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温吞缱绻

    “长姐……”来到廊外,裴琳琅不忍地叫住岑衔月。


    岑衔月没回头,但是她的手默默松开了。


    裴琳琅低头去看,那只白的手正不断远离她。


    奇怪的滋味再次涌上心头。裴琳琅觉得心口难受,便在这片刻的寂静里长久地注视着岑衔月。


    风不住地刮,这夜还是太冷,太冷太冷,将岑衔月的肌肤冻出一层薄薄的粉,近乎透明。


    “不是说要去见贵人?明日得早起吧。”


    岑衔月转过身面对她,低声说。


    岑衔月身量比她稍微高一些,可依旧让人感觉她是那么弱不禁风。


    “嗯……”裴琳琅闷闷地应,视线微微向上,直勾勾地瞧着她。


    “明日……”


    不知怎的,裴琳琅情不自禁伸出手,落在岑衔月额角那一绺凌乱的青丝上。


    只一瞬间,岑衔月浑身一震,抬眼对上她视线,紧紧地攫着她。


    肌肤柔软而冰凉的触感让时间静止。


    下一刻,她的手便被岑衔月捉住握在掌心。


    那种奇怪的情绪开始蔓延,裴琳琅觉得自己就像落入猎人圈套的雏鸟,受惊一般收手退开,看着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裴琳琅察觉自己失态,竭尽全力笑起来,“是啊,得早起,所以……”


    她又退一步,她告诉自己她该回去了,“长姐早点休息,晚安。”


    转身,仓皇失措地离开。


    院角阴翳里,章嬷嬷默默看着这一幕。


    裴琳琅慌张,跑着差点跟人撞上。她只落下一声对不起,可章嬷嬷似无所闻,她死盯着岑衔月,慢条斯理晃着身子靠近。


    “夫人跟您兄弟感情可真好。”


    “都说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你们连个半点亲缘也没有,难道不应该更为注意些?”


    岑衔月眼下没心思跟人周旋,只微微一笑,“嬷嬷也请早些休息。”便转身向耳房走去。


    成婚两年,这是沈昭第一次宿在她与岑衔月二人的居室之中。


    望着床梁架子,沈昭这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死去兄长的妾室重病去了,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孩子,那人方才回京便说要抚养。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沈昭心里敬仰她的才情她的身手,亦明白那人侠肝义胆,一向如此,可她毕竟尚未出阁,养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恐遭人非议。


    她的意思是不如将孩子托付给自己与岑衔月,一来自己如今顶着哥哥的身份,养了他的孩子合情合理,二来岑衔月已嫁她为人妇,为人温吞且心中有她,定不会苛待了孩子,可这话说出口,却被那人平白指责了一顿,说她狠心。


    她知道那人从来看不起她,对她的那些好也尽数都是不安好心的。


    “主子。”沉着女声自身边响起。


    沈昭回过神,却没起身,而是由着她继续说。


    “长公主那边……您作何打算?”


    是的,还有长公主的事……


    近些年,长公主就一直在大力推举《女户律》,意为支持女子从商从工从仕。长公主的说法是,此律法乃先皇遗愿云云。今上病体缠绵,长公主摄政已久,饶是如此,这律法推行也颇费周折,惹得朝野议论纷纷。


    春耕将至,前儿个长公主忽率众女官以“祈社稷安泰”之名,三跪九叩登上太庙。谁料当夜甘霖普降,偏那太庙上空却星河朗朗,轩辕十四星大放光芒。满城皆道此乃先皇显圣,长公主却转与今上叩首,口称“此乃陛下仁德感天”。


    沈昭本暗自欣慰,想着长公主虽手段凌厉,到底为天下女子谋出路。岂料今日朝堂之上,长公主竟借此“天兆”,举荐一位女官出任大理寺少卿。


    这也就意味着,沈昭等了五年的机会极有可能因此拱手相让她人。


    沈昭心里五味杂陈。


    她难道做错了么?当年微末之时,她何尝不想跪投长公主门下,若非长公主压根不曾将她这位故人之子放在眼里,她又岂会男装一穿就是四五年。


    如今走到这一步……


    沈昭望天,眸射/精光,“无论如何,我必须拿下大理寺少卿一职。不光是大理寺少卿,未来的大理寺卿也必须是我。玄妙。”


    “是。”


    “加派人手潜入她日长公主铺设的罗浮春宴。”


    “长公主行事谨慎,且那宴会皆内宅女流之辈,会不会……”


    “没乱子就制造乱子,无论用什么办法,必教此宴不得善终!”


