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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驾——”

    裴朔来过皇宫, 对于皇帝书房的路线有几分印象,直接扬鞭驾马穿过,周围宫女太监见了吓得纷纷跪地。

    “驸马爷, 宫内不可纵马。”

    “驸马爷……”

    有些大太监想拦他, 但人可跑不过马, 裴朔直接驾到御书房外才下马, 这会儿雨已经下大了,他浑身淋了个透顶。

    “皇伯父,臣裴怀英求见皇伯父。”

    武兴帝正批阅奏折, 忽听得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 不禁皱了下眉头,李德宝立马跑来回道:“陛下, 是驸马爷纵马夜闯宫门,说是琼华公主丢了。”

    “琼华丢了?”武兴帝眉宇微蹙,合上奏折, “朕怎么不知道此事。”

    李德宝回道:“午时那会儿公主殿下进宫说是有个白玉坠子不见了,宫人们帮着找了一会儿没找着,本以为公主殿下回府了, 谁知道这会儿问了守门的侍卫才知道殿下根本没回去。”

    武兴帝放下奏折, “宣他进来。”

    裴朔进来时一身是水, 湿哒哒地淌了一地的水,武兴帝见状不免皱了皱眉,很快掩饰而过,和蔼笑道:“怀英这是怎么了?李德宝快叫人给驸马换身衣裳。”

    “皇伯父。”裴朔扑通跪下, 双手交叠垫着额头叩下,“公主殿下今日进宫后至今未归,请皇伯父借我一队人马寻人。”

    他说得铿锵有力, 头虽是低的,眉眼却是上瞧,仔细观察了武兴帝的反应,见他不像是已经对公主下手的样子,才勉强放下心来。

    武兴帝道:“朕已经知道了,已经派人去寻了,你先将衣裳换了。”

    裴朔跟着李德宝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水又换了干净的衣裳,走出来的一刻,武兴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暗道如果不是裴朔这个人脑子有病是个疯子又举止品行不端,单凭这身样貌气度,确实是个世家子弟的模样。

    裴朔心里惦记着琼华公主,朝武兴帝遥遥一拜,拿了把伞就往外走。

    武兴帝眼神示意,“看看去。”

    李德宝立马跟着出去了。

    裴朔出了御书房便见外头宫人侍卫聚集,整个皇宫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大雨磅礴,裴朔撑着伞站在最前方,刚换的鞋子已经湿透了。

    他手中拿着皇宫的地图,只看了几眼就大概分出五条路线。

    “所有人分为五队!一队沿着宣华门-御花园方向找,一队从孔雀门往翊坤宫方向找……一定要仔细搜寻,有消息立即来报,你们几个,跟着我沿着公主今日的行程去找人。”

    裴朔一声令下,侍卫四散,他按照李德宝说的今日公主从孔雀门进,先是去了西苑,又往后花园去,裴朔一个接一个的找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又不断地安慰自己。

    历史上琼华公主的死期在皇场围猎,现在还不到时候,她绝对不会出事,可那颗跳动的心脏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

    大雨磅礴,容华宫墙外湿透的红色墙皮突然附上来一双苍白的手,挂着雨水,紧接着从拐角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人。

    那人身上的红色宫装早已湿透,发髻间的金簪有些散落,雨水打落在他红润的脸上,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他只觉得内心难受地想吐。

    脑海间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耳中是哗哗的雨水,眼前雨水朦胧间一个宫人也看不到,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前的一根弦紧绷着突突地跳动。

    不可以晕!

    至少不能在皇宫里晕倒。

    不然他的身份一定会被发现的。

    谢蔺死死掐着手臂上的肉让自己保持一瞬间的清醒,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挪动,却依旧抵不住发烫的脸颊,他拍了拍脸,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他只觉如坠冰窟。

    “彩云……”

    他轻轻呢喃一声。

    早知今日便同彩云一同入宫,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忽然摔倒在地,身上的衣衫破了一个大口子,尖锐的石子划破皮肤留下一滩血水。

    可能这次真的要栽了。

    谢蔺爬起来努力辨认方向,然而容华宫关着个女疯子,陛下曾经下旨不许有宫人出没,故而这里几乎无人,再加上今日下雨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氛围中。武兴帝站在雨中,身后几位宫人恭敬地站立,手中高高举起华丽的伞盖和遮雨的帷幕,仅片角微湿。

    李德宝道:“陛下,这天都黑了,不如您移步殿中等着。”

    武兴帝却笑道:“李德宝,你不觉得这出戏很精彩吗?”

