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久到齐小川感觉自己的唇瓣已经失去知觉。
像两片被反复揉捻的花瓣,肿胀发麻。
周砚终于稍稍退开,却扔保持着危险的距离。
他的鼻尖几乎贴着齐小川的鼻尖,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方才情动的灼热, 喷洒在那片泛着水光的唇上。
齐小川的眼睫颤抖着, 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水雾。
他不敢睁开眼, 生怕对上那双此刻必定暗沉如墨的眼睛。
周砚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后颈, 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敏感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微微一用力, 齐小川便往前轻轻倾了一些。
“要不是最近事情多,”周砚看着眼前的兔子,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圆润的珠子,溜擦入齐小川的的耳膜。
他说:“今晚就办了你。”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齐小川的心上。
他膝盖一软,差点顺着门板滑坐下去,被周砚眼疾手快地捞住腰身。
隔着单薄的衣裳, 那只手掌的温度烫得惊人, 仿佛能直接烙进皮肉里。
“少、少爷深明大义!”齐小川声音发颤。
此刻却前所未有地感谢那些堆积如山的账本。
若没有这些, 依着周砚方才展现的战斗力, 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呜呜呜, 看来他以后的幸、福、生、活不愁了!
想到这里, 齐小川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他偷偷抬眼, 正撞上周砚似笑非笑的目光。
齐小川慌忙移开视线, 却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描绘起未来的‘幸福生活’。
但为嘛一想都这儿, 他后臀就一阵发麻,隐隐作痛呢?
“那个”齐小川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 “卢勇他,还活着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一下。
周砚的眼神骤然锐利,刮过齐小川的脸。
齐小川能感受到那只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微微收紧,带着警告的意味。
心中微微一凛。
他当然明白,即使两人如今在谈朋友,关系也不一般。
但周砚对他的疑窦从未真正消散。
毕竟,只要他一日不主动坦白那无法言说的来历,周砚便一日查不到他的根底。
可即便说了,只怕也是查无可查的天方夜谭。
这无声的压力让齐小川喉头发紧。
他连忙挤出个笑容,语速稍快地解释道:“这几日我查账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那些有问题的账目最终负责核对、签押落款的,无一例外都是卢勇。”
他顿了顿,观察着周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补充。
“所以,如果他还活着,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周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看不出丝毫波澜。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知道了,明日,我让白青带你去见他。”
“啊?”齐小川眨了眨眼,“你你不一起吗?”
周砚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脸颊,“怎么?舍不得我?”
那语气里的戏谑让齐小川耳根发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多少有些暧昧。
周砚说道:“接下来几天我会很忙,你有事找管家或白青。”
如果找得到他人的话。
齐小川随即想到,他见卢勇周砚不仅不亲自参与,还让他有事找周管家……
这究竟是信任的放手,还是另一种更为隐晦的监视与试探?
“不、不是!就是”
齐小川结巴地想要解释,却被周砚低笑打断。
气氛再度变得危险起来。
齐小川不安地动了动,试图从这令人窒息的亲密中抽身。
那啥,释放也释放了,亲也亲了,事情也说了,他觉得自己该回房了。
“那……那我回去了。”
说着他试探性地推了推前面那堵温热坚实的胸膛,可这人纹丝不动。
齐小川:?搞什么?
“再抱会儿~”周砚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和依恋。
话音一落,不等齐小川回应,那双有力的手臂已经环住他的腰背。
将他圈回那个熟悉的怀抱里,不容分说地按在胸前。
齐小川猝不及防撞上那片坚实的胸膛,鼻尖满是周砚身上特有的气息。
他的脸颊紧贴着周砚的心口,那有力的跳动声震耳欲聋,一下下敲打着他的鼓膜。
齐小川刚一开始下意识地挣了挣,那力道却恰到好处。
既不容他挣脱,又不会勒得难受。
好吧……他认命地卸了劲儿,脸颊重新贴上对方微凉的衣料。
——话说,少爷开荤的后劲……这么大吗?!
齐小川在心里嘀咕,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怀抱令人沉醉。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那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清晰地传递着力量和热度。
紧绷富有弹性。
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不像那些刻意追求块头的健身狂魔,肌肉硬邦邦得像块铁板硌人。
周砚的触感是温热的、韧性的,带着生命力的蓬勃。
让人忍不住想多靠一会儿。
齐小川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透过胸腔清晰地传来,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周砚的下巴低在齐先生发顶,轻轻蹭了蹭那柔弱的发丝。
他的手掌在齐小川手背缓缓游移,从单薄的肩胛一路滑落到腰窝。
在那处凹陷轻轻一按,引得怀里人一阵轻颤。
“别”齐小川小声抗议。
声音闷在周砚胸前。
他怕痒,更怕再被挑起什么不该有的反应。
方才的‘灭火’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他只想回自己的房间,把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从脑海中删除!
周砚低笑,故意在那敏感的腰侧又捏了一把,才大发慈悲地松手。
“去吧。”他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情意,“记得锁好门窗。”
齐小川如蒙大赦,转身就要拉开门逃之夭夭。
却听见身后悠悠地补充:“不然我可能会改变主意。”
这句话成功让齐小川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他头也不敢回,几乎是落荒而逃。
却仍能感受到周砚灼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拐角。
回到房间,齐小川第一时间便是反锁门插。
他的手腕还在隐隐发烫,仿佛仍能感受到那可怕的触感。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半响,突然把脸埋进掌心,发出一声羞耻的呜咽。
而在走廊尽头的书房里,周砚倚在方才禁锢齐小川的门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唇。
那里还残留着齐小川的味道。
他垂眸看着自己方才引导那只小白兔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跑得倒快”他低声自语,眼神暗沉如夜。
“下次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房间里。
齐小川冲到盥洗台前,将双手狠狠按在微凉的水里。
冰凉的水包裹着手腕上残留的酥麻触感。
可那感觉仿佛烙印在了皮肤深处,怎么冲也冲不掉。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方才书房里的每一帧画面——
“呜……”他挫败地低吟,水珠溅到了额发,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落。
他用力搓洗着右手,仿佛要洗掉某种看不见的令人心慌的印记,直到皮肤发红生疼才停下。
镜子里的人双眼湿润,脸颊绯红,嘴唇微肿,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他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了。
而在走廊尽头的书房里,周砚终于动了。
他走到书桌前,端起早已冷掉的红茶啜饮一口。
“下次……”他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沙哑。
“可就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只是洗洗手了。”
书房的寂静被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打破。
周砚放下茶杯,敛去了眼底未散尽的玩味,沉声道:“进。”
门应声而开,时度、陆青和白青鱼贯而入。
周砚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下。书
房里檀香的气息似乎更浓了些,驱散了之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旖旎。
“人都到齐了。”周砚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府里那几只藏得深的蛀虫,是时候清一清了。”
“时度,你那边之前盯着的几个铺子,账目漏洞和私相授受的证据,务必在明日午时前整理齐全,人该换的换了。”
“嗯,”时度点了点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最迟后天能全被接手。”
“陆青,城西码头那条线,你的人跟紧点,别打草惊蛇,但要确保收网时一个不漏。”周砚的目光转向陆青。
“明白,少爷放心。”陆青点头。
周砚最后看向白青。
白青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写满了“快给我任务”的期待。
“你,”周砚开口,语气听不出波澜,“明日,你带齐小川去见卢勇。”
“啊?”白青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下来,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困惑和一丝不情愿。
“带他?爷,为啥要带那个……呃,齐小川去见卢勇啊?”
关押卢勇的那地方这阵子被他玩得有些血腥,“这……不太好吧”
他想说“一个查不清底细的外人”,但看着周砚没什么表情的脸,后半句又咽了回去,只小声嘟囔着,“多麻烦……”
周砚的眼神沉了沉,虽然没说话,但书房里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了些。
陆青见状,赶紧压低声音呵斥道:“小白!说话注意点!”
“以后对齐先生尊重点,要叫齐先生,或者叫小川哥也行,别总‘那谁’、‘那谁’的叫人家,没规矩!”
“为什么啊!”白青梗着脖子,不满地抗议。
“他就那么个人嘛,突然冒出来的,来历都不清不楚,干嘛对他那么客气?还要叫他哥?”
他才不要,不要!
时度在一旁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
好整以暇地看着白青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戏般的笑意。
陆青简直要被这个不开窍的愣头青气死。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主位上气压更低的周砚,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白青一眼。
眼神里充满了“你自求多福”的怜悯和“朽木不可雕”的无奈。
陆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蠢货!没让你叫“少夫人”、“老板娘”就不错了!
那是少爷近二十一年来难得喜欢得紧的人!
你在这儿充什么大头蒜?
陆青深吸一口气,决定放弃跟这块木头讲道理。
只加重语气强调:“让你叫你就叫!哪来那么多废话!照做就是!”
白青被陆青那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又有点发怵,再看看时度那看好戏的表情,最后瞄了一眼周砚。
虽然少爷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就是觉得后背有点凉飕飕的。
他缩了缩脖子。
虽然满心不情愿和不解,还是小声极其敷衍地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齐先生……就齐先生呗。”
周砚这才收回那无形的压力,目光重新落在白青身上。
“记住,你的任务不仅是带他去,更重要的是,看好他。”
“防止卢勇突然耍阴招,务必确保他的安全。”
白青被这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的“务必确保他的安全”震得心头一跳。
他猛地抬头看向周砚,只见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牢牢盯着自己,里面的警告和重视清晰得让他无法忽视。
他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个被他轻视的“外人”,在少爷心里的分量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是!少爷!”白青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立刻挺直腰板,响亮地应道。
同时在心里默默把“齐小川”的危险等级提高了些。
能让少爷用这种语气交代保护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虽然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
周砚满意地收回目光。
第62章
第二日清晨, 白青早早就已经在院里等人了。
他几乎一夜没合眼,翻来覆去一直在琢磨他哥的话。
还务必确保那人的安全!
为什么?凭什么?
一个来路不明弱不禁风的小白脸,竟能如此轻易地踏足府里最隐秘的角落。
甚至要他亲自护送?
白青烦躁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 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翻腾。
最终定格在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上——钓鱼!
一定是钓鱼!
他哥何等精明的人物, 怎么可能真被这个齐小川迷住?
昨晚那句“看好他”, 分明是暗示他盯紧齐小川的一举一动。
看看他是否真与那些蛀虫有所勾结!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浓雾, 白青只觉得豁然开朗,整个人瞬间活泛起来。
他用力一拍大腿, 脸上阴霾尽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亢奋的使命感。
他就知道!他哥怎么可能栽在这种人手里?
待会儿, 他非得替他哥把齐小川盯得死死的,任何一丝可疑的蛛丝马迹都休想逃过他的眼睛!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齐小川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瞧见了树下那个精神抖擞、眼冒精光的少年。
白青正握着拳,嘴里念念有词, 一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 活像打了鸡血。
周砚曾随口提过, 白青是他当时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
那时白青才十二三岁的年纪, 带回府当晚就发了场要命的高烧,连王大夫都摇头说凶多吉少。
可这小子命硬, 硬是挺了过来。
只是脑子似乎烧得有些……不同常人。
可此刻看着白青那副狠厉又带着点执拗天真的神情, 齐小川实在没觉出什么不同。
只觉得这十七岁的少年身上那股不管不顾的凶悍劲儿, 有时甚至比周砚还让人心惊胆战。
“走吧。”齐小川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 平静地开口。
白青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兴奋, 换上一种审视的表情,哼了一声,转身带路。
他步子迈得急, 故意将齐小川甩开一小段距离,仿佛不愿与他并肩而行。
齐小川被小年青针对得莫名其妙,耸耸肩,跟在身后。
两人来到地牢入口,狭窄潮湿的通道向下延伸,壁上嵌着昏暗的油灯。
火苗在阴风中不安地跳跃,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石壁上,如同鬼魅。
空气里弥漫的气息令人作呕,隐约还能听到深处传来的、不知是水滴还是呻吟的窸窣声响。
齐小川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掌心沁出了冷汗。
这是他第二次进来了,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不知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走了多久,白青终于停下脚步。
他们停在了一间狭小铁牢的门口。
里面光线更暗,只能模糊地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团不成人形的黑影。
“诺,”白青的声音在地牢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你要见的卢勇。”
齐小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要不是白青指明,他打死也认不出地上那滩东西是曾经在周家呼风唤雨、威风凛凛的三当家卢勇!
那人形瘦得脱了相,浑身裹着肮脏的布条。
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布满深褐色的血痂和纵横交错的伤痕。
一条腿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散发出浓重的腐败和血腥气。
他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感觉随时可能会咽气。
“我……我能进去问话吗?”齐小川强忍着不适,声音有些发紧。
白青不耐烦地撇了下嘴,小声抱怨了一句“要求真多”。
但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沉重的铁锁。
锁链摩擦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地牢里回荡,令人牙酸。
随着牢门被拉开,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更加浓烈地涌了出来。
白青一边推门,一边像是闲聊般悠悠地补充道:“哦对了,他站不起来了。”
“他腿筋……被我挑了三次。”
“三次?!”
齐小川刚想迈进去的脚猛地顿在半空,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白青。
什么人的腿筋能被挑三次?
是挑断还能再接上反复挑?
白青似乎很满意看到齐小川这副惊愕的表情,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残忍笑容。
“老王帮我治好了一次,还有那个谁,子晴姐,她的医术也很厉害!”
下次不找老王了,每次都要求他好久才帮自己。
就找那个漂亮姐姐!
“不过她说她最拿手的是用毒,能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还死不了……”他兴致勃勃地还想细说。
齐小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脚踝处更是隐隐作痛起来。
后面白青还在絮叨什么“虫子钻骨头”、“活剥皮”之类的词,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心脏狂跳不止。
他几乎是本能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暗自庆幸当初自己被周砚抓到府里时,竟然只是被关起来。
没被送到白青这“乐园”里来。
不然……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到了白青手里,今天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都是个未知数!
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走进牢房。
卢勇依旧蜷缩着,对来人毫无反应。
眼神涣散地对着墙角,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
“三当家,许久不见!”齐小川在距离对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对方虽没了伤害力,但他不能不防,不敢再靠近分毫。
这句久违的称呼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死寂。
卢勇干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涣散无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最后,终于聚焦在齐小川脸上。
看清来人后,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着,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沙哑破碎的字:
“你……居然……没死!”
齐小川一愣:?
“那毒……”卢勇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居然没要你命?!怎么可能?!”
毒?!!
齐小川心中猛地一惊!
他什么时候还中毒了?!
难道是上次和卢勇搏斗那晚吗?那把匕首?还是……
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看来得去找王大夫问个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蹲下身:“我今日来,是想问三当家几个关于永昌店铺和城南仓库账本的问题。”
卢勇那死寂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眼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我猜……”齐小川紧盯着他的反应,一字一顿地说,“三当家应该是在这两处账本中,做了手脚吧?”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卢勇倏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浑浊的眼底竟迸射出强烈的怨毒和凶光。
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锁住齐小川。
那目光带着冰冷的杀意,让齐小川脊背发凉,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寸。
“是……”齐小川感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发紧,但强撑着继续,“关于枪支火药的暗账?”
每说一个字,卢勇眼中的怨毒和震惊就加深一分。
那凶光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刀刃。
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看来,”齐小川勾了勾唇,“我猜对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说,三当家这招很高明。”
“谁会想到账本还能仿《周礼》,用‘六工’分类记账的方式,私自为自己敛了一批火药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死寂被打破!
“不——!不可能!!”一直强装死寂的卢勇猛地抬起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干枯的手指死死抠进地面,留下几道血痕。
“你怎么可能会发现?!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个!!”
不仅地上的卢勇如同被雷击般剧烈震颤。
就连牢门外,一直吊儿郎当斜倚着铁栏杆看戏的白青,也猛地站直了身体!
他脸上的漫不经心和轻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错愕!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齐小川的背影。
那些账本,他看过只觉得混乱无比,从未想过其中竟暗藏如此玄机!
齐小川嘴角几不可察地又向上勾了勾,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
果然如此!
卢勇在账本中用了“六工”分类法暗指不同武器——
比如:“冶氏”代指枪支,“凫氏”代指火药,“段氏”则代指冷兵器……
“别急,”齐小川看着卢勇那副崩溃绝望的模样,声音反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平静。
他悠悠补充道,“但敛财的手段,可就不怎么高明了。”
这个确实不高明。
比如同一批粮食在收储册用“石”,在调运册却用“斛”。
细心一点,这个问题还是能被人发现的。
卢勇像是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只剩下喉咙里绝望而痛苦的呜咽: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他反复念叨着,眼神彻底涣散,仿佛最后一丝希望崩塌。
齐小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再多言,立刻起身,快步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人间地狱。
直到牢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重新锁上,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景象,他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贪婪地呼吸着通道里相对“清新”的空气。
胃里早已翻江倒海。
幸好早上没吃东西,否则此刻绝对会吐得天昏地暗。
白青锁好门,看向齐小川的眼神复杂难明。
之前的轻视和不屑虽未完全消失,却已蒙上了一层巨大的困惑和难以言喻的震动。
“刚才的话,”齐小川没看他,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微哑地说,“都听明白了?”
白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回神。
“你自己去跟你家少爷汇报吧。”齐小川走到通道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一丝疲惫。
白青被他看得有些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哼了一声。
“哼!不用你说!”
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那股理所当然的底气却弱了不少。
他才不想承认,这个他看不上的小白脸,刚才那番分析,竟然……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厉害!
