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教训历历在目,她已经栽过一次跟头,又怎么可能敢。
但这样的话,听进耳朵里,还是十分伤人。
“我已经跟你和离,你想要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你可以去找别人,你不可以羞辱我。”
“还有,杨衍,你如果硬是要把我师兄赶出京城,那我明日就陪着他一起去岭南。谁在路上暗害他,我就在路上找谁的麻烦。”
柴蘅静静地看着他,嗓音略微有些发抖。他这三句话杀伤力太大,让她实在没有办法保持十足的冷静。
听了她这样的话,杨衍十分想笑,他的清隽的眉眼几乎是一瞬间阴沉下来,然后低笑着看着她:
“陪着陆识初一起去岭南?”
“陆识初是你的谁,你要陪他一起去?”
她千里迢迢去西戎陪他,是因为那时候他是她的丈夫,她喜欢他。那陆识初呢,他又是什么东西?
“他是我的师兄,是我的好友,也可以是我的任何人。”柴蘅将刚刚被他那几句话勾出来的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冷冷地回敬他。
是师兄。
是好友。
也可以是任何人。
那可以是新的丈夫么?
杨衍摩挲着手里的扳指,有一瞬间的自嘲,但这最后一个问题他突然觉得没有了问出口的必要,枉费他还一心念着要她再回去,原来她早已经找好了下家。
“好,很好……”
“柴蘅,你既然这么想留下陆识初,我就放任他在京中再待一些时日。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将来不要后悔。还有,薛家的事情,如月已经同我讲了,你最好想想后果你是不是承担得起。”
他语气里带着近乎残忍的温柔,可是语气却冷得让人心惊,说完这话,他自己似乎也觉得没劲,没有等她的回答,转身就走。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晚上,柴蘅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看月亮。陆识初收拾好了碗筷过来陪她。
“师兄,你怎么还不回去?”柴蘅看着陆识初忙上忙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陆识初撩开衣袍,坐在柴蘅的身边:“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从前,师父师娘每回来看你,你都说你过得很好。我虽在京中,但你嫁给杨衍后,我也不好去看你。如今看起来,没有那么好。”
柴蘅道:“吃得饱穿得暖,又何尝不算一种好?只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难过什么?”
“不知道。”
总觉得命运给了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但是依旧会陷在从前的处境里而难过。
“我在京城,遇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人。”柴蘅抬头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月亮,慢慢道。
陆识初笑着问:“有多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柴蘅摇摇头,神色有些怅惘,“他们跟你,跟芙蓉山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相处。可是我知道,他们应该是我在京城里最亲的人。”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会觉得只要我做的足够让他们满意,他们就会喜欢我。但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柴蘅说着,也觉得自己有一点荒唐,所以说着说着也笑了,“师兄,你知道么,我曾经还想过,如果我能一觉睡醒,就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就好了。所以那时候,我还真的去学过他们都喜欢的那个人的样子,但是东施效颦,怎么都学不像。”
陆识初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就听见柴蘅继续道:“所以师兄,我想回家。”
“我想回芙蓉山。”
“即使我知道,将来也许我可能会死,即使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非常微薄,我也想要回去。”
她抱着膝盖,嗓音很轻,但是说的很认真。
陆识初坐在她的身边,也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从前:“阿蘅,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芙蓉山来的么?”
柴蘅想起从前山里面其他叔伯跟她说的,说师兄是因为先前所在的村里泥石滑坡才被师娘捡回来的,所以她下意识地回:“因为天灾。”
陆识初摇头,娓娓道来:“不对,是人祸,家中分家产,我父亲最爱的弟弟杀了他,成为了家里新族长,还对我和我父亲从前的仆人赶尽杀绝。师父师娘看我可怜,救下了我,把我带回了芙蓉山。我那时候年纪小,所有人都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师父师娘不希望我一辈子活在仇恨里,所以骗了我。”
他笑道:“可悲的是,来到京城以后,我还见过杀了我全家的仇人,可我势力不如他,杀不了他。我就只能等,等到有那么一天,自己足够强大了,就杀了他,抢回我父母的一切,为他们报仇。”
“所以阿蘅,师兄也想回芙蓉山,但师兄回不去了,如果你真的决定了要离开,那就替师兄多陪一陪他们。”
他的眼底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
柴蘅点点头:“好。”
*
自从那一晚跟杨衍不欢而散后,杨衍还真的很久都没有在柴蘅的面前再出现过,柴蘅也乐得自在,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师父师娘就能从西戎那边回来,顺道把她接走。
这几日临近大年,京卫司里热闹得很。除了前几日柴蘅捉住的薛从礼以外,司里的其他弟兄也捉住了好几个私盐贩子。
崔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出京卫司前,一向抠门的他还主动买了好几包的糕点。
“大人近来怎么如此大方?从前要他请咱们吃些东西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司里头的钱小七个头最矮,但也最爱调侃崔如是,一面吃着糕饼,一面笑嘻嘻地跟其他几个人打探崔大人最近是不是从媳妇儿那里把钱袋子偷来了。
管司里账目的老杨头是个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早早地就听闻了消息。
“今年咱们司里大案子没办多少,但是小案子崔大人给咱们接了一堆。虽然是别的官署都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儿,架不住咱们做的多啊,而且我们还积极配合兄弟官署,这一回,上头考核我们,咱们司的等级定的是甲等,也算打了一个翻身仗。”老杨头翘着二郎腿在院子里拨弄算盘。
又是一年年末,眼看着就到了要发月俸的时候,他飞快地拨弄着算盘,准备把每个人的账本都算清楚。
“那户部那边有奖励给我们司里面的俸禄没?”钱小七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老杨头摸了摸他的八字胡,说的十分含蓄:“大人今日就是往户部去,按理说应该能领到今年的赏钱。但他让我先不要声张,毕竟,银子没落到钱袋子里,谁也不知道。”
钱小七搓搓兴奋的小手:“那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话话音刚落,就瞧见崔如是从外头走了回来。他走的时候,满脸笑容,像是个弥勒佛似的,如今回来了,却一脸的凝重和垂头丧气。
老杨头预感不好,没敢说话。
钱小七初生牛犊不怕虎,巴巴地凑上去:“大人,我们的赏钱还能发嘛?”
