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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直到齐小川起身离开书房, 周砚这才缓缓抬起眼眸。

    他看见那抹身影走过的地方,光尘在空气中浮动。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胸腔里越来越难以忽视的鼓噪。

    周砚下意识地抬手, 修长的手指按上左心房。

    那里, 一颗心脏正不受控制地异常清晰地撞击着胸膛, 一下, 又一下

    急促而有力, 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烦躁的悸动。

    甚至隐隐有些憋闷的痛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冲破胸口。

    他猛地蹙紧眉头。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周砚极度不悦。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总能在他眼皮底下做出些匪夷所思之事的齐小川, 是从哪一刻起,竟能如此轻易地扰乱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懦,又藏着点狡黠的眼睛,仅仅是被注视着, 就能让他的心跳失序?

    他讨厌这种被无形牵引的感觉。

    更讨厌此刻自己胸腔里这不受控的躁动。

    像一团灼热的、无处宣泄的火。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天边, 周府的汽车平稳地驶向纪府。

    车内空间不算狭小, 气氛却有些凝滞。

    周暖暖坐在周砚身边, 似乎察觉到二哥今日格外沉默冷硬的气息,也乖巧地没多话。

    齐小川则缩在副驾驶的位置, 眼观鼻鼻观心, 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只偶尔从后视镜里飞快地扫一眼后座那个闭目养神、侧脸线条绷紧的男人, 心跳便又是一阵乱蹦。

    一个小时后, 汽车抵达了灯火辉煌的纪府。

    今晚的纪府, 格外热闹。

    大红灯笼高悬,映照着宾客如织的庭院,空气中弥漫着酒菜香气和脂粉花香。

    后花园里更是热闹非凡。

    搭起的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祝寿的折子戏,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正厅里响的却是西洋乐队演奏的欢快爵士乐。

    众人簇拥着今日的寿星,齐声恭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洪爷一身暗红福字团花锦袍,精神矍铄,笑声洪亮。

    宴会正式开始,长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馐美馔。

    既有传统中式宴席的精致蒸点、山珍海味,也有西式冷盘。

    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托着香槟红酒穿梭其间。

    衣香鬓影中,不乏高鼻深目的洋人身影,端着酒杯,好奇地打量着这东方豪门的盛宴。

    周砚很快被几位熟识的人围住,开始了寒暄应酬。

    周暖暖低声朝齐小川说了一句,便雀跃地奔向自己的小姐妹了。

    齐小川起初还亦步亦趋地跟在周砚身侧,周砚见状便示意他自便,于是他悄然退开。

    众人得知齐小川是周砚的亲信,纷纷上前敬酒。

    几杯烈酒下肚,今晚本想佯醉的齐小川,此刻已浑身酒气,头脑昏沉。

    看来不用装了,他似乎已有些醉意了。

    齐小川信手从侍者托盘里拿了杯香槟,沿着雕花回廊信步踱入后园深处。

    远离了正厅的喧嚣,戏台上的唱腔也显得悠远了些,只有夏夜的虫鸣在草木间偶尔传来一两声低唱。

    他深吸一口浸透草木清甜的夜风,刚拐过廊角,一阵急促的洋文对话骤然传来。

    只见几位光宝气的夫人正围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洋人,脸上带着礼貌又有些茫然的笑意。

    斯汉正挥舞着手臂,急切地比划着。

    夫人们显然听不懂,只能面面相觑,小声嘀咕着“这洋先生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齐小川刚想避开,斯汉明亮的蓝眼睛就已经捕捉到了他。

    (以后私设:斯汉所说的话都为洋文,回复他的亦是。)

    他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高声喊道:“先生!你好!这边!”

    齐小川只得停下,礼貌地颔首:“我能帮你什么?”

    “哦,谢天谢地!”斯汉舒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几乎晃花了齐小川的眼,“我迷路了!我想找路回主厅,但这花园简直像个迷宫!”

    “我请教了这几位可爱的女士,但是”

    他无奈地摊手耸肩,做了个“沟通无效”的表情。

    齐小川了然,立刻与几位夫人解释:“这位洋先生是迷路了,想回前面的大厅去。”

    “哎哟,原来是问路啊!”一位圆脸的夫人恍然大悟,拍手笑道。

    “我就说嘛,叽里呱啦的,一句也听不懂,可急死我们了!小伙子,你快帮帮他吧!”

    斯汉虽然听不懂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看表情和手势也猜到了沟通障碍解除。

    巨大的喜悦和找到救星的激动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本能地张开双臂,给了毫无防备的齐小川一个充满热情的拥抱!

    力道之大,差点让齐小川手里的酒杯脱手。

    “你简直就是个天使!长得也像!”斯汉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响亮。

    他用力拍了拍齐小川的后背才松开,“我叫斯汉!斯汉·哈里森!”斯汉热情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一名记者,两天前才刚和斌一起来到这!”

    “今天是他父亲的生日,他很忙,无暇顾及我。”斯汉无奈地耸了耸肩,“这里没别人会说洋文了!”

    “我无聊,就出来走走,然后”

    他做了个迷路后晕头转向的动作,表情夸张又生动,“迷路了!”

    齐小川被他这连珠炮似的倾诉弄得有些发懵。

    但很快就被对方毫不设防的热情和话痨属性逗得放松下来。

    这位斯汉先生,看来真是憋坏了。

    而他口中的纪斌作为洪爷的老来子,今年二十五岁,刚从海外学成归来。

    想必为了父亲的六十九大寿忙得脚不沾地,确实无暇顾及这位外国朋友。

    斯汉此刻简直像打开了泄洪闸门,把积攒了两天的好奇、新鲜感和憋闷一股脑儿倾倒给眼前这个能听懂他说话的同龄人。

    “总之,能遇到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真是太棒了!”斯汉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那熟稔热络的劲儿,仿佛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好友重逢。

    而不是才认识不到十分钟的陌生人。

    “这个宴会!”他环视着灯火阑珊、中西交融的庭院,眼中闪烁着记者特有的好奇光芒,“简直太棒了!如此不同!”

    “那音乐、那食物、那衣服一切!你能多给我讲讲吗?”

    齐小川看他对什么都好奇,人又温柔,心底那点紧张和尴尬不知不觉消散了。

    他算是明白了,这位斯汉先生今天终于逮着个能说话的对象,不把攒了两天的话问完,是绝不会罢休了。

    他点点头:“当然。”

    两人一边朝着灯火通明的主厅方向走去,斯汉的问题便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至。

    两人从戏台上演员的妆面聊到寿桃的寓意,从旗袍的样式讲到那些精致小吃的名字。

    偶尔还会补充些本地习俗的趣闻。

    这一路上,齐小川的笑声就没停过。

    他发现,斯汉这人太有趣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位斯汉先生,长得确实相当帅气!

    正是齐小川会喜欢的类型——温柔、阳光开朗,还带着幽默风趣的魅力。

    齐小川带着斯汉穿过回廊穿过花园,重新踏入主厅的喧嚣之中。

    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满室衣香鬓影照得亮如白昼,爵士乐队正演奏着欢快的旋律。

    斯汉如鱼得水,兴奋地指着乐队和穿梭的侍者,低声音对齐小川又抛出一个问题。

    两人刚站定,一道锐利的视线便穿透人群,牢牢钉在他们身上。

    周砚正与几位商界名流交谈,手中的酒杯映着灯光,折射出冷冽的光泽。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齐小川。

    他身边还跟着个金发碧眼,笑容灿烂的洋人。

    那洋人不知凑在齐小川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齐小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毫不设防地弯起了眉眼。

    他露出一个干净又放松的笑容,脸颊上还带着酒意的红晕。

    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晃眼,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周砚的眼底。

    周砚握着酒杯的指节倏地收紧,手背上青筋隐现,几乎想要将那酒杯捏碎。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烧灼着他的理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燥意,心底冷冷哼道:“齐小川,好样了!”

    他分不清这股翻腾的怒气究竟是因为齐小川与那洋人旁若无人的熟稔谈笑,还是因为两人之间过分靠近的亲近距离。

    只觉得那画面刺目无比,让他胸口发闷。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轻响,大厅中央最耀眼的几盏主灯骤然熄灭。

    暖黄色的壁灯次第亮起。

    光线暧昧而柔和,瞬间将气氛烘托得旖旎缠绵。

    乐队适时地转换了曲风,悠扬舒缓的华尔兹旋律流淌开来。

    “跳舞时间到了!”有人笑着宣布。

    宾客们会意地笑着,纷纷向大厅四周退去,将中央区域空了出来。

    早有准备的男男女女们,手挽着手,带着矜持或甜蜜的笑意,步入了那片被暖黄灯光笼罩的舞池。

    齐小川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身影。

    他看见洪爷身边那位穿着精致洋装、气质出众的女孩,落落大方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周砚面前。

    她微微仰起脸,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倾慕,向周砚伸出了邀请的手。

    周砚脸上的冷硬线条似乎被这灯光柔化了几分,他略一颔首,礼貌地接过了女孩的手。

    随即一个流畅的旋身,便带着她滑入了舞池的中心。

    灯光追随着他们,男人身姿挺拔,步伐从容优雅,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领袖气度。

    女孩裙裾翩跹,笑容甜美,依偎在他身边。

    两人配合默契,舞步流畅。

    在悠扬的乐声中,宛如一幅会动的油画,耀眼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周围响起低低的赞叹声,都在感叹这一对是何等的郎才女貌。

    齐小川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涩。

    那画面越是美好和谐,他心口那点刚刚被烈酒压下去的羡慕和失落,就越是像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燎原。

    他猛地转过身,从路过的侍者托盘里抓起两杯颜色深沉的烈酒。

    仰头,一杯接一杯地灌了下去。

    辛辣滚烫的液体一路灼烧到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木和眩晕。

    齐小川试图以这样的方法来浇灭那不合时宜、却又汹涌得无法忽视的情绪。

    然而,酒精似乎只是让那视线更加粘稠。

    一整晚,他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锁在周砚身上。

    他看着他与不同的宾客寒暄,看着他与人谈笑风生,看着他……再次不知不觉间,他又喝多了。

    眼前的灯光和人影开始模糊旋转,脚下也变得轻飘飘的。

    ……

    陆青熟练地架着脚步虚浮、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齐小川。

    第二次在短短几天内把人送回房间,他对这流程已经驾轻就熟。

    他半扶半抱地将人往靠窗的桌案边带,想让他坐下缓缓。

    周砚沉默地跟在后面。

    就在陆青把齐小川安置在桌边椅子上时,周砚的声音骤然响起:“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吧。”

    齐小川被这冰冷的声音刺得一个激灵。

    刚想顺势坐下的身体猛地僵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蹭”一下站直了。

    残留的酒意瞬间被惊飞了一半。

    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周砚,只觉得对方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如同实质,冰冷刺骨。

    整整一晚,他那毫不避讳的眼神,周砚,知道了吧?

    看来……这回是真的、真的触到逆鳞了。

    他喉咙发干,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那……我先走了?”

    说着,他刚想转身离开,“我说的不是你。”周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转过头,看向陆青,“是他。”

    陆青反应极快,立刻将手中刚拿起的准备给齐小川倒水的茶杯轻轻放回桌面。

    非常懂事道:“是,属下告退。”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身影迅速消失在原地。

    离开时,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齐小川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周砚忽然动了。

    他没有丝毫征兆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动作带着一种压迫感,瞬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危险的程度。

    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齐小川,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他深邃锐利的眼眸紧紧锁住齐小川惊慌失措的脸,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

    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齐小川心上:

    “喜欢我?”

    齐小川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本能地发出一声短促而茫然的单音:“啊?”

    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这猝不及防的直白彻底击懵了。

    紧接着,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席卷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周砚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里。

    当这份深埋心底、只敢在酒醉时壮胆试探的隐秘情愫,就这样被当事人如此直接地点破。

    齐小川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当初那份破釜沉舟的勇敢早已在对方的冰冷气场下荡然无存。

    此刻,面对周砚带着审视和无形威压的步步紧逼。

    面对这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压迫感,他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一步,再一步。

    周砚看着他那副受惊兔子般慌乱躲闪的样子,眼底的墨色更浓。

    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冷极淡、意味不明的弧度。

    周砚微微低下头,逼近的气息带着灼人的热度,低沉的声音继续响起:“我理解错了?”

    他进攻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步一步向前。

    将齐小川逼得连连后退,脊背几乎要贴上冰冷的墙壁。

    齐小川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

    他慌乱地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这人胸口处,根本不敢再与那深潭般的目光对视。

    “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砚的声音又近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耐心。

    齐小川的后背终于抵上了冰凉的墙柱,退无可退,身体僵直得像一块石头。

    周砚像是很满意这个将他完全困在角落的距离。

    他微微弓下腰背,整张棱角分明、极具侵略性的脸庞骤然逼近,几乎要贴上齐小川的鼻尖。

    那双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齐小川躲闪的视线。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磁性,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齐小川耳膜上:

    “行,那我换个问法,”

    “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巨大的恐慌和想要逃离的本能驱使着齐小川。

    却在周砚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向上抬头。

    试图挣脱这令人窒息的禁锢,嘴里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不——!”

    然而,他完全忘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他的嘴唇毫无预警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另一片温热的柔软!

    虽然一触即离,但时间仿佛在那一瞬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股极其陌生又无比清晰的触感,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从相贴的唇瓣炸开。

    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直冲头顶!

    齐小川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唇上那微凉的的轮廓,以及那骤然拂过自己唇角的温热呼吸。

    “唔!”一声闷哼从周砚紧贴的唇间逸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愕然。

    齐小川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点接触上。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只剩下自己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奔流的轰鸣,以及那陡然变得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是他的,还是周砚的。

    第52章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又或许只过去了一瞬。

    那股触电般的酥麻感从唇瓣蔓延开来,瞬间麻痹了齐小川的四肢百骸。

    连带着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思考能力也彻底抽空。

    他猛地向后弹开,后脑勺“咚”一声撞在冰凉的墙柱上。

    唇上残留的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极其陌生又无比清晰的温热触感, 此刻在疯狂地叫嚣。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 瞳孔在暖黄的灯光下剧烈地收缩着, 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周砚同样凝固住的脸。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此刻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愕然的空白。

    似乎连他自己都未预料到会发生如此荒谬的意外。

    空气死寂得可怕, 落针可闻。

    齐小川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

    震得他耳膜发麻。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沸腾, 烧得他脸颊滚烫,瞬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

    他僵硬地贴着墙壁, 连呼吸都忘了。

    周砚的身体也完全僵住了。

    那双原本带着审视、冰冷和压迫的深邃眼眸,此刻清晰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震惊。

    他弓着腰背的姿态凝固,连带着周身那强大的气场都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缝。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似乎也被这完全超出预料的意外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清晰地感觉到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属于齐小川特有的慌乱的气息。

    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瞬间击碎了所有精心构筑的冰冷壁垒。

    空气彻底凝固了。

    只剩下两人骤然紊乱、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在这静默得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许久, 久到齐小川快要被这无声的酷刑逼疯, 周砚才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背对着齐小川。

    “好好休息。”声音低低沉沉的, 听不出丝毫情绪。

    话音刚落, 他周砚便迈开长腿, 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房门。

    没有丝毫停顿地拉开门, 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 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听不见,齐小川才这才敢动。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深海里挣扎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震得他指尖在微微发抖。

    他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艰难地滚动,干涩的喉咙火烧火燎。

    缓了好一会儿,齐小川几乎是脚步虚浮,木然地一步一步挪到床边。

    他坐下,躺好。

    双手下意识地用力地捂住了左胸口的位置。

    里面的器官在失控地震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疯狂的力量。

    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破膛而出。

    这一晚,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齐小川躺在床上,睁大了双眼,空洞地望着头顶华丽的帐幔。

    唇上那短暂而清晰的温热触感如同烙印,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隔壁房间,同样冰冷的黑暗中,周砚也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深邃的眼眸在暗夜里睁着,没有焦距地望着虚空,周身的气息沉寂而压抑。

    直到天边泛起灰白,两人都未能合眼。

    第二日,齐小川几乎是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拖着灌了铅般的身体起身。

    他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踱步到走廊,目光扫过周砚紧闭的房门。

    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询问周管家,才得知,周砚天不亮就出门了,说是有要事处理。

    齐小川的心沉了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蔓延。

    这一整天,他都有些魂不守舍。

    目光时不时飘向院门的方向,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归来。

    夜幕降临,他疲惫地躺下,隔壁依旧一片漆黑寂静。

    凌晨,周砚仍未回府。

    第三日,天光大亮。

    齐小川几乎是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期待醒来。

    只是,再次踱到周砚房门前时,那扇门依旧紧闭。

    整整两天两夜,杳无音信。

    他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一股迟来的巨大的荒谬感猛地攫住了他。

    随后,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尝到一片苦涩。

    真逗……以前都是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绞尽脑汁地躲着这位周阎王,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他。

    可前晚,不过就是……就是那么一个意外到不能再意外的嘴唇触碰,甚至连吻都算不上。

    居然……居然能把周砚这个连挡子弹都面不改色的阎王爷,给吓得躲起来了?!!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脑海,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等等……一个更可怕、更让他心头发凉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周砚该不会是……直的吧?!!

    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将他心中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盼浇得透心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瞬间凉了半截。

    另一边,距离周府百里之外的一座苍茫大山深处。

    浓密的原始林莽遮蔽了天光,只余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两天一夜的连续搜寻,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连被带出来的几条训练有素的猎犬都吐着舌头,呼哧带喘。

    周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却布满了血丝,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

    身上的衣衫沾满了泥点和草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厉气息。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孤狼,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细节痕迹。

    大哥周默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如同一簇微弱的火苗在他心底燃烧,支撑着他近乎透支的身体。

    每一次拨开荆棘,每一次探查洞穴,他的心脏都既被紧张攥紧,又被巨大的期待拉扯得隐隐作痛。

    几个月了,线索一次次中断,希望一次次破灭……这一次,他真的能找到吗?

    “少爷!快看这里!”

    陆青沙哑却难掩兴奋的声音突然划破了林间的寂静。

    他蹲在一棵巨大的古树根部,指着树干上一道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的刻痕。

    那是一个只有周家核心成员才懂的独特标记,“应该是大少爷留下的记号!刻痕还未全干!”

