那你前几日怎么还推三阻四?”
沈云烬笑意更深:“因为今日弟子新学得了一门功法。”
谢微远疑惑道:“什么功……”
他话音未落,唇就被火热的唇瓣堵住,直到后来气息浮沉,腰酸背痛时,谢微远才真切体会到沈云烬学的什么功法。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无奇不有的修真界,竟还有一种功法叫做——
锁阳功。
第69章 勾引
沈云烬一连几日都在九州掀起祸乱,魔灵迅速蔓延开来,边陲地带如被黑雾侵袭,民不聊生,仙盟终于按捺不住,接连几日都在囤兵准备,俨然一副要将天州一举攻下的架势。
仙盟这些时日一直按兵不动,便是忌惮天州魔灵难以操控,稍有不慎就极其容易遭其侵蚀,修仙之人活久了,便愈发惜命,再加上这些人平日就是一盘散沙,各怀鬼胎,谁也不愿意做那出头鸟。
玄衣人这段日子亦在暗中操纵魔灵,沈云烬冷眼旁观,很是不屑,他自从得了轮回印的记忆,才知晓这玄衣人的真实身份,只觉得她太过疯魔偏执,尽做些了无意义的事。
通过操控人的魂灵得来的东西,终究是镜花水月,一触即散。
想必离这最终一战也不远了,沈云烬却是从容至极,丝毫不见慌张的模样,他原本想和谢微远在这最后的时光里醉生梦死一番,但每日归来都是精疲力尽,累得倒头就睡。
好在谢微远始终陪在他身边,任由他亲近缠绵,也算是一种慰籍。
沈云烬即便再累,每日都会记得带些小玩意回去,给谢微远看个新奇。
今日,他才刚回到天州殿里,恰巧看见谢微远在专注地翻阅图册,连他走近都未察觉。
沈云烬疑惑地走到谢微远身后,刚要开口,谢微远却受惊似的将书册收了起来,严严实实藏在身后。
他问道:“师尊在做什么?”
谢微远的脸颊绯红,连带着耳根子也一并红透了,沈云烬不由觉着好笑,更起了逗弄的心思。
“莫不是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谢微远脸色更红:“你胡说什么?”
沈云烬坐下,往杯子里倒了点水,浅抿了一口。
“那师尊遮遮掩掩做什么?”
谢微远低下眼睫,支支吾吾:“你忘了吗……今日是你生辰。”
沈云烬执起水壶的手一愣,兜兜转转两三年过去,他差点忘记今日是从前心心念念的生辰。
不过都是些孩童才惦记的仪式,他早就忘干净了,于是无奈道:“师尊还记得,弟子倒觉得不重要了。”
谢微远蹙着眉,认真道:“重要的,你如今重获新生,怎么可以不好好过第一个生辰。”
沈云烬笑着将人揽到身旁:“那师尊要送弟子什么礼物?”
谢微远垂下眸,让人看不清他神色:“当年未能说上一句生辰喜乐,如今也困在此处备不了礼物,所以……”
沈云烬挑挑眉:“所以什么?”
谢微远指尖抚上他的臂膀,轻轻点着:“所以今日玩点不一样的,可好?”
沈云烬蓦地怔住:“师尊要做什么?”
谢微远凑近亲他一口,落在脸侧,像是被小绒毛抚弄一下,让人心痒难耐:“我已经准备好了,今日……怎样都允你。”
沈云烬却还怔着:“什么准备好了?”
谢微远气得给他脑门上来了一蹦子:“你非得我把话说明白不成?”
“不过你就是让我说明白,我也不会说。”
沈云烬眼看着谢微远搭上他的手,引着他的手往后面摸过去,他面色一惊,指尖乱动了一番,谢微远没忍住,喉头溢出一丝轻呼:“你别乱动!”
他如何也没想到,这准备好了,竟然是这处准备好了,于是轻笑着又用指尖转了两把:“师尊倒是会玩。”
谢微远愈发难耐,靠得更近,手挂在沈云烬脖子上,坐在他怀里,明显地感受到起伏。
他低下头:“我先帮你吧。”
沈云烬起了趣味,还将指尖留在那里反复玩着,感受到一阵水落在上面,弄得手指湿答答的,好不清爽。
“原来师尊每日在殿内,都是在琢磨这些……”
谢微远难堪地咬着他耳朵:“别说了!也不全是,你到底要不要帮?”
沈云烬低笑一声,指尖擦拭过谢微远红润的唇瓣:“师尊如此盛情,弟子自是求之不得。”
谢微远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激得沈云烬痛呼一声。
“师尊,这种东西可咬不得。”
谢微远“呵呵”了一句,但还是任由他玩弄着,沈云烬得了爽,难得谢微远如此主动,恨不得永远沉醉在这温存中,一辈子都不分离。
他一想到此处就愈发不舍起来,谢微远没过多久就要离开自己了。
沈云烬心里一阵沉闷,焉下去不少,连谢微远都察觉到不对。
谢微远抬起头,蹙眉看着那处:“你怎么这么不配合?莫非是不喜欢?”