这个认知让他极度不爽,又无法反驳。
齐小川点了点头,没再理会白青那点别扭心思。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了。
他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去找王大夫,好好聊聊那个“毒”的问题。
中午的时候,从王大夫那出来,齐小川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午后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眼前发花,脑子里却反复回荡着王大夫刚才的话。
周砚曾经还给他试过毒?!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时候,他们……还没那么熟吧?
充其量不过是他因周砚而受伤。
可“试毒”二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窝里。
齐小川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左胸,那里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传来一阵尖锐又短暂的抽痛,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甩甩头,试图将这荒谬又令人心头发堵的念头驱散,脚步却更显沉重。
当天,齐小川没有再去商会。
查账的事总算告一段落,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他疲惫不堪。
他难得给自己放了半日假,窝在房里只想蒙头大睡。
谁知,下午的宁静就被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
“小川哥!小川哥你在吗?”周暖暖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齐小川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起身开门。
门外,周暖暖捧着一本厚厚的洋文书,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恼:“小川哥,这个……我实在搞不定了。”
她双手合十,乞求拜托。
齐小川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那点被打扰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果然,不管什么时代的学生,都逃不了学业这座大山。
他耐下性子,将人让进屋,仔细讲解起来。
问题解决了,周暖暖合上书,却磨磨蹭蹭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她绞着笔,眼神飘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还有事?”齐小川倒了杯水给她,温声问道。
小姑娘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撒娇和苦恼:“小川哥,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二哥去参加一个宴会啊?”
齐小川端着杯子的手微顿,抬眼看向她:“什么宴会?”
“就是……就是我的好姐妹,应家的应雪芙,她马上要过十八岁生辰了,家里为她办了个生日宴。”
周暖暖补充道,“雪芙她……一直挺喜欢我二哥的,就想让我帮忙请二哥出席……”
雪芙估计会在宴会上,和二哥表明心意。
齐小川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细微的酸胀感。
他瞬间明白了。
应雪芙……那个对周砚心思昭然若揭的小姑娘。
这种带着明显相亲意味的宴会,以周砚的性子,向来是能避则避,通常都是白夫人带着周暖暖代表周家出席即可。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悄然盘踞在心底。
他甚至下意识地抗拒去想周砚出现在那个宴会上的场景。
“你哥这阵子……”齐小川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可能没时间。”
“商会和……其他事情,他好像挺忙的。”
他含糊地找了个借口,委婉地表达了拒绝。
周暖暖闻言,小嘴立刻不高兴地努了起来,像只泄气的河豚。
她眼珠转了转,突然灵光一闪,一把抓住齐小川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要不,小川哥,你去帮我和我哥说这事吧!”
齐小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得差点呛着:“啊?怎么……怎么让我去说?”
他内心疯狂摇头。
不行,绝对不行!
这事谁去说都行,唯独他去说,简直是往枪口上撞!
周砚是不会说他,但那个男人……他有的是更“有效”的方法让他闭嘴。
比如,把他按在墙上,亲到他浑身发软、喘不过气来……
可看着周暖暖那双盛满了期待和信任、湿漉漉的大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怎么也吐不出来。
小姑娘显然把他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个……宴会什么时候?”他最终艰难地开口,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三日后!”周暖暖见他松动,立刻喜上眉梢,飞快地答道。
齐小川在心里叹了口气,感觉给自己挖了个深坑。
“那……那我这两天找机会跟他说一声。”他硬着头皮承诺,但立刻严肃地补充道:
“但是,他去不去,我可不敢保证啊!你哥的脾气你也知道的。”
“太爱你了小川哥!”周暖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像只欢快的小麻雀。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
自从温暖又可靠的小川哥来了周家,二哥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都好像融化了那么一点点。
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虽然她没亲眼看见,但总觉得二哥周身的气息都柔和了不少。
笑容也比以前多了。
一定是被小川哥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气息给传染了!
周暖暖对此深信不疑。
两天后的下午,齐小川终于在书房撞见了从外面回来的周砚。
男人一身玄色劲装,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尚未完全散去的冷厉气息。
也不知道他这几日忙的事情是否顺利。
直到此刻看到人,齐小川才惊觉,两人竟已有四五天没好好碰面了。
心头莫名掠过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挂念。
他忙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
周砚接过茶杯,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
但齐小川心里一直惦记着周暖暖的嘱托,好不容易逮着人,生怕他又忙得不见踪影。
便抢在他开口前,硬着头皮把宴会的事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齐小川就敏锐地感觉到书房里的空气骤然一凝。
周砚的眼神瞬间变了,像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那股熟悉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齐小川,”周砚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你真行!”
齐小川被他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啊?”
“我们有几天没见面了?”
周砚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又沉重的声响。
齐小川看着眼前这说变脸就变脸的男人,努力回想:“四天?……四天半?”
语气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周砚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阴影,一步步逼近他。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翻涌着齐小川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其中清晰的愠怒却让他脊背发凉。
“是五天十六个小时三十七分。”
周砚的声音冰冷刺骨,精准的报出了一串数字。
齐小川被这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点震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随着周砚的逼近而节节后退。
脚后跟猝不及防地撞到身后一椅腿,他“嘭”的一声,重心不稳地跌坐进椅子里。
周砚一手猛地撑住椅子,一手压住他的肩膀,欺身压下,瞬间将齐小川困在他滚烫的胸膛之间。
两人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周砚身上那混合着尘土、汗水和一丝淡淡硝石味道的气息强势地笼罩下来。
“一见面,”周砚俯视着他,咬牙切齿,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齐小川脸上:
“你就迫不及待地让我去参加别的女人的宴会,你可真行!”
那“别的女人”四个字,被他咬得又重又狠,带着一股浓烈的几乎喷薄而出的戾气。
齐小川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禁锢吓得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想解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周砚眼中那翻腾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慌乱。
“我……”他刚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周砚那只按在他肩膀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手指骤然用力,迫使他仰起头。
随后,一个带着浓重惩罚意味的吻,凶狠地堵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一场攻城略地的侵略。
周砚的唇瓣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碾压下来,狠狠吮吸。
甚至带着泄愤般的力道,惩罚性地在他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唔……”齐小川吃痛,闷哼一声,本能地想偏头躲开。
然而后脑勺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扣住,不容他有丝毫退却。
周砚的舌尖更是趁着他吃痛微张唇齿的瞬间,强势地撬开他的牙关,长驱直入,更深更狠地加深了这个吻。
那力道带着一种要将人拆吃入腹的凶悍。
疯狂地汲取着、搅动着,剥夺着他肺腔里仅存的空气。
齐小川被吻得头晕目眩,浑身发软,所有挣扎的力气都被抽走,只剩下被动承受的份儿。
意识模糊间,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无力地飘荡:
……他就说吧!这事真不能由他来说!
周少爷……有的是方法“惩罚”他!
第63章
齐小川的呼吸被彻底掠夺, 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阵阵发黑。
周砚的吻像一场风暴。
裹挟着积攒了五天的想念和刚刚收集到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
他被迫承受着这疾风骤雨般的侵略。
舌尖被吮得发麻, 下唇被咬过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刺痛, 混合着唇齿间弥漫开的独属于周砚的强势气息。
他试图推拒的手软绵绵地抵在周砚紧实的胸膛上, 却如同蚍蜉撼树。
非但没能推动分毫, 反被周砚另一只原本撑在椅背上的手捉住手腕, 强硬地按在了身侧。
那只扣着他后脑的手掌滚烫有力,完全掌控着他的方向, 让他避无可避。
意识在缺氧的边缘挣扎、沉浮。
周砚的吻似乎不再仅仅是纯粹的惩罚。
那深入骨髓的掠夺里,渐渐揉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焦渴和……占有。
那吻里,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标记意味,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齐小川浑身瘫软。
仅存的力气都用来维持微弱的呼吸,连指尖都在发颤。
原本紧绷的抵抗彻底瓦解,只剩下被抽空了骨头般的无力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砚胸膛剧烈的起伏, 隔着薄薄的衣料, 传递出同样急促的心跳。
那强健的搏动一下下撞击着他, 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 以及唇舌激烈纠缠的黏腻声响。
齐小川的思绪彻底断线。
所有的感官都被迫聚焦在唇上那近乎凶残的肆虐和他周身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的滚烫气息上。
就在齐小川以为自己真的要窒息晕厥过去时,周砚的动作终于有了一瞬极其细微的凝滞。
那凶狠啃噬的力道似乎减弱了半分, 唇舌的纠缠也放缓了节奏。
从狂风暴雨变成了深沉的带着思念意味的碾磨。
但那禁锢却丝毫未松, 反而将他更深地按向自己。
周砚的手掌从他紧绷的脊背缓缓上移, 粗糙的指腹精准地揉捏住齐小川脆弱的后颈。
那敏感的肌肤瞬间泛起一阵酥麻的颤栗。
唇上的吻力道陡然减轻。
不再是狂风骤雨般的肆虐, 而是化作绵密而深沉的探索。
周砚的舌尖沿着齐小川微肿的唇缘缓缓滑落, 一路向下。
掠过下巴紧绷的线条,最终停留在喉结那脆弱的凸起上。
温热的呼吸喷薄其上,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周砚的唇瓣紧贴着那处, 低沉沙哑的嗓音渗入齐小川的耳膜:“知道错了吗?”
语毕,他轻轻一咬。
力道不重却足以让齐小川浑身一僵,喉结在齿间无助地滚动。
齐小川被迫仰着头,双手被高举过头顶,死死压在冰冷的椅背上。
动弹不得的绝望让他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如弦,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细微的抗拒化作无声的呜咽。
他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哀鸣:“少爷,饶了我吧,知道错了。”
那声音裹着浓重的哭腔,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就不该接这个传话的活,这不是自己找罪嘛!
周砚似乎被这卑微的屈服取悦,喉结处的温热气息悄然转移,沿着颈项的曲线蜿蜒而下。
精准地落在精致迷人的锁骨窝上。
他的齿尖在那细腻的肌肤上轻轻啃食,留下浅淡的红痕。
每一次碾磨都带着惩罚性的温柔,低沉的哑音再次响起:“想我了没?”
齐小川的呼吸骤停,喉间挤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嗯”。
仿佛怕这回应不够清晰,他又急促地重复,带着沙哑的哭腔:“想。”
那字句在混乱的喘息中飘散,随即被周砚滚烫的唇舌彻底吞噬。
这一个“想”字彻底点燃了周砚眼底的暗火,烧得他心头发烫。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一手揽过齐小川劲瘦的腰肢,将人整个抱起。
齐小川猝不及防,短促地惊呼一声,身体瞬间悬空,只能下意识地攀住周砚的肩膀。
冰冷的椅背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桌面触感。
周砚竟直接将他抱坐在宽大的书桌上。
周砚双手撑在桌沿,正好将齐小川圈禁在他身体与手臂构成的狭小空间里,退无可退。
他微微俯身,两人的视线终于得以平视,鼻尖几乎相触,呼吸暧昧地交缠在一起。
周砚的目光沉沉地锁住齐小川那双犹带水汽,惊魂未定的眼睛,像是要穿透他的灵魂。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又暗含压迫:“想我去那宴会?”
齐小川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被周砚这样近在咫尺地逼视着,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他下意识地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谁愿意你去?反正他不愿!
脱口而出的话却带着几分言不由衷的恭顺:“少爷自己决定!”
周砚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抗拒,不由得嗤笑一声,胸腔震动。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只兔子,明明露出的是最柔软的肚皮,可骨子里却又藏着点不驯的傲娇,不肯轻易低头。
真是……言不由衷的可爱!
在他眼前耍着明晃晃的小心思。
“那女孩喜欢你。”齐小川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两人之间黏稠的沉默。
他不信以周砚的敏锐会看不出来那个女孩的心思。
“然后呢?”
周砚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反问,似乎想看他能说出什么。
齐小川垂下眼帘,避开周砚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周砚若隐若现的锁骨上。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涩:“你、要不要找个机会跟她说清楚。”
他不想看到别人觊觎周砚,更不想周砚身边有那样一个名正言顺的存在。
周砚看着兔子忽然低沉下去的情绪,像被雨水打蔫了的花瓣,心里那点逗弄的心思淡了些。
他伸出手指,轻轻勾起齐小川的下巴,迫使他重新看向自己。
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有些认真的神情:“我要说也是找我母亲说,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齐小川:“???”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困惑和震惊。
下巴上冰凉的指尖触感都忽略了。
啥意思?怎么又扯到白夫人身上去了?
少爷这思维跳跃得让他有点跟不上。
周砚看着他那副呆愣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开口道:“当然是跟我母亲说,她的儿子无心女子,只喜欢男的!”
“特别是像兔子一样,又软又白皙的男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惊雷炸响在齐小川耳边。
齐小川的大脑‘轰’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所有的思绪瞬间被炸得粉碎。
这、这、周少爷这是要……出柜?!
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脸色煞白。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了周砚的双臂。
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颤抖变调:“你,你别犯浑,别胡来!”
这柜门,他要堵。
要是传出周家少爷、周家未来的掌权人是个断袖……齐小川根本不敢想象这件事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这会对周砚、对周家会造成多么毁灭性的打击!
仅仅是想象那个后果,就让他如坠冰窟。
“就这么无名无分跟着我,不委屈?”周砚任由他抓着,感受着臂上传来的颤抖力道。
看着他煞白的小脸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慌,心头一软。
但更多的是想逗弄这只兔子,套出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齐小川抬起头,撞进周砚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有关切,有试探,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神绪。
当初决定喜欢周砚的时候,他便做好了选择,早就想清楚了。
他们这种关系,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而且还在这样一个时代,怎么可能奢望能摆到明面上呢?
更何况周砚的身份如此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
“总、总之,你别胡来!”他急切地强调,声音带着恳求,“至少,我们这事,得循序渐进。”
他们的关系,周边的所有人都需要一个缓冲。
需要时间去消化这巨大的冲击。
他更需要为周砚考虑周全。
周砚挑了一下眉,眼中兴味更浓:“循序渐进?”
这个词从兔子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反差感。
齐小川用力地点点头,像是要说服周砚,也像是要说服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循序渐进。”
“我可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不是一阵子!”
这句话掷地有声。
周砚微微一怔,随即,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从唇角蔓延开来,最后化为低低的笑声。
他有点被兔子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霸气的宣言震懵了。
对方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在宣示主权。
软绵绵地,却不容置辩。
但同时,一股巨大的暖流也猝不及防地撞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捏了捏齐小川柔软的耳垂。
声音里含着笑意和一丝难得的少年气:“看不出来,你还这般有心机。”
这心机,是为他,为他们谋划的将来。
齐小川被他捏得耳根发烫。
他猛地凑了过去,歪着头,对准周砚线条流畅的侧颈。
张开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嘶——”
周砚猝不及防,颈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湿热的触感。
这兔子,还炸毛了!
齐小川松开口,看着周砚颈侧皮肤上那圈清晰可见微微渗血的齿痕,像某种专属的烙印。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丝挑衅和独占的野性。
“不仅如此,”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周砚,“我还要帮你平定内忧外患,坐稳周家家主的位置!”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豪言壮语,而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既然选择了这个人,选择了这条路,那他就不能只做依附的菟丝花。
他要成为能与他并肩、为他遮风挡雨的乔木!
周砚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轰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滚烫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从未想过,这只平日里看起来温软甚至有些怯懦的兔子,竟能说出如此撼动他心魄的话。
平定内忧外患?坐稳家主之位?
他竟要为他做到这一步!
周砚的手,几乎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覆上了齐小川的颈侧。
那里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充满生命力的血脉在有力地跳动。
他的大拇指带着薄茧,缓慢地摩挲着那跳动的脉搏。
周砚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这么力挺我?”
他微微凑近,几乎贴着齐小川的唇,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感动,有探究,也有一丝近乎自嘲的试探。
“万一……我是个坏的呢?”
‘周阎王’的称呼可是这江南道的人们给他的绰号!
当然,这绰号也不是白叫的。
指腹下的压力陡然加重。
仿佛要将那脆弱的颈骨捏碎,逼他认清楚眼前人手上沾着的血债和狠厉并非传说。
周砚的呼吸喷在齐小川唇上,是灼热的,也是冰冷的。
那句试探的话像淬了毒的钩子,等着看猎物惊慌失措的模样。
然而,预想中的退缩并未出现。
齐小川甚至没有眨一下眼。
那双平日里温软的眸子此刻亮得出奇,清晰地映着周砚眼底翻涌的阴霾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
他感受到颈侧传来的压迫,生命命脉被捏在对方掌中的恐惧感真实地漫上来。
可胸膛里那股豁出去的决心却烧得更旺。
他像是没听见那“阎王”的自嘲,也没被那迫人的气势吓退。
反而梗着脖子,用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一字一句地迎上他:“那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不然,我认定的事,就算你是阎王,也拦不住我为你铺的路!”
齐小川没有半分犹豫地迎上周砚深邃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是一片坦然的坚定。
“这么决绝?”
“当然。”齐小川说道。
随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既然你舍不得,那我只好牺牲自己,陪你一起当坏人了。”
没有大义凛然的谴责,没有虚伪的劝诫,只有最朴素的生死相随的选择。
周砚的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失守。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汹涌地冲上鼻尖和眼眶。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动容和一种被全心全意偏爱的惊喜。
周砚捏着齐小川耳垂的手指力道加重了些。
随后,一道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亲昵和撒娇意味,声音也染上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轻快朝气,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尾音上扬:“齐先生。”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齐小川,“你这么偏心啊!”