    李德宝笑而不语。

    不多时前去寻找的几队人马纷纷前来回报并未寻到琼华公主点儿身影,而裴朔带着人几乎将皇宫翻了一遍也没见到琼华。

    武兴帝笑道:“或许琼华早就出宫去了?”

    裴朔一颗心早提到了嗓子眼儿,大脑飞速转动,手中的皇宫地图被雨水打湿都快被他捏烂了,所有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却依旧没有人,难道公主真的……

    不可能的。

    他心下越发慌乱,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他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想到底哪个地方没去过。

    皇宫的地图在他脑海中放大,逐渐和皇宫的布局融合成一个小型的平面图,他闭着眼睛开始想宫人寻过的方向,一条条不同颜色的线穿过皇宫最后汇聚到一处。

    最后只剩下一条还未穿梭的路线,那个地方在他脑海中逐渐放大。

    他知道了。

    有一个地方没去过。

    裴朔一脚淌进了汇聚的水坑里,他撑着伞,提起脚边的衣摆飞快地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那个关押疯妃子的容华宫被遗漏了,因为武兴帝曾下旨封禁那里,所以宫人们寻找时有所遗漏。

    “哎?驸马爷。”李德宝想叫住他,叫人跟着去,武兴帝却摆了摆手,任由他飞奔而去。

    雨水拍打在脸上,裴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拐过宫墙一角他好像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红色。

    裴朔一愣,在他眼里琼华公主就应该是坐在轿撵之上俯视群雄,高贵冷艳,一颦一笑都令人牵肠挂肚,而眼前的琼华公主却是衣衫尽湿,发丝零落,以一种从未见过的狼狈的姿态即将卧倒在泥泞之中。

    “公主。”

    他的心猛地揪紧,顾不得衣衫尽湿,踏在水面上几个箭步冲了过去。

    听到声音,谢蔺勉强地抬了抬眼皮。是谁在叫他?

    宫装沉重,原本就绣着珍珠宝石,这会儿湿透贴在身上,越发沉重得好像有巨石压着他,谢蔺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雨水从他眼前划过,景象越发模糊。

    直到眼皮沉重到再也抬不起来时,只觉得此生十年的谋划竟尽数作废,他怕是要同父母妹妹一般死在这宫闱之中,不由得苦笑一声。

    “公主……”

    一道模糊的红色身影突然冲过来,手中的伞倾斜被风刮到一边,裴朔正好接住了即将倒下的谢蔺。

    穿过层层雨幕,宛如一道强光挤过黑洞出现在他面前,他想过会是彩云想办法来救他,也可能是自己就此被人发现身份,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来救他的人居然会是裴朔。

    裴朔此人,贪财好色,贪生怕死。他竟然有这个不怕死的胆子闯进皇宫?

    “驸马。”他勉强露出一抹艰难的笑。

    “是我。”

    裴朔蹲下身颤抖着将他搂入怀中,指尖触到她的面颊,冰凉得让他心惊。她的红裙已经被雨水浸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往日明媚的容颜此刻却毫无血色。

    他急切地解下外袍裹住怀中人单薄的身子,轻轻握住他的手替他取暖,“我带你回去”。

    谢蔺仰面躺着,不知怎得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忽然松了下来,他抬手想摸一摸对方的脸,却被雨水打得毫无力气,不过好在看到那抹熟悉的面容,他终于放下心来昏睡过去。