    周砚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冲了过去。

    他俯身,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那道刻痕。

    冰冷的眸光深处,终于燃起了一丝灼人的亮光

    第三日下午,周府。

    齐小川已经彻底放弃了等待。

    他自嘲地想,躲就躲吧,爱咋咋地。

    反正……他大概也知道了答案。

    他刚用完一顿食不知味的早餐,周伯便来通报:“齐先生,府外有人找您,说是……一位洋先生。”

    洋先生?齐小川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想到了斯汉。

    他在这里只认识斯汉,他居然真的找来了?

    心里那点沉郁被一丝意外和淡淡的暖意冲散了些。

    他跟周伯打了声招呼,便快步走向府门。

    门外,穿着笔挺西装的斯汉正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好奇地打量着周府气派的大门。

    一看到齐小川出来,他碧蓝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张开双臂,热情洋溢地大喊:“齐!我的朋友!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未落,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就将齐小川牢牢裹住。

    热情得让齐小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斯汉!真的是你!” 齐小川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脸上也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哈哈!”斯汉解释道,“我找到了你说的那家报社!里面的先生们非常友善,帮我查到了你登记的地址,还非常好心地帮我叫了黄包车!”

    “瞧,我就这么顺利地来了!” 他比划着,语气里满是赞叹和感激。

    “厉害!” 齐小川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也不怕有人将你拐了去。

    斯汉高兴地接受了赞美,随即说起正事:“齐,我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渔村看看?”

    “斌说他最近要和他父亲学习管理公司,没空理我。” 他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渔村是江南道的一大特色吗,确实不容错过。

    “而且……” 他顿了顿,看着齐小川有些憔悴的脸色,真诚地说,“我看你也需要出去散散心。”

    渔村……齐小川听到这儿心情确实松动了几分。

    自己这几天也的确憋闷坏了。

    “好主意!” 他爽快地点头,“不过我对渔村其实也不熟。”

    “这样,我带你去个地方,找个真正的‘向导’。”

    齐小川带着斯汉穿街走巷,来到一条略显偏僻的巷子,敲开了一户简陋人家的门。

    开门的正是莫奈。

    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裙,看到齐小川,清秀的小脸上瞬间绽开惊喜又羞涩的笑容。

    她眼睛瞬间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辰:“小川哥!你来了!”

    随后目光飞快地扫过斯汉,带着一丝好奇和警惕。

    “莫奈,”齐小川温和地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位是我的朋友,斯汉先生。”

    “他想去渔村看看,我记得你对那边很熟,想让你带我们去。”

    “当然可以!” 莫奈立刻点头,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开心,“我这就带你们去!我知道好多好玩的地方!”

    她转身进屋和爷爷说了一声,拿了顶小草帽戴上,便来到了齐小川身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傍晚时,周砚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周府。

    连续三天两夜几乎不眠不休的搜寻,让他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疲惫。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隐隐燃烧着一种压抑的亢奋和喜悦。

    他回到梅院,目光习惯性地在庭院和回廊间扫视,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

    他脚步顿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转向迎上来的管家周伯:“齐小川呢?”

    周伯恭敬地答道:“回少爷,齐先生今日告了一天假。”

    “他的一位朋友寻来,午前便一同出去了,说是去渔村,现在还未回来。”

    “朋友?” 周砚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周伯笑道:“是啊,齐先生的朋友,还是位洋人呢,瞧着挺热络的。”

    洋人?!

    周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瞬间沉落下去。

    几乎是立刻,他脑中就清晰地浮现出纪府宴会上,那个金发碧眼,与齐小川靠得极近耳边低语的身影。

    这么快……就找来了?

    而且还熟稔到能让齐小川抛下府里的事,陪他出去一整天?

    “出去多久了?” 周砚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用完早饭就出去了。” 周伯回答。

    也就是说,从早上到现在,他们两个人一直待在一起,直到此刻仍未归来……

    一股莫名的、难以言喻的低落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毫无征兆地漫过周砚的心头。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空荡。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试图驱散这陌生的不适感。

    许是两天两夜没合眼,太困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随后强行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的烦乱,转身大步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背影在下沉的夕阳下显得有些孤峭。

    从渔村回程的路上,莫奈和斯汉一左一右走在齐小川身边。

    齐小川站在中间,流畅地在两种语言间切换。

    他将斯汉的惊叹准确地传达给莫奈,又把莫奈讲述的细节生动地翻译给斯汉听。

    “小川哥,你好厉害!”莫奈突然称赞道。

    她仰头望着齐小川,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崇拜,“连洋文都说得这么顺畅。”

    这个人这么这么优秀!还长得好看,待人还这么温柔……

    她想着,脸颊微微泛红,心底那份隐秘的喜欢如同藤蔓般缠绕得更紧。

    可现实像一盆冷水浇下。

    她清楚自己与这位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公子哥之间隔着怎样的鸿沟。

    那点痴心妄想只能深埋心底,连多看一眼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齐小川并未察觉少女复杂的心绪,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他目光落在莫奈身上,心中一动,问道:“莫奈,你想去学校读书吗?”

    莫奈猛地一愣,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换上几分窘迫。

    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我……我还要照顾爷爷呢,读书……还是算了。”

    “如果你想,就去。”齐小川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学费的事不用你操心,生活费,我每月也会按时给你。”他看着眼前这个与妹妹同用一张脸的女孩,心中涌起一股怜惜。

    莫奈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困惑交织在一起。

    她抬起湿润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抑制的期待:“小川哥,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是因为她心里偷偷藏着的那份卑微的喜欢吗?他感觉到了吗?

    齐小川伸出手,像对待自家妹妹般,轻轻揉了揉莫奈的头发。

    语气坦然又温和:“因为我把你当成妹妹。”

    妹妹……

    两个字像轻柔的羽毛拂过,却又带着微凉的重量。

    莫奈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无声地碎裂了,一股浓重的失落感瞬间将她淹没。

    只是妹妹吗?

    她用力眨掉眼里的水汽,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所有的情绪。

    是啊,这么优秀这么好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呢?

    能当他的妹妹,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她默默想着,将那份刚刚萌芽就被掐灭的悸动更深地藏进了心底。

    然后,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闪烁地迎向齐小川,嘴角扯出一个更自然的弧度,声音却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小川哥,我会认真考虑读书的事……谢谢你。”

    齐小川欣慰地笑了笑,“这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莫奈轻轻“嗯”了一声,那股失落感在胸腔里翻滚得更深了。

    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粗糙的鞋尖,心底无声地重复:能当妹妹已是福气,不该再奢求更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思绪拉回现实,告诉自己该知足。

    这份关怀,本就该用感激来回应,而非虚妄的幻想

    夜色渐深,周府梅院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周砚处理完手头几份紧急文件,疲惫地靠向椅背,下意识地按了按刺痛的额角。

    目光投向窗外,隔壁齐小川的房间依旧漆黑一片。

    还没回来?都九点了。

    周砚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紧,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悄然升起,如同细密的藤蔓缠绕上来。

    他实在不愿深究自己为何如此在意那家伙的行踪。

    一个意外而已,他临时有事‘躲’了两天。

    如今齐小川不过是和朋友出去……可整整一天,从早到晚,跟那个洋人?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可聊的,能待这么久?

    这个念头反复盘旋,搅得他心绪不宁,连带着身体的疲惫感都加重了几分。

    他烦躁地起身,不愿承认自己管得太宽。

    更不愿承认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酸涩的异样感。

    “陆青。”他沉声唤道。

    “少爷?”陆青立刻推门进来。

    “备车。”周砚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去医院。”

    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周砚靠在后座,闭着眼,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低气压。

    秘密来到医院,见到床上的人紧闭双眼睡着了。

    周砚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病人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时度再呆医院就太扎眼了,于是他便也跟着周砚一起回去了。

    车上,他瞥了周砚一眼,“脸色这么差?去找陈子喝点?”

    周砚捏着眉心的手指顿了一下,喉结微动,片刻后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百乐门内,流光溢彩,爵士乐慵懒地流淌在喧嚣的空气里。

    陈子一见周砚和时度并肩走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熟稔的笑容,亲自将他们引向预留的僻静卡座。

    “哟,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都凑一块儿来了?”陈子一边熟练地开酒,一边寒暄。

    时度挑眉:“怎么,除了我们还有谁?”

    “巧了!”陈子笑着抬眼,下巴朝大厅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努了努。

    “齐先生也在啊,和他一位洋人朋友。”

    “聊得正欢呢,要不要叫过来一起?”

    周砚和时度的目光几乎同时顺着陈子示意的方向扫去。

    角落的沙发里,齐小川和斯汉正挤在一起。

    桌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和酒杯,两人明显都喝得有些高了。

    斯汉金发凌乱,碧蓝的眼睛带着迷蒙的醉意,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一只手臂大大咧咧地搭在齐小川的肩膀上。

    齐小川白皙的脸颊染着明显的酡红,平日里清亮的眼神此刻有些迷离。

    嘴角挂着放松甚至称得上开怀的笑容,正努力地点着头回应斯汉。

    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微微倾斜靠近,似乎对肩上那只手臂浑然不觉。

    周砚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拿起桌上刚倒满的一杯烈酒,仰头猛地一口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骤然升腾的无名火气。

    那洋人搭在齐小川肩上的手,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碍眼得让他几乎想立刻上前将它狠狠掰开。

    时度将周砚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慢悠悠地晃着酒杯,故意添了把柴:“啧,看不惯?”

    “我瞧着那洋人对齐小川,可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看似喜欢得很呐!”

    末了,他摇着头又补充了一句:“但这洋人,听说都玩地很花”

    有瓜?!

    一旁的陈子立刻竖起耳朵,假装专心倒酒,身体却不易察觉地往这边倾斜了些许。

    周砚冷冷地扫了时度一眼,懒得理会这两个明显在看好戏的损友。

    他不再看那个角落,只是自顾自地又倒满一杯酒,沉默地喝着。

    一杯接一杯,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股烦躁和一种更陌生的憋闷感。

    周围喧嚣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仿佛都隔了一层膜,模糊不清。

    唯有角落里那两人靠在一起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又多了几个空瓶。

    周砚深邃的眼眸在酒精和灯光下显得有些空茫,他盯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许久,一个低沉得几乎被音乐淹没。

    却又带着某种困惑和茫然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卡座里: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第53章

    时度晃着酒杯的手倏地停住。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又意料之中的事情。

    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锐利地锁住周砚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晦暗不明的脸。

    陈子更是差点没拿稳酒瓶,倒酒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嘴巴微张, 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后知后觉地, 他猛地扭头。

    视线在周砚和时度之间来回扫视, 最后又惊疑不定地瞟向远处角落里那两个快靠在一起的身影。

    仿佛想从那边的“混乱”里找到眼前这“惊世一问”的答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周遭喧嚣的音乐和鼎沸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卡座里只剩下一种紧绷的,几乎能听到心跳的寂静。

    时度盯着周砚看了足足有五六秒, 才缓缓勾起一边嘴角。

    那抹洞悉一切的笑,痞气从唇边斜斜地溢出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看似简单却直击核心的问题, 反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

    他放下空杯,身体舒服地靠回沙发背,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

    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 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疲惫, 眼底却燃烧着困惑火焰的发小。

    周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只是那深邃的眼底翻涌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暗流, 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用力, 泄露着内心的汹涌。

    那杯中的烈酒,似乎也因为这忽来的问题而变得格外灼热。

    烫得他心头发慌。

    随后, 时度的笑声便响起低沉, 带着一丝了然和毫不掩饰的揶揄, 打破了卡座里凝滞的空气。

    “呵, ”他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打在周砚脸上。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周大少爷这是……终于开窍了?还是说, 喝醉了?”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周砚紧抿的唇线和眼底那抹极力压抑的混乱。

    见人没回答,时度这才慢悠悠地继续分享他的独家秘诀:“喜欢一个人啊……简单得很。”

    “就是你见不着的时候,心里头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东西,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脑子里还总忍不住想他这会儿在干嘛,跟谁在一起。”

    时度啜了口酒,眼神瞟向那个昏暗的角落,意有所指:“等见着了呢?呵,表面上可能还绷着。”

    “可心跳它不听话啊,咚咚咚地自己敲锣打鼓。”

    “他说句话,哪怕就一句‘回来了’,你耳朵听着,心里头那股劲儿就往上涌,压都压不住。”

    “要是他冲你笑一下……啧,那感觉,比灌了最烈的伏特加还上头。”

    他放下酒杯,双手一摊,笑容带着点痞气的残忍:“最要命的,是你看见他跟别人凑近了。”

    “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尤其是那种明显心思不纯的。”

    时度的目光再次扫过斯汉搭在齐小川肩上的手臂,声音压低,“那股火气啊,就蹭地一下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

    “酸溜溜的,又闷又燥,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碍眼的人扒拉开,把他牢牢圈自己身边才好。”

    “你说是不是,陈子?”

    “啊啊?!”陈子正听得入神,冷不防被点名,手里的酒瓶差点滑脱。

    他慌忙扶稳,脸上惊愕未退。

    眼神在周砚和时度之间来回乱瞟,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附和,声音都劈了叉。

    “啊……是、是吧?阿度说得……太、太对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场惊涛骇浪。

    瓜太大,吃得他心惊肉跳,只能拼命点头附和。

    目光又忍不住偷偷瞄向远处那两个挨得极近的身影,再飞快地收回来,心脏砰砰直跳。

    周砚没有接话。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逐渐到指节泛白。

    “当然,”时度拿起酒杯啜饮一口,润了润因一口气说太多而发干的喉咙。

    他继续道:“那个最初的那点喜欢呢,程度恐怕还远够不上刚才说的那些。”

    “眼下最想做的,应该就是立刻起身,走过去,然后一把掰开那只咸猪手。”

    时度的总结简单明了,直击要害。

    周砚尽管不想承认,但此刻在酒精的催化下,一个他竭力逃避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一种被看穿的狼狈感席卷全身,混杂着酒精的灼烧与心底翻江倒海的混乱,令他喉头发紧。

    他猛地仰头,将杯中残余的辛辣液体狠狠灌入喉咙。

    试图用这灼烧感淹没那几乎破土而出、令他恐慌的认知。

    灯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浓重阴影,掩住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周砚猛地站起身,径直走向那个灯光迷离的角落。

    音乐和人声仿佛瞬间被隔绝,他的眼里只剩下那个被洋人半揽在怀里,笑得毫无防备的身影。

    “五天当两回酒鬼?”周砚低声道。

    他甚至没有看斯汉一眼,直接伸手攥住了齐小川的手臂。

    齐小川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一晃,迷蒙地抬起头,酡红的脸颊上带着被打断的茫然。

    他努力聚焦,看清是周砚,那点不悦似乎找到了出口,带着醉意咕哝:“……周砚?你……你终于肯出现了……”

    “喝够了没?”

    齐小川却挣脱了他的手,含糊不清道“你干嘛?我还要我还要送斯汉”

    “他有人送。”周砚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斯汉搭在齐小川肩上的手。

    昏沉的斯汉似乎感觉到了一道杀人的目光,他醉醺醺地开口:“他是谁?齐……我们继续……”

    就在这时,陆青快步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

    纪斌大步流星地走到另一边,“斯汉!”

    纪斌皱着眉,看着自己醉得不轻的朋友,又瞥了一眼被周砚牢牢抓住手臂的齐小川。

    最后目光落在周砚那张冰冷的脸上,心里大致有了数。

    他伸手去拉斯汉:“走了,跟我回去。”

    斯汉看到纪斌,似乎放下心来,又嘟囔了几句什么,最终还是被纪斌半扶半拽地带走了。

    离开前,纪斌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齐小川和周砚一眼。

    齐小川看着斯汉被纪斌带走,他不再挣扎,只是默默地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周砚没再说话,半拖半扶地将人带离了喧嚣的百乐门。

    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酒气和脂粉香。

    陆青早已拉开车门。

    周砚几乎是带着点不由分说的意味,将齐小川塞进了后座,自己随即也坐了进去。

    “开车。”周砚冷声道。

    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

    车厢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

    小川安静地靠着车窗,侧脸对着窗外飞逝的霓虹光影。

    他异常地安静,没有醉汉常见的吵闹或絮叨,只是安静地坐着。

    然而,这份安静之下,隐隐流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气?

    或者说,是一种带着委屈的别扭。

    酒精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而粘稠,像沉在深海的鱼。

    断断续续的念头在混沌的脑海里缓慢浮沉:

    周砚……这个大忙人……躲着他……三天了……

    终于……舍得出现了?

    这一回,陆青的动作很快,刚把脚步虚浮的齐小川半扶半架地送进屋子,安置坐好,便立刻退了出去。

    动作利落得没留下一点询问的余地。

    周砚没跟进去,只是倚在门框上。

    高大的身影被走廊的灯光拉长,投在门内的地板上。

    他双臂环抱,食指轻敲着臂膀,目光沉沉地落在屋内那个兀自安静的人影上。

    齐小川坐在桌边,捧着一杯水小口地啜饮。

    灯光勾勒出他微垂的侧脸轮廓。

    他喝得很慢,很专注,只有那微蹙的眉心和过于安静的姿态,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酒精泡得发钝的愠怒。

    周砚的思绪却像被风吹乱的线团。

    百乐门角落那刺眼的一幕,时度戏谑的话语,还有自己那脱口而出的,连自己都惊愕的问题。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此刻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冲撞。

    喜欢?一个男人?喜欢齐小川?

    这个认知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无法否认的吸引力。

    他试图厘清,却只搅动起更深的茫然。

    没那么讨厌?这似乎过于轻描淡写。

    但看见斯汉搭在他肩上的手时,那股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暴戾和酸涩……那又是什么?

    这种感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悄然滋生的?

    是在他第一次见到齐小川时?还是将人利用,对方受了一身伤时?

    亦或是这人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靠近时?

    他自己也说不清。

    就在纷乱的思绪几乎要将人淹没时,屋里传来一道声音。

    那人带着醉酒后特有的中气十足的语道,却掩不住一丝委屈的蛮横:“周砚,你过来!”