这声带着少年气的“齐先生”,像羽毛一样轻轻刮在齐小川的心尖上。
齐小川这才猛地意识到。
周砚,这个在情事上总是掌控一切、气势逼人的男人,在年纪上可比他小了整整五岁呢!
在世俗的眼光里,对方实实在在是个弟弟。
可为什么每次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却总是不自觉地变成需要被照顾、被掌控的那个小的?
一股奇异的带着点不甘和温柔的情绪涌上心头。
齐小川忽然伸出手臂,环上了周砚的颈脖。
他稍稍用力,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已极近的距离,彼此的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他看着周砚近在咫尺的年轻而英俊的脸庞,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理直气壮:
“心脏又不在正中间,对你偏心怎么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砚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眼底所有的情绪——笑意、动容、试探、少年气——都瞬间凝固。
随即被一种惊人的足以燃烧一切的亮光所取代!
那光芒滚烫、炽烈,饱含着被彻底点燃的爱欲和震撼。
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低下头,精准地攫住了那张刚刚说出如此动人情话的嘴唇!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
它不再是惩罚性的啃噬,也不是充满情欲的掠夺,而是极致的温柔。
齐小川惊叹,原来,少爷也可以这么温柔啊!
温柔到让齐小川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周砚的嘴唇轻缓地游移,那温热的呼吸交融间,齐小川能感受到周砚指尖的微颤,正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
齐小川的心跳渐渐与周砚的同步。
他闭着眼睛,任由那份不可思议的温柔席卷全身。
原来少爷的吻可以这样细腻,像细雨却又滚烫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周砚的动作没有丝毫急躁,反而放缓了节奏,唇瓣的每一次轻啄都带着虔诚的探索。
他的手臂稳稳地环住齐小川的腰,将人牢牢锁在怀中。
温柔的气息如同暖流,将齐小川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
让他浑身发软,心跳失序。
仿佛置身于温暖的海水之中,心甘情愿地沉溺、融化。
意识都快要在这片温柔的汪洋里彻底溺弱……
第64章
周砚最终没有去参加应家的宴会, 也暂时按下了向母亲坦白的念头。
接下来的几天,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他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了数个铺子的问题,将其中手脚不干净严重损害周家利益的掌柜和管事一并清理。
动作干脆利落。
周行裴立即联合利益被触及的族人, 找到了发难的由头, 带头闹了起来。
一时间, 周家的议事厅, 变成了喧嚣的菜市场。
连续两日, 厅内人声鼎沸,唾沫横飞。
偌大的空间里, 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拨人。
第一拨是以周砚心腹及少数有远见族人为首的支持派。
他们声音虽被淹没,态度却坚决, 力挺周砚清除这些依附在周家这棵大树上的蛀虫。
认为此举是刮骨疗毒,为了周家长远的根基稳固,再痛也必须做。
第二拨则是墙头草般的中立派。
他们大多是自身利益尚未受损或受损轻微者,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缩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只偶尔交头接耳几句。
那神情:你们闹归闹, 只要不波及我的地盘, 不耽误我捞钱, 随你们去争个你死我活。
而吵嚷得最凶,几乎要将议事厅屋顶掀翻的。
便是以周行裴为首, 裹挟着两位白发苍苍颇有辈分的祖老在内的第三拨人。
他们个个面红耳赤, 捶胸顿足, 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周砚!你太不近人情了!”
一个被撸了油水差事的族叔指着主位上的年轻家主, 手指都在颤抖。
“我们不过是……不过是捞点边缘的油水, 贴补家用!”
“这算哪门子侵害家族利益?”
“周家这么大,指缝里漏点出来怎么了?”
“你至于把事情做绝,一点活路都不给自家人留吗?!”
“就是!同宗同源的血脉亲情, 你竟如此狠辣!”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另一人立刻帮腔,声泪俱下地控诉。
那两位被请来坐镇的祖老,也颤巍巍地用拐杖敲着地面。
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痛心疾首:“砚哥儿啊!你太年轻气盛了!做事欠缺考量,不顾全大局啊!”
“你可知你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人?”
“周家近年的生意为何步步维艰,日渐紧缩?”
“都是你树敌太多惹的祸!我们周家,何时需要靠这般严苛的手段来维系了?”
“祖宗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更有甚者,在周行裴眼神的暗示下,一个声音尖锐地喊了出来:
“我看,他周砚德不配位,根本不配坐这家主之位!”
“我提议,我们该开宗族大会,另选一位德才兼备,懂得体恤族人的家主,才能带领周家走向更好的路!”
“对!开宗族会!主持公道!”
附和声此起彼伏,一时间群情激愤。
周砚身后,陆青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胸膛剧烈起伏,强忍着。
那一声声颠倒黑白、忘恩负义的指责,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恨不得冲上去,给那几个煽风点火、带头挑事的混账一人几拳!
这些人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当初老爷遇害,周家风雨飘摇,大厦将倾之际,是他们把少爷推上这火炉般的家主之位。
逼着他收拾那几乎无解的烂摊子?
如今少爷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将周家从深渊拉回,恢复了元气。
这些豺狼又开始蠢蠢欲动,想着法子要夺权了?!
周砚端坐在主位上,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沉沉的墨色。
连续两日的高强度争吵,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耳膜都在隐隐作痛。
那所谓的“德才兼备”、“另选家主”的叫嚣,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点燃了他眸中压抑的戾气。
他薄唇微启,正要发作——
“哗啦”一声巨响!
议事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厅内所有的争吵声、叫骂声、哭诉声,瞬间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屋里的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逆光闯入的几道身影。
为首一人,身形修长挺拔。
穿着一身挺括的靛青色长衫,面容清俊,正是齐小川!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人谁啊?”
“看着眼生……”
“他怎么闯进来了?”
“好像……是家主身边那个新来的账房先生?”
“对,就是那个姓齐的!”
周行裴在看到齐小川的瞬间,右眼皮猛地狂跳起来,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他强压下心悸,猛地站起身,先发制人,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斥责:
“齐先生!这是我周家重地议事厅!”
“商讨的都是族中机密要务!”
“你一个外人,如此莽撞闯进来,成何体统?!太不合适了!”
周砚也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深邃的目光落在齐小川身上,带着一丝意外和询问。
他也没料到他家的兔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闯进来,更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那几位原本闭目养神的祖老,听到“齐先生”这个称呼,才缓缓睁开眼。
浑浊的视线上下打量着齐小川。
原来这就是那个让周砚不惜动了周记,甚至让首席账房周福全都俯首听命的留洋账房?
哼,模样倒是生得周正俊俏,难怪能让砚哥儿上心。
年轻人嘛,私下里养个可心的玩意儿解解闷也就罢了。
可让这等以色事人的“玩物”掺和到周家核心事务里来?
这砚哥儿,未免也太不懂规矩,太不知轻重了!
几道充满鄙夷、审视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齐小川身上。
齐小川却恍若未觉,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心里清楚得很,只要周砚坐在这里,就绝不会让他少一根汗毛。
这份笃定,给了他十足的底气。
既然周砚想清除这些附骨之疽,那他就来当这把最锋利的刀!
齐小川没有理会周行裴的质问,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只朝着周砚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
随即,他侧身,对跟进来的十名账房学徒沉声道:“打开!”
那十人早已准备就绪,两两一组,动作麻利地展开了手中一直小心捧着的巨大卷轴!
五组人,十张纸!
五幅巨大的、装裱在硬质底板上、清晰无比的财务报表,瞬间在议事厅中央的空地上铺陈开来!
纸张被抖开时发出的“唰唰”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这正是齐小川耗费整整五天五夜,几乎不眠不休。
带领账房所有人通力协作,熬红了眼睛才赶制出来的心血!
“二爷觉得我一个外人进来不合适?”
齐小川这才转向周行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确实,单以身份论,我一个账房管事擅闯议事厅,是有些不合规矩。”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犀利:“但!身为周家新任账房管事,负责梳理周家内外所有账目。”
“我想,我有绝对的义务,也有这个资格。”
“将我这段时间整理得出的关乎周家生死存亡的财务状况,向在座的各位东家、族老,进行一次公开、透明的汇报!”
他的目光扫过那五张巨大的报表:
第一张,是店铺亏损明细总览。
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被周砚处置的几家店铺近三年的收支。
触目惊心的赤字很是刺眼,旁边还清晰地标注着亏损原因:
管理不善、采购虚高、库房亏空……
第二张,是个人贪污明细表。
上面不仅列出了被处理人员的姓名、职位。
更详细到罗列出了每一笔可疑的支出、虚报的款项、挪用的金额以及最终核算出的贪污总数!
一笔笔,一项项,时间、地点、经手人、去向,条分缕析!
其中几个名字,赫然就在刚才闹得最凶的人群里!
第三张,是周家核心产业近三年收支对比明细。
将周砚接手前两年与接手后一年多的关键数据进行纵向对比。
收入、支出、利润、现金流……各项核心指标的变化趋势一目了然。
第四张,更是重磅炸弹。
周家整体账目近五年收支总览及趋势分析图!
巨大的折线图如同心电图般剧烈波动,清晰无比地显示出:
在周砚接手前的两年,周家的整体盈利水平如同断崖般直线下跌,现金流岌岌可危;
而周砚接手后这一年多,虽然初期因整顿而短暂波动。
但整体趋势已开始艰难而坚定地向上爬升!
旁边附有详尽的文字分析,指出了过去管理混乱、成本失控、贪腐横行等核心问题。
以及周砚一系列改革措施的初步成效和面临的阻力。
第五张,则是未来一年财务风险预测及应对方案。
基于现有数据,清晰地推演了如果任由这些蛀虫继续侵蚀下去,周家将在未来一年半载内面临的可怕后果。
资不抵债,分崩离析!
这五张巨大的报表,如同五面照妖镜。
瞬间将所有的粉饰太平、所有的巧言令色、所有的贪婪嘴脸,照得无所遁形!
纸张甫一展开,厅内便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些原本吵嚷得最凶、叫嚣着受了天大委屈的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的目光死死钉在第二张“个人贪污明细表”上。
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和那些让他们心惊肉跳的数字。
当看清自己那远超“边缘油水”的巨额贪墨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刚才那股“同宗同源”、“逼死族人”的悲愤气势,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剩下被当众扒光般的羞耻和恐惧。
那些中立派也坐不住了,纷纷伸长脖子看向第四张趋势图。
当看到那条代表家族命运、在周砚接手前几乎跌入深渊的折线时。
他们脸上的冷漠和事不关己终于被震惊和后怕取代。
原来,不知不觉间,周家竟曾离倾覆如此之近?
看向主位上那个年轻家主的眼神,也悄然多了几分复杂。
齐小川环视全场,将众人或震惊、或恐惧、或羞愧、或后怕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心中冷笑,却并未乘胜追击地痛斥,只是指着那些图表,做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诸位东家、族老,账目不会说谎,数据不会骗人。”
“过去,这些蛀虫,”他的目光扫过周行裴等人。
“他们吞噬的,绝不仅仅是‘边缘油水’,而是周家赖以生存的根基血肉!”
“他们的贪婪,如同堤坝上的蚁穴,正在将整个周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少爷雷霆手段,拔除毒瘤,看似无情,实则是剜疮救命!”
“若再任其蔓延,不需外敌来攻。”
“不出一年半载,周家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彻底玩完!”
他的声音不重,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尤其是那几位原本被周行裴请来施压的祖老。
两位白发族老颤巍巍地站起身,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第四张趋势图。
又看向旁边清晰的文字分析。
他们活了这么大岁数,或许不懂复杂的折线图。
但“资不抵债”、“分崩离析”这几个字的分量,他们比谁都清楚!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瞬间淹没了他们。
什么“边缘油水”?什么“同宗同源”?在家族存续的生死关头,这些都不值一提!
他们刚才,差点成了葬送周家百年基业的帮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位族老气得浑身发抖。
拐杖重重杵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浑浊的目光射向周行裴等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们……你们这些败家子!”
“差点害死整个周家!还有脸在这里哭闹?!”
另一位族老也面色铁青,厉声道:“周砚如今身为家主,此事处置得当!”
“族规如山!该革职的革职,该追赃的追赃,该送官的送官!”
“一律按族规执行,严惩不贷!”
“谁敢再有半句异议,阻挠整顿,那就是与整个周家为敌!”
“族谱除名,逐出宗祠!永世不得归宗!”
两位德高望重的祖老一锤定音!
刚才还喧嚣震天、仿佛要将周砚拉下马的议事厅,此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被点名的、未被点名但心中有鬼的,全都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周行裴脸色灰败,颓然跌坐回椅子,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中只剩下绝望。
他知道,大势已去。
齐小川这五张纸,彻底断送了他所有的谋划和翻盘的希望。
一场持续了两天两夜的激烈争吵,就在齐小川闯入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尘埃落定,彻底平息。
齐小川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位上那个一直深深凝视着他的男人身上。
他微微扬起下巴,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小得意。
周砚紧绷了两天的唇角,在接收到齐小川那带着点小挑衅和小骄傲的眼神时。
终于控制不住地,缓缓向上翘起一个清晰而愉悦的弧度。
谁说他的兔子只是长得好看而已?
明明……温柔亮出脚爪咬人的时候,也疼得厉害!
那丝小小的得意尚未完全漾开,齐小川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猛然袭来。
他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显露出一丝力竭的疲态。
连续五天五夜少眠不休、殚精竭虑的整理这些数据。
全凭一股不肯在敌人面前露怯的意志强撑着。
此刻,强敌尽退,尘埃落定。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弛,排山倒海的疲惫感便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堤防。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扶住什么稳住身体,指尖却微微颤抖着,连抬起都显得吃力。
主位上的周砚,唇角的愉悦弧度还未来得及加深。
便敏锐地捕捉到了齐小川这细微的变化。
他眼底翻涌的沉沉墨色瞬间凝固。
那丝因胜利和他家兔子出色表现而生的骄傲,瞬间被汹涌而来的心疼与担忧狠狠碾过。
周砚霍然起身,瞬间便掠至齐小川身侧。
有力的手臂稳稳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手掌触及的温度偏低,带着透支后的冰凉,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份单薄无力的身躯。
周砚的心猛地一沉。
方才那些污言秽语、颠倒黑白的指责加起来,都不及此刻怀中人无声的虚弱更让他心焦。
他揽着齐小川的手臂紧了紧,对一旁的陆青吩咐道:
“去叫时度来!”
随即半抱着齐小川离开了议事厅。
快到梅院时,齐小川眼前骤然一黑。
周砚眼疾手快接住他:“怎么了?”
“腿、腿软”齐小川气若游丝,说道:“没事,困的”
周砚再忍不住,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齐小川瞬间僵直如木板:“少、少爷?”
孟浪了喂,现在是在外面,大白天的!!
“闭嘴。”周砚冷着脸。
多大的人了,还不知爱惜自己!
路过的小翠见此情景,手里的盆“咣当”掉在地上。
齐小川把脸埋进周砚胸口:完了,明日梅院定会传遍我被公主抱
周砚低头看他:“又怎么了?”
“我死了。”齐小川生无可恋,“社会性死亡。”
周砚:“”
那是什么死亡?!
齐小川被放到床上时,忽然抓着周砚的手:“少爷,看在我立了这么大功劳的份上,能申请涨工资吗?”
周砚挑了挑眉,不解道:“你很缺钱?”
他没记错的话,这已是齐小川第二次提涨工资的事了。
“缺啊,外面有孩子要养呢。”齐小川半合着眼低声呢喃道。
“你、说、什、么!”周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冰冷的危险信号。
“孩子?什么孩子?齐小川,你给我说清楚!”
齐小川被这声质问惊得浑身一激灵,原本半合的双眼猛地睁开,困意也清醒了大半。
他试图挣脱周砚的钳制,却撼动分毫,只得嗫嚅道:“少、少爷,我我那是说梦话呢。”
“困迷糊了,您别当真”
周砚却不依不饶,心头那股无名火更盛。
他俯身逼近,灼热的呼吸喷在齐小川额前:“梦话?”
梦话?两次讨工钱,还扯出孩子来糊弄他?
定有情况!
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藏这般秘密!
齐小川:
完犊子,不小心把实况说出来,闯大祸了!!!
第65章
周砚危险的身躯逼近。
四周的气压下降, 齐小川躺床上躲无可躲,只能双手死死地撑着周砚的胸膛。
周砚的脸压下,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
齐小川困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看来, 今日不解释清楚这挡子事, 少爷是不给他休息了。
房门敞开着, 时度提着药箱悠悠前来。
他左脚刚准备踏进房间, 便看见了周砚欺身压下床上的齐小川。
整个上半身几乎压在床上的人儿的身上, 双臂擒着身下的人的肩。
要不是胸膛有一双手死死推拒着,那在上面的人指不定要干什么少儿不宜的禽兽的事。
时度那跨在半空中的脚放下也不是, 撤回也不是。
“二位继续!我先撤?”他试探问道。
齐小川看着他两人怪异的姿势,脸颊瞬间红透, 连忙收回了低在周砚胸膛的手。
上方的人突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道,身体直直往下坠。
随后,周砚那近在咫尺的嘴,精准对准了身下齐小川的嘴唇。
齿唇磕碰的声音和身下人呓语的声音同时响起, 齐小川的眉头微微蹙了下。
他闻到了血腥味的味道, 嘴角传来一阵刺痛感。
是被周砚撞击, 嘴唇磕破了皮。
齐小川:……
很好, 一天之内社死两次,真是够够的了!