    “公主!公主!琼华!”裴朔晃了晃他,只见怀中人浑身湿透,双目紧闭,脸颊烧红,可怜得叫人心揪。

    他用力将谢蔺扶好,蹲下身将他背起来,又捡了旁边的伞撑起,随后背着他一步一步靠近孔雀门的方向。

    谢蔺下意识用双臂环在他的脖间,冰冷的脸颊贴在他的肩上,好似天地万物都不再可怕。

    大雨如珠洒落在青石板上,男人劲瘦的身影此刻却是挺拔如松,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背上的红衣女子眉眼如画,双臂环在男人脖颈间,似是依偎,头顶的油纸伞偏向女人,替她挡走所有雨珠。

    红衣在雨中飘动,路面虽滑,裴朔却每一步都踩得结实,一只手拖着背上的女人,另一只手撑着那把油纸伞,结实有力。

    武兴帝站在凉亭下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他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穿宫装的女子,女子歪头看着这一幕,额间的花钿漂亮夺目,腰上的玉饰更是光彩照人,俏皮可爱。

    “父皇,儿臣也想要这样的驸马。”

    武兴帝原本皱着的眉头,却在听到女子话语那一刻舒展开来,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朕的婉玉自然配得这世间最好的儿郎。”

    说话间裴朔已经背着琼华公主来到武兴帝前,裴朔只轻轻弯了弯腰行礼,“皇伯父,臣已寻到妻子,请皇伯父放开宫门,臣想带她回家。”

    武兴帝看着他们来的方向忽然问道:“怀英是在何处找到了琼华?”

    听到这话,肩上的谢蔺却突然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武兴帝已经开始有所怀疑,容华宫的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即便自己是个女人狗皇帝也不会放过自己,然而他张了张口却因失了力气又发不出声音。

    裴朔感觉到他动静,像是懂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手示意安心。

    “后花园的假山内,想必公主贪玩不小心睡着了,这才惊动了皇伯父。”

    武兴帝笑笑,“天降大雨,琼华留在宫中也有太医照料,你们夫妻不若就在宫中歇下。”

    背上的人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衫,裴朔抱着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裴朔答道:“多谢皇伯父美意,只是家中因公主走失一事乱作一团,容臣携妻子回去看看,公主殿下身体康健喝碗热汤驱驱寒便是。”

    武兴帝笑道:“那还不简单?朕遣人去府内告知一声便是。”

    “皇伯父!”裴朔忽然抬眸,“公主受了惊,或许熟悉的环境能让她好得快些。”

    无论武兴帝再说些什么,裴朔铁了心要回去,宫里全是狗皇帝的人,他绝对不能让狗皇帝有可乘之机对他的公主下手。

    眼看着武兴帝有些不高兴。

    裴朔道:“皇伯父拳拳爱女之心,天地可鉴,臣擅闯宫门、御前驾马也纯属是因为一片爱妻之心,想必皇伯父定能谅解,待公主殿下病好,臣定携妻子前来告罪。”

    裴朔说完也不给武兴帝再发挥的余地,转身就走。李德宝忙叫人给他们撑上伞,走到孔雀门前,侍卫长枪交叉。

    裴朔转身深深看了武兴帝一眼,武兴帝只好抬了抬手,侍卫放行,直到出了宫门,裴朔才拍了拍谢蔺攥紧他衣衫的手,“回家了,安心睡吧。”

    身后宫门慢慢关闭,武兴帝和婉玉公主等人的视线渐渐消散,背上的人也逐渐放松下来,阴雨细丝吹到脸上,背上的人竟突然笑出了声来。

    裴朔听到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谢蔺听他发笑却是笑得更开心了。

    裴朔感叹道:“闯了一趟鬼门关。”

    他现在才觉得腿肚子发软,那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武兴帝,他刚才居然怼了武兴帝。

    谢蔺暗道可不就是鬼门关,一个不小心武兴帝借题发挥,以擅闯宫门之罪处置了裴朔,再加上自己窥伺了容华宫的秘密,两个人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此行,险胜。

    裴朔又问:“公主笑什么?”