    这道声音像一颗石子,猛地砸破了周砚翻涌的思绪。

    他微微一怔,随即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醉鬼的命令式口吻有些好笑。

    周砚原本环抱的手臂放了下来,那只一直闲闲点着地的脚也抬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大步流星,而是慢悠悠地踱了过去,步伐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直到停在齐小川面前。

    他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座位上的人。

    齐小川也仰起了头,脸上因酒意泛起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平日里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迷迷瞪瞪地望着他。

    那眼神里,先前被酒精钝化的委屈此刻清晰地浮了上来,像一只被主人冷落的小动物,带着点控诉,又带着点不解。

    “你干嘛躲我。”

    齐小川的声音闷闷的,含混不清。

    即使知道这醉鬼明天醒来大概率什么都不记得,周砚还是习惯性地给出了回答。

    “没躲。”

    齐小川似乎被这个简洁的回答噎了一下。

    他顿住了,努力运转着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证据,嘟囔道:“那……那你不回周府。”

    他抬手指了指周砚,指尖晃晃悠悠,“还说没躲我,家……都不回了。”

    语气里是十足的控诉。

    “有事。”周砚的回答依旧吝啬。

    只有两个字,却堵住了齐小川后面可能的追问。

    “哦~”

    齐小川得到了解释,虽然这解释单薄得像纸,但他似乎勉强接受了。

    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那股支撑着他质问的力气好像瞬间被抽走了。

    整个人又蔫了下去,呆滞地坐在椅子里,眼神放空,仿佛刚才那个气鼓鼓质问的人不是他。

    看着他这副样子,周砚心底那点被强行压下去的困惑和某种隐秘的冲动又悄然冒了头。

    先前,那个关于“喜欢”的问题,这醉鬼还没给他答案呢。

    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些,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紧张,低声唤道:“齐小川。”

    听到自己的名字,椅子上的人动了一下。

    涣散的眼神勉强聚焦了一点,看向声音的来源:“干……干嘛?”

    “清醒着?”周砚问,目光紧锁着他的脸,试图从那片迷蒙中找到一丝清醒的痕迹。

    “我……”齐小川努力想证明自己的状态,结果刚张嘴,一个带着浓重酒气的嗝先冲了出来。

    “嗝——我,没醉!”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却只显得更加滑稽可爱。

    很好,标准的醉鬼宣言。

    周砚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但很快被更深的东西取代。

    他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喜欢我?”

    这四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瞬间让齐小川呆住了。

    他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周砚,眼神里的迷离似乎被这句话搅动,泛起涟漪。

    他看了很久,久到周砚几乎以为他又要睡过去,或者根本没听懂。

    就在周砚准备放弃时,齐小川忽然垂下了头,额发软软地遮住了他的眉眼。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想清楚了问题,又像是醉意催生出的本能。

    他轻启双唇,吐出了两个极轻、极短,却清晰无比的字:

    “喜欢!”

    这声“喜欢”很轻很短。

    但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每一个音节都像鼓槌,重重敲在周砚的心口。

    周砚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咚!心脏猛地一跳。

    毫无预兆地撞击着胸腔,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窜遍全身。

    喉结不受控制地重重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咽下那骤然涌起的陌生悸动。

    他盯着那颗低垂的脑袋,喉间有些发干,哑着声音追问:“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他想知道,这醉话里,是否藏着一点真实。

    齐小川听到这个问题,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

    他抬起头,那双被酒意熏染的眼睛此刻亮得出奇,像是落满了星子,直勾勾地看着周砚。

    带着一种坦率和纯粹的痴迷,毫不犹豫地吐出一个词:

    “好看!”

    这答案直白得近乎肤浅。

    周砚愣了一下,随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肤浅。”

    话虽如此,他那紧抿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带着无奈和一丝……纵容的笑意悄然浮现。

    他看着眼前这个醉得眼神发直,只凭本能行事的家伙,心头那点混乱似乎被这纯粹又直白的答案冲淡了些许。

    他低声,近乎自言自语地警告道,也不管那醉醺醺的耳朵能不能听进去:“齐小川,少招惹我!”

    这句话,像是说给齐小川听,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谁知话音刚落,齐小川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

    他突然伸手,一把紧紧抓住了周砚垂在身侧的手腕。

    齐小川的手指有些凉,但抓握的力道却很大。

    他仰着脸,醉眼朦胧,神情却异常认真,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宣告:

    “周砚,我喜欢你,仅限于你!”

    “仅限于你”……这四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周砚所有的防御。

    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失控,狂野地擂动着,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醉醺醺却异常执拗的情感。

    这一刻,他几乎要相信,这人根本没醉,清醒得可怕。

    然而,这念头刚升起,那只紧抓着他手腕的手突然松了力道。

    齐小川的身体晃了晃,眼皮像是再也撑不住千钧重量,缓缓耷拉下来,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

    刚才还气势十足宣告喜欢的人,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开始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打起盹来。

    嘴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周砚:“……”

    所有的汹涌澎湃瞬间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噎住。

    周砚看着眼前这颗一点一点沉下去、几乎要栽到桌子上的脑袋,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俯身,将这只彻底睡死过去的醉兔子扶起来。

    齐小川的身体软绵绵的,完全依靠在周砚身上,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拂过他的颈侧。

    周砚半扶半抱,费了点力气才把人弄到床边。

    刚沾到柔软的床铺,齐小川便像找到了最舒适的巢穴。

    他立刻蜷缩起来,自动自发地滚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泛着红晕的睡颜。

    他砸吧了两下嘴,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梦呓,周砚一个字也没听清。

    周砚站在床边,没有立刻离开。

    暖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齐小川熟睡的脸上,展出一副毫无防备的宁静。

    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周砚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睡颜上,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困惑、震动、一丝被搅乱后的烦躁。

    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柔软。

    百乐门角落里刺目的画面,时度戏谑的分析,那句石破天惊的“喜欢”,此刻都沉淀下来。

    最终化为一个模糊却带着试探性重量的念头,在他心底无声地盘旋。

    许久,他喉结微动。

    一个极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某种决断的声音,低低地逸散在寂静的房间里:

    “试试?”

    第54章

    第二日, 齐小川在刺眼的光亮下醒来。

    宿醉的钝痛像小锤子敲打着他的太阳穴。

    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扫过空荡的房间,这是他的屋子。

    紧接着,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如烟花般闪过, 却抓不住一丝完整线索。

    他挣扎着坐起, 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脚步虚浮地挪到窗边。

    推开窗, 清晨微凉的空气裹着草木清气涌进来,驱散了些许混沌。

    目光落在院子里, 齐小川猛地顿住。

    他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不是宿醉的眼花。

    周砚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 正迎着晨光练身。

    消失了几天的人,舍得回来了?

    齐小川心头嘀咕,喉咙干涩地咽了咽。

    砚似乎察觉到视线,一个利落的收势, 转过身, 目光隔着庭院直直撞上他。

    那眼神没了平日的冰棱, 反倒透着一丝……平和?

    周砚没多言, 只大步流星地走至回廊下。

    经过齐小川窗前时脚步微顿,声音不高, 却清晰得像拂过耳畔的风:“用完早餐, 和我出趟门。”

    说完, 径直进了屋, 留下齐小川呆立在原地。

    他木讷地点头, 心口却莫名一跳。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砚消失几天回来后,整个人笼着层说不出的温润。

    语气少了冰冷的棱角, 连看他的目光都像掺了暖意。

    齐小川下意识抖了一下身体。

    荒谬!肯定是昨晚的酒劲没散,宿醉的幻觉罢了。

    他狠狠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诞的念头。

    可那丝异样的感觉,却像藤蔓悄悄缠上心尖。

    早餐桌上气氛微妙。

    周砚吃得安静,偶尔抬眼,目光掠过齐小川时,齐小川便觉耳根发热,慌忙低头扒拉碗里的粥粒,食不知味。

    陆青早已备好车。

    齐小川钻进副驾驶,车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子启动,平稳驶出周府大门,齐小川紧绷的神经稍松,目光投向窗外熟悉的街景。

    然而,车行不过两条街,他眉头便拧了起来。

    陆青方向盘一打,车子拐进一条僻静小巷,接着又是七拐八绕,专挑人烟稀少的窄道。

    速度不快,却透着股刻意的迂回。

    这路线,分明是在绕圈子!

    齐小川攥紧了拳头。

    他瞥了眼身后闭目养神的周砚,这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种鬼祟的行径,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接下来,该不会有危险的事发生吧?!

    齐小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半个时辰后,车子终于在一处较为安静的巷口停下。

    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两旁是斑驳的高墙。

    齐小川手心全是汗,紧张地推开车门,脚踩在地上都发虚。

    周砚已走到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抬手叩了三下,两轻一重,带着某种暗号般的节奏。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警惕的脸,看清是周砚,才侧身让开。

    陆青留在车上,周砚示意齐小川跟上。

    几人鱼贯而入,身后的门“咔哒”一声重新关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

    齐小川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亦步亦趋跟在周砚身后,几人穿过一条弯曲走廊。

    推开通往里间的门,眼前景象让齐小川倒抽一口凉气。

    屋里陈设简单,最刺眼的是一张白色的病床。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薄薄的被子下是嶙峋的轮廓,皮包着骨头,脸色蜡黄得像陈旧的纸。

    点滴瓶挂在支架上,透明的药液一滴滴注入他枯瘦的手臂。

    旁边还摆着几台闪着幽绿灯光的简易仪器。

    齐小川的目光看向那张脸。

    尽管被折磨得脱了形,但那眉骨、鼻梁的走向……竟与周砚有五六分相似!

    他刚到周府时,就听闻周家大少爷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莫非……人找到了?!眼前这个就是?!

    惊骇如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

    等等!齐小川猛地回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依着刚才一路的严防死守、绕路、秘密接头、这隐蔽的安置点……

    周家大哥找到了这事,周砚分明在极力隐藏,连医院都没送,只悄然藏匿于此。

    可是……为什么周砚要带他来?

    自己这个身份、立场未明的“外人”?周砚可是一直都未信过他的!

    齐小川的心骤然沉入谷底,像坠入了一池冰窟。

    又是试探。

    周砚又在试探他!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要赢得周砚的信任,简直比考研还难!

    考研起码还有题目可考,有路可循,而周砚的心思,深似寒潭,完全无迹可寻。

    让人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就在齐小川的思绪在猜忌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周砚开了口。

    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打破了室内的凝滞:“这是我大哥。”

    目光掠过病床上孱弱的身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复杂情绪,“我不在那几天,是去林山找人了。”

    齐小川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随即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周砚。

    这人……刚刚是在跟他解释?

    解释他消失不见的那几日真正去做了什么?

    是解释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是敷衍的命令,不是冰冷的沉默!

    一股奇异的暖流猛地冲散了心底的阴霾,齐小川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周砚没有在躲着他!而且……周砚虽然没有回应什么,但他……也并没有否认什么?

    甚至今天还主动解释了行踪?!

    这个认知像火星落入干草堆,瞬间点燃了齐小川压抑的期待。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也许,可能,大概……周砚对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是有那么一丝丝好感?或者,至少,有了可以朝那方向发展的可能?!

    这个念头,比周砚依旧未完全信任他更让齐小川心潮澎湃,嘴角几乎压不住要往上翘。

    周砚有可能……也喜欢自己!

    这个认知带来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疑虑和恐惧。

    他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将目光重新投向病床,“大少爷这事?”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

    时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记录本,看见齐小川也在,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但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

    时度迅速恢复了惯常的,目光扫过病床,就着齐小川的问题回答道:“山上有瘴气,中度中毒现象。”

    “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受损严重。”

    他走到仪器旁,低头查看数据,“不过,人已经找到了,这是万幸。”

    “接下来,就是慢慢调养,身体会逐渐恢复的。”

    时度说完,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病床上人微弱的呼吸声交织。

    齐小川的目光胶着在周家大少爷枯槁的脸上,试图从那仅存的几分相似里勾勒出往昔的模样。

    瘴气中毒……长期饥饿……这些字眼在他脑海里刮过。

    难以想象这位曾经应该也是人中龙凤的周家大少爷,是如何在深山老林里挣扎求生,最终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一股混杂着震惊和一丝后怕的情绪堵在胸口。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了他紧绷的后背上。

    齐小川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猛地转过头。

    是周砚。

    周砚的目光并未落在大哥身上,而是沉沉地锁着他。

    那眼神深处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也不是方才那点模糊的平和,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你,”周砚的声音低沉,“现在知道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齐小川心上。

    不是质问,不是命令,而是一种……交付?

    一种将至关重要的秘密,连同其背后可能致命的危险和沉甸甸的责任,一并交付于他的宣告。

    周砚带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试探!

    那股奇异的暖流再次汹涌起来,瞬间冲垮了所有残余的疑虑和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眩晕的,被巨大信任包裹的狂喜和责任感。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回府的时候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高耸的门楼镀上一层暖金。

    齐小川跟在周砚身后下了车,脚步有些虚浮。

    眼看周砚就要径直穿过庭院回自己的书房,齐小川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冲动涌上喉咙口。

    他喊住了前面的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颤抖:

    “周……砚!”

    周砚脚步顿住。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齐小川脸上,那眼神深邃依旧,却似乎少了许多日积月累的冰棱。

    齐小川被那目光看得心头发紧,鼓足了勇气,把盘旋在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你……信我?”

    他顿了顿,像是怕分量不够,又急切地补充道,“就是……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周砚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微微侧了下头,抛回一个问题,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审视:“你会背叛我?”

    “不会!”齐小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力摇头,眼神斩钉截铁。

    “我会永远站你这边!”他急切地保证着,生怕晚一秒对方就会收回那来之不易的信任。

    周砚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是在掂量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的分量。

    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重新迈开脚步,只留下一句简洁到近乎冷漠的话,消散在夕阳余晖里:

    “那你记住你说的话。”

    齐小川站在原地,看着周砚毫不留恋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是失落?还是释然?

    那句“记住你说的话”像是烙印,烫得他心头发慌,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安定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腹翻腾的心绪,转身朝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周砚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目光沉沉地追随着那道清瘦的背影。

    如果齐小川回头,便可见周砚脸上的平静面具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周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内心远非表面的波澜不惊。

    他说:齐小川,别让我赌输了。

    直到看着那背影彻底消失,周砚才缓缓关上门,将自己重新投入书房的寂静。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残余的天光勾勒着他冷硬的轮廓。

    他走到书案后,却没有坐下,只是背对着门,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桌面。

    对于齐小川,这一次,并非笃定的信任。

    周砚比任何人都清楚,将如此致命的秘密交付给一个身份不明、立场可疑的“外人”,是何等疯狂的举动。

    这根本不是在“信”,而是在“赌”!

    一场豪赌!

    赌上他多年积累的警惕,赌上大哥的安危,赌上周家潜在的隐患,甚至赌上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赌的,仅仅是齐小川那双坚定说“不会背叛”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那份让他心底某处柔软被触动的真诚。

    这是自他执掌周家,在无数明枪暗箭中杀伐决断以来,从未有过的最大胆也最孤注一掷的豪赌!

    接下来的两日里,齐小川敏锐地捕捉到了周砚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

    再看他时,不再是冷冰冰的命令和审视的目光。

    当他因研究一些新奇小玩意儿而耽误了时间,周砚不再像从前那样冷着脸,预想中的冷冽斥责并也并未降临。

    周砚的目光只是淡淡掠过,即便在他重蹈覆辙时,也只是眉峰微蹙,挥手示意陆青去处理旁务。

    一句“下不为例”出口,语气竟是出乎意料的平稳,语气里竟听不出多少火气。

    前夜他熬夜核对商会账目不慎着了凉,晨起时喷嚏连连。

    周砚路过他半敞的房门前,脚步顿了顿,却终究一言未发。

    但午饭时,刘婶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说是“少爷吩咐的”。

    最让齐小川心跳加速的是周砚的眼神。

    那曾经像冰棱一样刺人的目光,如今落在他身上时,虽然依旧深邃难懂,却仿佛掺进了一点点……暖意?

    虽然那点暖意极其笨拙,常常被他解读为周砚可能只是眼睛不太舒服。

    譬如方才,他正汇报着账目时,周砚看着他,那目光停留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长了那么几秒。

    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但当他试图捕捉时,周砚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只留给他一个线条冷硬的侧脸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齐小川暗自叹息,这位权柄在握,习惯了用铁血规则丈量世界的上位者,连流露一丝“温和”都如此生硬晦涩。

    解读其心意,竟比破译密电还耗费心神。

    算了算了!齐小川很快给自己打气。

    他毕竟是个现代人,掌握的知识和认知都比对方多!

    虽然自己也是个感情上的生瓜蛋子,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网络小说、影视剧、各种恋爱攻略……理论经验丰富着呢!

    而周砚,生于乱世,长于权谋,情感的表达于他而言,恐怕是比枪林弹雨更陌生的战场。

    能让这块亘古寒冰显露出一丝裂痕,已是石破天惊的进展。

    既然大佬不懂情爱,那就让他这个穿越时空的技术宅,来教教这位冷面大佬,谈一场跨越世纪的恋爱吧!

    齐小川心中悄然生出一股近乎使命感的热忱。

    于是,周砚很快发现,自从从大哥那里回来后,齐小川整个人就变得……非常不对劲了。

    从前那份小心翼翼的拘谨与暗藏的警惕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像只被阳光晒得蓬松了羽毛的雀鸟,眼神亮晶晶的,行动间带着一种……过分的殷勤?

    甚至出现了送点心、写小字条这类在周砚看来近乎幼稚的小女生举动。

    周砚的眉头深深锁起。

    他无法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黏腻的“关怀”背后蕴含的意义。

    他问时度,指着那盒点心和纸条,语气里充满了困惑:“他近日……举止有异,”

    “这是何意?”

    时度目光扫过纸条,提醒添衣加食的,又瞥了眼一脸严肃的周砚,嘴角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了然与调侃。

    他轻咳一声,用一种尽量客观的语气解释道:“大少爷,这……大概是齐先生表达亲近之意的一种方式。”

    “虽然,笨拙是笨拙了点,但胜在……真诚?”

    他顿了顿,看着周砚依旧紧锁的川字纹,忍不住又添了一句,带着点看戏的意味,“您就……受着吧。”

    “难得有人这么不怕死……呃,不怕你,还这么上心,着实不多见。”

    周砚微怔,他就多余问这人。

    于是让时度赶紧滚。

    他拿起一块点心,甜腻的奶油香气弥漫在鼻端。

    盯着那精致的糕点,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深处悄然滋生,有点堵,又有点……奇异的熨帖?

    他面无表情地将点心送入口中,浓郁的甜味在舌尖化开。

    下一秒,周砚猛地灌下大半杯冷茶。

    啧,甜得发齁,是人能吃的吗?!

    他不懂,完全不懂。

    周砚蹙眉,全然无法理解这种黏稠的情感表达,这与他所熟稔的界限分明的权责与命令,恍若隔世。

    他看着满满一盘点心,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低语道:

    “麻烦?!”

    翌日清晨,周砚推门而出,再次见到齐小川已候在不远处。

    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脸上挂着那种混合着期待和一点点傻气的笑容时。

    周砚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如常走近。

    在接过那包还烫手的油条时,他目光扫过齐小川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只是转身,极其自然地将其中一半递给了紧随其后的陆青。

    “……”齐小川看着陆青手里那半份油条,再看看周砚挺拔的背影,眨了眨眼。

    这算是……接受了?还是……大佬式的分享?