周砚添了下有些吃痛的嘴唇, 撑起身, 对着门口的时度说道“进来。”
时度蹭了蹭鼻尖, 他俩都不尴尬, 他尴尬个啥。
于是悠悠走了进去。
周砚让他赶紧给齐小川检查身体, 时度看着双眼充满血丝的齐小川,不用检查都知道,劳累过度。
于是只嘱咐一句好好休息。
周砚等了半天, 再没下半句。
时度趁周少爷没开口质疑自己医术前,赶紧收拾药箱离开了。
他才不要做他们秀恩爱中的一环!
时度离开后,房间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齐小川偷偷扯过一旁的毯子蒙住自己的身躯,他想睡觉!
周砚一把掀开了他的毯子,将人提起身,齐小川瞬间坐在床上。
周砚沉声说:“先解释清楚。”
齐小川:“……”
他就知道!
于是,他把自己认了莫奈为妹妹的事说了出来。
“我没和你说过,我其实还有一个亲妹妹。”
齐小川沉默了一下,“后来,在一场事故中出了事,莫奈她……长得很像我的妹妹小栀。”
周砚的心一沉。
他记得齐小川说过,他的父母不在了,也是再一场事故中。
现在又是妹妹。
所以说,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已经没有亲人了?
周砚的心疼了一下,他把人拥入怀里,轻抚着他的背。
齐小川低声继续道:“周砚,她和小栀长得太像了。”
要不是他亲自将小栀的遗体火化,他都怀疑小栀也穿越过来了……
“我前段时间认了她做了妹妹,我知道她不是小栀,但我自私的想看着她长大,想让她这辈子都平安顺逐。”
在另一个世界里没能给到小栀的,他想这个世界里弥补上!
周砚只安静地听着,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背。
“我想让她在这个时空里能过得无忧无虑……”
莫奈考虑了许久,已经答应他去学校上学了,现在他是既承担莫奈的学费生活费,还要照顾从小将莫奈养到大的爷爷。
所以,齐小川现在真的是很缺钱啊!
周砚等了半天,怀里的人再没声响。
转头一看,原来是在他肩上睡着了。
周砚将人放床上,他看着齐小川的脸庞,心里一阵柔软。
这一刻,周砚才惊觉发现。
不知从何时起,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这个人,在意这个人!
周砚替齐小川掖好被角,指腹在他疲惫的眉眼间流连片刻,随后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合上门的瞬间,脸上的温柔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他唤来陆青:“去查一个叫莫奈的女孩,所有底细,一丝一毫都不能漏。”
“还有她身边的一切事务,一并查清,动作要快。”
他绝不允许任何潜在的危险靠近齐小川,即使她是齐小川在意的人。
周砚无法容忍齐小川身边有任何不受掌控,可能带来伤害的因素。
这一觉,齐小川睡得昏天黑地,仿佛要将透支的精力全部补回。
再睁眼时,窗外天色大亮,腹中饥饿感轰鸣。
他是被生生饿醒的,胃里空空荡荡,四肢也酸软无力。
刚挣扎着坐起身,房门便被轻轻推开。
小翠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盘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齐先生,我估摸着您该醒了,就带些吃的来了。”
她手脚麻利地将几碟精致小菜和一碗熬得浓稠软烂的白粥布在桌上。
香气瞬间勾得齐小川食指大动。
要不说小翠是这梅院里最善解人意的女孩,这饭送得简直如同及时雨。
齐小川几乎是扑到桌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抓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温热的食物滑入胃中,才稍稍驱散了那股难耐的虚弱感。
“周……少爷呢?”他含糊不清地问,一边往嘴里塞着菜。
他记得自己最后是在周砚肩上睡着的。
小翠一边为他添粥,一边回道:“少爷和陆大哥前日出门了,两人昨晚好像都没回来。”
齐小川点了点头。
填饱肚子后,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疲惫似乎又涌了上来。
但他惦记着莫奈和爷爷,还是强打起精神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去看看他们。
刚踏出梅院幽静的范围,走到通往府外的回廊,一个小厮便快步迎了上来。
他脸上堆笑:“齐先生留步,二爷有请,请您随小的去西院一趟。”
齐小川脚步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前天他才刚把二爷得罪得体无完肤,周行裴因此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这个时候他叫自己过去?
依着周二爷那老狐狸的性子,在周府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下手显然是最蠢的选择,可能性极低。
但他也实在想不出,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略一沉吟,齐小川决定去看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周府里,对方总不至于明目张胆。
他点点头,声音平淡:“带路吧。”
这也是他来到周府这么久,第一次踏入二房所在的西院。
与周砚所居梅院的清雅疏朗不同,西院处处透着一种刻意雕琢的富贵。
穿过几重院落,他被引至一处布置得颇为奢华的大厅。
然而,厅内主位上坐着的并非周行裴,而是二房大公子周廷硕。
周廷硕一身修身西装,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见齐小川进来,脸上立刻浮现出热络的笑容:
“齐先生来了,快请坐。”
他示意下人上茶,“父亲刚被铺子里急事叫走了,特意让我在此等候齐先生,代为致歉。”
“今日实在不巧,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改日家父定当亲自向齐先生赔罪。”
齐小川心中警惕更甚。
周行裴不在?这未免太过巧合。
他面上不动声色,依言坐下,端起那杯香气四溢的热茶,却只是浅浅沾了下唇。
“二爷贵人事忙,理解。”
“那既然二爷不在,那我便不打扰了。”他作势欲起。
“诶,齐先生且慢。”
周廷硕连忙抬手虚拦,笑容依旧,“齐先生难得来我西院一趟,何必急着走?”
“你我虽分属不同院落,但都是周家人,日后还要多亲近才是。”
“况且,久闻齐先生见识不凡,父亲也总让我多与你学习,今日正好讨教一二。”
周廷硕开始天南地北地闲扯起来。
齐小川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总之,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至于失礼。
他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暗自留心着周廷硕的神情举止和厅内的任何异样。
却始终未能发现什么明显的破绽。
直到双方的茶杯见底,周廷硕这才犹未尽般放下杯子。
笑道:“今日与齐先生一席谈,受益匪浅,改日再向先生请教。”
齐小川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告辞。
周廷硕也未再挽留,只让下人送他出去。
齐小川离开后,如姨娘扭着水蛇腰从后屏走了出来。
周廷硕皱着眉头问道:“你确定那药可行?”
他怎么感觉齐小川离开时,没什么反应呢。
如姨娘含笑点头:“保证会让大公子如愿以偿。”
“那药效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发作,待他察觉,人早已远离我们西院。”
“届时,谁又能疑到我们头上?”
“如今,只等您安排在外的人手得逞便是。”
周廷硕闻言,微微颔首。
心中暗道:可惜了。
他向来男女不忌。
齐小川那般姿色,他还未尝得滋味,便要便宜了外头的粗人。
但为了二房,他忍了!
从西院那压抑的氛围中走出,重新站在阳光下,齐小川却感觉一阵莫名的心悸。
胸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刚才的一切都太“正常”了。
可就是这种过分的正常,反而让他觉得不对劲。
仿佛平静水面下潜藏着巨大的漩涡。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莫名的烦躁感驱散。
定了定神,他加快脚步,匆匆出了周府大门。
然而,他刚刚离开周府不久后,在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时,那阵不适感骤然加剧!
一股莫名的燥热毫无征兆地从胸腔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身体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阵阵发软,脚步也变得虚浮踉跄。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前景物微微有些晃动、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水雾。
这感觉……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难道是刚才那杯茶?!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巷口深处便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粗鲁的咒骂。
拳脚相加的闷响清晰可闻。
齐小川心中警铃大作,强撑着发软的身体想后退避开这是非之地,同时试图集中混乱的思绪分析情况。
可那诡异的晕眩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反应变得迟钝不堪。
他甚至没看清袭击者的身影,只觉后颈猛地一痛!
紧接着,一个粗糙麻袋兜头罩下,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唔!”他闷哼一声,奋力挣扎,但绵软无力的手脚根本使不上劲。
麻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拖拽的力道,身体被粗暴地架起、移动。
鼻尖充斥着尘土和麻袋特有的刺鼻气味,胸腔里的燥热和窒息感让他几乎昏厥。
完了!他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极致的惊慌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噬咬,瞬间攫住了他狂跳的心脏。
那药物带来的混沌感更是雪上加霜,让他难以集中精神思考。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被紧紧束缚在坚硬物体上的不适感。
手臂、双腿都被粗糙的绳索牢牢捆在椅凳上,动弹不得。
眼睛更是被厚厚的布条蒙住,视野一片漆黑。
身体随着某种有节奏的晃动而轻微摇摆。
一种熟悉的带着咸腥和淡淡腐朽气味的海风气息钻进他的鼻腔。
船!这是在船上!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齐小川瞬间清醒了大半,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慌淹没!
他怎么会在一艘船上?!
是谁绑了他?
周行裴?周廷硕?还是别的什么人?
目的又是什么?
无数可怕的念头在混沌一片的大脑中疯狂冲撞,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眩晕和迟钝。
但换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恶心感和更加模糊的意识,仿佛大脑被塞满了湿透的棉花……
隔壁狭窄的舱房里。
途大虎正眯着眼,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细长的银匙拨弄着烟枪旁一小撮乌黑的膏状物。
他身旁的手下赖三,看着那明显超量的“烟膏”,咽了口唾沫。
脸上带着一丝犹豫:“老大,这……第一次就弄这么大剂量,会不会……太猛了点?”
“别把人给……”
“你懂个屁!”途大虎不耐烦地打断他。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就是要猛!待会儿玩起来才够味儿,才他娘的刺激尽兴!”
“你想想,那细皮嫩肉的,药劲儿加上这玩意儿,那反应……”
他嘿嘿低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期待。
嘿嘿,他倒要看看,周家少爷的宝贝玩意儿,被这玩意儿和哥几个伺候过后,还能是个什么光景!
那细皮嫩肉的,药劲儿加上这玩意儿,那反应……
途大虎的眼中闪烁着既兴奋又贪婪的光!
他将烟枪在灯下烧得通红,乌黑的膏体滋滋作响,冒出一股甜腻又诡异的焦糊味。
随后便端着烟枪,晃晃悠悠地走向隔壁舱房。
被束缚在椅子上的齐小川,意识在混沌与短暂的清醒间沉浮。
身体深处那股不正常的燥热非但未退,反而在药效力减弱后愈发汹涌地蒸腾上来。
像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缝,又痒又麻,搅得他心慌意乱。
喉咙干得如同火烧,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额角的冷汗滑落,浸湿了蒙眼的布条边缘,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冰凉。
就在这时,舱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烟草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膻气味瞬间涌入狭小的空间,强势地盖过了原本的海腥气。
齐小川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看不见。
但那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以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的视线感,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哟,醒了?”
途大虎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齿寒的兴奋,像是野兽发现了无力反抗的猎物。
他凑得很近,带着烟臭和口臭的热气直接喷在齐小川的耳廓和颈侧。
齐小川浑身剧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
他想躲,想喝骂,想挣扎。
但被牢牢捆住的身体只能徒劳地绷紧每一寸肌肉,绳索深深勒进皮肉,带来尖锐的疼痛。
却丝毫缓解不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别怕,小美人儿,”途大虎粗糙油腻的手指抚上齐小川被冷汗浸湿的脸颊。
那触感如同冰冷的爬虫滑过,激起一片战栗。
“爷给你带了好东西,保管让你……飘飘欲仙,快活似神仙!嘿嘿……”
齐小川猛地偏头想躲开那肮脏的手,却被途大虎一把掐住了下巴。
对方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被迫仰着头。
“唔……放开……我!”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齐小川在对方两人的压迫下,强行吸收了好几口浓烟。
浓烈刺鼻的烟雾带着一股诡异的甜腻直冲肺腑,齐小川猝不及防,本能地剧烈呛咳起来。
胸腔里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
那烟雾霸道地侵入他混乱的感官,与体内残存的被强行压下的药性猛烈地冲撞。
一股难以言喻的眩晕感瞬间席卷了他,比之前更甚百倍。
世界仿佛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
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扭曲变形,拉长又缩短,忽远忽近,尖锐地刺入他嗡嗡作响的耳膜。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混沌的泥沼里沉沉浮浮,几乎要彻底沉沦。
身体深处那股被药物催生出的炽热,在这双重刺激下骤然爆燃。
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紧贴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徒劳地扭动着被束缚的身体,绳索深深嵌入皮肉。
勒痕鲜明,却丝毫无法缓解那蚀骨的煎熬。
“咳咳……呃……”
每一次呛咳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浸湿了蒙眼的布条。
视野里只剩下绝望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扭曲的光斑。
途大虎看着齐小川剧烈颤抖、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闪烁着更加兴奋和贪婪的光芒。
那苍白脸上泛起的病态潮红,因痛苦和窒息而微微张开的急促喘息的唇瓣,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的凌乱发丝
还有那绷紧在绳索下勾勒出脆弱线条的身体,都像最强烈的催Q剂,刺激着他早已被Y望烧灼的神经。
“嘿嘿,劲儿上来了吧?小美人儿?”
途大虎的声音更加黏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
他粗糙的手指再次抚上齐小川汗湿滚烫的脸颊。
这一次,那指腹带着烟枪残留的灼热温度,沿着下颌的线条缓缓滑下。
滑过剧烈起伏的喉结,最终停留在被冷汗浸透微微敞开的衣襟领口处。
指尖恶意地刮蹭着那细腻皮肤下跳动的颈动脉,感受着指尖下生命力的疯狂跳动。
那是一种掌控弱者生死的扭曲快感。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摸起来真他娘的带劲儿!”
途大虎陶醉地咂摸着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赤-裸的yu念。
“放心,爷现在不动你!”他兴奋道。
第66章
途大虎浑浊的呼吸喷在齐小川脸上, 带着烟膏的甜腻恶臭和令人作呕的欲望气息。
“好东西得慢慢品……等你彻底‘飞’起来,咱们再好好‘交流’……”
途大虎狞笑着,似乎很享受猎物在药力下无力挣扎的绝望模样。
他粗糙的手指恶意地捻了捻齐小川被冷汗浸透的鬓角, 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晃悠着烟枪退出了舱房。
“接下来, 每两个小时给里面的小美人儿抽上一次。”途大虎吩咐道。
他现在要回去一趟, 吃些药再养足精神, 到时候才好快活一番!
赖三点了点头。
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齐小川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不仅仅是恐惧, 更是那被强行吸入的烟膏与体内残毒激烈交锋带来的混乱风暴。
他的意识好像出了问题,眼前出现了光怪陆离的场面。
各种幻听幻视纷至沓来。
身体的燥热非但没有平息, 反而在烟膏的催化下变得诡异而灼人。
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细密的针反复刺扎,又麻又痒,深入骨髓。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用这尖锐的疼痛勉强维持着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不行……不能彻底迷失……
他一遍遍在混乱的脑海中嘶喊, 却如同溺水者的呼救, 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时间, 在这片混沌与煎熬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
另一边。
半个小时后。
“陆哥!陆哥——!”
两声急促的呼喊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陈南和陈北兄弟俩互相搀扶着, 踉跄地撞进陆青的视线。
两人的模样极其狼狈, 衣衫被利器划得褴褛, 浸透了暗沉的血迹和尘土。
陈南的一条手臂软软垂着, 关节处呈现不自然的扭曲, 脸色有些惨白。
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污滚落,显然是被人以狠辣手法生生废了!
陈北也好不到哪去,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血口子, 嘴角破裂。
扶着哥哥的手臂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陆青瞳孔骤缩,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是他安排在暗处保护齐小川的陈南陈北两兄弟,竟伤重至此!
“陆哥……”陈北的声音带着自责。
“一个小时前……齐先生……刚从周府出门不久……就在……”
“就在靠近西市的那条暗巷里……我们……我们被人伏击了!”
“对方人多,下手极黑……我们……我们没护住齐先生……”
“他被……被绑走了!”
“什么?!”陆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
齐小川被绑走了?!
他眼前甚至浮现出周砚得知此消息时那足以冻结一切的可怕眼神。
若是少爷知道……
陆青不敢再想下去,那后果光是想象就让他遍体生寒。
“陆哥,我已经……已经让人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了府里!”陈北强撑着汇报。
“时度少爷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派人去查了……”
陆青脸色铁青,重重一点头。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他立刻下令让人带陈南陈北去治伤。
同时,转身便朝着周砚此刻所在的“云水间”厢房疾驰而去。
沉重的脚步踏在木板上,发出急促而压抑的回响。
每一步都踩在他紧绷欲断的心弦上。
“云水间”最顶层的雅致厢房内,气氛原本肃穆而凝练。
周砚端坐在主位上,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板。
他眼神沉静,正与对面漕运堂的陈老大商议着打通西南新漕线的关键细节。
此次商议关乎着未来数年漕运格局的重新划分。
陆青深知此刻的重要性,若非天塌地陷,绝不该打扰。
但……齐小川失踪了!
陆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还是毅然敲了门,随后推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砚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如同两道利刃,带着被打断重要谈判的不悦与审视。
那眼神冰冷刺骨,让陆青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太清楚少爷的规矩——除非周家大厦将倾,否则他必须守好这道门。
陆青顶着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快步走到周砚身侧。
他弯下腰,凑近周砚的耳边。
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禀报道:“少爷,齐先生出事了!”