沈云烬无奈道:“刚刚打岔想别的去了,师尊勿怪。”
谢微远狠狠咬了他一口:“这种时候都能想别的,果真是外面有了新欢。”
“师尊别多想,弟子只是想到师尊以后要走了,将我独自落在这天州殿,难免伤感。”
实则沈云烬知晓,他也没办法独留在此处,多半也会……
谢微远气得咬着他道:“既如此,为何不日日陪着为师?”
沈云烬摸了一把谢微远的脸,难以逃脱那温腻的触感:“弟子自然是想陪着师尊的。”
“只是……有些时候,难免做些取舍。”他嗓音低垂,实为无奈。
谢微远见折腾半晌也不奏效,气得松开唇,在他脸上轻掴了一掌:“你今日怎么这般不听话?”
沈云烬见他唇色通红,心尖发颤,知晓他已是努力至极,头抵在谢微远额头上轻叹道:“多谢师尊,这生辰礼我很是欢喜。”
“不过还差点味道。”
谢微远问道:“什么味道……啊!”
他猝不及防被沈云烬拦腰抱起,放在竹榻上,沈云烬故意扶着他往下按,谢微远浑身当即就软了,指甲深深陷入沈云烬的肩膀肉,红着眼骂道:“你这混账!”
沈云烬很是委屈:“明明是师尊主动招惹,现在还偏要怪做徒弟的混账,师尊为师不尊,却倒打一耙,实在是冤枉至极。”
谢微远听罢,羞愤欲死,只后悔今日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他抬起来一点喝道:“你就不能慢点。”
沈云烬笑着拍了一把绵软之处,又握住谢微远的腰,狠狠放下:“慢不了。”
他忽然觉得触到什么硬珠子,不由得一慌,又磨了几下,问道:“这是何物,怎么会在这里?”
过后片刻,不等谢微远回答他就恍然大悟:“原来师尊竟是用这个准备的?”
谢微远被抵得难过,眼眶泪湿,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溢出几声低音,他根本扛不住这折磨,只能浅声道:“你别再乱动,吃不得了。”
沈云烬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他又拿指尖探进去,瞧着那珠子还稳稳当当卡在原处,只是被几番动作挤得更深。
“这是在何处学的?”
谢微远不说话,沈云烬便故意反复折磨他,逼得谢微远哭腔威胁着:“你再这样我可真走了。”
沈云烬却抓得更牢,在上面留下深浅不一的手指印,而后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尊都这样了还想走呢,怕不是走两步腿就软了。”
谢微远咬在他肩膀上:“整天没个正形。”
沈云烬见他咬着自己,知道他受不住,却还是不收劲,像个初尝甜头的混小子,横冲直撞,不知进退,只逼得谢微远在他肩膀上咬得愈发深重,留下一个极深的齿印,几乎要溢出血。
他笑着问道:“有那么疼吗?”
谢微远狠狠瞪着:“要不然你试试?”
沈云烬笑着抱起谢微远,将所有力量集聚在那一点上,逼得谢微远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唇都咬出了血。
他将那血腥舔干净,心疼道:“师尊不故意勾我,我怎么舍得伤师尊。”话虽是怎么说,但该有的一点没停,谢微远掐在他臂膀上,又是抓又是挠,血痕都抓起好几道。
沈云烬无奈道:“师尊要不然取出来吧。”
谢微远终于在牙齿都要咬碎的痛感中得了一丝趣味,轻声道:“罢了,也还好,就刚刚那个位置……”
沈云烬忽然明白不少,又试了几下,只觉得内里就像被狠狠淋了盆水。
第70章 鲛珠泪
“师尊,泼水也不是这样泼的。”沈云烬低笑道。
谢微远听懂他话中深意,羞愤欲死,脚趾尖不由自主绷紧,却没办法挣脱那双有力的手臂,他们抱在一起,任由一滴一滴的清水混合着落在地下。
沈云烬弄完后,轻轻将谢微远放在竹榻上,谢微远眸色涣散,仰着脖颈,像只跌落凡尘的仙鹤,浑身雪白的羽毛沾染了尘埃,堕入罪恶之中。
他轻轻吻在谢微远的鼻尖,声色轻柔:“师尊,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辰礼。”
谢微远无力半靠在榻上,又羞又恼,怎么也没想到这火灼人至此,只恨自己非得要引火烧身。
沈云烬理好衣衫,又欲出门,谢微远却在此刻叫住了他。
谢微远声色沙哑:“我拦不住你,可你若是执意如此,我……”
沈云烬脚步一顿:“师尊待如何?为了苍生大义,再杀一次弟子么?”
谢微远咬牙道:“这些时日我做的种种,只不过是盼着你能选一条能活下去的路……沈云烬,我看得出来,你根本就是一心求死!”
“就当是为了我,你就真的……毫不留恋?”