    他挠挠头,觉得这恋爱教学之路,果然道阻且长。

    但大佬没直接扔回来,似乎……也算进步?

    他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脸上重新燃起斗志。

    没关系,他齐小川别的优点没有,就是韧性强!慢慢教,总能教会!

    二人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相处了几日,除了一开始的别扭,其他一切无事。

    周砚依旧寡言,行事仍是那位杀伐决断的周家掌权者。

    但在齐小川眼中,那副冰冷的甲胄已然裂开一道缝隙。

    隐隐透出一股属于“周砚”这个个体本身,带着几分少年该有的生涩的温意。

    几日下来,一种微妙难言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

    除却初始的些微不适,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午后,周砚在靶场练枪。

    枪声暂歇,他习惯性地伸手探向子弹匣的位置,却摸了个空。

    眉峰刚欲蹙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已适时响起:“给!”

    齐小川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

    周砚动作一滞,目光从递来的弹匣缓缓移至齐小川脸上。

    午后的阳光勾勒着他细软的发梢,映得脸颊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

    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期待与……某种炽热的情愫?如此直白,毫无遮掩,几乎带着灼人的热度。

    周砚心口骤然一跳,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悸动稍纵即逝。

    他几乎是立刻别开视线,声音比平日更添几分刻意的冷硬:“以后别靠这么近,流弹危险。”

    语毕,他利落地装填、抬手,“砰!砰!砰!”数声枪响。

    远处的靶心精准地新增几个弹孔。

    一旁的齐小川有些看傻了眼,厉害!弹无虚发、百发百中!

    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能不能做到。

    周砚专注地凝视着靶标,只有耳根处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无声地泄露了心湖并非全无涟漪。

    这股感觉太陌生太生涩,以至于忽然的出现后他无法第一时间处理。

    而齐小川被他那冷硬的警告噎住,望着那冷峻专注的侧脸和精准的枪法,依言默默退开两步。

    然而,他看见了——

    眼前这人那抹转瞬即逝的薄红!虽被冷语相向,但这反应……分明是害羞了嘛!

    口是心非!教科书级别的口是心非!

    不远处,奉命送文件的时度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靶场上一个冷着脸枪枪命中靶心,一个退开却眉眼弯弯的两人,不禁摇头失笑。

    “一个别扭得滴水不漏,一个乐得甘之如饴……倒真是……一对!”

    他想了想周砚那副明明被撩得心绪不宁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又看看齐小川那副越挫越勇的傻劲。

    最终下了个意味深长的论断:“甚好,周大少爷这尊‘石佛’,总算是被点醒了凡心。”

    第55章

    第十日正午, 齐小川刚收拾妥当,正准备随周砚前往码头。

    他刚走到前庭,便见时度手下的一名亲信步履匆匆地赶来。

    “大少爷, ”那人对着周砚躬身行礼, “时度哥让小的来报, 大少爷醒了!”

    “大哥醒了?!”周砚一顿。

    他下意识就抬步要往医院方向去, 但脚步刚动, 却又硬生生顿住。

    今日码头的货,至关重要, 是几艘满载着绸布、中药材和粮食的大船。

    南边洪灾肆虐,饥荒蔓延, 这批物资是周府紧急筹措的救命粮,必须赶在潮水最利时启航,片刻耽搁不得。

    时间凝固了一瞬。

    周砚眉头紧锁,内心显然正经历着激烈的拉扯。

    一边是牵肠挂肚、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至亲兄长, 一边是关乎无数灾民性命和家族信誉的千斤重担。

    还有, 周家自己人里的各方眼线。

    齐小川将周砚的挣扎尽收眼底。

    他心头发热, 几乎未经太多思考, 便脱口而出:“要不……你去看大少爷,我去码头?”

    话一出口, 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愣。

    但随即眼神便定了, “账目我清楚, 货物陆青熟悉, 我们俩能应付得来。”

    周砚猛地看向他。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蝉鸣聒噪。

    几秒后, 周砚下颌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声音低沉却带着决断:“好,陆青, 你跟着他。”

    他没有多余的叮嘱,只一句“小心行事”。

    随即,周砚不再停留,甚至来不及等齐小川回应,便大步流星地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疾步而去。

    齐小川看着周砚迅速消失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转向一旁的陆青:“陆护卫,我们走吧。”

    陆青沉沉点头。

    当周砚几乎是撞开病房的门时,室内的低语声戛然而止。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时度正坐在病床边,向倚靠在垫高枕头上的周默讲述着近期府中诸事。

    周砚的视线,牢牢地钉在了病床上那个人身上。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苍白毫无生气只能依靠机器维持的生命体。

    他的大哥,此刻虽然依旧瘦削得惊人,脸颊深陷,但那双眼睛是睁开的!是清明的!

    正带着一丝温和的倦意与时度交谈,甚至在他闯入的瞬间,那双眼睛微微转动,带着一丝惊诧和欣喜。

    会眨眼了……能说话了……真的活过来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周砚筑起的所有坚硬堤坝。

    他僵立在门口,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平日里那双洞悉一切、杀伐决断的锐利眼眸,此刻竟像是蒙上了一层骤然涌起的水雾,瞬间通红。

    周砚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所有压抑了太久的情感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到近乎破碎的呼唤,带着浓重的鼻音:

    “哥……”

    病床上的周默,在看到周砚身影,听到这声呼唤的刹那,眼眶也倏地泛红。

    他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似乎被汹涌的情绪堵住了喉咙。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得见亲人一面……

    巨大的死里逃生后的虚脱与此刻亲人真切的呼唤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失语。

    唯有那湿润发红的眼眶,诉说着千言万语。

    时度见状,站起身让了坐。

    随即嘱咐道:“哥,你刚醒,身体还虚弱,不易情绪波动太大。”

    与此同时,齐小川和陆青也抵达了码头。

    空气里混杂着咸腥的海风、货物的尘土味以及苦力们汗水的咸涩。

    三艘中型货船停靠在泊位上,船体吃水颇深,显然已装载完毕。

    码头上人头攒动,苦力们黝黑的脊背在烈日下泛着油光,喊着号子做着最后的加固。

    刑管事拿着清单,正紧张地与船老大核对细节。

    “齐先生,陆爷,您二位可算到了!”

    严厉抹着汗小跑过来,“船都装好了,您二位最后过目,验明正身,签了放行单就能起锚了。”

    陆青面容冷峻,直接问道:“清单呢?点货单都齐了?”

    “齐了齐了!”刑管事连忙递上一叠厚厚的单据,“绸布三百匹,都在甲字号舱。”

    “药材清单在这,三七、黄连、甘草、艾草……都是按王大夫和老雱要求备的。”

    “粮食是两千石大米和五百石小米,全在底舱,压舱稳当。”

    齐小川接过账目清单,迅速扫了一眼,确认与他经手核对的总账无误。

    他看向陆青:“陆护卫,账目这边对得上。”

    “货物品类和数量,还得辛苦带人再抽检一遍,特别是药材,最怕以次充好。”

    陆青点头,立刻点了几名亲信去检查药材、米质和绸布。

    他转向管事,“带路。”

    管事连声应诺,赶紧引路。

    一个小时后,所有工作都检查完毕,三艘货船出发,直至货船出发,齐小川二人这才离开。

    傍晚的时候,齐小川与陆青在回府途中分道扬镳。

    他想起傍晚还约了莫奈在望春楼茶馆碰面,便对陆青道:“陆护卫,你先回吧,我晚点自行回去。”

    陆青颔首,没多问,转身便离开了。

    齐小川独自走向望春楼。

    茶馆一楼已是灯火通明,人声喧杂,弥漫着茶香与点心的甜腻。

    他本欲在一楼角落寻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等莫奈,目光随意扫过,却在抬头的刹那猛地顿住。

    二楼拐角处,一个穿着暗纹锦缎长衫的身影异常眼熟。

    正是周家二爷,周行裴!

    更让齐小川心头警铃大作的是周行裴身旁的那个男人。

    那人身形消瘦,帽檐压得略低,但左眼上蒙着块黑色眼罩。

    齐小川的视线飞快下移,落在那人腰间悬挂的一块乌沉沉的铁牌上。

    那上面盘踞的狰狞青龙图案,他绝不会认错!

    那是青龙帮核心成员才有的身份令牌,他见过。

    周府与青龙帮,多年来势同水火,在码头、航运等生意上明争暗斗,积怨已深。

    周二爷此刻竟与青龙帮的人在此密会?!

    齐小川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不动声色地退到柜台边,匆匆给店小二塞了点钱,低声道:“小哥,若有个叫莫奈的姑娘来寻我,劳烦转告她一声,今日我有急事,改日再约。”

    说完,他目光再次扫向周行裴所在的方位。

    见他们似乎要进厢房,立刻身形一闪,借着人流的掩护,快步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的雅间更为幽静。

    齐小川循着周行裴和那独眼龙的身影,看着他们进了最里侧的一间厢房。

    他迅速闪身进了紧挨着那间厢房的隔壁。

    轻轻阖上门,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隔壁的说话声隐隐传来,却模糊不清。

    这雅间的隔音显然做得极好,加上里面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只能捕捉到一些零星的、破碎的音节。

    “……大哥……情况……毒……”

    “……周砚……”

    当“周砚”这个名字响起时,齐小川浑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谁的大哥?什么毒?又和周砚有什么关系?!

    这几个词在他脑中疯狂碰撞、串联!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成形:周二爷难道……竟是在和青龙帮密谋,要害周砚?!

    甚至可能还牵扯到周府其他的旧事?!

    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穿墙而过听个真切,可那断断续续的低语终究还是沉寂了下去。

    隔壁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显然密谈已近尾声。

    约莫一刻钟后,隔壁厢房的门终于开了。

    周行裴率先走出,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那个蒙着独眼的男人。

    那人出来时已戴上了一顶宽檐礼帽,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那只标志性的黑色眼罩,依旧从帽檐下露出一角。

    两人没有分开,一前一后下了楼,径直出了望春楼。

    齐小川毫不犹豫,立刻跟上。

    到了街边,他飞快地招手拦下一辆候客的黄包车,跳上去急促地对车夫低语:“师傅,跟上前面那两辆车!”

    “别靠太近,别让他们发现!钱不是问题!”

    车夫得了重赏,精神一振,应了声“好嘞!您坐稳!”

    便拉起车,不远不近地缀在了周行裴和独眼龙所乘的两辆黄包车后面。

    夜风扑面,齐小川的心跳如同擂鼓。

    他承认自己有些冲动了。

    两辆车最终停在了烟柳巷!

    这里是青龙帮势力盘踞的核心地带,是周家人平日里绝不会踏足的地方。

    齐小川付了钱,迅速下车,低头混入进出的人流。

    巷内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脂粉香气浓得呛人。

    他看见周行裴和那独眼龙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一家名叫“醉香居”的堂子。

    齐小川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大堂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他选了一个既能观察到周行裴那桌、又相对隐蔽、旁边有廊柱遮挡的角落位置坐下。

    一个花枝招展的跑堂伙计立刻迎了上来。

    齐小川随意点了壶最便宜的茶水和两碟干果。

    这次,或许是环境嘈杂放松了警惕,或许是酒精作用,周行裴和那独眼龙的声音比在茶馆时略高了些。

    隔着几桌的距离和喧闹的人声,齐小川凝神细听,终于捕捉到了更清晰、也更令人心惊肉跳的内容。

    “……二爷放心,只要您这边配合,除掉周砚,周家……还不是您囊中之物?”

    独眼龙的声音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李爷说了,诚意十足。”

    “只要事成……并东码头和南码头,归我们青龙帮,周家产业,您占七成!”

    周行裴端起酒杯,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七成?哼,倒也算公道。”

    “不过,周砚那小子命硬得很,你们确定万无一失?”

    “嘿嘿,再硬的命,也架不住里应外合,有心算无心……”

    独眼龙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但齐小川清晰地看到周行裴眼中闪过的那抹狠厉与贪婪。

    瓜分周家?!除掉周砚?!

    齐小川瞳孔骤然紧缩,巨大的愤怒和震惊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表情!

    周行裴这个周家人,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为了权势,竟要联合外人弑亲夺产!

    许是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化作的目光太过锐利和直接,那独眼龙似乎心有所感,喝酒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直直地朝着齐小川所在的角落扫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齐小川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他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正巧端着酒水从他桌旁经过的一个陪酒侍女!

    “哎呀!”那侍女猝不及防被拉住,小小地惊呼一声。

    待看清拉住自己的是个眉清目秀、颇为帅气的年轻小伙,她脸上的惊吓瞬间转为职业性的媚笑。

    顺势就软软地靠了过来,“哟,这位小哥,这么心急呀?”

    “来,让姐姐陪你喝一杯……”

    她一边娇笑着,一边拿起酒壶就往齐小川面前的空杯里倒酒。

    身子更是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大半身形,纤纤玉手也搭上了他的肩膀,作势要捏。

    齐小川强忍着不适,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配合着端起酒杯。

    眼角余光却死死盯着独眼龙的方向。

    只见那独眼的目光在喧闹的大堂里逡巡了一圈,似乎并未发现什么特别异常,最终又落回周行裴身上,两人继续低声交谈起来。

    齐小川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重重落回胸腔,后背已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侍女再次凑近的红唇,塞给她几张钞票,低声道:“姐姐,我歇会儿,你先去忙。”

    侍女得了厚赏,心满意足地扭着腰走了。

    齐小川再不敢多留,趁着那两人还在密谈,悄然起身,迅速离开了这醉香居。

    周府,周砚书房。

    夜色已深如浓墨。

    书案后的周砚放下手中的文件,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

    他抬眼望向窗外,齐小川居住的厢房依旧漆黑一片,窗纸上没有透出半点光亮。

    “几点了?”周砚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听不出情绪。

    侍立在旁的陆青立刻回道:“回少爷,快十点了。”

    周砚的目光从漆黑的窗户移开,落在陆青脸上,停顿片刻,才问:“齐小川……还未回来?”

    陆青怔了一下。

    少爷这段时间对齐先生的关注,似乎……格外频繁?

    他如实答道:“是,还没回来。”

    周砚沉默了几秒,那敲击桌面的指尖节奏似乎快了一点点。

    他接着又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些:“他……有说去哪里?约了谁?”

    这话……陆青心头莫名一跳。

    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盘问意味?

    陆青有些茫然,他确实不知道齐小川的具体去向,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齐先生只说要晚点回。”

    “并未告知去向和约见何人,属下……失职。”

    周砚没再说话,只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桌上的文件。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哔剥声和更漏滴答。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陆青心头。

    就在陆青觉得这沉默几乎让他窒息时,庭院里终于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陆青如蒙大赦,赶紧道:“少爷,像是齐先生回来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齐小川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混杂着廉价脂粉的甜腻香气,出现在门口。

    他脸颊微红,眼神却很清明。

    “周砚!陆护卫!”齐小川打了声招呼,随即看到周砚坐在书案后,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而陆青则是一副恨不得立刻消失的表情。

    陆青非常识趣地立刻躬身:“少爷,属下告退!”

    说完,几乎是贴着门缝溜了出去,还体贴地轻轻带上了房门。

    偌大的书房,瞬间只剩下两人。

    齐小川被周砚那无声的注视看得有点发毛,他下意识地朝书案走了几步,想与这人说今晚发生的事。

    “周砚,我和你说,今天……”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脚步也顿住了。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随着他的靠近,周砚周身的气压正在急剧降低!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像是凝着化不开的寒冰,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

    怎么回事?是周默大少爷情况有变?还是……谁又惹着这位爷了?齐

    小川心里有点打鼓,酒瞬间清醒,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和……害怕?

    而就在齐小川停下脚步,距离周砚还有几步之遥时,周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不仅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味,更清晰地捕捉到了混杂在酒气里,一股极其浓烈的廉价胭脂水粉的味道!

    这味道,瞬间勾连起烟柳巷那些场所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周砚的神色陡然一变!

    眼底的寒冰骤然碎裂,涌起一丝难以遏制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怒意!

    这就是这人今晚迟迟不归的原因?

    去喝酒寻欢?还有“佳人”作陪?

    前几日还说喜欢自己的?!!

    “那个……”齐小川被他骤变的眼神看得心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低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试图解读周砚眼中那复杂翻涌的情绪。

    周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盯着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一字一顿地反问:“喝酒了?”

    齐小川被他冰冷的语气冻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点点头。

    老老实实交代:“喝、喝了……就两杯。”

    他竖起两根手指,试图强调真的不多。

    周砚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住齐小川,下一句问话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寒风,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还有佳人作陪?”

    “……”

    齐小川彻底愣住了。

    他张着嘴,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一片空白。

    这话……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这酸溜溜、冷嗖嗖、充满质疑和……愤怒的质问感?!

    一股强烈的、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周砚……他这是在……吃醋?!!

    第56章

    这念头太过荒谬, 太过匪夷所思。

    以至于齐小川一时竟忘了呼吸,只是呆愣地望着周砚那张俊美却覆满寒霜的脸。

    周砚……会因他身上沾染的脂粉气而流露出如此鲜明的怒意??!

    不开玩笑?

    瞬间,这冰冷的质问奇异地驱散了他方才的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滚烫的悸动。

    这悸动烧得他脸颊更烫, 心跳如鼓点般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我……”齐小川喉结滚动了一下, 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干。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涩的嘴唇, 解释道, “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听我说, 我今晚……”

    他急切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靠近书案。

    想要把在醉香居听到的那惊心动魄的密谋一股脑地倒出来。

    然而, 随着他的动作。

    身上那股酒气和浓烈脂粉的甜腻气味,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间里更加汹涌地弥漫开来。

    清晰地钻入周砚的鼻腔, 他的眉头瞬间拧得更紧。

    齐小川的脚步戛然而止。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原地。

    周砚却动了,他绕过书案, 一步步向齐小川逼近。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齐小川, ”周砚在他面前站定, 距离近得齐小川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你身上的味道, 是‘醉香居’的脂粉。”

    “你今晚去那见了什么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森然。

    “我要听实话。”

    齐小川被他逼人的气势和那精准点出的地点名称惊得浑身一凛。

    周砚竟然连“醉香居”的脂粉都知道?!!

    难道平时没少去?

    “那个我是去了醉香居!”齐小川猛地抬起头, “但我不是去寻欢作乐的!”