光是这一句,周砚的眼神就陡然一凛!
“一个时辰前,齐先生离开周府不久于西市暗巷遇伏。”
“陈南陈北重伤,陈南被废一臂,齐先生……被不明身份者绑走!”
“去向不明!时度少爷已派人追查!”
周砚摩挲玉板指的手指骤然停住,周身原本沉凝的气场在刹那间冰封!
那深邃眼眸中平静的湖水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极寒风暴!
他脸上惯有的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煞气!
整个厢房的气压仿佛被瞬间抽空。
陈老大正端起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一脸错愕地看着周砚瞬间剧变的神色和那陡然弥漫开来的恐怖寒意。
他纵横江湖几十年,从未见过周家这位“周阎王”露出如此……失态的模样!
周家……到底出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未等陈老大反应过来,周砚已倏然起身!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价值千金的合作细节、权倾一方的漕运龙头,此刻在他眼中已形同无物!
他甚至没有看陈老大一眼,抬脚便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周身裹挟的寒意让人不敢轻扰。
陆青强压着心悸,迅速转身对完全懵住的陈老大抱拳,解释道:“陈爷,万分抱歉!”
“府中出了点事,少爷要去处理!”
“所有合作事宜,改日再另约时间详谈!还望陈爷海涵!”
说完,也不等陈老大回应,便紧追着周砚的身影冲了出去。
厢房门在陆青身后砰然关上。
陈老大望着那紧闭的房门,端着茶杯的手半晌才缓缓放下,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能让周砚在如此重要关头,连一句场面话都来不及说便拂袖而去的……到底是什么事?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沉声唤道:“阿东!”
门外的阿东开门走了进来:“老大。”
“去!”陈老大吩咐道,“动用所有眼线,立刻去查!周家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要知道能让周阎王如此失态、如此紧张在意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他直觉,这绝非寻常。
阿东领命离开。
……
时间在焦灼的搜寻中流逝。
一个小时后。
急促的脚步声在周府梅院外响起,时度派出的人表情凝重疾步入内。
那人对着脸色同样铁青的时度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周砚单膝跪地:
“禀少爷、时度少爷!属下等……翻遍了西市及周边所有可疑之处,码头、车行、暗门子……一无所获!”
“齐先生……仿佛凭空消失了!踪迹……全无!”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梅院正厅,气氛已降至冰点。
周廷硕被两个强健的家丁死死按在地上,早已不复之前的倨傲。
他脸上带着清晰的掌印和淤青,嘴角破裂淌血。
华丽的锦袍被撕破了好几处,沾满尘土和血迹。
显然,在周砚到来之前,时度已经“招呼”过他了。
“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周廷硕涕泪横流,声音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剧烈颤抖,带着哭腔嘶喊辩解。
“齐先生……他上午是来了西院,但就是在大厅里喝了杯茶!”
“真的就一杯茶的时间!”
“他见父亲迟迟未回,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府里……府里那么多下人都可以作证!”
“哥,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周廷硕一遍遍重复着,眼神慌乱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透着狠厉。
此刻,只要他咬死不知情,只要扛过这顿毒打。
等那边事成……那个姓齐的人恐怕早就被糟蹋得不成人形,甚至已经沉尸海底了!
死无对证,谁能奈他何!
周砚坐在主位上,修长的身影在光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异常地安静。
没有暴怒,没有叱骂,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狼狈不堪的周廷硕一眼。
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指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椅子扶手。
哒…哒…哒…
那规律而轻微的敲击声,在死寂的厅堂里,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胆寒!
时度和陆青等人屏住了呼吸。
熟悉周砚的人都知道,这绝非平静,而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可怕的死寂!
果然,下一秒,周砚停下了敲击。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了周廷硕身上。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不带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审视。
周廷硕被这目光看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周砚薄唇微启,吐出两个清晰无比不带一丝波澜的字:“废了。”
声音不高,却让人冻彻骨髓!
说完,他再不多看周廷硕一眼,径直起身,抬脚便向外走去。
“不——!哥!你不能!”
“我是你堂弟!我是周家大公子!!”
周廷硕瞬间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绝望的嚎叫,拼命挣扎起来。
一旁的白青,那张本就阴郁的脸此刻更是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他二话不说,如同鬼魅般一步上前,动作快得让人眼花。
只见他左手猛地按住周廷硕疯狂踢蹬的一条腿小腿,右手闪电般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寒光凛冽的短匕!
“啊——!!!”
一道白光划过!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筋腱断裂声和喷溅的鲜血,周廷硕撕心裂肺的惨嚎瞬间响彻整个梅院!
他那只穿着华贵皮鞋的右脚踝处,鲜血如同泉涌般喷射而出,染红了地面!
剧痛和极致的恐惧瞬间摧毁了周廷硕的心理防线!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计划、什么二房利益。
这一刻,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
周廷硕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地上疯狂扭动、翻滚。
涕泪、血污糊了满脸,裆下一片湿热腥臊——竟是被吓得失禁了!
“饶命!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周砚竟然敢来真的,在周府里,他不是在吓唬他。
周延硕涕泗横流,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求饶,声音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药……药是如姨娘给我的!”
“外面……外面动手的人是……是一个叫茂爷的中间人介绍的!”
“我只负责……只负责给钱!”
“其他的……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把齐小川带去了哪里!饶了我!求求你们饶了我吧!啊——!!”
白青面无表情,充耳不闻。
他阴冷的脸凑近痛得几乎昏厥的周廷硕,冰冷的匕首带着血腥气轻轻拍打着对方沾满泪水和鼻涕的脸颊。
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阴森入骨:“呵……周家大公子?好大的身份?”
“你以为仗着这层皮,我家少爷就不敢动你?”
匕首的锋刃微微下压,在周廷硕脸上留下一道冰冷的触感。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家少爷是谁?”
“他动你,周家上下,谁敢放个屁!”
“少爷说废了你,都算是念在一点微末的血缘情分上,格外开恩了!”
话音未落,白青手腕一翻。
那沾血的匕首便毫不犹豫地再次挥起,精准无比地朝着周廷硕另一条腿的脚踝狠狠划去!
“不要——!”
“饶命!饶命啊!!”
周廷硕肝胆俱裂,发出了不似人声的绝望哭嚎,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抽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已经走到门口的周砚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风吹过空旷的庭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最好祈祷……他平安无事。”
每一个字,都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毁灭意味。
仿佛,齐小川若真的出了点什么事,周砚真会毫不犹豫要了周廷硕的狗命!
船舱上。
浓重的烟雾裹挟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在船舱污浊的空气中弥漫。
齐小川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混沌的泥沼里沉浮。
前不久,那粗糙的烟枪又一次被强硬地塞进他嘴里,滚烫的烟膏灼烧着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可这一次,那令人窒息的痛苦之后,竟奇异地升起一股暖流。
迅速冲刷过四肢百骸。
沉重如铅的身体仿佛在瞬间失去了分量,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眩晕的舒畅感攫住了他。
所有的恐惧、寒冷、疼痛都变得遥远模糊。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泛着迷离的光晕。
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身体软了下去,意识彻底沉入那片虚假却诱人的云端
……
当沉重的舱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轰然踹开!
腐朽的木屑飞溅。
周砚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寒冷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烟膏味混杂着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便锁定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心脏,在那一刹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齐小川就那样缩在角落里。
他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堪,右肩的衣领被粗暴地撕扯开,滑落至臂弯。
露出一片在昏暗光线中依然显得刺目的白皙肌肤。
那细腻的肌肤上,几道细小新鲜的血痕斜斜划过肩头。
边缘微微充血肿胀,如同一道道狰狞的鞭痕。
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绑在跟前,脚踝处同样勒着绳索,手腕和脚踝的皮肤上全是挣扎摩擦出的深红血痕。
有些地方甚至已经磨破了皮,渗出细小的血珠。
但最让周砚肝胆俱裂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清澈灵动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
瞳孔涣散,没有任何焦距。
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死寂的灰翳。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片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茫然和呆滞。
烟膏带来的那种诡异的“平静”还残留在他的眉宇间。
“小川……”周砚的声音低沉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像是从被砂纸磨砺过无数次后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所有的滔天怒火和嗜血杀意在看到这副景象的瞬间,都被一种更尖锐的剧痛所取代。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床边,动作却在一瞬间变得异常轻柔。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他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轻柔地将齐小川整个包裹起来。
檀香的气味瞬间隔绝开船舱里污浊的空气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然后,他伸出双臂,试探性地将这个冰冷而脆弱的人圈入自己怀中。
怀抱里的人在轻微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余波。
“别怕,”周砚的声音低沉,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
温热的气息拂过齐小川冰凉的耳廓。
“没事了,我来了。”
怀中的人似乎对这声音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应。
那空洞的眼神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试图凝聚,最终,极其茫然地落在了周砚紧绷的下颌线上。
他干裂苍白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像是梦呓:
“周……砚?”
“是我。”周砚的心被这个微弱的呼唤狠狠揪紧。
他不敢用力,只是将怀抱收得更稳当,用下巴极轻地蹭了蹭齐小川的额发。
“我是周砚,没事了。”
包裹在温暖外袍里的齐小川,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
那点微弱的清醒像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他疲惫至极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
声音轻飘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被烟膏侵蚀后的奇异平静:“周砚……我好困啊……”
那平静之下,是无尽的空洞和死寂。
周砚的喉咙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那股灭顶的酸涩和暴戾。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好,困了就睡一下,我带你回家。”
话音落下,齐小川沉重的眼皮彻底合上。
呼吸变得微弱而均匀,仿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周砚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大步走出这污秽不堪的地狱。
陆青早已带着人肃立在船舱外,见状立刻上前,引着周砚走向船上唯一一间提前清理干净的舱房。
将齐小川轻轻放置在铺着干净被褥的床上,周砚甚至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床边,凝视着那张沉睡中依旧带着脆弱和茫然的脸庞。
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他肩头那道刺眼的红痕,眼神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暗火。
直到时度带着医药箱上前。
“我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周砚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齐小川,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肆虐后的深海。
他转身,走出舱房,轻轻带上房门。
当舱门完全关上那一刹那,周砚脸上所有的温柔、痛楚、隐忍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光惨白地洒在甲板上,映照着他挺直的背影。
那身影,如同地狱深渊中爬出的修罗,周身弥漫的寒气比冬夜的风还要凛冽刺骨。
甲板上,白青脚下踩着一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身影。
正是负责看守的船夫头目。
周砚的目光缓缓扫过甲板上瑟瑟发抖的打手们,最后落在那船夫头目身上。
没有任何言语。
但那目光中蕴含的极致杀意和冰冷戾气,已经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他缓缓抬起手,声音不高:
“问。”
“是谁供的烟膏。”
“人在哪。”
“动手的,都有谁。”
“一个,都别漏掉。”
月光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再无半分温润。
只剩下属于“周阎王”的令人胆寒的森然。
白青眼中凶光一闪,应了声“是”,猛地揪起地上那人的头发。
甲板上,只剩下压抑的濒死的呜咽和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江风中回荡。
第67章
白青才刚开始用刑, 那船夫头目便彻底崩溃了。
像一摊烂泥般瘫软下去,喉间挤出断断续续的哀求:“饶……饶命……我说!我都说!”
涕泪和血水糊满了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
“接……接这票的……叫途大虎!是个专干掘坟勾当的亡命徒。”
“……他身边跟着个心腹,叫赖三……”
头目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破碎的肋骨, 疼得他浑身抽搐。
“今晚……今晚岸上有批新货到……”
“途大虎带着赖三……和另外三个手下……回岸上取货去了……”
“算……算时间……这会儿……该返程了……”
他话音未落, 周砚冰冷的眼神便扫了过去。
白青心领神会, 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只有眼底闪过一抹残酷的厉色。
他嘴角一勾, 那只拿刀的手猛地扼住头目的咽喉,五指骤然发力!
只听得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 头目的哀求戛然而止。
眼球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暴凸出来,死死定格在濒死的绝望上, 至死都未能瞑目。
那具软倒的身体被白青随手丢在冰冷的甲板上,再无生息。
接下来的清理,迅疾而彻底。
甲板上,那些早已被周砚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的打手们, 连像样的反抗都未能施展。
便在陆青率领的周府手下面前, 化作了一具具无声的尸体。
全程只有头目散发出浓厚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混合着江水的腥气, 在死寂的夜风中很快消散。
陆青迅速指挥手下彻底控制了船只, 只等那途大虎自投罗网。
周砚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 重新踏入那间舱房。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
时度已经替人处理好了身上沾染的血污和零星擦伤, 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周砚的目光第一时间便投向床上昏睡的人影, 脚步无声地停在床边。
他声音低沉紧绷:“他……怎么样了?”
时度拿着药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沉默地放下东西, 取下了夹在齐小川腋下的温度计, 喉结滚动才转过身面对周砚。
“齐先生的外伤处理好了,都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按时换药即可,但是……”
周砚的心骤然收紧。
之前在来的路上,他早已将所有可能的结果都预想过一遍。
最后他发现——只要齐小川活着,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时度顿了顿,艰难地吐出那个沉重的转折。
“齐先生之前被强迫吸食了数次大烟膏,剂量不小……恐怕……会形成心理依赖。”
舱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冰,温度骤降。
一股无形的足以令人窒息的暴戾之气从周砚身上汹涌而出。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
那双刚刚被血腥场面浸染过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比之前更甚的毁灭风暴。
周砚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及紧。
一旁的陆青忍不住出声,问道:“那……齐先生他,之后会怎样?”
会变得像他父亲那样吗!
时度深吸一口气,顶着周砚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说道:
“一旦形成依赖,若突然停止吸食或减少用量,身体会出现强烈的戒断反应。”
“具体症状包括……”
他每说出一个词,便感觉周砚眼中的寒冰更厚一层。
“烦躁不安,情绪失控,可能出现攻击性或自残倾向。”
“身体会忽冷忽热,反复交替,全身的骨骼、肌肉会剧痛难忍,如同被拆散重装……”
“这些痛苦,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身体彻底摆脱依赖。”
随着时度描述的症状一个个清晰起来,周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攥紧、揉捏。
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几乎能想象出齐小川将要承受的非人折磨。
那画面让他呼吸都变得滞涩而紧促,胸膛剧烈起伏。
“有什么办法……”周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抽了一宿的烟,“能减轻他的痛苦?”
时度摇了摇头
“没有特效药,只能靠意志力硬扛过去。”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发作时尽量保护他不伤到自己。”
“提供必要的看护和营养支持,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期……”
就在这时,床上一直昏睡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呻吟,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吐出模糊的呓语:“周砚,周砚……”
时度和陆青对视一眼,立刻识趣地转身退了出去。
将这方寸之地留给了他们二人。
周砚几乎是瞬间就俯身凑了过去,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他轻轻地拍了拍齐小川被布条缠裹着的胳膊,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小川?怎么了?我在。”
齐小川似乎被那滚烫的体温和剧烈的骨痛折磨得意识模糊。
他根本听不清周砚在说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呓语。
声音虚弱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我好难受啊,周砚……”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锋利的针,瞬间刺穿了周砚用冰层包裹的心脏。
他那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瞬间泛起了骇人的红潮。
“小川,”周砚立刻在床边坐下,动作轻柔地将那颤抖不止的身体拥入自己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包裹住他。
“告诉我,哪里难受?”
他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剧烈地打着寒颤,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冷……好冷……”
齐小川无意识地往周砚怀里缩,仿佛在寻找唯一的热源。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周砚心头猛地一沉!
不对!刚才时度量过体温……
他立刻伸手探向齐小川的额头,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瞳孔骤缩!
刚才还冰冷的人,此刻额头却烫得惊人!
“时度!”周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恐慌。
舱门立刻被推开,时度和陆青冲了进来。
时度动作极快,再次检查齐小川的体温和瞳孔反应,脸色瞬间凝重:
“是戒断反应开始了!快,先把人固定好,防止他无意识伤到自己!”
陆青立刻上前帮忙。
几人迅速行动。
先用布条将齐小川的手腕和脚踝厚厚地包裹了几层,再用麻绳小心地绕过布条,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床铺两侧。
整个过程,周砚一直紧紧抱着齐小川的上半身。
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安抚他。
但齐小川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挣扎扭动。
被束缚的手腕即使隔着厚厚的布条,也很快因为摩擦而泛起了刺目的红肿。
甚至能看到布条边缘渗出的细微血珠。
周砚看着齐小川痛苦挣扎的模样,看着他空洞眼神里溢出的茫然和痛苦,看着他因高热和剧痛而扭曲的脸庞。
心脏如同被千刀万剐。
他只能更用力地收紧手臂,将那个颤抖不止的身体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下巴抵着齐小川汗湿的额发,一遍又一遍,声音嘶哑却无比轻柔地在他耳边低语:
“小川,忍忍……忍忍就好了……”
“我在这里,周砚在这里……”
那声音,笨拙却又倾尽全力,试图为怀中人筑起一道抵御痛苦的堤坝。
齐小川在周砚怀里剧烈地挣扎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他每一次无意识的扭动都牵扯着周砚心头的血肉。
那压抑在喉间的痛苦呻吟,比任何哀嚎都更刺穿人心。
周砚只能用尽全力将他禁锢在怀中,一遍遍在他汗湿的鬓边低语。
或许是那持续不断的低唤终究渗入了一丝意识,又或是这初次发作的戒断反应尚未达到最凶猛的峰值。
渐渐地,齐小川挣扎的幅度小了下去。
急促紊乱的呼吸慢慢变得绵长而微弱,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倒在周砚臂弯里。
随后,怀里的人再次沉入昏迷,只是眉头依旧痛苦地紧蹙着。
舱房内令人窒息的紧绷感稍稍松弛。
周砚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回床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确认怀中人暂时脱离苦海后,所有强行压制的温情瞬间冻结、剥落。
只剩下比舱外江水更刺骨的寒意。
另一边,途大虎带着手下摇着小船优哉游哉地前行。
他反复嗅闻着新买的大烟,脸上浮现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赖三在一旁谄媚道:“老大,这新货待会儿要不要尝尝鲜?”