这话一下子问到了崔如是的心窝子,他提起来也十分的恼火:“去去,吃你的饼去,别说些让本大人不高兴的话。”
钱小七哭丧着脸,突然觉得自己的赏钱无望了,转头看向老杨头。老杨头给了钱小七一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扭头搁下算盘,自己追着崔如是进了屋。
“快年关了,这赏钱虽说不多,但也能够家中老母添置几件新衣裳,我还有个幼弟等着我的赏钱给他上学堂呢。”
钱小七垂头丧气,开始抱怨起户部来:“忽悠我们干活的时候倒是起劲,等真到了拨钱的时候,就如此的抠抠搜搜。”
柴蘅安慰他:“崔大人还没有说赏钱真的没有了,再等等,万一呢。”
这话话音落下,老杨头从里面走出来。
柴蘅问:“崔大人怎么说?”
老杨头叹口气:“前几日你们不是在西市口那边捉了个姓薛的公子么,刑部那边觉得捉错了人,又给他放出来了。刚刚大人去户部,让户部拨款,刚好刑部的梁远景梁大人也在,当着户部侍郎的面点出咱们司里这件事没办好,搞得大人的拨款愣是被驳回了。”
柴蘅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刑部会把他放出来,是查出了新的证据么?”
“没有。”老杨头对柴蘅道,“柴副使,此事不怪你,跟你关系不大。是刑部那群人原本就是这样,会凭关系办事。梁远景官又比咱们大人大,再加上京卫司本就遭到其他官署排挤,自然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崔大人气的也就是这个。”
梁远景是杨衍的好友,柴蘅虽然从来没有跟这个人见过面,但想想也知道,定然是薛如月跟杨衍说了此事后,他替她从中周旋,梁远景才会如此针对京卫司。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咱们大人能屈能伸,已经从杏花楼那边买好了饭菜过来,说是等一会儿,会请梁大人过来吃饭,说不定喝一顿酒就好了。”老杨头活了几十年,见多了这种事情,安抚柴蘅道,“柴副使,你真的不必心焦,这种事,咱们司里发生过太多次了,见怪不怪,你安心带着小七去练剑,别的,崔大人会处理的。”
说完,门外的侍卫突然进来禀报:“梁大人,梁大人已经到了。”
内堂里的崔如是听到了侍卫的声音,整理了一下衣衫,堆起笑脸,又重新打开门,从内堂走出。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演不了聊斋。
梁远景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官服,显然还没有回家,衣裳都没有换,也笑盈盈地过来。他很年轻,跟杨衍一般大,生了一张书生面孔,前世,柴蘅也总听杨衍提起这个名字,今日还是第一回见,只觉得这个人眼里透着狡黠。
紧跟着梁远景的是薛如月,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明显是以苦主的身份来的。
“梁大人,您能登门,真是崔某的荣幸,但底下的人办事不力,杏花楼那边的饭菜还没送来,走,咱们进去先喝一盏茶。”
崔如是笑眯眯地去接他们,实则心里已经把他们骂了八百遍。
梁远景只当做浑然不知崔如是在心里头骂自己的样子,也不见外,带着薛如月就走了进去。
他跟杨衍是好友,薛家的事情,杨衍虽然只同他提了一句,说是让薛如月进刑部大牢看看他的兄长。但既然杨衍提了,就说明他跟这个薛姑娘关系匪浅,作为至交,他自然要帮人帮到底,索性直接帮他把人从大牢里给捞出来。
不仅如此,今日还得帮这个薛姑娘找回场子,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要好好教训一番,也不枉费他跟杨衍的多年深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