    “周砚, 我是跟踪你二叔周行裴去的!”

    “我见他和青龙帮的一个独眼密会!”

    “他们在茶馆接头, 又一起去了醉香居!。”

    “我听到了!他们要密谋害你!还要瓜分周家的产业!”

    “还提到了什么‘毒’!周砚!你二叔他……”

    看着温文尔雅, 但其实不是什么好人。

    后面的话齐小川没敢说出来。

    周砚的脸色骤然生变,不再是刚才那种醋意横生的冷峻,而是瞬间覆上了一层带着戾气的寒霜。

    “你有没有被发现。”

    他的声音绷得紧, 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杀意。

    根据齐小川的描述,他见到的应该是青龙帮那个绰号“独眼”的二当家。

    这人,手段之阴狠毒辣远胜于他周砚。

    是真正刀口舔血、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徒。

    周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一下,那一痛有些痉挛。

    他实在不敢想象,若是齐小川刚才在跟踪时、在醉香居里被独眼发现了行踪,会落得怎样一个血肉模糊的下场!

    齐小川正沉浸在自己成功跟踪的兴奋里,完全没注意到周砚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后怕和担忧。

    说到这儿,他甚至有些得意了起来,语气带着点轻快的欢愉:“当然没被发现!”

    他信誓旦旦。

    “以后,别再去做这种事。”

    周砚话一出口,立刻察觉到不妥,语气凶狠了些。

    尤其是看到齐小川脸上那点小得意瞬间凝固,眼神里透出点茫然和不知所措。

    周砚的心口莫名一涩,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又低声补了一句。

    这一次,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凝重:“太危险。”

    齐小川:“……”

    他怔怔地看着周砚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未散的戾气。

    那戾气之下,似乎……包裹着别的什么?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

    周砚这是在……担心他吗?

    纯粹的因为他的安危而起的担忧?

    “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周砚移开视线,似乎想压下心头的波澜,恢复了惯常的语调。

    但声线里仍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随即扬声唤了陆青进来。

    齐小川见他们二人显然有要事商议,自己知道的已经尽数告知,相信周砚自会有应对之策。

    便识趣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门扉合拢的轻响,隔绝了室内的凝重。

    齐小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周砚的目光才重新落回陆青身上,眼底的寒意再次凝聚。“刚才的事,听到了。”

    他陈述道,并非疑问。

    陆青肃然点头:“之前土炕村扫荡那事,也是独眼带人偷摸干的。”

    土炕村是他们周家庇护的地盘,还好当时他们收到消息去得及时。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二爷居然与独眼私下联络。

    周砚的眼神更冷了几分,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找人给这位二当家寻点麻烦、添点堵,要让他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二叔那边,”他顿了顿,语气森然。

    “继续派人盯着,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是。”陆青应道。

    “齐小川那……”

    周砚的语速慢了下来,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片刻后才道,“之前盯着的人撤了吧。”

    陆青微讶,但并未表现出来,静待下文。

    “找两个身手好的,”周砚的声音沉了下去,“在暗中护着他。”

    “务必确保他的安全,不让他察觉便可。”

    “是,属下明白!”陆青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周砚眼底翻涌的暗潮,昭示着风雨欲来。

    翌日清晨。

    齐小川刚洗漱完,就被周砚不由分说地拉走了,连早餐都只来得及匆匆扒了两口。

    “这是……?”

    齐小川看着眼前空旷的靶场,以及靶场中央木桌上摆放着的几把锃亮的手枪和几盒黄澄澄的子弹,满心不解。

    “教你练枪。”周砚的回答很简洁。

    昨夜他反复思量。

    在这乱世漩涡之中,齐小川已卷入周家的纷争,但自保能力几乎为零。

    如今能最快教给他,也最实用的保命手段,就是提高枪法。

    练武?齐小川早已错过了最佳年纪。

    而且看他那副细皮嫩肉的模样,胳膊腿儿看着就不够结实。

    周砚毫不怀疑真让他去扎马步、练拳脚,怕是没两天就得散架。

    那身肌肤更甚,稍微碰一下就能留下红印。

    简直娇贵得不像话,和他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妹妹周暖暖有得一比。

    周砚此刻自然不知,在不久的将来,他竟会爱极了齐小川这副“娇贵”的模样。

    爱极了那身微微一用力就能留下的痕迹。

    那白皙细腻的肌肤,每一道浅浅的红痕都成了无声的占有标记。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一听周砚说要教自己练枪,齐小川瞬间睡意全无,眼睛“唰”地亮了起来。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真的?!”

    又能摸到真枪了!

    这可比他那个时代在射击馆玩的**刺激多了!

    周砚随意地倚靠在一旁的桌沿,长腿一摆,下颌微抬,示意桌上的枪:“自己打两枪,试试感觉。”

    齐小川迫不及待地抓起其中一把沉甸甸的手枪。

    入手冰凉,金属的质感和重量让他心跳加速。

    他努力回忆着周砚上次教过的要领,双手握紧枪柄,屏息凝神。

    随后眯起一只眼,瞄准五十米开外木架上摆放的几个空酒瓶。

    “砰!”

    第一枪射出,子弹呼啸着划过空气,打在酒瓶后方的土坡上,激起一小片尘土。

    “砰!砰!”

    又是接连两枪,无一例外,连酒瓶的边都没擦到。

    空酒瓶依旧在晨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齐小川:“……”

    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化作一丝丝尴尬的红晕。

    他讪讪地放下枪,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呃……手生了……”

    之前周砚教他的那点皮毛,早就在紧张和兴奋中忘得一干二净。

    周砚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默默移开视线,望着远处的土坡,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看来……遇到真正的危险时,让齐小川转身拼命逃跑,生还的几率恐怕比他拿着枪跟人对射要大得多。

    无声的叹息后,周砚站起身,大长腿一迈,几步走到了齐小川的身后。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沉静而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齐小川。

    “把枪举起来。” 周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齐小川依言再次举起枪,但姿势有些别扭僵硬。

    周砚靠得更近了,宽阔的胸膛几乎贴上了齐小川的后背。

    他伸出双臂,从后方环住齐小川,温热的掌心覆上齐小川握枪的手背,另一只手则稳稳托住他的肘部。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下沉。”

    周砚的气息拂过齐小川的耳廓,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流。

    齐小川只觉得被他触碰到的皮肤像过了电一样,一股酥麻感从手背瞬间窜上脊柱。

    心跳骤然失序。

    周砚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坚实的手臂环绕着他,形成一个紧密而安全的包围圈。

    他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周砚胸膛随着呼吸的起伏,以及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与他自己的狂跳形成鲜明对比。

    “手腕要稳,不要抖。”周砚微凉的指尖轻轻调整着齐小川的手腕角度。

    他的下颌几乎要碰到齐小川的鬓角,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扫过齐小川敏感的颈侧肌肤。

    齐小川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他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两人紧密相贴的部位。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模糊远去,只剩下周砚低沉的嗓音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热度点燃,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气息。

    “眼睛,准星,目标,三点一线。”

    周砚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像是在耳语。

    “呼吸放缓……对,就这样……稳住……”

    在周砚的引导下,齐小川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手指似乎找到了记忆中的感觉。

    他强迫自己忽略身后那令人心猿意马的温热和气息,将注意力集中在远处的目标上。

    “砰!”

    这一次,子弹虽然没有击中酒瓶,但总算擦着瓶身飞过,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有进步。”周砚简短地评价了一句。

    却并未松开手,反而更贴近了些。

    周砚几乎是半拥着他。

    继续耐心地调整着他的姿势,引导他体会那种人枪合一的稳定感。“再来。”

    一连打了十多发子弹,齐小川只觉得握枪的右手虎口被震得阵阵发麻,手臂也开始酸软无力。

    周砚敏锐地察觉到他动作的迟滞和微微颤抖的手腕,适时地叫了停:

    “行了,今天先到这。”

    齐小川如释重负地放下枪,甩了甩酸麻的右手。

    然而,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心绪的翻涌。

    刚才那近在咫尺的亲密接触,周砚沉稳的呼吸,有力的臂膀,覆在他手背上的温度……

    所有细微的触感和气息,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种被周砚全然包裹、气息交融的感觉,让他的心湖像是投入了一颗巨石。

    掀起滔天巨浪。

    暧昧的气氛尚未完全消散,依旧萦绕在两人之间。

    齐小川看着周砚走向一旁,侧坐桌边上,拿起身旁的枪低头检查的侧影,日光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

    一股强烈的近乎冲动的渴望猛地攫住了齐小川的心。

    他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他们之间关系的清晰的答案!

    他不想再猜测。

    “周砚。”齐小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靶场的寂静。

    周砚闻声抬头望向他,眼神平静,带着询问。

    齐小川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

    他直视着周砚深邃的眼眸,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我们现在……算是在谈朋友了吗?”

    话音刚落,齐小川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太急迫了!太鲁莽了!

    万一……万一不是呢?

    巨大的懊悔瞬间淹没了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抓着提到了嗓子眼,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周砚或许会干脆地答应,或许会沉默,或许……会直接否认?

    他甚至在电光火石间飞快地盘算着,如果周砚否认了,自己该用怎样看似轻松实则掩饰狼狈的话语来应对,才能不那么丢脸?

    然而,预想中的漫长煎熬并未到来。

    只见周砚微微一怔,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里面清晰地映出齐小川紧张而期待的身影。

    空气凝固了几秒,靶场只剩下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就在齐小川以为时间停滞的时候,周砚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他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应了一声:

    “嗯。”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长篇的解释,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带着鼻音的“嗯”。

    可这一个音节,落在齐小川耳中,却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轰——!”

    齐小川感觉自己的心口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绚烂的烟花在他脑海里争先恐后地绽放,五光十色,震耳欲聋!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将他彻底淹没!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试图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但胸腔里那颗心脏早已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一股滚烫的带着甜意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将之前的紧张和忐忑冲刷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喜悦和甜蜜。

    这巨大的幸福感如潮水般冲昏了他的头脑,令他飘飘然,甚至口不择言。

    “可……可是,”齐小川声音里带着点兴奋过度的微喘,“我们那个时代的人,谈恋爱不是这么谈的!”

    清汤寡水的……

    话一出口,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糟了!

    他紧张地观察着周砚的表情,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万幸,周砚似乎并未深究他这句“那个时代”的怪异措辞。

    他只是微微侧头,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与纯粹的好奇,静静地落在齐小川脸上。

    停顿片刻,才开口问道:“你那个时代……怎么谈恋爱?”

    周砚的声音低沉平缓,仿佛真的只是在虚心请教一个陌生地域的风俗。

    这句纯粹出于求知欲的问话,却像一道点燃引线的特赦令,瞬间引爆了齐小川心中那簇因狂喜而滋生的勇气之火。

    看着周砚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却带着疑惑的脸庞,齐小川忽然邪魅一笑。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大胆的光芒。

    “想知道?”他嘴角勾起一个挑衅又迷人的弧度。

    话音刚落,齐小川便欺身上前,倏地出手!

    他猛地扣住周砚的后颈,将人用力往自己身前一按!

    在周砚完全错愕、瞳孔骤然放大的瞬间——

    齐小川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双唇相贴的触感柔软而温热,带着阳光、火药和另一个人陌生的气息。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霸道又直接的举动,让周砚的身体瞬间僵直,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吻短暂却极具冲击力。

    齐小川并未深入,只是重重地印了一下,却比上次不小心的触碰更加清晰。

    随即迅速退开,如同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他退开时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看着周砚难得一见的怔忡表情,笑意在眼中肆意流淌,带着几分得意和挑衅:

    “跨时空教学。”

    他声音微哑,带着点痞气,“够直观吗?”

    周砚依旧保持着被吻的姿势,仿佛还没从那石破天惊的一吻中回过神。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抬起手。

    修长有力的指腹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颤,轻轻摩挲着自己刚刚被“教学”过的唇角。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唇瓣的柔软触感和滚烫的温度。

    周砚深邃的眼眸中,最初的震惊迅速沉淀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幽深和一丝被点燃的危险暗芒。

    他缓缓放下手,目光锁定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很好。

    他懂了!

    周砚倏地站起身,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缓缓地极有压迫感地向前踏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近乎无。

    齐小川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带着檀香香气的体温,以及那被骤然点燃的某种危险气息。

    此刻正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将他包裹。

    周砚深邃的眼眸像淬了寒星的墨玉,牢牢锁住他。

    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唯独没有齐小川预判中的任何一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空气稠密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滞的拉扯感。

    齐小川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刚才的嚣张气焰被这无声的迫近一寸寸压回胸腔。

    周砚的视线从齐小川因紧张而微微滚动的喉结,缓缓上移,滑过他绷紧的下颌线。

    最终定格在那双闪烁着慌乱的眼眸上。

    就在齐小川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审视压得喘不过气时,周砚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在寂静的空气里碾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教学示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齐小川不自觉抿紧的唇,“很生动。”

    第57章

    这一整天, 齐小川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整个人晕乎乎的,灵魂仿佛被那一个“嗯”字和那个大胆的吻抽离了躯壳,只留下一具飘飘然的空壳。

    他和周砚……谈恋爱了?

    这个认知如同滚烫的烙印, 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他们不仅确定了关系, 他还……吻了他!

    周砚唇瓣的触感, 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柔软和温热, 混合着阳光与火药的气息, 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每一次回放都引发一阵新的电流,窜过脊椎, 直抵四肢百骸。

    巨大的、不真实的甜蜜感将他整个人完全包裹着。

    他不敢看周砚,却又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瞟。

    每一次视线接触, 哪怕只是瞬间,都让心跳骤然失速,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而周砚,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

    表面上看似乎一切如常, 依旧寡言少语, 处理事务有条不紊。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平静的表象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暖流在他胸腔里缓缓流淌, 带着陌生的悸动。

    在两人沉默的间隙里,他清晰地感应到自己比平时略重的呼吸。

    以及胸腔深处那颗心脏, 正以一种陌生的有力的节奏敲击着肋骨。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激起一圈圈涟漪——

    原来, 恋爱, 是这种感觉?!

    一种隐秘的、膨胀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雀跃, 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夜晚降临,书房暖黄的灯光熄灭,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回廊。

    齐小川故意落后了半步, 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周砚的背影上。

    月光勾勒出男人肩宽腰窄的完美轮廓。

    流畅的肌肉线条在薄衫下若隐若现,每一步都带着无声的强大的性张力。

    齐小川心里的小人儿在疯狂呐喊:这身材!这比例!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

    多看一秒都是延年益寿的灵药!

    不知道最后会便宜哪个幸运儿?

    ……哦!一股巨大的,近乎膨胀的幸福感瞬间将他淹没。

    那个幸运儿,原来是我啊!

    嘻嘻!周砚,现在是他齐小川的男朋友了!

    这一整天的烟花,在他心里就没停歇过。

    百米的回廊,廊内幽静,廊外月光如水。

    就在即将走到各自房门口,该分道扬镳的瞬间,齐小川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

    他猛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了周砚后腰处的衣角。

    周砚脚步骤然一顿,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齐小川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干涩:“我……想……”

    那“想”字后面,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半天也接不上下一句。

    然而,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直勾勾地一寸寸从周砚微敞领口处露出的性感锁骨,缓缓上移。

    最终,牢牢地灼热地定格在了那两片形状优美的薄唇上。

    那眼神里的意图,赤裸裸,明晃晃,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周砚的神情瞬间一凛。

    白天在靶场,被齐小川猝不及防扣住后颈强吻的画面闪电般掠过脑海!

    几乎是本能反应。

    他猛地探手,一把攥住齐小川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

    同时,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推开了自己那扇厚重的房门。

    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

    下一秒,齐小川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间,后背已重重抵上了冰凉坚硬的门板!

    “唔!”一声闷哼被堵在喉咙里。

    眼前是周砚骤然逼近的、炽热如烙铁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腔里同样剧烈的震动。

    周砚周身散发的热源,他身上的气息散发的强烈的压迫感,将他牢牢困在门板与自己身体构成的狭小空间里。

    与此同时,一只大手稳稳地垫在他的后脑勺与门板之间。

    另一只手则用力捏住了他的肩膀,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想什么?”

    周砚低沉的声音在咫尺之遥响起,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

    低沉的语调,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齐小川狂跳的心脏上。

    啊——!

    齐小川内心爆发出无声的土拨鼠尖叫,一排排刷屏而过!

    这距离!这姿势!这低音炮!

    这该死的爆棚的性张力!他几乎要缺氧了!

    脸颊和耳朵烧得滚烫,齐小川感觉自己快熟了。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红透的耳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鼓起全部的勇气,用几乎只有气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低语道:“……想吻……”

    那个关键的“你”字,羞赧得卡在舌尖,尚未完全吐露——

    周砚捏着他肩膀的那只手,瞬间改变了轨迹,精准地捏住了齐小川的下巴。

    齐小川被迫使地微微仰起头,将脆弱的脖颈和柔软的唇瓣完全暴露出来!

    他瞳孔微张,呼吸骤停!

    下一瞬,一张放大的俊逸非凡的脸庞骤然压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那张他白日里肖想了无数遍形状完美的薄唇,带着微凉的陌生的触感,精准的、重重地、严丝合缝地覆盖了上来!

    “唔——!”齐小川被迫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惊喘的闷哼。

    双唇相贴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周砚没有给他任何适应或思考的余地。

    那微凉的唇瓣只是短暂停留,便带着一种生涩却异常霸道的力道,开始辗转厮磨,彻底封缄了他所有的呼吸和声音。

    起初,两人都毫无章法。

    急促的呼吸交织,牙齿偶尔会笨拙地磕碰到柔软的唇瓣,带来一阵阵奇异的酥麻和轻微的刺痛。

    齐小川紧张得身体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周砚腰侧的衣料。

    但很快,周砚仿佛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某种诀窍。

    那生涩的碾磨渐渐变得流畅而炽热。

    他不再满足于表面的触碰。

    于是,试探性地带着灼热气息的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撬开了齐小川因紧张而微闭的齿关。

    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嗯……”齐小川浑身一颤,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陌生的、滚烫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吻变得深入、缠绵、充满了掠夺性。

    每一次舌尖的勾缠都带着电流般的酥麻,从相接的唇齿一路窜向四肢百骸,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周砚垫在他脑后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悄然滑落。

    带着滚烫的温度,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他脆弱的后颈。

    那略带薄茧的指腹在敏感的肌肤上摩挲按压,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同时,那只捏着齐小川下巴的手,不知何时滑落。

    紧紧覆上了齐小川劲瘦的腰肢,慢慢收紧了力道摩挲着。

    那略有些粗糙的指腹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擦齐小川腰侧肌肤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猝然窜过!