船上可还有个绝色美人等着享用呢!
途大虎脸上顿时堆满猥琐的笑容,咧着嘴,发出粗嘎的笑声:“当然!”
回去就给那美人用上,今夜定要翻云覆雨!快活一遭!
不一会儿。
白青远远看见一盏油灯显现夜色,朝着大船而来,立刻低声吩咐人戒备。
途大虎几人刚靠近船舷,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尽,便被数道黑影迅疾反剪双臂,死死按在甲板上。
途大虎一惊,猛地一挣,竟挣脱了束缚!
白青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冷笑,手中匕首乍现,寒光一闪,已朝着他后背狠狠划下——
锋刃撕裂皮肉,从右肩一路斜拉至脊椎末端!
尖锐的刺痛令他脚下一个趔趄。
那纵身跳船逃遁的念头连同身体,皆因这剧痛一滞,再次被狠狠擒住。
舱房内,齐小川重归寂静,沉入深眠。
就在这时,舱门被极轻地叩响。
白青的身影立在门外:“哥,人回来了,都按住了。”
周砚眼底的寒冰骤然碎裂,迸射出森然的厉芒。
他没说话,只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齐小川。
那目光复杂难言,有未散的痛楚,更有即将喷薄而出的暴虐。
他转向时度,“看好他。”
周砚再无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舱房,陆青紧随其后。
甲板上。
惨白的月光下,五个人影被五花大绑,如同待宰的牲畜般跪伏在冰冷的船板上。
途大虎的瞳孔在看清那张俊美却毫无人气的脸庞时骤然缩紧,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
周阎王!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刺进他的天灵盖,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了起来。
他听说过这位的狠厉,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买卖”,竟成了直通地狱的黄泉路!
周砚的脚步停在途大虎面前,居高临下。
他甚至没有一句审问,也没打算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
那双眼睛里的黑暗如同漩涡,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碾碎。
陆青一挥手,几个身后的周家手下立刻上前,死死按住地上五人挣扎的身体。
周砚的目光扫过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最终定格在途大虎身上。
他心中的那团暴戾之火,因齐小川的痛苦而积压到极致,此刻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唔!唔唔——!”
周砚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这五人所有的惨叫和求饶都堵死在喉咙深处。
下一瞬,周砚动了。
陆青适时递上一把刀。
周砚单手接过,刀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
“咔嚓!”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在死寂的甲板上炸开!
最边上一个小弟的左手小指应声而断,鲜血瞬间飙射而出,溅在冰冷的甲板上。
那小弟眼球暴凸,被堵住的嘴发出沉闷至极的呜咽。
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活虾。
但,这仅仅是开始。
周砚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那把剁骨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了行刑的凶器。
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沉闷的被堵住的惨哼。
手指,一根接一根,从不同的人手上被斩落。
甲板上很快便滚落了十几截血淋淋的断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鲜血汇聚成一小滩,蜿蜒流淌。
途大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弟赖三和另外两个手下在剧痛中翻着白眼。
几人身体疯狂地扭动却无法挣脱,如同砧板上的鱼。
其中两人在接连被剁去十指后,身体猛地一挺,瞳孔彻底涣散。
竟是活活疼死在了当场。
赖三和仅剩的一个小弟也只剩下抽搐的力气。
进气少出气多,眼看就要步同伴后尘。
而途大虎自己,承受的远不止于此。
周砚似乎刻意避开了他的要害,却在他身上制造了更多更深的伤口。
刀锋划开皮肉,挑断筋腱。
每一次切割都带着凌迟般的恨意。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途大虎的神经。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起初他还因剧痛而剧烈挣扎呜咽。
但到了后来,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了他的神经。
连呜咽都变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身体只是本能地随着每一次新的伤害而抽搐一下,如同一条濒死的蛆虫。
周砚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面无表情地进行着这场血腥的“宣泄”。
白青和陆青垂手肃立在一旁。
甲板上只剩下剁骨刀斩落的闷响,**被撕裂的细微声响,以及那被堵在喉咙深处绝望到极致的濒死呜咽。
惨白的月光,冰冷的甲板,滚落的断指,蜿蜒的鲜血,无声抽搐的躯体……
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的画卷。
而执刀者,便是那从地狱深处走来的修罗本身。
他周身弥漫的寒气,比这冬夜的江风,凛冽百倍。
刀尖贴着途大虎的肋骨下滑,冰冷刺骨。
途大虎浑浊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周砚的动作精准,避开大血管,却将皮肉一层层剥开。
那痛楚早已超越了途大虎所能承受的极限,每一次刀刃的移动都像在撕扯他的灵魂。
偏偏意识被剧痛钉死在清醒的炼狱里,连昏厥都成了奢望。
他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涎水和血水混着从塞布的嘴角溢出。
周砚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沉冷的死寂。
映着月光下飞溅的血珠。
他想起齐小川蜷缩在怀里颤抖的模样,想起那破碎的声音。
想起时度口中描述的、将要降临在小川身上的非人折磨。
每一帧画面都在他心中淬炼出更锋利的恨意,化作手中刀锋更深的刻痕。
周砚低声开口,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森然,“他受的苦,你得加倍尝尝。”
途大虎猛地一颤,被捆绑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垂死的挣扎。
周砚的手稳稳压住,刀锋一转,剜下一片薄薄的皮肉。
“死?”周砚看着途大虎眼中求死的绝望,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太便宜你。”
他起身,接过陆青递过来的手帕擦拭掉了手上的血迹,又在夜风中站了许久。
直到身上的血腥味散去,这才迈开脚步朝舱房走去。
临走前,悠悠传出了一句:“别让人死了。”
舱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周砚几乎是无声地走到床边。
床上的人依旧沉睡着,只是那睡颜不安稳。
冷汗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两道秀气的眉毛痛苦地拧紧,在眉心刻下深深的沟壑。
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喘息。
被布条厚厚包裹的手腕处,先前挣扎摩擦出的红肿似乎更明显了些。
边缘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变成暗红的痂点,像刺在他心口的烙印。
时度正用冷毛巾小心擦拭着齐小川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对上的是周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里面翻涌的暴戾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沉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痛楚。
“刚喂了点参汤,勉强咽下去一些。”时度说道。
“高烧还没退,脉象依旧虚浮紊乱,下一次发作……恐怕不远了。”
主要是之前被迫吸食得太过频繁,用量也太多了。
他顿了顿,看着周砚紧抿的唇线,“比第一次……只会更凶险。”
周砚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床沿坐下。
目光落在齐小川脸上,描摹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轮廓。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夜气,轻轻拂开粘在齐小川额角的湿发。
那滚烫的皮肤触感,让他指腹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药……”周砚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得厉害,“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时度沉重地摇头,“没有速效的方子,只能……熬。”
“熬过这蚀骨焚心的七十二个时辰,他必须……自己扛过去。”
周砚的目光缓缓移到齐小川被束缚的手腕上,那刺目的红痕和血痂让他眼底的暗色又浓重了几分。
他伸出手,不是去解那束缚——
就在这时,齐小川的身体猛地一颤!
紧闭的双眼眼珠在眼皮下剧烈地滚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原本只是微弱的喘息骤然变得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
紧接着,那瘦弱的身躯开始剧烈地弹动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
束缚着手腕和脚踝的布条瞬间被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刚刚凝固的血痂再次被撕裂,渗出新的血珠!
“小川!”周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是本能地俯身,双臂再次将那个疯狂颤抖的身体死死箍进自己怀里。
用自己的胸膛去承接那狂乱的撞击,用自己的体温去包裹那瞬间变得滚烫又冰冷交织的躯体。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齐小川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绝望,瞬间刺穿了整个舱房的死寂!
他的头疯狂地后仰,脖颈青筋暴起。
身体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在周砚的臂弯里剧烈地反弓、弹跳!
束缚的麻绳深深勒进包裹的布条,几乎要嵌进皮肉!
“来了!”时度脸色剧变,“按住他!千万不能让他撞到床板或者咬到舌头!”
陆青也上前帮忙,用身体压住齐小川不断踢蹬的双腿。
周砚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怀里的人,手臂上的肌肉贲张隆起,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齐小川每一次疯狂的撞击都重重砸在他的胸口。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的狂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瘦骨嶙峋的身体里爆发出怎样可怕的力量。
那是被无法忍受的痛苦彻底摧毁理智后的疯狂反扑。
“呃啊——痛——!”
“周砚,我痛!”
“周砚……求你给我抽一口吧——!”
齐小川的惨叫断断续续,夹杂着绝望的哀求和嘶吼。
眼泪混着汗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周砚胸前的衣襟。
那滚烫的液体,却像熔岩一样烫穿了周砚的皮肤,直抵心脏最深处。
“……小川……看着我!”
周砚的声音也在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
他用力扳过齐小川的脸,强迫那双被剧痛折磨得完全失焦到空洞涣散的眸子看向自己。
“看着我!我是周砚!我在这里!你看着我!”
他的额头抵上齐小川滚烫汗湿的额头。
鼻尖相触,气息交缠,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存在烙印进对方混乱的意识里。
“忍过去!小川!为了我……忍过去!”
“啊——骨头……我的骨头碎了!”
“好痒!有虫子在钻!在咬!”
齐小川的哭喊变成了语无伦次的呓语和尖叫。
身体时而紧绷,时而剧烈抽搐,在周砚怀里疯狂地扭动挣扎,每一次都用尽最后的气力。
周砚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声音从嘶吼到哽咽,最后只剩下破碎的低语:
“我在……小川……我在……”
“忍一忍……就快好了……”
“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汗水浸透了周砚的鬓角,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滴在齐小川因痛苦而布满泪痕的脸上。
分不清是谁的绝望更多一些。
第68章
周砚抱着齐小川踏进青弄巷小院时, 天际已大亮。
这一路并不平静,途中齐小川又经历了一次凶险的发作。
看着他被痛苦折磨得扭曲的面容,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哀求, 周砚的心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他终究是狠不下心, 解开了束缚齐小川手腕的布条, 也拿开了堵嘴的软布。
然而这份不忍, 换来的却是更直接的伤害。
失去理智的齐小川爆发力超群。
指甲疯狂地抓挠着周砚的颈侧和胸膛, 留下数道渗血的划痕。
更甚的是,在剧烈的痉挛中, 他竟还咬了周砚几口。
口口都牙齿深嵌入皮肉,令周砚疼得发出了闷哼声。
只是依旧纹丝不动, 更紧地箍住怀中颤抖不止的身体。
仿佛陪着这个人一起疼,能让他好受一些。
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在齐小川口中弥漫开,他那双涣散的瞳孔才猛地一缩,仿佛被烫到般松开了牙关。
没过多久, 另一处手臂上也添了同样的齿痕, 深可见骨。
两次撕咬, 两次都是周砚用自己的血肉, 换回齐小川片刻茫然的停顿。
待到终于抵达这方静谧的小院时,齐小川已被极度的痛苦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再次陷入昏沉的死寂。
周默听到动静, 推门而出。
经过月余的调养, 他先前因伤脱相的面容已恢复了七八分往日的轮廓, 精神也矍铄了许多。
然而, 当他看清院中人的模样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自家二弟如此狼狈。
整个人衣襟凌乱,沾满尘土和暗红的血渍。
颈间、肩头、手臂上遍布着抓痕和两处仍在渗血此刻异常狰狞的齿印。
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 周砚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男人。
那男子面色惨白,紧闭双眼,整个人蜷缩在周砚宽阔的怀抱里,形成一种极其亲密的依赖姿态。
周默的目光在弟弟焦灼疲惫的脸上和怀中那人身上来回逡巡。
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惊愕攫住了他。
“……阿砚?”
周默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无法掩饰的震惊,“这是?”
周砚双臂稳稳地托着齐小川,脚步未停,只匆匆留下一句:“哥,我待会再和你解释。”
话音未落,人已急步抱着齐小川闪进了早已备好的空房间。
留下周默一人兀自站在光下,心绪翻腾。
安置好昏睡不醒的齐小川,又帮他擦拭了遍身体换上干爽的衣服。
确认人暂时不会醒来,周砚这才在半个时辰后,带着一身疲惫走出房门。
时度在院中等待,见人出来后上前替他清理了肩上和手臂上深可见骨的咬伤。
做完这一切,时度便离开了。
现在齐小川身边得有人守着,况且,院子里的两兄弟可能需要些时间聊聊。
周默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着弟弟处理伤口,看着他脸上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忧虑。
小时离开后,他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阿砚,你……”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问起。
他从未在周砚眼中看到过如此复杂而深刻的神情。
那份不容错辨的紧张尚可理解为对伤者的关切。
可那眼底深藏的心疼,以及望向那人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怜……
这绝不该,或者说,绝不应出现在周砚对一个同性的身上!
他们是男人,皆是男子!
“哥,”周砚仿佛看穿了兄长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周默,声音低沉清晰,带着无比的确认,“我喜欢他。”
周默的神情骤然凝固。
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周砚表述错了。
更或者,是他自己理解错了。
喜欢?哪种喜欢?一个男人?
“就是你理解的那种喜欢。”周砚紧接着补充道。
这个补充,彻底斩断了周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猜测。
周默看着自家弟弟那眼神坦荡并不执拗的神情,“你……你们……”
他只觉得喉咙发紧,脑中一片混乱。
世家大族,钟鸣鼎食。
他不是没见过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那些事。
但那大多是权贵们私下里的狎玩,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
从未有人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宣告,更遑论将这种关系置于明处。
可他了解周砚,自己的二弟性情刚毅,认准的事从不回头。
若他认定了这个人,那便是铁了心要护其周全。
绝不会委屈对方活在阴影之下,定要堂堂正正。
周默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会这样?这个消息来得太突兀、太炸裂。
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浪涛让他一时难以承受,更无法理解消化。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最终只挤出一句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你,确定了?”
非他不可?非一个男人不可?!
“哥,”周砚低声唤了他一声。
那声音里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也带着奇异的安定。
他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悠远。
“其实对于齐小川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是觉得,这个人很特别,很特别。”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些悄然改变他内心的点滴。
自从他出现后,周砚忽然觉得,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兄长,语气异常平和:“遇见他,我觉得很好。”
周默望着弟弟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好”,心头的震惊虽未散去。
但某种更为深沉的理解开始悄然滋生。
弟弟不是一时冲动,这份情意,扎根在他心底最深的孤独之上。
虽然内心深处的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仍在激烈地冲撞着,让他无法立刻完全认同。
但他看着周砚那双沉淀了太多情绪,此刻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终究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将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然后,极其缓慢对着周砚,轻轻点了点头。
“母亲她……知道了吗?”
周默转移了话题,声音有些干涩。
周砚摇头。
“还未知道,我会找个机会和她说的。”
周默再次点头。
这确非小事,需得谨慎。
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关切:“他……”
“他叫齐小川。”周砚立刻接口道。
“小川他……这是怎么了?”
周默看着弟弟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又想起齐小川那副了无生气的惨白模样,心中疑虑重重。
“中了烟瘾,因为我。”
周砚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带着刻骨的寒意与痛惜。
“这……”周默倒抽一口冷气,他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
烟瘾!那是足以摧毁一个人身体和意志的可怕毒物!
难怪……难怪周砚会是这般模样!
两人相对无言,沉重的气氛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时度带着一丝急促的呼唤:“周砚!”
周砚脸色骤变,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进去。
周默紧随其后,刚到门口,便被里面传出的凄厉声音钉在了原地。
“啊——痛!”
“好痛啊!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给我……给我一口!就一口!”
“周砚!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做牛做马!给我一口啊——!”
“虫子!有虫子在咬我的骨头!它们在啃我的骨髓!啊啊啊——!”
那声音,正是齐小川的。
绝望、哀嚎、祈求、嘶吼……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悲鸣。
一声声,一阵阵,穿透门板,狠狠砸在周默的心上,让他脸色发白。
周砚冲进去后,里面立刻传来更加剧烈的碰撞声、挣扎声,以及周砚压抑着痛苦的低吼:“齐小川!看着我!忍过去!为了我忍过去!”