    谢蔺有气无力道:“笑,死里逃生,后患无穷。”

    “公主……”裴朔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想同他击掌,算做是他们的胜利。

    “什么意思?”谢蔺没明白。

    “来一个胜利后的击掌怎么样?”裴朔笑得灿烂。

    谢蔺此刻浑身的力气都像是撤走似得,完全压在裴朔身上,却还是艰难地抬起双臂,还不等他伸手,裴朔自觉得伸了过去,啪地一下击掌成功。

    俩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裴朔撑着伞,终于见到了宫墙门。

    门口彩云和白泽架着马车早等着着急,见他们终于出来,急忙撑伞上前接应,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

    裴朔急急忙忙将人抱进车内,将谢蔺的外衫脱下,又寻了暖和的披风将她包裹住,裴朔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公主冰凉的不像人的体温,他使劲搓了搓自己的手待有些温度后又连忙捂住谢蔺的手给他供暖。

    手里的汤婆子因为等的时间太久早就已经冷掉了,外头马车呼啸穿过雨水,裴朔将他抱在怀里裹紧,许是多了一丝温暖怀中人逐渐昏睡过去。

    好不容易待车子进了府院,彩云撑着伞,裴朔将人打横抱起,脚步匆匆却又稳健。

    “元宵,快请府医来,就说是公主淋雨受了凉有些发热。”

    “兰草将屋子的暖炉升起来。”

    “软烟把炉子上的姜汤送进来,再烧些热水叫公主泡泡。”

    “暖月将公主干净的衣裳寻来。”

    公主院子里一通脚乱如麻,裴朔试图将人放在床上,而谢蔺却不知是贪恋那一抹温度还是怎得,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手,口中呢喃着一个劲儿唤着“母亲”。

    裴朔被他抓着挣脱不开,眼看着怀中的人眉头紧锁,他下意识想伸手抚平,又一字一顿轻笑道:“我不是你的母亲,我是你的丈夫。”

    第42章

    不多时, 屋内暖炉烧了起来,暖流涌动,裴朔便也觉得没那么冷了, 屏风后热汤已经备好, 但他和公主只有夫妻之名, 他并不好直接抱着公主去泡澡, 只好再次麻烦彩云。

    “彩云姐姐劳烦你侍候公主回回暖。”

    “这……”

    彩云犹豫起来,毕竟公主并不是真正的女子,平日里沐浴更衣这种事向来是不要人近身伺候的。

    “要不驸马爷您……”

    彩云欲言又止, 驸马爷倒是男人, 但是他不知道公主的事,若是托给他, 万一将来公主的身份暴露……可她不知怎得今日见了裴朔总觉得驸马爷竟有些靠得住,她不自觉得想要询问裴朔的意见。

    “我?”裴朔指了指自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可以吗?”

    他自然是愿意为美女服务,但是他怕琼华公主清醒过来把他做成肉饼。

    就在俩人争执不休之际,床上的人眼睛却眯出一条缝儿来, 声音软弱无力, “我自己来。”

    彩云一咬牙, “劳驾驸马爷将公主抱进去。”

    屏风后袅袅热气升起,裴朔将人抱进浴池,谢蔺身上本就只剩下两件单衣,头上的珠钗早已拆掉, 妆容被雨水洗刷了个干净,只剩额间一点珍珠花钿残留,这会儿坐在里面, 裴朔却忽然想到一个人。

    大舅哥——

    他们兄妹二人太过于相像。

    “驸马爷?”彩云见他神色怔怔。

    裴朔猛地回过神来将自己背过身去,“劳驾彩云姐姐了,我去外头守着。”

    屏风外裴朔坐着擦了擦自己头发上的水,眼看着里头的人还在休息,他便回自己院中简单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白泽拿着布巾将他的头发擦得不再滴水,又用炭火简单烘干了一下。

    裴朔又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和热汤,拎着沉甸甸的食盒,“我去一趟后山,你不必跟着。”

    幸好之前凉亭被修缮过,大舅哥有地方躲雨,但是天气骤冷,也不知道大舅哥会不会被冻着?

    后山泥泞,坑坑洼洼的土路,裴朔走了两步鞋子就沾满了泥土,他撑着伞四下望了望,“大舅哥——”

    “大舅哥我给你送东西来了。”四下没有任何人或者鬼的踪迹,只有雨丝打在温泉池水的声音。

    “大舅哥你在哪躲着呢?”