    齐小川浑身猛地一颤,从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短促而甜腻的哼唧。

    这声音,像一颗小火石。

    带着滚烫的温度,猝不及防地刮过周砚紧绷的神经末梢。

    几乎瞬间,便点燃了他竭力压制在平静表象下的熔岩!

    理智的堤坝被冲出一道裂痕,名为失控的野兽在边缘咆哮。

    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周砚在心中这般劝阻自己,但眸色已骤然转深。

    如同被浓墨浸透的夜空,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惩罚的力道,猛地加重了这个吻!

    舌尖的攻略变得更加深入,更加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性,彻底封缄了齐小川所有可能溢出的声音。

    那滚烫的唇舌纠缠,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魔力,强势地转移着齐小川的注意力。

    也霸道地宣泄着周砚自己胸腔里那几乎要爆炸的灼热洪流。

    起初的笨拙早已被抛却,周砚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点燃这团火焰。

    他的吻技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娴熟而致命。

    每一次吮。吸,每一次舌尖的勾缠都精准地撩拨在齐小川最敏感的神经上。

    氧气被疯狂掠夺,感官被彻底淹没在对方的气息和触感之中。

    齐小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膝盖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得使不上半分力气。

    攥着周砚衣角的手指早已无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

    全靠周砚箍在他腰后那只铁臂和按在门板上的支撑才勉强没有滑下去。

    他几乎是完全瘫软地陷进了周砚滚烫的怀抱里,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亲吻。

    意识在缺氧的甜蜜中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齐小川以为自己要融化在这片灼热里,周砚才终于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唇瓣分离时,牵出一缕暧昧的银。丝。

    齐小川像一条搁浅的鱼,猛地获得了呼吸的自由。

    他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周砚坚实滚烫的胸膛上,大口大口地汲取着新鲜空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周砚的右手依旧牢牢环在他劲瘦的腰上,稳固地支撑着他虚软的身体。

    而那只原本捏着他后颈的手,不知何时已悄然上移。

    带着薄茧的指腹正极其暧昧地摩挲着他那早已红透,仿佛能滴出血来的耳垂。

    周砚的胸膛因低沉的笑声而微微震动。

    他低头,那声音贴着齐小川滚烫的耳廓钻入,带着一丝戏谑的沙哑:“出息。”

    这两个字像带着火星的羽毛,轻轻刮在齐小川敏感的羞耻心上。

    他只觉得“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脸颊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天爷啊!他居然被周砚吻到腿软失神,整个人像滩烂泥似的挂在他身上!

    这、这也太丢人了!

    巨大的羞赧瞬间淹没了他,他像只受惊的鸵鸟,猛地将整张滚烫的脸埋进周砚温热的胸膛里。

    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留下一个红得滴血的耳尖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埋在周砚胸前的脑袋才传出闷闷的细如蚊蚋的声音。

    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和浓得化不开的羞意:

    “这……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吻,没点出息怎,怎么了!”

    那双红透的双耳,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熟透的樱桃,无声地验证着他话语的真实性。

    头顶上方传来周砚一声极轻的气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愉悦笑意。

    他环在齐小川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下巴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用一种同样坦诚却带着点慵懒的语调回应:“谁不是呢。”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齐小川原本就波澜未平的心湖。

    埋在他胸口的脑袋倏地抬起了一点。

    齐小川那双还氤氲着水汽,残留着情雾的眸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他努力想看清周砚此刻的表情。

    周砚……居然也是初吻?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不亚于刚才那个狂风骤雨般的吻。

    周少爷这张冷峻、阅尽千帆的脸,竟然……竟然从未被人如此亲密地采撷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窃喜如同细小的气泡,瞬间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

    迅速膨胀,驱散了方才的羞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独占般的巨大满足感。

    周砚的初吻,是他的!

    这个认知带来的愉悦感如此强烈,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翘起嘴角。

    周砚敏锐地捕捉到怀里人身体细微的变化和骤然轻快起来的呼吸节奏。

    虽然齐小川埋着脸看不到表情。

    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突然变得放松的肢体语言,都无声地传递出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至于这欢愉具体为何,周砚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但他此刻并不急于探究。

    因为他自己的胸腔里同样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洋洋的饱胀感填满。

    一种名为“拥有”和“被需要”的满足感熨帖着四肢百骸。

    身体的每一寸似乎都在无声地喟叹着愉悦。

    这种纯粹而强烈的正面情绪,对他而言既陌生又令人着迷。

    周砚微微侧过头,温热的唇瓣几乎要贴上齐小川那红得透明的耳垂。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那片敏。感的肌肤上,激起怀里的人一阵细小的战栗。

    周砚使坏,刻意压低了嗓音,带着一种慵懒的充满磁性的沙哑。

    “刚才的表现,”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感受着怀里人瞬间绷紧的身体,“可还满意?嗯?”

    那声尾音上扬的“嗯”,低沉、喑哑,在齐小川的耳膜上轻轻刮蹭。

    每一个字都带着小钩子,慢悠悠地钻进齐小川的耳蜗。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直直地勾向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齐小川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电流从脊椎骨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

    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猛地松开。

    突突突地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啊啊啊!这个男人!

    他、他太会了!

    这种带着事后慵懒又充满暗示的询问,配上那能把人魂儿都勾走的低音炮,简直是犯规!

    齐小川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了一点的血液再次沸腾。

    刚刚找回的力气又像是被瞬间抽空,整个人酥麻得厉害。

    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厚脸皮”和“小聪明”在周砚这种浑然天成的,带着强大荷尔蒙的攻势面前。

    简直不堪一击。

    大佬不愧是大佬,完全招架不住!

    齐小川只觉得全身的神经末梢还在噼啪作响,残留着周砚唇舌带来的灼热印记和那声低沉“嗯”的余震。

    他整个人都酥了,骨头缝里都透着那股被彻底撩拨过的酸软。

    只能更深地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周砚的颈窝。

    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羞赧和悸动。

    周砚胸腔里低沉的笑声又震动起来,带着餍足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这人,真是又菜又爱玩!

    他感受着怀里这具年轻身体细微的颤抖和那几乎要烧起来的温度,环在对方腰后的手臂又紧了紧。

    像在安抚一只受惊后炸毛的兔子。

    “还躲?”他的唇几乎贴着齐小川红透的耳廓。

    灼热的气息拂过那片敏感的皮肤,激起齐小川一阵更明显的战栗。

    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戏谑,“刚才胆子不是挺大?”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再次精准地撩拨在齐小川最脆弱的神经上。

    真是要命了!

    齐小川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悄悄抬起一点沉重的眼皮。

    视线所及是周砚近在咫尺的喉结,随着低笑,正微微滚动着。

    那流畅的线条和充满力量感的轮廓,又让他一阵喉咙发紧。

    周砚似乎察觉到了他这细微的窥探,下巴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没再继续用言语“欺负”他。

    只是那只原本摩挲着他耳垂的手指,转而极其轻柔地一下下地梳理着他后颈处柔软的发尾。

    那动作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尚未完全平复的交织在一起的喘息声,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暧昧气息,无声地在昏暗的光线里流淌。

    齐小川紧绷的身体在这无声的安抚下,一点点放松下来。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齐小川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下来,只剩下耳根和脸颊残余的热度,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

    他悄悄动了动埋在周砚颈窝的脑袋,鼻尖蹭过对方颈侧。

    那里残留着淡淡的属于周砚的气息,混合着一点刚刚亲密接触后的暧昧湿意。

    “还烫着?”周砚的声音再次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比之前更低,带着一点沙哑的笑意,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

    齐小川被这突如其来的撩拨激得浑身一缩,好不容易平复的脸颊瞬间又烧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摇头否认,却发现自己的脑袋被牢牢“困”在周砚的颈窝里,动弹不得。

    只能含糊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鼻音的‘唔’……

    这近似撒娇的回应让周砚胸腔里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没有再追问,那只摩挲着他后颈的手,却悄然改变了轨迹。

    宽大的掌心缓缓覆上了他依旧滚烫的,大半张还埋着的侧脸。

    温热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紧闭的眼睑,感受着那细密睫毛的颤抖,然后一路向下滑。

    最终停留在那滚烫又充满朝气的小小川上。

    “这么精神?!!”

    说完,周砚的手掌便极其轻柔地带着点研磨意味地捏住了那柔软的一点,不轻不重地捻动了一下。

    “轰——!”

    齐小川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电流从被捏住的耳垂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

    他整个人都麻了。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差点从周砚怀里弹起来,又被腰间那只铁臂牢牢按了回去。

    喉咙里更是溢出一声猝不及防的、甜腻短促的惊喘。

    “别……别捏……”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声音又小又抖,可怜巴巴地求饶。

    这,这地方简直比腰侧还要命百倍!

    这男人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第58章

    周砚的指腹带着薄茧, 每一次捻动都异常敏感。

    激起齐小川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细密哆嗦。

    那点可怜的尖。峰被捏得发烫,仿佛要融化在对方滚烫的指尖下。

    齐小川呜咽着,半边身子都跟着那股磨人的力道发软。

    腰肢不受控制地塌陷下去, 更深地嵌进周砚怀里。

    “呜……周砚……”

    破碎的哭腔带着浓重的鼻音, 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兽。

    他徒劳地想偏头躲闪, 可对方另一只作恶的手却如影随形。

    甚至坏心眼地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耳廓后那片更隐秘的软肉。

    “嘶——!”齐小川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脚趾都蜷缩起来。

    整个人像被强电流贯穿般剧烈地弹动了一下, 又立刻被周砚箍得更紧。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耳垂上那点湿。意。

    不知是周砚指尖的汗,还是他自己被逼出的生理性泪水。

    “真这么敏。感?”

    周砚低沉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愉悦, 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那声音紧贴着齐小川的耳膜,混合着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震得他头晕目眩。

    另一只手终于暂时放过了可怜兮兮的耳垂,却没有离开。

    反而用温热的掌心整个包裹住那红得滴血的耳朵,轻轻揉按着耳根。

    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积蓄下一轮更过分的动作。

    齐小川连呼吸都忘了, 全部的感官都被这只手、这个怀抱、这股无处不在的强势气息所占据。

    他只能无助地攥紧了周砚胸前的衣料, 任由对方的气息将自己彻底淹没。

    每一次若有似无的揉按, 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

    在他早已混乱不堪的神经末梢漾开一圈圈令人窒息的涟漪。

    他觉得自己快要化了, 骨头缝里的酸软变成了滚烫的岩浆,在周砚无声的掌控下肆意流淌。

    “这次, 就先放过你。”

    周砚在齐小川耳边低声,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下次惹我前, 先想好后果!”

    齐小川腿一软。

    他感觉自己短时间内应该绝不会有下次了。

    光是被周砚亲吻、撩耳垂, 他就能没出息地腿软。

    这位大佬,实在惹不起!

    勉强稳住心绪,齐小川慌乱推开周砚, 低声道:“我、我先回屋了,晚安。”

    随后他拉开房门,兔子似的跳出去跑了。

    再待下去,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气氛暧昧最后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齐小川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房间,反手“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木门急促地喘息。

    黑暗中,方才的触感、声音、气息,甚至周砚喉结滚动的弧度,都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里轮番轰炸。

    他摸索着走到桌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抓起桌上的茶壶。

    也顾不上倒进杯子,对着壶嘴就“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大口冰冷的茶水。

    冰凉的水流一路冲刷进胃里,却丝毫浇不灭心底那簇被周砚点燃的名为悸动的火焰。

    反而像往滚油里泼了冷水,炸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

    脸颊和耳朵烫得惊人。

    他抬手捂住脸,掌心下是擂鼓般疯狂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最后演变成无声的傻笑。

    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巨大欢喜,在黑暗中独自回味着那份独占周砚初吻的隐秘甜意。

    这一夜,两个房间里的人心思各异,却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与满足,沉入了难得的好梦。

    ……

    接下来的几日,齐小川异常的忙碌,几乎是废寝忘食。

    周家商会前三年的账目虽繁复,但条理还算清晰,他处理得还算得心应手。

    然而,当翻开近一年半。

    也就是周砚父亲骤然离世,周砚临危受命接手周家掌权人位置那段时间的账本时,齐小川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眼前的账目堪称一团乱麻,字迹潦草涂改比比皆是。

    许多账目记录不清,支出与收入对不上号,更有大量来历不明或去向模糊的款项。

    破损的账页、模糊的墨迹,甚至还有被水渍晕开又强行描补的痕迹。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当时周家内部的混乱与动荡。

    齐小川的看着那些混乱的条目,放下了账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难以想象,那个在江南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沉稳得令人心安的周砚,在二十岁那年。

    是如何顶着内忧外患的巨大压力,从这片狼藉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将摇摇欲坠的周家重新扶稳的。

    那时的他,该有多难?

    齐小川的心底,悄然漫上一丝混杂着敬佩与心疼的酸涩。

    另一边,周砚与时度从周家大哥的庭院出来后,便朝商会的方向走去。

    时度落后半步,目光在周砚明显柔和了几分的眉眼间逡巡了好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带着点戏谑和笃定开口:“这是……在一起了?”

    周砚脚步未停,只是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喉间溢出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单音:“嗯。”

    语气平淡,却是肯定。

    “很、明显?”他问。

    时度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立刻夸张地“啧”了一声。

    他快走两步与周砚并肩,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少爷——要不要拿块镜子给你瞧瞧啊!”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你那春风得意的劲儿,都快从脸上溢出来淌地上了!”

    “之前那个冷着脸能把人冻掉三层冰的周家家主呢?被掉包了?”

    他撇撇嘴,努力压下心底那点泛起的羡慕,“不就谈个恋爱嘛?至于吗你!”

    周砚侧目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轻飘飘地回击:“你也可以找你的漫小姐去。”

    “……”

    时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周身那股子轻松劲儿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连肩膀都垮了几分。

    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点苦涩和无奈,近乎喃喃自语:“是我不想吗……”

    可沅漫已经有了婚约,他拿什么立场去靠近?

    没有,所以他只能像个影子,远远地望着。

    “齐小川有一句话,说得倒是在理。”周砚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时度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啊?”

    话题怎么又跳到齐小川身上了?这人现在真是三句话不离对象!

    但他还是下意识追问:“什么话?”

    周砚放缓了脚步,将前两日齐小川那带着点狡黠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感情上有一种叫做‘后来者居上’。”

    “因为后来者又争又强!”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时度沉寂的心湖,瞬间激起了强烈的涟漪。

    一股久违的带着点孤勇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是啊,为什么不能争?

    可这沸腾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沅漫那根深蒂固的婚约,家族的阻力……他眼底的光芒又黯淡下去。

    周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反复,不愿见发小继续消沉,难得地多说了几句:“我们都知道她那个未婚夫是个什么货色。”

    十天半个月换一个相好,烟柳巷的常客,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时度,”他停下脚步,转身正色看向时度,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当真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以后嫁给那样一个人渣,葬送一生幸福?”

    “我自是不愿的!”

    时度猛地抬起头,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抗拒和痛楚,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

    光是想到沅漫可能遭遇的未来,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

    “那就对了。”

    周砚抬手,重重地拍在时度肩上,力道沉稳,“她的幸福,只有你自己去争,才可能给得了。”

    “不就是家族联姻吗?周家什么没有!”

    换个对象,周家还能给得更多!

    周砚看向时度,“别让自己有遗憾。”

    说完,他不再多言,收回手,转身继续朝商会走去。

    留下时度一个人站在原地。

    周砚那番话如同惊雷,在他脑中反复轰鸣,震得他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是啊,遗憾……

    他这辈子最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好一会儿,时度才猛地回神,看着周砚已经走出好几步的背影,连忙追了上去。

    脸上的震惊还没完全褪去,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不是,周砚!你这……就谈了个恋爱,至于变化这么大吗?”

    他上下打量着周砚,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现在简直……变得有血有肉有温度了!搁以前,你会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你会管我这破事儿?”

    周砚被时度这直白的评价噎了一下,脚步微顿。

    这几日……好像确实被齐小川那个又怂又爱撩、心思简单直白的家伙影响得有些……过于“人性化”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瞥了时度一眼,没接话。

    时度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凑近了些。

    带着点八卦和探究,压低声音又问:“那个……你这是……真和齐小川谈上了?”

    他总觉得需要再确认一下,毕竟周砚以前可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情。

    谈情说爱什么,感觉和他搭不上边。

    周砚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白眼。

    仿佛在说“你问的不是废话吗”。

    “嘿嘿,我这不是想再确认一下嘛……”

    时度挠挠头,干笑两声。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表情变得有些犹豫和担忧,声音也正经了几分。

    “话说回来,砚哥,你这事……打算怎么跟梦姨说?”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还是说……你们……其实也就是玩玩?”

    “以后……终究还是要各自结婚生子的……”

    毕竟,周家这样的门楣,继承人的问题总是绕不过去的坎。

    话音刚落,周砚周身的气场骤然一凛。

    方才的温和瞬间消失殆尽,一股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度。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深邃的眼眸直直刺向时度,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齐小川他敢!”

    那语气里的森然寒意和不容置疑的独占欲,让时度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不是,这还只是刚谈呢,就这样了?!!

    是不是忒夸张了点~

    周砚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绝不可能只是“玩玩”,也绝不允许齐小川有半分“玩玩”或者退缩的心思。

    要是齐小川真敢动什么“以后各自婚嫁”的念头……

    时度毫不怀疑,周砚绝对会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深刻体会到,招惹了周家掌权人的下场有多么可怕。

    “我会找个时间和母亲说这事。”周砚说道。

    时度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正在商会账房里埋头苦干,被一堆烂账搞得焦头烂额的齐小川,毫无征兆地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一脸困惑地嘀咕:“嘶……谁在背后骂我?”

    齐小川揉着发红的鼻尖,那股突如其来的痒意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他甩甩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那本墨迹斑斑的账册上。

    又是一行被水渍晕染得几乎无法辨认的数字。

    齐小川皱着眉,凑近了仔细分辨,鼻尖几乎要碰到泛黄的纸页。

    毛笔记账就是麻烦,笔记一被水渍晕染就无法查探痕迹。

    他只能结合上下台账查询这笔账单范围,先进行记录,到时候在找相关人员一一询问。

    不知过了多久,账房的门被推开。

    周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

    但那股沉静的气场瞬间让房间里埋头苦干的几个账房伙计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

    他目光一扫,精准地落在角落里那个正跟账本较劲的身影上。

    周砚径直走了过去,步履无声。

    齐小川毫无所觉,正对着一团墨迹冥思苦想。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投在账册上,齐小川才猛地惊觉。

    一抬头,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周砚不知何时已站在他桌旁,正垂眸看着他。

    齐小川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方才被打断的思路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只余下对方近在咫尺的气息和轮廓。

    “看完了?”周砚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啊?哦……没,没呢!”