接下来的两日,对于青弄巷这方小小的院落而言,如同置身炼狱。
齐小川那凄惨痛苦的哀嚎和祈求声几乎隔几个小时便上演一遍。
一阵强过一阵,饱含着非人的折磨。
周砚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衣不解带,眼窝深陷。
身上的咬伤和抓痕在反复的挣扎中又添新伤。
每一次发作,周砚都用尽全力压制着那具被痛苦扭曲的瘦弱身躯。
陪着他一起经历一起痛。
他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着狂乱的踢打撕咬,一遍遍在齐小川耳边重复着支撑的话语。
声音从嘶哑到破碎,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密布。
直到第三日的黄昏。
那持续不断令人心胆俱裂的哀嚎声,才终于如同退潮般,渐渐低弱了下去。
嘶吼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挣扎的力道也明显减弱。
这微小的变化昭示着戒断的酷刑终于熬到了尽头,药瘾的凶焰被意志与陪伴强行压制,开始显露出疲态。
第四日的清晨,薄雾未散,天光微亮。
周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清粥,轻轻推开房门。
他本以为会看到仍在昏睡中的人。
却不料,齐小川已经醒了。
他就那样安静地靠在床头,身上盖着素色的薄被,脸色依旧苍白,双颊凹陷。
只短短几日光景,人便消瘦了一大圈,都有些脱相了。
但那双曾无数次被痛苦和空洞占据的眼睛,此刻却睁着,静静地望着窗棂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缕微光。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有些吃力地转过头来。
当目光触及站在门口的周砚时,那双疲惫却异常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
紧接着,他干裂苍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极其微弱的笑意。
那笑容很淡,淡得几乎难以捕捉。
像初春冰雪消融时,枝头悄然绽放的第一点嫩芽。
可就在这一瞬间,周砚却觉得仿佛有千斤重担从自己的肩头轰然卸下。
连日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沉甸甸压在心头几乎让他窒息的忧虑和痛楚,被这个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笑容,轻轻拂过,骤然消散。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让他僵直的身体几乎站立不稳。
他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是化作一个同样带着深深疲惫,却终于透出光亮的凝视。
他快步走到床边,“醒了,饿不饿?”
齐小川点了点头。
周砚端着那碗清粥坐到床边,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齐小川唇边。
齐小川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米汤滑入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谁也没说话,只有瓷勺偶尔轻碰碗沿的细响。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暖意也似乎驱散了齐小川脸上最后一点青灰,添了些许生气。
放下空碗,齐小川的目光落在周砚脸上。
昔日里一丝不苟、矜贵自持的周少爷,此刻发丝微乱,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倦意和血丝。
下巴冒出了青黑的胡茬,身上的衣衫皱巴巴的,还隐约透出药膏的气息。
这副模样,与齐小川记忆中那个无论何时都光华内蕴的周家掌权人相去甚远。
齐小川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周砚下颌那新冒出的胡茬,有些扎手。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虽轻,却带着些微的调侃之意:“少爷,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一点也不‘少爷’了。”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两人同样狼狈的形容,笑意加深。
“倒像……咱们俩刚从哪个桥洞底下爬出来的流浪汉。”
周砚被他的形容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刮了他一眼。
那眼神中并未流露出丝毫责备,反而洋溢着一种“你见过这么好看的流浪汉”般的自得满足感。
他哼了一声,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我是为了谁。”
齐小川嘴角微微上扬。
那弧度虽浅,却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漾开了真实的涟漪。
他望着周砚布满血丝的眼睛,收起了那点吊儿郎当,神情忽然变得郑重无比:
“周砚,”他声音低哑,“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谢谢你把我从地狱里拖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正经和道谢,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刮在周砚紧绷多日的心弦上。
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他下意识地避开那过于直白的目光,快速转移了话题:
“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会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齐小川摇了摇头,视线却牢牢锁在周砚脸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他往床里侧挪了挪,空出身边的位置,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周砚过来。
周砚没有犹豫,依言坐了过去。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他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将身边这个单薄的人轻轻揽进了怀里。
臂弯收拢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沉甸甸地落回胸腔。
是失而复得,是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是终于确认,这个人还在,活生生地在他怀里。
齐小川温顺地靠在他肩头。
鼻尖萦绕着周砚身上淡淡的汗味、药味和他本身清冽的檀香气息。
虽然记忆里关于烟瘾发作时的片段混乱而模糊。
但那深入骨髓的绝望痛苦却残留着痕迹。
光凭想象,也能知道那几日的自己有多狰狞可怖。
他故作轻松地开口,试图驱散空气中沉凝的后怕:“这几日,把你吓到了吧?”
心里却暗自揣度,周砚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一个瘾君子发作的样子,在他眼里大概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谁知,身后环抱着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
竟极其轻微清晰地“嗯”了一声。
那一声低应,轻似叹息。
同时,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像是要将他彻底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力道之大,几乎让齐小川有些吃痛,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周砚低沉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后怕:“以后,不许再这么吓我了。”
齐小川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酸胀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想让气氛重新轻松起来:“怎么,少爷这是在心疼我啊?我……”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身后的人便接过了话。
“嗯,”周砚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低沉而清晰地烙在他心上,“我心疼你。”
——我心疼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齐小川苦苦压抑的闸门。
自从家逢巨变,独自在泥泞中挣扎求生以来,他早已习惯了一切。
心疼?那是多么遥远而奢侈的情感。
可现在,这个男人,这个强大得足以庇护他、也刚刚经历过他带来的非人折磨的男人,用最直接的话语告诉他:我心疼你。
齐小川只觉得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紧紧咬着下唇,试图阻止那汹涌而来的泪意。
可那温热的水汽却不受控制地迅速弥漫了视线。
他用力闭了闭眼。
可一点滚烫的湿意还是挣脱了束缚,“啪嗒”一声,重重地砸落在周砚环抱着他的手臂上。
那点温热的水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周砚紧绷的神经。
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将怀里的人翻转过来,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捧起齐小川的脸,焦急的目光在他脸上急切地搜寻着,声音都变了调:“是不是又开始了?哪里疼?!”
深植于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张泪水无声滑落的脸。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倔强或皎洁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水光。
脆弱得如同初雪,却又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依赖和委屈。
不是疼痛,是泪水。
就在周砚错愕的瞬间,齐小川的双手忽然攀上了他的肩膀。
紧接着,他仰起脸,沾着泪水冰凉的唇瓣,轻轻地贴上了周砚的唇。
是的。
确实又开始了,浑身都痛,
但解药在眼前!
第69章
那一点冰凉的触碰, 带着泪水的咸涩。
却像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周砚压抑已久的岩浆。
他微微一顿,随即反客为主。
将这个轻浅触碰的吻重重加深、碾实。
周砚果然是他的解药, 齐小川昏昏沉沉地想。
身体深处残余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隐痛, 竟在这滚烫的唇齿中, 被奇异地被覆盖、安抚。
甚至被一种更强烈的、令人战栗的渴望所取代。
他贪婪地汲取着周砚的气息。
那清冽的檀香混着汗水和药味, 此刻成了最诱人的毒。
他想要更多, 想更深地沉溺,想被这气息彻底包裹、融化……好将那些残留的、啃噬骨髓的痛苦彻底驱逐。
周砚一手覆上他柔软的后颈。
指腹带着薄茧,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压向自己,加深这个吻。
另一只手则牢牢扶住他单薄腰肢, 隔着粗糙的衣料,掌心传来的热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起初,周砚的吻还带着一丝克制和小心翼翼。
唇舌纠缠间,他仍分神留意着怀中人的呼吸与反应。
生怕这突如其来的亲密, 会刺激那脆弱不堪的神经。
然而, 当一道裹挟着哭腔与极致渴求的声音自齐小川喉间溢出——
如同幼猫呜咽般撞入他耳膜时——
“唔……砚哥哥……你疼疼我吧……”
那声“砚哥哥”, 宛如一把淬火的钥匙, 精准捅开了囚禁周砚理智牢笼的最后一道锁!
轰然一声!
脑中那根绷紧至极限的弦,应声崩断。
什么克制, 什么分寸, 统统被抛掷九霄云外。
眼底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 彻底被汹涌的欲望吞噬。
周砚喉间滚出低吼, 近乎凶狠地攫住了齐小川的下唇。
后颈那只摩挲的手蓦然收紧力道, 倏地将人往自己跟前一带。
环在腰肢的手臂更是用力一箍。
齐小川恍惚间,周砚已将他抱坐到自己腿上……
那炙热的手掌隔着衣裳,在他单薄的后背来回游动。
齐小川很快便招架不住, 情迷意乱了起来。
周砚的吻狂暴又霸道,带着极度的克制,用力攫取着他胸腔里稀薄的空气。
齐小川的眼尾很快洇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周砚睁开眼便看见自家兔子一双红眼,泫然欲泣的模样,呼吸陡然沉了沉。
他狠狠地将人亲得浑身发软,失了力气……
最后,还是心疼地用手纾解了兔子的窘境。
结束后,齐小川乖顺地瘫软在他怀里,半阖着眼,纤长的睫毛轻颤,那模样温顺得不像话。
周砚只瞥了一眼便仓促移开视线。
再多看片刻,他怕自己按捺不住翻涌的情潮。
替人简单整理后,周砚重新将齐小川拥入怀中,目光久久停驻在那张沉睡的容颜上。
舒展的眉宇间,病痛的阴翳已然褪尽,只余下纯粹的安宁与依赖。
指尖抚过齐小川微凉的脸颊,他心底泛起一阵酸软而温热的疼惜。
周砚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臂弯收得更紧。
齐小川无意识地向他的颈窝深处蹭了蹭,温热的呼吸拂过锁骨,激起细密的酥麻涟漪。
周砚喉结滚动,强压下翻腾的欲念,只将唇轻轻印在他柔软的发顶。
他忆起方才怀中人那声细软的“砚哥哥”,尾音带着不自知的钩子,轻易便撕碎他所有理智。
此刻,齐小川的睡颜恬静如画,唇瓣还浸染着被采撷过的嫣红。
微微肿着,却灼得周砚指尖发烫。
他终究没忍住,用指腹极轻地描摹那唇形轮廓。
齐小川在梦中似有所感,含糊呓语一声,嘴角又漾开甜软的弧度。
周砚心尖一烫,几乎要将人按入自己滚烫的胸膛。
他的兔子,纵使病着,依旧散发着令他失控的致命诱惑力!
守了好一会儿,待齐小川呼吸愈发绵长均匀,周砚才将人轻轻安放妥帖。
指尖掠过他单薄衣衫下清瘦的脊线时,刚才那截在自己掌下战栗的腰肢又浮现脑海。
周砚眸色暗了暗。
他的兔子,终究是回到他怀里了。
接下来,就该解决欺负兔子的人了!
周砚轻轻打开房门,还未迈出脚步,一道黑点弧线,裹挟着风声,直直朝他面门砸来!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臂如同条件反射般迅捷抬起。
五指张开,稳稳地将那“暗器”攥在了掌心。
是一个梨。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果子,顺势送到嘴边,毫不犹豫地“咔嚓”咬下一大口。
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
嗯,还蛮甜。
他咀嚼着,目光投向不远处倚在木桩上的身影。
时度单脚撑地,另一只脚随意点着,单手抱臂,脸上挂着十足的戏谑,那笑容里带着了然和调侃:
“哟,大早上的,就这么激烈?他人刚精神些,你悠着点!”
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周砚身后刚关上的房门。
对于发小这种程度的调侃,周砚早已习以为常,内心波澜不惊。
他不像齐小川,听到这些铁定会从耳根红到脖子。
周砚只是慢条斯理地又咬了一口果子,淡淡地怼了回去:“你个孤家寡人,懂什么。”
“……”
时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作一脸被戳中痛处的郁闷。
他悻悻地站直身体,朝周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得,这个世界没爱了!”
他懒得再理会这个明明几天几夜没合眼,此刻却神采奕奕眼角眉梢都透着餍足的男人,转身自顾自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再聊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动手——哼,孔雀开屏的男人!
嗯,嫉妒使人面目可憎。
周砚看着时度气呼呼的背影,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几口解决掉剩下的梨,随手将果核精准地抛进远处的竹篓,步履轻快地朝着大哥周默的房间走去。
小厅里,周默已经用着简单的清粥小菜。
见到周砚进来,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弟弟的神色,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什么也没多问,只示意他坐下。
“气色不错。”周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嗯。”周砚应了一声,在周默对面坐下,拿起碗筷。
兄弟俩安静地吃着早餐,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淡淡的香气和一种无声的默契。
用完餐,周砚放下碗筷,对周默道:“哥,我处理点事。”
周默点点头:“去吧,注意分寸。”
周砚起身离开,来到院子里,他唤来了陆青。
陆青垂手侍立,听着周砚的吩咐。
当听到周砚不仅要动周延硕,还要动如姨娘时,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迟疑。
“少爷,”陆青斟酌着开口,“先前动了大公子,二爷那边已经很不满了。”
“若再动如姨娘……”
这等于是在周家二房心口上连插两刀,恐怕会引来二爷的剧烈反弹。
周砚闻言神情未变,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二叔若真这么有闲情,他手里还有几个没动的钱袋子给他动动。”
陆青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
少爷这是铁了心要清算到底,不惜以二爷的财路作为威慑。
而他这么不讲情面,只因是在帮齐先生报仇。
齐先生受的罪,设计的人,一个也别想逃过,哪怕是周家正经的公子和姨娘!
看来,少爷对这位齐先生,是动了真格了。
陆青暗自警醒,以后手底下人对齐先生的态度,看来得改观了。
“是,属下明白了。”陆青点头应道。
“等等,”周砚叫住正要转身的陆青,抬眼问道,“途大虎交代了吗?”
陆青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交代了。”
落到白青手里,那真是求死不能,活罪难熬,早就把知道的那点肮脏事吐得干干净净了。
“端了。”周砚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如同淬了寒冰。
一股狠厉的寒意从他周身溢出,连院子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人也解决掉。”
“是!”陆青肃然应道,心中亦是怒意翻腾。
居然还有人敢在周家庇护的江南道里私下贩卖大烟,害人至深,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陆青领命离去,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余下院外几声清脆的鸟鸣。
周砚身上的冷意慢慢敛去。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推门,重新回到房间里。
床上的人似乎被开门的轻微声响扰动了,眉头微微蹙起。
浓密的长睫颤动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带着朦胧。
“吵醒你了?”
周砚快步走到床边,声音瞬间放得柔和,伸手小心地将人扶起,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床头。
齐小川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软糯:“没……就是睡久了,浑身骨头都酸。”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日,身体虚弱,连带着睡眠也变得不安稳。
醒来反而觉得难受。
他望了望窗外明媚的天光,动了动还有些乏力的身体。
“我想出去待会儿。”被困在这屋里太久,他渴望阳光和新鲜的空气。
周砚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精神头看着也还行。
“好。”周砚应允道,伸手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额发。
齐小川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刚将双脚放下。
还未踩到冰凉的地板,整个人就突然腾空而起,被人稳稳地拦腰抱了起来!
“啊!”齐小川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紧紧环住了周砚的脖子。
心脏扑通直跳,“干、干嘛?”
他惊魂未定地问,脸上飞起一抹薄红。
他虽然虚弱,但真不至于连几步路都走不了。
周砚低头看着他,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语气理所当然:“我抱你出去。”
齐小川:“???”
他印象哭笑不得,“……就几步路。”
从床边到门口,再到院子的石凳,撑死也就二十几步。
周砚却不容置疑,抱着他径直往外走,声音低沉:“我想抱着。”
“……哦。”
齐小川看着周砚线条清晰的下颌,感受到那怀抱传来的温热和力量,所有反驳的话都咽了回去。
算了,有人愿意当免费的“坐骑”,抱着他不用自己费力走路……好像,也挺好的?
他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窝得更舒服点。
周砚抱着他,步履沉稳地穿过房门,来到洒满阳光的小院。
然后,齐小川脸上的那点小惬意瞬间凝固了。
院子里,石桌旁,赫然坐着两个人——周家大少爷周默,以及刚刚才被周砚气走的时度!
两人似乎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听到动静,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目光最终落在了被周砚打横抱在怀里、穿着单薄里衣的齐小川身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齐小川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
脸颊、耳朵、脖子瞬间红了个彻底,烧得他几乎要冒烟!
他僵硬地缩在周砚怀里,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当场消失!
完了,社死了。
毁灭吧。
齐小川的脑子一片空白。耳畔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周砚的怀抱明明坚实温暖,此刻却像滚烫的囚笼,让他无处可逃。
他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周砚颈窝,试图隔绝那令人窒息的视线。
周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僵硬,手臂收得更紧,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石桌走去。
“啧啧,看来是我们来得不巧。”
时度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
目光在齐小川红透的耳尖和周砚搂在他腰上的手上来回逡巡,“打扰到两位了?”
周默端坐着,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清茶。
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只在齐小川几乎蜷缩成一团的身形上停留一瞬,随即垂下眼睑,并未言语。
周砚仿佛没听见时度的调侃。
他径直走到石桌旁一张空着的石凳前,却没有放下齐小川的意思。
反而侧过身,用宽阔的肩背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时度投来的视线。
他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齐小川滚烫的耳廓,安抚道:“别理他,坐好。”
齐小川只觉得那气息像羽毛刮着神经,激起一阵战栗。
他慌乱地“嗯”了一声,双手却还死死揪着周砚的衣襟放了放开。
周砚将人安放在石凳上,随后顺手将自己的外套解下,不由分说地裹在齐小川单薄的里衣外。
“喂,周砚,你这也太差别对待了吧?”
时度不满地嚷嚷,指着自己,“我坐这儿半天了,风嗖嗖的,也没见你给我件衣裳挡挡。”
他夸张地搓了搓手臂,眼神却依旧黏在齐小川身上。
看着对方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在宽大的外袍里,只露出一小截红得滴血的脖颈,忍不住又添了把火。
“齐先生,你这脸色……啧啧,周砚这禽兽,该不会是折腾你了吧?”
“要我说啊,病人就该好好休养,某些人是不是太不知节制了?”