    “是。”


    ***


    裴琳琅睡不好。


    虽心知翌日要早起,可眼睛一闭就是岑衔月的模样。


    岑衔月……


    岑衔月岑衔月……


    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还是岑衔月。


    梦里的岑衔月尚未嫁人,岑府的某个院子里,岑衔月督着她做功课。而她大抵是不情愿的,耍赖撒娇,无所不用其极。


    岑衔月拿她没办法,虽罢休了,却十分为她担忧,说:“好歹有了男子的身份,却如此不爱读书,将来可如何是好。”


    “所以啊,姐姐可得好好读书了,将来投入长公主门下当个女官,妹妹还指着姐姐养我呢。”


    她抱住岑衔月的手臂,岑衔月无可奈何地戳着她的额头,一切真实得就好像是她记忆中一段尘封的回忆。


    梦做完了,裴琳琅也醒了,再睡不着,便打了一盆冷水凑活着洗了一个澡。


    除夕将至,天一日比一日冷,灰蒙蒙的日头,雪又下起来。


    裴琳琅起了个大早,许是昨夜冷水澡洗冻着了,不觉头脑昏沉。她扶着额头到前院与岑衔月略略用了早膳,席间听闻沈昭沐休,没出门,此时正在屋内修养昨夜的宿醉。而为照顾沈昭,婆子又支使厨房熬了不少大补的羹汤,裴琳琅得幸蹭了一碗。


    热腾腾下了肚,裴琳琅精神头好了许多,三言两语说那婆子简直把姐夫当亲生儿子疼爱,“可我看姐夫并非多么亲近她。”她沈昭换了一个人都没能发现,也是讽刺。


    岑衔月却似明白她的疑惑,解释道:“不亲近也正常,当年沈昭家里牵扯夺嫡遭了殃,撇开一个她同母亲兄长还留在北方,其余人等流放的流放,回济南的回济南,近年好起来才团聚。”


    这一遭裴琳琅当然知道,系因当年沈昭家里站队长公主,后今上登基,许多人因清君侧之名倒了霉,沈昭父亲便是其中之一。沈昭与其兄长是双生兄妹,因尚未及笄逃过一劫,母子三人寄住在一位从戎的世交家里。故沈昭才会处处看不起原主。毕竟她也是寄人篱下长大,当年并未女扮男装,可该读的书一点没少,甚至代兄考了功名。而因这些年家中遭遇,教她心中野望比寻常女子更盛。


    裴琳琅正奇怪女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哪里听说的这些,忽闻云岫进来说:“小姐,马车已到了。”


    岑衔月说今日风雪大,路途又远,不光给她支了一辆马车,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领羽毛缎的雪白崭新斗篷给她裹上。


    “是我陪嫁的嫁妆,不是什么新物,你凑活着穿了就是,免得冻着。”


    “是,琳琅谢过长姐。”


    岑衔月还是那样低着眉,还是那样看似温柔也看似疏离,却教裴琳琅比往日更为不自在一些。


    她又想到昨晚岑衔月指尖的温度,想到岑衔月看着她的眼神温吞而缱绻,也与往日皆不相同。


    那种感受是从何而来的?难道说那时女主因渣攻心中受伤,正值脆弱之时,故她的靠近才让女主卸下了片刻的伪装?毕竟自己喜欢她喜欢得人尽皆知,还差点因她嫁人发了疯,所以女主就……


    怎么也不该这样才对,女主既然不喜欢她,又怎能再给她以希望?


    “裴二爷,到了。”马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裴琳琅纷乱思绪打断。


    裴琳琅惊觉回神,掀开帘帷朝外看,正是那所城南雅轩,漱雪阁。


    此阁前承贡院文脉,后接东市商街,临水而筑,四面檐角如飞,周围遍植白梅,花期未过,那梅真如春雪一般,映着黛瓦红墙,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裴琳琅引颈望着门上那块龙飞漱金的乌木匾,心中不期然想到秦玉凤对她的叮嘱:


    “你以为那是什么风月场?错了。那儿只供煮雪烹茶、琴棋书画,连端茶递水的婢女都能背诵《楚辞》。”


    “起初不过是贵女们附庸风雅的去处,后来长公主定了规矩,每年只发三十六张金花帖,京里头的小姐们若没得一张漱雪阁的帖子,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贵人。”


    “你手里这玉佩抵得过三品官半年的俸禄。可若想进漱雪阁的门,还差得远呢。”


    裴琳琅喉头微动,立在门口朝内窥看,果真如秦玉凤所说,目之所及皆是锦绣成堆,自己恐怕是这里唯一的……


    裴琳琅低头看自己一身男装,顿觉浑不自在。


    秦玉凤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可到底只花了一天的功夫,没时间精细花样,衬得这匹价值好布也透着股寒酸气。


    踌躇间,忽见一位水绿衫子的婢女款款而来,上下打量她一眼,不问姓名,只道:“可是裴公子?”


    裴琳琅一怔,下意识点头。


    那婢女抿嘴一笑,侧身让出路来,“殿下早吩咐过,您若到了可直接请进。”


    满庭的华服女子都停了说笑,数十道目光如银针般扎向裴琳琅。


    裴琳琅攥紧袖口,跟着婢女穿过人群,分明听见背后有人轻笑:“那是哪来的小乞丐?后厨的伙计么?”


    “后厨伙计是不允许走正门的,八成是殿下的客人,你看她身为那位,正是殿下身边的婢子。”


    “客人?宛清,你又说笑了。”


    被唤宛清的女子没再解释,她默默看向身侧后已然怔住的岑攫星,低声问:“她是……么?”


    岑攫星不可置信地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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