    齐小川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尤其是被他单独放在一边问题最多的那几本。

    “前面的基本捋顺了,就是这一年半的……”

    简直像被贼翻过一样,乱得离谱,好多地方对不上,还模糊不清。

    他拿起一本翻开,指着里面一处涂改,“你看这里,明明应该是支出一笔货款,后面却突然变成了收入项,金额还一样。”

    “还有这里,”他又翻过一页,“这个印章模糊得连是哪家票号都认不出……”

    周砚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一一掠过,眼神沉静无波。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齐小川见他反应平淡,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他。

    周砚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齐小川想起自己刚才在账本里感受到的那种焦灼和动荡,再对比眼前人这份山岳般的沉稳。

    心底那股混合着敬佩和心疼的酸涩感又悄然漫了上来。

    他犹豫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你那时候……一定很难吧?”

    周砚的目光从账本上移开,落回齐小川脸上。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丝……崇拜?

    这目光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带来一种陌生的痒意。

    周砚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齐小川刚才揉得发红的鼻尖。

    微凉的触感让齐小川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眼睫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怎么这么红?”周砚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比刚才低哑了一丝,“着凉了?”

    “没、没有!”齐小川猛地摇头,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连带着被触碰过的鼻尖也热烘烘的。

    他耳根发烫,连忙垂下眼盯着账本,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可能……可能就是灰尘呛着了!这旧账本积灰太厚了!”

    周砚看着他瞬间红透的耳廓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微热的触感。

    “嗯。”他又应了一声,目光在齐小川通红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那堆问题账册。

    “这些账,你尽力理,理不清的,先标记出来。”

    他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不必强求。”

    “哦,好,好的!”齐小川忙不迭地点头。

    但心里却想着:放心,我一定要把它理清楚!

    周砚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刚走出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停下,微微侧过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齐小川耳中:

    “晚上带你出去吃饭。”

    不是询问,是陈述。

    齐小川:……这是,要约会的意思?!!

    齐小川的心跳又重重地蹦了一下。

    他低着头,只敢用余光瞥着周砚离去的背影。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敢大口喘气。

    他抬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账房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齐小川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本问题账册。

    阳光偏移,将他伏案的身影拉得更长。

    而在门外并未走远的周砚,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听着里面重新响起的算盘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的沉静被一种更为复杂深邃的情绪取代。

    “齐小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不明。

    片刻后,他站直身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二人步入办公室。

    时度踱步上前,为两人沏了两杯茶,他问道:“你这是……准备动二爷了?”

    周砚向后慵懒一靠,“有些蛀虫,也该清理了。”

    “二叔这些年,手伸得太长了。”

    “克扣货款,虚报损耗,挪用账银……桩桩件件,真当我是瞎子?”

    时度放下杯子,神色也凝重起来:“动静会不会太大?”

    “毕竟是你亲二叔,背后还有几位族老……”

    “亲二叔?”周砚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周家的血,早就被这些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了。”

    “不清理干净,根基都要被他们蛀空。”

    他坐直了身体,那股慵懒瞬间被凌厉取代,他看向时度。

    “你亲自去办,把这些账本里所有有问题的条目,连同经手人、时间、银钱去向,全部整理成册,一条也别漏。”

    “尤其是和西城那几家票号、还有城南仓库往来的部分。”

    “明白。”时度点头,知道周砚这是要动真格了,而且是雷霆手段,“人手方面……”

    “用你信得过的。”周砚打断他,“商会里那些沾亲带故的,一个都别用。”

    “账房那几个新招的伙计,底子还算干净,让齐小川带着他们,把外围不涉及核心的证据链补齐。”

    “他心思细,账上功夫也扎实,正好让他练练手。”

    提到齐小川的名字时,周砚冷硬的语气似乎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缓和。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时度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再次感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连周砚这座冰山都能融出条缝来。

    他忍不住腹诽:以前周砚处理这种事,哪会考虑给谁“练手”。

    都是直接点将,雷霆万钧。

    现在倒好,还不忘给自家那位安排点安全又能露脸的活儿……

    啧,真行。

    “懂了,”时度应下,随即又想起什么,皱眉道,“那城南仓库那边……一直是二爷的心腹在管,盘根错节的,恐怕不好动。”

    “不好动?”周砚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就连根拔起。”

    “仓库主管赵四,今晚‘请’他来商会‘对账’。”

    “让小白带几个生面孔,手脚干净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二房那边。”

    “人带来之后,直接送到后院那间空置的静室。”

    那间静室位置偏僻,隔音极好,是周家历代处置“内务”的地方。

    “是。”时度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要动真刑了。

    看来周砚这次是铁了心要彻底肃清二房的势力,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他不由得再次为周砚这被恋爱“激活”后的狠辣果决咋舌。

    第59章

    直到外面天彻底黑了, 最后一抹残阳的暖光被浓稠的夜色吞噬。

    齐小川依旧没来。

    账房内早已开了灯,昏黄的光晕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齐小川忘我地伏在角落那张宽大的木桌案前,眉头拧成结。

    他已经连时间也忘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眼前这张被水渍晕染得如同鬼画符般的数字。

    眼睛早已酸涩不已, 那股陈年墨迹混合着灰尘的独特气味萦绕不去。

    他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饱满的唇瓣被洁白的牙齿压出一道浅浅的凹痕, 透出一点诱人的嫣红。

    连带着那支被他叼了又放的毛笔杆上, 也留下了几道细密的齿痕。

    这笔烂账像一团乱麻,越是深究, 越是蹊跷丛生。

    时间无声流逝,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另一端, 书房里的周砚早已处理完手头的急务。

    他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规律的节奏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墙上的西洋钟滴答作响,预定的晚餐时间早已过了半个时辰。

    而那个说好一起用饭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周砚深邃的眼眸沉了沉, 一丝了然掠过眼底。

    不用猜, 定是又被那堆破烂账本勾去了魂。

    他霍然起身, 步履沉稳地穿过回廊, 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账房。

    推门而入的瞬间,暖黄的光光和着墨香扑面而来。

    几个在埋头苦算的账房伙计惊得一个激灵, 慌忙起身, 本想喊人被周砚立即禁了声。

    他面无表情, 只随意地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几人立刻噤声, 麻利地收拾好桌面的算盘笔墨, 鱼贯而出离开了。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轻轻被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偌大的账房瞬间陷入一片异样的寂静。

    角落里, 齐小川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他正对着一页记载着大额药材采购的账单心生烦躁。

    那上面模糊的印章和前后矛盾的记录让他苦恼。

    齐小川烦躁地丢开了咬出了牙印的笔,改为用牙齿轻轻啮咬着自己丰润的下唇。

    仿佛这样就能从混沌的思绪里咬出个答案来。

    那专注而略带苦恼的模样,在昏黄灯火的勾勒下,每一寸线条都清晰得动人心魄。

    尤其是那被他自己咬得微微泛红、水光潋滟的唇瓣。

    周砚站在不远处,目光锁在他身上。

    喉结无声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燥热从下腹悄然升起,瞬间燎原,烧得他口干舌燥。

    他迈开脚步,无声地穿过前面的桌案,悄无声息地逼近他的猎物。

    巨大的阴影随着他的移动,最终严严实实地笼罩在齐小川面前的账册上。

    齐小川这才猛地惊觉,愕然抬头。

    视线撞入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滚着浓稠暗。欲的眼眸里。

    “少……”他刚吐出一个字,声音还卡在喉咙里。

    一只微凉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大手,倏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力道恰到好处地迫使他仰起脸,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紧接着,带着清冽气息和绝对掌控欲的阴影便沉沉压下!

    微凉的带着周砚独特气息的唇,精准不容分说地覆压下来,封缄了他所有可能的惊呼与疑问。

    “唔——!”

    齐小川瞬间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

    一双杏眼因为极度的震惊睁得滚圆,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周砚近在咫尺的放大的俊颜。

    少爷?!这里是账房啊!还有人呢!

    这……这也太……太胆大包天、太……太不顾场合了吧!!!

    他下意识地想挣扎。

    双手刚撑住桌面,周砚的另一只手却已如同铁箍般,闪电般圈住了他那截纤细柔韧的腰肢。

    一股沛然大力传来,齐小川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竟被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天旋地转间,周砚一个利落的旋身,他便被稳稳地放在了宽大的桌案上。

    账本和笔墨被衣袖扫落一旁,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禁锢着腰肢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将两人的距离压缩到极致。

    周砚紧接着用强健的胯骨猛地向前一顶

    就在齐小川惊愕得几乎要叫出声时,一只微凉干燥的大手轻轻覆上了他因震惊而睁得滚圆的双眼。

    遮住了那亮得惊人的盛满了慌乱的光芒。

    周砚低沉醇厚的嗓音几乎是贴着齐小川的唇缝逸出,带着一丝微哑的磁性:

    “闭眼,专心点,没人。”

    齐小川紧绷的神经倏然一松,了然瞬间冲散了惊惶。

    感情已经清场了!怪不得少爷这般有恃无恐,敢在账房里就……

    明白了这一点,那点残存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被刻意压抑后喷薄而出的渴望。

    齐小川不再犹豫,原本推拒的双手顺从心意地攀上了周砚宽阔坚实的肩膀。

    十指甚至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肩胛处挺括的衣料。

    他主动仰起脸,闭上眼,将所有感官都交付于唇齿间这场久违的纠缠。

    话说,自从那晚在房间被周砚吻得浑身发软,几乎站不住脚之后,两人就再没亲密动作了。

    他则一头扎进了这堆陈年烂账里,连好好说话的时间都少,更别提这样亲密无间的吻了。

    况且……和周砚接吻,真的是一件令人从心底感到愉悦、沉醉甚至上瘾的事。

    感受到掌心下那排浓密的睫毛轻轻刮过,周砚才缓缓移开了覆在齐小川眼睛上的手。

    那双手没有离开,转而稳稳地落在他柔韧的腰肢上。

    隔着薄薄的衣料,带着灼人的温度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摩挲起来。

    那掌心的薄茧在敏感的肌肤上划过,带着电流般的酥麻感,点燃了更深的火苗。

    齐小川很快就被这双重攻势吻得情迷意乱,身体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不禁在心底喟叹:少爷……果然还是太会了!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精准地撩拨在他最敏。感的点上。

    许久后,齐小川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榨干了。

    直到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才恋恋不舍地带着点不甘心微微推了推周砚紧实的胸膛。

    唇瓣分开时,牵出一缕暧昧的银丝,随即断开。

    齐小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却驱不散脸上和身体里蒸腾的热度。

    他浑身发软,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连撑着自己坐直的力气都没了。

    只能任由身体向前倾倒,软趴趴地将下巴搁在周砚坚实宽厚的肩膀上。

    滚烫的脸颊贴上微凉的衣料,舒服得让他想喟叹。

    却又立刻被自己这没出息的模样羞到。

    齐小川:麻了,依旧没出息!

    腿是麻的,腰是软的,脑子是浆糊!

    齐小川啊齐小川,你怎么就这点出息!

    一个吻就让你丢盔卸甲,站都站不稳了?!

    周砚稳稳地抱着他,一手仍圈着他的腰,另一手则安抚性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就在齐小川暗自唾弃自己的时候,周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或许是紧贴的身体间那不容忽视的细微变化,或许是齐小川骤然僵硬了一瞬又极力放松的身体反应。

    一声低沉带着了然意味的嗤笑,贴着齐小川敏感的耳廓响起。

    紧接着,那笑声引起的震动,透过两人紧贴的胸膛,清晰地一阵阵地传递过来,如同擂鼓般敲在齐小川的心上。

    震得他耳根发烫,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齐小川瞬间炸毛了!

    羞耻感和被戳破的窘迫感如同岩浆喷发!

    他是正常男人!血气方刚!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亲,有点反应怎么了?!

    天经地义!有什么好笑的?!

    “不许笑!”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迷蒙的杏眼此刻瞪得溜圆。

    里面盛满了羞恼的水光,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兔子。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低头,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周砚近在咫尺的肩颈处!

    隔着挺括的衣料,牙齿用了些力,却也没真敢下死口。

    更像是一种带着强烈情绪的色厉内荏的警告。

    咬完还觉得不解气,又用额头用力撞了一下周砚的胸口。

    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凶狠:“听见没有!不!许!笑!了!”

    周砚果然没再发出声音。

    肩膀被咬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却奇异地勾起了更深的愉悦。

    齐小川看不见的地方,周砚的嘴角,在灯光下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

    那弧度清晰,眼底的寒冰早已融化成深不见底的温柔和满足。

    怀里人这又羞又恼,张牙舞爪却又毫无实质威胁的模样,简直可爱得要命。

    他收紧环抱着齐小川的手臂,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

    胸腔里弥漫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就在这窘迫的情况下,一阵清晰响亮的咕噜声,猝不及防地从齐小川紧贴着周砚的腹部炸开。

    在寂静的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齐小川身体瞬间僵直,连耳尖都红得滴血,恨不得当场刨个地缝钻进去。

    齐小川:“……”天奶啊,请赐块豆腐我撞死吧!

    太特么尴尬了!!

    这回周砚是真绷不住了。

    胸腔震动,低沉愉悦的笑声再也无法抑制地从喉咙深处滚了出来。

    温热的气息拂过齐小川敏感的颈侧。

    “你还笑!”齐小川羞愤欲死,猛地放开了环在周砚颈脖上的手。

    转而捂着自己正在严正抗议的肚子,气鼓鼓地瞪向那个笑得眉目舒展的人。

    “我这是为了谁!”

    “看个账都看得废寝忘食了都!”语气里带着十足十的委屈和控诉。

    周砚被他这副模样逗得笑意更深,但到底没再继续逗弄。

    他手臂微微用力,轻松地将人从宽大的桌案上抱了下来,稳稳放回地面。

    齐小川脚刚沾地,腿还有些发软,下意识扶了下周砚的手臂才站稳。

    “走吧,”周砚的声音带着笑意后的温醇,“去吃饭。”

    周砚没让人跟着,只吩咐了晚些备车来接人。

    两人并肩走出商会大门,灯光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们就这样在昏黄灯光与朦胧月色交织的街道上漫步,周遭是晚归行人的低语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马声。

    半个时辰后,周砚带人在一处玻璃窗和霓虹招牌的洋人餐厅门前停下。

    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恭敬地拉开了雕花玻璃门。

    “吃西餐?”

    齐小川看着餐厅里铺着雪白桌布,摆放着铮亮刀叉的餐桌,有些意外地挑眉问道。

    “不想吃?”周砚侧头看他,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并未露出的惊喜神情。

    这可是他琢磨了许久,又旁敲侧击问了时度才确认齐小川可能会感兴趣的地方。

    “没有,西餐就西餐吧。”齐小川连忙摇头。

    他倒不是不喜欢,他是怕……吃不饱啊!

    那些精致的银盘子里通常就放那么一小块肉,旁边点缀着几片菜叶子,看着就让人焦虑。

    希望这个时代的西餐,量能多给点吧!

    齐小川在心里默默祈祷,率先一步走了进去。

    餐厅内光线柔和,留声机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

    落座后,侍者递上厚厚的菜单。

    齐小川看着上面的菜名和配图,点了几道感觉会不错的菜。

    等餐食陆续上来,齐小川悬着的心才悄悄放下。

    份量看起来……似乎还行?

    “可不可以喝点啊?”齐小川凑近周砚,压低声音问道,眼神里充满期待。

    这个时期的红酒应该品质不错,正好尝尝鲜。

    周砚看着那双瞬间亮晶晶的杏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后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招来侍者:“一瓶红酒。”

    心想着红酒应该不易醉人!

    大不了待会儿他多喝些,让这馋兔少喝点。

    然而,想法虽这般,等喝时周砚根本拦不住。

    齐小川咔嚓咔嚓地炫,一个人就包揽了大半瓶,五六杯是跑不了的。

    出了餐厅,夜风带着凉意吹来。

    周砚看着身边人步履还算稳健,但脸颊泛着红晕,眼神也比平时更亮更水润,忍不住低声确认:“醉了?”

    齐小川立刻摇头,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怎么可能!”

    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他才喝多少?半瓶都没有好吧!而且是红酒,怎么会醉?

    齐小川觉得自己清醒得很,就是有点……轻飘飘的舒服。

    周砚仔细观察了一下,见他眼神虽亮但还能聚焦,说话也清晰,确实不像醉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两人沿着栽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齐小川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周砚。

    路灯的光在他眼中跳跃,带着点小心翼翼又藏不住的雀跃:“我们这……算是……约会了吧?”

    约会?周砚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陌生的词,脚步也随之一顿。

    约——会?他在心里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

    并肩漫步,共享晚餐,没有随从跟随,只为彼此相处……

    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流悄然滑过心尖。

    他沉默片刻,随即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齐小川见状,嘴角瞬间咧开,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内心的烟花砰砰炸开:啊啊啊!他和周砚约会了!真的约会了!

    “既然这样,”齐小川得寸进尺地靠近一步,带着点酒后的兴奋,“那今晚能不能晚些回去?”

    他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周砚,“我还想……多待会儿。”

    二人世界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周砚停下来,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凝视着他,带着一丝探究:“你想做什么?”

    干什么?齐小川托着下巴,真的开始苦思冥想。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现代,没有电影院,没有游乐场,没有咖啡馆可以闲坐聊天……

    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这个时代晚上能有什么有趣的消遣。

    去百乐门?好像太吵闹了。

    逛夜市?似乎又不太寻常……

    周砚看着他冥思苦想却毫无结果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听戏去不去?”

    “戏曲!”齐小川惊讶地抬头,眼睛瞬间又亮了。

    对哦!怎么把这茬忘了!