齐小川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周砚的外套领口里。
周砚冰冷的视线倏地扫向时度,眸底暗流涌动。
出口的话声音却平静无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陆青把后山那窝吵人的山雀端了,然后拿去喂狗。”
“你敢!”时度瞬间噎住。
那可是他要用来哄人的。
时度悻悻地撇了撇嘴,抓起桌上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含糊道:“行行行,周少爷护食,惹不起惹不起。”
周默终于抬眼,放下茶杯,淡淡开口:“小川刚醒,需要静养。”
这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时度彻底收了声,只拿眼睛不甘心地瞪着周砚。
齐小川紧绷的神经瞬间绷得更紧了。
周家大少爷这话什么意思?
看他刚才的反应,这是,知道他和周砚是那种关系了?!!
齐小川瞬间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
周默那看似寻常的眼神,似乎能穿透周砚宽大的外套,将他心底那点隐秘的情愫和刚刚发生的窘迫都看得一清二楚。
周砚仿佛没察觉到身边人僵硬得快要石化的状态。
自顾自地在齐小川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位置恰好在齐小川和周默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砚侧过头,目光落在齐小川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上。
那细微的颤抖清而意见。
他眸色沉了沉,没犹豫地抬手,极其自然地覆上了齐小川放在膝头,因紧张而微微蜷缩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齐小川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周砚更紧地握住。
那力道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有我在。
齐小川的手指在周砚温热的掌心里僵硬了片刻。
那坚定而沉稳的包裹感奇异地驱散了一丝他心头的恐慌和羞耻。
周砚没有看周默,也没有看时度,只是专注地握着齐小川的手。
指腹在他冰凉的指关节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揉散他紧绷的神经。
院外一阵风吹过,几片早凋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周默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上一次见周砚这般体贴温柔,还是在上一次。
此刻他眼中的二弟,眼神柔和得不像他素日里那副冷硬模样。
莫非这位齐小川,真能撬开他尘封的壳?
第70章
上午的阳光暖融融地, 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石桌上,形成跳跃的光斑。
四人围坐,大多数时候是周砚、周默和时度在谈论商会上的事。
齐小川裹在周砚宽大的外袍里, 安静地听着。
只偶尔在周砚侧过头, 特意询问他意见时, 才简短回应几句。
他的回答往往切中肯綮(qìng), 带着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敏锐。
让周默眼中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齐小川只觉得如坐针毡。
尤其当周默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他时, 那感觉简直就像被无形的丝线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这情形, 让他莫名想起话本里常说的“丑媳妇见公婆”。
虽说眼前这位是周砚的大哥,并非公婆, 可那份来自长辈审视的局促感,却是半分不少。
更何况,这初次见面啥心理准备也没有。
他还是被人打横抱出来撞上的,真真是……羞愤欲死。
大约是察觉了他的不自在, 周默放下茶杯。
趁着周砚和时度在商议事情, 主动找了些话题与他聊天。
但无非也是那些出见面时查户口的问题。
什么哪里人啊、家中还有什么亲人、今年几岁了
齐小川答得规规矩矩。
周默似乎还想问些什么, 但看到齐小川虽尽力应对却难掩倦色的眉眼, 以及一旁周砚微微蹙起的眉头,便适时地住了口。
只温和道:“年轻有为, 江南道水土养人, 安心在此住下便是。”
齐小川连忙应了声“是”,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完全松开。
又坐了约莫半个时辰, 日头渐大了。
周砚的目光始终分了几分落在身旁人身上, 见他虽强打精神。
但眼神已有些涣散,脑袋也微微一点一点地犯起困来,便结束了谈话。
周砚站起身, 动作极其自然地俯身,手臂穿过齐小川的膝弯和后背,再次将人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哎!”齐小川低呼一声,这次却连象征性的挣扎都省了。
脸颊虽然瞬间又腾起热意。
但经历了院中那一遭“公开处刑”,此刻这点羞耻感,竟显得有点……麻木?
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反正脸已经丢尽了,再多丢一次也无妨,就当是坐专属步辇了。
他认命地闭上眼,将发烫的脸颊往周砚胸口埋了埋,彻底放弃抵抗,任由对方抱着。
随后,在周默平静无波和时度戏谑的目光中,走回屋内。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
周砚将人放在床铺上,刚想替他掖好被角,却发现怀中人的状态有些不对。
齐小川并未像往常那样软绵绵地躺下,反而微阖着眼,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有些绵长。
整个人透着一股懒洋洋又微醺般的迷蒙感。
精神看着反倒比在院子里时更萎靡了些。
周砚心头一紧,立刻俯身靠近,指尖轻触他微烫的额角。
“怎么了?是不是……戒断反应又犯了?”
齐小川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有些失焦地落在周砚脸上。
他先是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又迟疑地点了点头,声音软糯:
“不知道……就是……身上暖烘烘的,没力气……”
“又好像……有点飘……”
他感觉像是被阳光晒化了骨头,又像是饮了杯温热的甜酒。
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浮沉。
周砚眉头紧锁,更凑近了些,想仔细查看他的瞳孔和脸色:“晒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那灼热的呼吸拂过齐小川的脸颊。
就在这时,齐小川那双迷蒙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
周砚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人影一晃,手腕被一股出乎意料的大力猛地攥住!
天旋地转!
周砚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
猝不及防间,竟被齐小川一把拽倒。
整个人重重跌在了床上。
他下意识地想稳住身形,却见齐小川已经顺势翻身而起,直接跨坐到了他的腰腹之上,将他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姿势变得极其暧昧。
周砚完全愣住了,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
他看着上方齐小川泛着潮红的脸颊、迷离却异常明亮的眸子,以及那因为用力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此刻,齐小川宽大的里衣领口松散开。
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膛肌肤。
周砚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朝着某个地方涌去。
他强压下瞬间翻腾起的汹涌冲动,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松身体。
没有挣扎反抗,只是安静地抬眼看着身上的人,微微挑了下眉。
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这是?”
这兔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用这种姿势……聊天?!
齐小川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点燃了多大的火苗。
他双手撑在周砚结实的两侧胸膛上,微微俯下身。
他将耳朵贴在周砚的心口,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
随后,齐小川瓮声瓮气地说:“陪我说会话。”
那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料喷洒在周砚皮肤上,激起一阵难耐的颤栗。
周砚只觉得那紧贴着自己的身体柔软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着惊人的热度。
听着齐小川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感受着身上这毫无防备的重量和触感。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叫嚣。
周砚不敢动了,一丝一毫都不敢动。
这哪里是聊天?这分明是酷刑!
这兔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样趴在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身上有多危险?
这诱惑力简直是致命的!
——好吧,忍着!
周砚咬紧牙关,调动起全部意志力来对抗身体最原始的反应。
额角甚至隐隐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等待着身上这只撩人而不自知的兔子开口。
然而,等了片刻,身上的人却极度不满地动了动。
甚至带着点委屈地控诉道:“你心跳太快了……太大声了……吵得我耳朵嗡嗡的……”
周砚:“”
还有没有天理?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瞬间涌上心头。
周砚简直要被气笑了,又觉得无辜至极。
心跳快?!这能怪他吗?!
就现在这个姿势!
就现在这个场地!
就身上这只软绵绵、暖烘烘、散发着诱人气息还毫无自觉的兔子!
他心跳要是还能保持正常,那才叫见鬼了!
还有,这兔子简直……有点无理取闹了!
周砚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委屈。
但看着齐小川皱着眉,似乎真被那擂鼓般的心跳声烦扰到的模样。
周砚最终只能无奈地抬起一只手,托住那颗靠在他胸口的脑袋,手动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位置。
让他侧脸枕在自己稍微不那么“吵”的肩窝处。
“这样……好点了吗?”周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齐小川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像只找到暖巢的幼兽,含糊地“嗯”了一声,抱怨的眉头也终舒展开来。
周砚的心跳声隔着衣物和胸腔传来,依旧有力。
但似乎因为位置的改变,不再那么直接地震荡他的耳膜。
反而变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的背景音。
周砚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另一只手臂极其克制地环过齐小川的腰背,虚虚地拢着他。
他仰躺着,望着帐顶,努力平复着依旧狂乱的心跳,哑声问道:“……想聊什么?”
齐小川安静地趴在他身上,仿佛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和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带着点鼻音的语调,慢吞吞地开口:“你……是不是查过我啊。”
周砚环在他背上的手臂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微微偏头,想去看齐小川的表情,却只看到对方柔软的发顶。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否认,坦然地承认:“嗯,查过。”
“我就知道……”齐小川嘟囔了一声。
语气里倒听不出多少责怪,反而有点意料之中的了然,甚至带着点细微的撒娇意味。
他似乎并不打算等周砚解释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仿佛随时会坠入梦乡:
“周砚……其实,我不是这里的人。”
周砚‘嗯’了一声,这个他知道,南洋归来嘛。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这一次,齐小川清晰地感觉到了身下男人身体骤然发生的剧变!
周砚整个人微微僵住了,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环在他背上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下意识的掌控。
齐小川被那突然收紧的力道箍得有点不舒服,微微动了动,却并未挣脱。
反而像是找到了更安全的港湾,将脸更深地埋进周砚的颈窝,梦呓般继续低语:
“确切的说……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我来自……另外一个时代……的一百多年后……”
齐小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一片温暖而安全的黑暗之中。
耳边最后清晰的,只有周砚那依旧如擂鼓般、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锤击过后混乱而沉重的心跳声。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周砚维持着被齐小川压住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胸膛剧烈起伏,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头顶的帐幔。
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仿佛要将那帐顶烧穿一个洞。
方才齐小川那几句轻飘飘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
震得他心神俱荡,一片空白。
不是这里的人?不是这个时代?一百多年后?!
这……怎么可能?!
荒诞!离奇!不可思议!
这简直比那荒诞的志怪话本还要匪夷所思!
然而,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他的颈侧,那沉沉睡去的重量是如此真实。
周砚的理智在最初的巨大冲击后,开始疯狂地运转。
他想起了齐小川的来历成谜,想起他那些偶尔流露出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见解和习惯。
想起他口中那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和想法……
许多曾经被忽略的、解释不通的细节,此刻如同零散的拼图碎片,被这惊世骇俗的“胡言乱语”猛地串联起来。
指向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可能。
但……这太超过了!超越了他所有认知的边界!
许久许久,周砚剧烈震荡的心绪才在怀中人平稳的呼吸声中,被强行按捺下去一丝。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齐小川沉睡的侧脸。
那毫无防备的睡颜纯净得像个孩子。
最终,一个带着浓浓疑虑和难以置信的念头,艰难地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
成了暂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许是……兔子戒断反应太过痛苦,精神不济,出现了胡言乱语……
周砚眯起了眼,陪齐小川睡了一觉。
再睁眼时,窗外已经天黑了。
齐小川依旧沉沉睡着,姿势却已从趴伏变成了蜷缩在他身侧,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周砚凝视着身边人的睡颜,心头那股因白日里惊世之语带来的震荡余波仍在。
但此刻被静谧的傍晚和熟睡的身影冲淡了不少。
他动作极轻地坐起身。
“少爷。”门外适时地响起了陆青压低的声音,显然已在外面等候多时。
周砚回头确认齐小川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悄然起身下床,走到房间外,将门带上。
“何事?”他问道,声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微哑。
“如姨娘被带走后,二爷去夫人屋里闹了好一阵,”陆青汇报着。
“动静不小,夫人将人打发走后,特意让您回府后去一趟她的院子。”
周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眸色在廊下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更深沉。
二叔沉不住气,在他意料之中。
“还有什么事。”他追问,知道陆青不会只为这一件事深夜前来。
陆青的神色凝重了几分,“近段时间,二爷与青龙帮的人往来异常频繁,几乎隔日都有密谈。”
“我们的人探听到,他们密谋的那件事,似乎已经加快了步伐。”
陆青顿了顿,终是没说出口。
二爷他……看来是铁了心要联合外人,对付生养自己的周家了。
周砚沉默。
为了周家掌权人这个位置,不惜引狼入室。
甚至可能将整个周家基业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二叔,还真是既可悲,又可笑,更可恨!
“齐先生说的卢勇的那批**支,什么进度了?”周砚沉声问道。
这才是当前最要紧的砝码。
提到这个,陆青的神情骤然一亮,声音也压不住地带上了一丝兴奋:
“回少爷,多亏了齐先生!”
“您不知道,卢勇那孙子胆子忒大,前前后后竟敛了足足能装备一个整营的**支!”
“那数量,足以把半个江南道都炸平了!”
饶是周砚心中已有预估,但听闻这个庞大的数字,眉头也不由得狠狠一跳,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一个营的军火量?
卢勇的野心和疯狂,也远超他的想象!
“找地方收好”周砚沉声吩咐。
不出意外,应该很快便能使用到了。
“是!”陆青领命,身影很快便隐入夜色。
周砚端着厨房刚热好的几样清淡小菜和粥的晚饭进屋时,齐小川已经醒了。
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神还有些惺忪的迷蒙,像只刚睡醒的猫儿。
“陆青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沙哑。
“嗯,走了。”
周砚将饭菜放在桌上,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想要扶他起床。
齐小川下意识地推开了他的手,自己撑着床沿坐直身体。
“周少爷,您怎么整得我越来越脆弱了似的……”
他脸上有点发热,虽然身体确实还有些绵软无力。
但被周砚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总让他有种自己成了易碎品的错觉。
两人坐在桌旁安静地吃着饭。
齐小川喝着粥,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
看着对面慢条斯理用餐的周砚,轻声说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
“我现在自己能行,真的。”
他知道周家现在肯定是一团乱麻,周砚守在自己这里,心里肯定也悬着。
周砚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他。
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沉思了一下,放下筷子,才开口道:“行。”
齐小川刚松了口气,就听周砚接着道:“收拾一下,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齐小川:“……?”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怎么,少爷这脑回路是主打一个“已读乱回”吗?
“我是说,”他忍不住强调,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回周府主持大局。”
他指了指周砚,“你,一个人,回去。”
周砚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语气理所当然:“我带你一起回。”
齐小川:“……”
他看着周砚那副不容商量的表情,知道挣扎也是徒劳。
虽然现在戒断反应最痛苦的嚎叫阶段过去了,但精神确实还是萎靡不振,整个人也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劲。
留他一个人在这别院,周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的。
(别院里的周默:…我不是人?!
护院和洒扫的下人:…我们不是人?!)
齐小川不挣扎了,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若不同意,这位少爷估计是真的不会回周府主持大局的。
堂堂周家商会掌权人,放着火烧眉毛的家事不管,就为了守着他这么个“病号”。
啧,劝你别太爱!
两人回到周府的时候,夜色已深。
宅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巡夜护院的光影在廊下晃动。
车子停稳在门口,周砚率先下车,转身极其自然地伸手,又要去抱齐小川。
“少爷!”齐小川这次反应极快,死死扒住车门框,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给条活路吧!”
他还想要脸!
这要是被哪个巡夜的下人撞见,他明天就能成为周府上下茶余饭后的头号谈资。
周少爷深夜抱男人回房什么的……太惊悚了!
周砚看着他羞窘得快要冒烟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薄唇几不可查地勾了勾,终是放过了这只脸皮薄的兔子,收回了手。
齐小川如蒙大赦,自己赶紧跳下车,脚步虽有些虚浮,但还算稳当。
再次踏入梅院,看着熟悉的景致,齐小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短短时日,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他下意识地走向自己之前住的那间厢房,推开门——
“???”齐小川整个人僵在门口,目瞪口呆。
他那么大一个房间里的东西呢?!
床铺、桌椅、他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全都不翼而飞了?!
房间空荡荡的,只剩下墙壁和地板,干净得能反光!
齐小川猛地转身,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愕看向周砚。
廊下暖色的灯笼光里,那人正双手环胸,姿态闲适地倚靠在朱漆廊柱上。
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怎么看怎么“阴险”的笑容。
周砚见他看来,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朝着旁边,他自己卧房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齐小川心头那点不好的预感瞬间膨胀到顶点。
他带着满腹狐疑,几步走到旁边周砚卧房的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柔和的光线从屋内倾泻而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书桌,桌上摆着几本他常翻看的书。
然后,那张宽大舒服的床上,他熟悉的被褥整整齐齐地铺着,旁边还放着一个他惯用的软枕
他屋里的东西,一件不少,全都被挪到了周砚的房间里!
只是这房间原本的布置也被巧妙地容纳了进来,显得空间有些拥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同居感?
齐小川彻底懵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门口那个笑得一脸“得逞”的男人。
声音都差点劈了叉:“我、我睡这儿?!”
他指着这间充满了周砚气息的主卧。
周砚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迈步走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那……你呢?”
齐小川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他隐约捕捉到了那个最可怕的答案,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周砚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微微倾身,深邃的眼眸锁住齐小川慌乱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两个字:“这里。”
“啊?”齐小川脑子嗡的一声。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猛地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在控诉:“你别告诉我,你也住这?!”
周砚看着他炸毛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再次点了点头,语气平淡:“这是我房间。”
他顿了顿,仿佛还嫌不够,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强词夺理,“为了日后不出现爬窗爬床的情况,现在两人同睡一张床,没毛病!”
齐小川:!!!
天爷啊——谁来管管这阎王?!
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无数个惊叹号在疯狂刷屏!
什么情况啊?!这才几天?
两人就这么“水灵灵”地直接同床共枕了?!!
他僵硬地转头。
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宽大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危险和暧昧的拔步床,感觉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