他闭上眼:“若真的有那一天,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不会让你独自走那黄泉路,我会陪你一起走,所以,你想清楚。”
沈云烬微微愣住,谢微远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他的心中,竟让他萌生退缩的念头。
他刻意板着声色:“师尊愿意为了一个十恶不赦之徒,同生共死?”
“那倒真是蠢得可以。”
谢微远凛眉:“我从不觉得为情之一事付出生命是愚蠢,只是我会竭尽所能,安顿好在意之人,再去奔赴所谓的牺牲。”
“世间情爱分为千万种,若有一种能刻骨铭心,珍贵甚过生命,我便心甘情愿……”
沈云烬背过身:“师尊若当真做出这种事,那弟子也不免骂你一句愚不可及,情爱不过人生中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没了任何一个人,照样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只是劝你三思而行,莫要……毁了自己。”
沈云烬再也没忍住,快步踏出了这道门。
天地苍茫,他孤身于此,孑然独行,尝尽世间苦乐,背负血海真相,因此这条路,他没得选。
仅剩的最后几日,他还能做什么?
他还能安顿好谢微远吗?
若是谢微远当真执意相随,他便只能……只能抹去他的记忆。
不记得也好,只要不记得,谢微远就不会痛苦,他会好好活下去。
万年前,是谢微远救了他。
万年后,换他拼死还给谢微远一个人间。
沈云烬缓步踏向远方,他指尖凝聚一道幽光,化作十二道战令,飞向四方。
决战之期,终于要来了。
——
司千陌和穆枫归来后,将匕首上沈云烬的鲜血取出,以灵力留存,待到祁昭宴醒转,将其呈上。
祁昭宴重伤初愈,面色苍白,却依旧毫不犹豫地割破指尖血,与那血触碰在一起,两血交汇,竟慢慢变成青蓝色,很快交融无间。
他面色一凛:“果然……他体内不止有朱雀神印!”
司千陌蹙眉:“师尊,何出此言?”
祁昭宴叹息一声,眸色深沉:“你们可知,鲛人一族从何而来?”
司千陌摇摇头,穆枫对其亦是茫然不知。
祁昭宴意味深长地看着穆枫,声色沉重:“你我的鲛人之血,本为同源——皆传承于上古青龙神君。”
穆枫愕然:“青龙乃万龙之尊,我们不过身居深海的鲛人,如何会与之有所关联?”
“古籍记载,青龙神陨落时,曾有一滴神血落入东海之中,那滴血恰巧被我们的先祖蛟鱼吞食,神血助蛟鱼化作人形,从此繁衍后代,生息不止,方有今日鲛人一族,因此鲛人族在隐世之前,世代供奉青龙神君。”
“而沈云烬的心脉之血能与鲛人血相融,说明他与青龙神亦是渊源极深。”
穆枫愈发疑惑:“可通玄阵中,我们分明看见他的朱雀真身,这又与青龙有何关系?”
“那你可记得守棺人曾说过,他既不是孟章,也不是陵光。”
司千陌眉眼一凛:“师尊的意思是,他体内有两个神印?”
祁昭宴点点头:“没错,他确实有两块神印,谢微远当时用血灵火击碎的,仅仅是他的朱雀神印,而如今他体内剩下的……则是青龙神印。”
“青龙神?他若真是孟章神君,为何会做出如此祸乱人间之事。”
祁昭宴叹息一声:“个中缘由尚且未知,但是鲛人一族世代的训诫便是永世追随青龙神君,这不仅是血脉传承,也是我族的神魂所归。”
“所以若是仙盟与孟章神君终有一战,我将取出鲛人一族世代相传的神器……但愿能助神君一臂之力。”
司千陌道:“这神器在何处?”
“这件神器……”
祁昭宴目光犹疑,最后落在穆枫身上,他面色凝重:“鲛珠泪,就在你的体内。”
穆枫慌然失措,后退道:“鲛珠泪……在我体内?这怎么可能?”
“你泣泪成珠,其实是你体内的鲛珠泪在以神力凝珠,若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缓缓道:“穆枫,还望你知晓取舍。”
穆枫怔住:“可是……为何是我?我体内为何会有这种神物?”
祁昭宴不再犹豫,终究还是将真相告诉了他:
“你与我,从来都不是师徒。”
“我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的苍灵宫主,他在天命之年与一青楼女子苟合生下了你,那女子因此难产而死,而你自幼体弱多病,两岁时几近夭亡,父亲不忍看她唯一血脉就此消逝,竟私自将苍灵宫秘宝取出,放入你的身体里,维系你的生机。”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色:“正因如此,那年我与父亲决裂,远走江湖之中,结识微远……直到他病重垂危,才回到苍灵宫中。”
穆枫眼神涣散,低喃着:“所以……所以我其实是……”
他捂着头,难以置信地唤着。
“你的生机本就是因为鲛珠泪而维持,事情若有了转机,希望你能有所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