    “可以!”他立刻点头,带着点新鲜和期待。

    周砚唇角微扬,带着他拐进了一条更繁华的街道。

    不多时,一座灯火辉煌、雕梁画栋的戏楼便出现在眼前。

    远远地,悠扬婉转的胡琴声和清脆的锣鼓点就已隐隐传来,勾人心弦。

    一进戏楼大门,那声浪便扑面而来。

    高亢激越的唱腔,丝竹管弦的合奏,台下观众时而爆发出的喝彩叫好声,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的声景。

    空气里弥漫着茶水、瓜子、脂粉和檀香的混合气味。

    戏楼的负责人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周砚这位贵客,连忙堆着笑迎上来,殷勤地将他们引向二楼。

    不同于一楼大堂的喧闹拥挤,二楼设有几间视野绝佳的独立阁栏包间。

    垂着细密的竹帘,既保证了私密性,又能将下方戏台上的表演尽收眼底。

    齐小川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这种地方听现场戏曲。

    他好奇地打量着包间里雅致的陈设。

    红木桌椅、青瓷茶具,然后迫不及待地掀开竹帘一角,看向灯火通明的戏台。

    台上,身着华丽戏服的旦角正水袖轻扬,莲步轻移,一颦一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那唱腔时而如泣如诉,时而高亢入云,字正腔圆,韵味十足。

    伴奏的丝竹之声丝丝入扣,紧密地烘托着演员的唱念做打。

    齐小川很快就被这古老而精湛的艺术吸引住了。

    他渐渐坐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

    不知不觉间,他竟看得痴迷了。

    心底只剩下由衷的赞叹:

    不愧是老祖宗严选,流传千百年的审美真的顶级!!

    这唱腔,这身段,这扮相,这氛围……可以永远相信老祖宗的品味!

    怪不得以前的老辈人都这么爱泡戏园子,他现在也完全理解了。

    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方寸舞台间演绎的悲欢离合与千古风流。

    齐小川看得入了迷,身体微微前倾。

    周砚的目光却早已不在那流光溢彩的戏台上。

    他微微侧着头,借着包间内刻意调暗的灯光,正大光明地地描摹着身边人的侧影。

    灯光勾勒出齐小川柔和的轮廓,从他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在那段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细腻的脖颈上。

    周砚看得有些出神。

    这人身上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像一块温润的暖玉,又像一只毫无防备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兽。

    散发着一种纯粹而鲜活的气息,无声地牵引着他的心神。

    让他只想靠得更近,看得更清,将他此刻专注的模样刻在眼底。

    那道目光太过炽热专注,即便沉浸在戏曲世界里,齐小川也渐渐感到一丝异样。

    像是被无形的暖流包裹,又像是被无形的指尖轻轻触碰。

    脸颊和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发烫。

    他终于忍不住,从戏台上收回视线,有些茫然地侧过头,恰好撞进周砚深邃专注的眸子里。

    “怎么了吗?”

    齐小川眨了眨眼,带着点懵懂和被那目光烫到的不自在,小声问道。

    周砚并未立刻移开视线,反而更坦然地看着他。

    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气音:“喜欢听戏?”

    齐小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得太投入了。

    他点了点头,眼睛又亮了几分,带着初次体验的兴奋:“嗯!还不错!”

    随即又补充道,“唱得好,身段也好,故事也吸引人,怪不得以前的人爱泡戏园子!”

    以前的人?

    周砚有什么不是很懂齐小川的表述,只归咎到他在海外待久了。

    他看着对方脸上生动变换的小表情,一股想要逗弄这只灵巧又懵懂兔子的冲动,悄然在心底滋生。

    “哦?”周砚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身体也微微向齐小川那边倾近了些。

    昏暗的光线下,他深邃的眸光如同夜色下的深潭,专注地锁住齐小川的双眼。

    周砚的声音压得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比喜欢我还喜欢?”

    “啊?!!” 齐小川猛地一愣。

    他完全没料到周砚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刚才还在说戏,怎么突然就……就跳到这上面了?!

    少爷这是……又抽了什么疯?!

    还是……还是……他脑子里瞬间乱成一团浆糊,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

    齐小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快得不像话。

    周砚那专注的目光和近在咫尺的气息,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大脑彻底当机。

    周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耐心地等待着这只炸毛兔子会如何反应。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

    就在齐小川大脑一片空白时,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或许是酒意上来,微醺壮了胆,又或许是周砚那过于直白和逗弄的眼神刺激了他。

    只见他像是被什么驱使着,猛地凑近,速度极快。

    温润柔软的唇瓣带着灼人的热度,如同蜻蜓点水般,飞快地在周砚微凉的脸颊上印了一下。

    一触即分。

    包间里,戏台上婉转的唱腔、台下观众的喝彩声似乎在这一刻都模糊了,远去了。

    周砚唇边那抹等着看戏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

    他……本想逗弄这只兔子,看他羞窘跳脚的模样,怎么也没想到,兔子急了,竟然会……反咬一口?

    不,是反“亲”一口?

    周砚缓缓地眨了眨眼。

    所以他这是:没逗成兔子……反倒被兔子给调戏了?

    第60章

    那愕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周砚没给齐小川看清他神情变化的机会, 长臂一探,精准地扣住齐小川的手腕。

    猛地一发力!

    “唔!”

    齐小川只觉得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袭来。

    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被拽离了座椅。

    直接跌进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里, 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周砚的大腿上。

    位置变换带来的失重感和身下紧贴的温热触感, 终于让他迟钝的神经彻底反应过来。

    天!他刚才对周砚做了什么?

    而周砚现在又在做什么?!

    巨大的羞窘和慌乱瞬间攫住了他, 齐小川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弹起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亲密。

    可他的双腿刚使劲, 腰肢刚一动, 腰间那条铁臂便微微加紧了力道,将他牢牢地禁锢在原位, 动弹不得。

    那臂膀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我有没有说过……”周砚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

    温热的气息像羽毛般刮着他敏感的耳垂, “别轻易招惹我?”

    话音未落,齐小川便感觉后颈那片暴露在外的皮肤传来一阵轻轻微的刺痛和湿濡。

    周砚竟然咬了他一口!

    “嘶——!”

    齐小川倒吸一口冷气,惊叫声几乎要冲破喉咙。

    却在最后关头被他死死地用手捂了回去,只留下一点破碎的呜咽。

    他不禁颤抖了一下, 随即浑身绷紧。

    那感觉又麻又痒, 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神经。

    周砚似乎对他这副惊弓之兔的反应极为满意, 胸腔深处传来一阵低沉而愉悦的震动。

    那笑声带着磁性的颗粒感,震得紧贴着他的齐小川后背发麻。

    “少、少爷!在戏楼呢!”

    齐小川又急又羞, 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点哭腔, 几乎是哀求了。

    他感觉自己快要烧着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生怕动静大一点儿, 左右隔壁包间的人听到动静看过来。

    他不想社死!绝对不想!

    箍在他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松,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反而变本加厉。

    隔着衣料,在他敏感的腰侧缓慢而磨人地摩挲起来, 带着一种惩罚性的意味。

    周砚对他的求饶罔若不顾,甚至将薄唇更近地贴上他的耳廓。

    灼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耳后的肌肤上,激得齐小川又是一阵难以自抑的轻颤。

    甚至没忍住轻哼出了声闷响,激得身后抱着的人呼吸加重了一下。

    “只要你安静……”周砚的嗓音低哑得不成样,他呢喃,“……就没人发现~”

    那低沉的气音刮着耳蜗最敏感的神经。

    话音一落,一个滚烫而轻柔的吻便落在了齐小川暴露在外的侧颈肌肤上。

    轻轻一舔

    “唔!”

    齐小川浑身剧烈一颤,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脊椎,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将那声惊喘憋了回去。

    心里哀嚎:刺激是真刺激,可这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提心吊胆,更是要了命了!

    楼下戏台上,那旦角正唱到悲切处。

    婉转哀戚的唱腔丝丝缕缕,台下观众适时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

    可这一切喧嚣,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而遥远。

    齐小川的感官世界,已经被牢牢禁锢在这个狭窄而隐秘的包间角落。

    被身后这个人彻底侵占。

    腰间那条铁臂的温度越来越高,紧紧箍着,烫得他心慌意乱。

    周砚的下巴随意地搭在他肩窝。

    每一次呼吸,那带着微热湿润的气息都毫无保留地喷洒在他敏感的颈侧和耳后。

    那气息,混合着周砚身上清冽又强势的男性气息,还有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眩晕的混合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腔,直冲他大脑。

    齐小川感觉自己刚才喝下的那些红酒,后劲正凶猛地翻涌上来。

    不然怎么会浑身滚烫得像要烧起来?

    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流,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震得他头昏脑涨。

    周砚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他几乎能听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隔着薄薄的衣料,与自己混乱的鼓点交织在一起。

    “少爷——”

    齐小川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被逼出来的细细颤音,尾音拖得又软又长,还有些委屈。

    “嗯?”周砚慵懒地应了一声。

    那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带着餍足后的沙哑磁性,轻轻地摩挲着心尖,引得齐小川又是一阵轻颤。

    “我们……回去了吧。”

    怀里的兔子瓮声瓮气地请求,身体微微挣动了一下,却换来腰间手臂更紧的钳制。

    “不听了?”

    周砚明知故问,低沉的嗓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戏谑笑意。

    齐小川飞快地摇头。

    谁家好人儿是这般听戏的?!

    他整个心神都被身后这个人搅得天翻地覆,台上唱的什么早已没心思了。

    哪里还听得进去半个字?这简直是酷刑!

    周砚似乎终于大发慈悲,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倏地一松。

    重获自由的瞬间,齐小川几乎是弹射起步,以最快的速度从周砚腿上跳起来。

    他连退两步,一秒都不敢耽搁。

    甚至不敢看周砚的表情,只觉得脸颊和耳朵烫得能煎鸡蛋。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那笑声带着胸腔的共鸣,在喧嚣的戏楼背景音里清晰地钻入齐小川耳中。

    让他脚步又是一顿,差点同手同脚。

    周砚慢条斯理地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率先迈步离开了包间。

    齐小川长长地吁了口气,像劫后余生般,赶紧小跑着跟上,脚步虚浮,心有余悸。

    戏楼外,夜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稍稍驱散了脸上的燥热。

    陆青不知何时早已将车稳稳停在门口,等待二人归来。

    齐小川几乎是抢步上前,目标明确地拉开副驾驶的门,一头就钻了进去。

    动作快得像生怕晚一秒就会被拎去后排一样。

    他怂,他承认,他现在只想离那个危险源远一点。

    哪怕只是隔着前后排这点可怜的距离。

    一路无话,车厢内弥漫着一种紧绷而微妙的气氛。

    齐小川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努力忽视身后那道即使隔着椅背也能清晰感知到的极具存在感的视线。

    目的地一到,齐小川几乎是车刚停稳就推门下车,脚步匆匆。

    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回自己那方安全的小天地。

    夜风穿过回廊,吹得他微乱的发丝拂过滚烫的额角。

    “少爷晚安!”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声音又快又急,脚下生风。

    然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比他更快,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跑什么?”周砚的声音在寂静的回廊下响起。

    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悠然,甚至还有几分未散的慵懒酒意。

    他微微用力,便将试图逃跑的兔子轻易地拽了回来,迫使他不得不转过身面对自己。

    齐小川的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手腕被攥住的地方传来不容忽视的温热和力量感。

    “没……没跑,”

    他眼神闪烁,根本不敢直视周砚在昏暗廊灯下显得格外深邃锐利的眼睛。

    声音磕磕巴巴,“就、就是困了,想……想早点休息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合理,可惜颤抖的尾音暴露了一切。

    周砚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明显的弧度,那笑容在夜色里甚至带着点邪气。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

    灼热的气息带着若有似无的酒香和一种危险的侵略感,将齐小川整个笼罩。

    他低沉的声音此刻变得无比沙哑,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火星,烫在齐小川的耳膜上:

    “急什么……”周砚的目光深邃,从他慌乱的眼睛一路滑到微张的泛着水色的唇瓣。

    最后定格,带着滚烫的暗示,“你点的火,还没灭呢。”

    齐小川:“……!!!”

    什、什么意思?!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炸开,轰得他一片空白。

    他点的火?他什么时候……

    就在他大脑彻底宕机,还沉浸在那句惊悚又暧昧的话语带来的冲击中时。

    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猛地将他向前一拽!

    “啊!”

    齐小川惊呼一声,眼前光影瞬间变换。

    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拖进了旁边漆黑的房间——是书房!

    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隔绝了回廊上微弱的光线,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浓稠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齐小川背脊撞上冰凉坚硬的门板,激得他一个哆嗦。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甚至能闻到周砚身上更浓郁的混合着酒气的侵略性气息。

    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紧接着,一个滚烫的身体便强硬地压了上来,将他死死抵在门板上。

    周砚的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困在方寸之间,灼热的体温隔着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黑暗中,周砚低哑到极致的声音贴着他的唇瓣响起。

    带着压抑到极限的危险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骨深处碾磨而出:

    “灭火!”

    他说。

    齐小川这回是真的慌了神。

    他屈膝后缩,脊背紧贴墙壁,声音发颤:“怎、怎么灭啊?”

    “你说呢!”周砚欺身压下,切齿低吼。

    他倒是小瞧了小白兔的吸引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齐小川尚在发懵,周砚已猛然攥住他无措的手。

    “我我我你你你你、你要干嘛!”齐小川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了。

    随后,他的手被狠狠地向下带——

    黑暗中,齐小川的瞳孔骤缩。

    指尖下的滚烫穿透薄薄的衣料,灼得他指腹刺痛发麻。

    “轰——!”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一片刺目的白光。

    齐小川:“!!!”

    他仿佛全身血液在疯狂倒涌,又在下一秒冻结凝固。

    这一刻,他如中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撕裂喉咙跳出来。

    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盖过了书房里所有细微的声音。

    黑暗不再是庇护,而是将感官无限放大的囚笼。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骤然停滞后又失序狂跳的心跳,听见周砚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额顶。

    带着微弱的清香的酒气和一种更原始的极具侵略性的雄性气息。

    那气息如同一张网,将他层层裹紧,密不透风。

    每一次吸气都灌满了周砚的味道,呛得他头晕目眩。

    周砚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像是要将他骨头捏碎般。

    “握紧。”他说。

    随后,滚烫的掌心紧贴着他的手背!

    齐小川浑身呆滞住了,从指尖到脊椎都在无法抑制地战栗。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水混合着滚油,从头顶浇到脚底。

    烧得他皮肉刺痛,灵魂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

    他想抽回手,想尖叫,想不顾一切地推开压在身上的滚烫躯体。

    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禁锢。

    可身体背叛了他,所有的力气都在那灼热触感的冲击下土崩瓦解。

    肌肉僵硬,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破碎的近乎窒息的气音在唇齿间艰难地逸散。

    “唔……”

    周砚滚烫的胸膛紧压着他,将他死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冰与火的极致触感让齐小川更加混乱。

    他清晰地感觉到周砚紧绷的肌肉线条。

    那充满力量的躯体此刻蓄势待发,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猛兽。

    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吐息一下下拂过他汗湿的鬓角,每一次都引得他细微的瑟缩。

    黑暗中,周砚的喉骨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极沉、饱含压抑欲望的闷哼。

    那声音像带着钩子,狠狠刮过齐小川紧绷的神经末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齐小川的手都快抽动麻木了

    他才感觉到,自己被迫按着的地方,在他的掌下,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跳动了几下。

    齐小川早已站不稳了,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点可怕的接触上。

    思维彻底熔断,只剩下一个念头——

    终于——完了!

    那……被迫承接着滚烫的终于可以松开

    禁锢的力量骤然消失,齐小川却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软软地顺着冰凉的门板往下滑。

    他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

    黑暗浓稠依旧,但方才那几乎要熔断神经的感官风暴已经平息。

    留下的,是死寂和一片狼藉的空白。

    指尖残留的触感鲜明得可怕。

    那灼热的感觉在他的记忆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想蜷缩起手指,却发现它们僵硬得不听使唤。

    只能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微微发着抖。

    周砚依旧呼出急促的呼吸声,在咫尺之遥的黑暗中响起。

    空气中多种气味混和着,萦绕在齐小川的鼻端。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终于,身旁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周砚动了。

    他像是终于从某种极致的餍足中回神,向后退了半步。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远离,齐小川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几乎要发出断裂的脆响。

    紧接着,是布料整理时发出的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

    他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

    这声音太吵耳了。

    齐小川死死闭着眼,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那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清晰回放。

    脸颊、耳朵、乃至整个身体,都烧得滚烫,几乎要将周围的黑暗点燃。

    整理妥当,周砚似乎轻轻吁了口气。

    那气息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伸出手,摸向了门边的墙壁。

    轻微的“咔哒”一声脆响,书房的电灯开关被打开。

    骤然降临的光明刺穿了黑暗。

    齐小川被强光刺得猛地闭上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溢出眼眶。

    周砚一垂眸,便撞入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他一手及时覆住那对漂亮的眸子,一手将人扶起抵住,再次推挤着把人压向身后的木板。

    木板发出一声闷响。

    齐小川短促的惊呼中,贝齿微启,周砚的唇精准覆落。

    “唔——!!!”

    周砚原本想放过他的,但方才兔子双眼泛红的模样,太让人想弄哭了。

    他这般想着,也这般做了。

    这个吻一点儿也不温柔,甚至可以说蛮横。

    与周砚指尖覆在他眼睑上的动作形成割裂。

    滚烫的唇舌长驱直入,轻易撬开了他因惊惶而微启的齿关。

    齐小川的呜咽被彻底封堵在喉咙深处,化作破碎的鼻音。

    每一次试图偏头躲闪,都被那只覆在眼前的手和身后坚硬的木板牢牢钉在原地。

    周砚的呼吸比之前更沉,更烫,尽数喷洒在他被迫仰起的脆弱颈项上,激起一阵绝望的战栗。

    生理性的泪水从被覆盖的眼角溢出。

    濡湿了周砚滚烫的掌心,也洇湿了他自己的鬓角。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砚每一次吮吸的力度,每一次舌尖扫过上颚带来的酥麻电流沿着敏感的神经末梢一路窜至四肢百骸。

    激得他几乎要站立不住。

    周砚覆在他眼上的手非但没有移开,反而收得更紧。

    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将他的世界彻底禁锢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唇齿间的风暴里。

    每一次掠——夺。

    都更深,更重,像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吸走。

    齐小川的胸口剧烈起伏,肺叶因缺氧而发出无声的抗议。

    细碎的呜咽被碾碎在唇舌交缠间,只能徒劳地攀附着周砚的手臂。

    周砚的呼吸灼热地烙在他被迫仰起的喉结上,每一次吮吸都带着惩罚般的力道。

    舌尖蛮横地扫过口腔内每一寸敏感地带。

    反复碾压、勾缠,激起更多无助的颤栗。

    周砚想,齐小川实在太好“欺负”了。

    他越是如般反应,周砚越想将这人欺负得声音沙哑。

    甚至,连床都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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