    他心下又担心公主,唤了两声不见人影只好将东西放在凉亭中央,“我先走了,东西放在亭子里。”

    临走前他还一步三没回头,却仍旧没见到那个红色身影,他不由得蹙了蹙眉,这大舅哥真的是神出鬼没,想必已躲起来了吧。

    公主院子内元宵早就领着府医候着,府医身后的小童提着重重的药材,只等师父写了方子,现场就称好药材去熬汤药。

    屏风内热气氤氲,裴朔看到屏风外的人有些惊讶,“彩云姐姐?你在外面做什么?公主呢?”

    “我……”彩云吞吞吐吐了半天,只道:“殿下不喜欢人伺候。”

    “可公主……”裴朔正要说什么,突然听见里面砰地一声动静,像是有什么瓶瓶罐罐撞到碎裂。

    裴朔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正好瞧见雾气氤氲间,黑发美人坐在池子里闭目沉思,瀑布似的长发散落肩头,额间花钿依旧明媚,朱唇略显苍白,水汽蔓延,一片花瓣正好随着波纹飘荡落在锁骨处……

    池子边上原来放着的沐浴之物被人打翻在地。

    裴朔猛地背过身去,脸色通红,想解释,嘴唇都开始打绊子,“我……我听到动静,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池子里的人却忍不住轻轻扬了下嘴角,“驸马——”

    声音柔弱无骨,唤得裴朔一个激动,“……在、在。”

    “过来侍候本宫。”

    裴朔眼睛瞬间睁大,他慢吞吞地挪了过去,刚伸出一只手,便听池中水声乍起,苍白无力的手搭在他手上,哗啦一声四周的花瓣随着水波扬起,一瓣正好落在裴朔头顶。

    “闭眼,不然挖了你的眼睛下酒。”眼前的女子薄唇轻启,明明是威胁的话这会儿听着却没几分力气,反倒像是撒娇一般。

    裴朔笑笑连忙闭上了眼睛,却听得对方轻笑一声,从他身侧拿了衣物要自己穿,不曾想一个没站稳……

    裴朔闭着眼睛,感觉到手臂上的人一个失力,吓得他急忙伸手环住,手臂正好搭在怀中人的腰上,他用力揽了揽,只觉得心跳如雷。

    手感有点像大舅哥——

    谢蔺被迫贴在一个滚烫的胸膛上,扑通扑通的心脏声,脑海中再次被拉回大雨磅礴间突然出现的一个结实的臂弯将他抱起,同样的心跳声莫名叫人心安。

    “公主,衣物穿好了吗?”裴朔还闭着眼。

    谢蔺嗯了一声。

    下一刻,一双手伸到他双膝下一整个将他抱起来,腾空而起的一刻却好似浑身的包袱都卸了下来。

    “你……”谢蔺一惊。

    “那我可以睁眼了吗?”裴朔又问。

    “不行。”

    裴朔轻笑一声,“那我要怎么走?还请公主指路。”

    他话虽这么说的,眼睛却自觉得睁开下意识看向怀中的人,那张漂亮的脸近在咫尺环着他的脖子,海藻般柔顺的长发落在他的颈肩泛着几分痒意,他没敢细看便匆匆离开视线。

    “你……”谢蔺泡了热水正是浑身发虚抬不起力气,可这心脏却是跳得很快,他想着自己可能真的是烧糊涂了。

    裴朔反抱得更紧了些,轻声哄道:“那我回头把自己做成肉饼给公主赔罪。”

    屏风后的人早已等候多时,裴朔将人抱上床,盖好被子,放下帘子,府医才上前隔着帷幔把脉。

    “殿下这是受了风寒,再加上心病……”

    老大夫捋着胡须,旁边早有小童将他的药方写下,待彩云看过确认药方无误后才亲自去熬药。

    喝了药帷幔的中的人才昏睡过去,裴朔拧了毛巾搭在他额头上,越看越觉得他们兄妹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果大舅哥还在的话,或许公主殿下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夜色逐渐深沉,彩云站在外头,“驸马爷,您且去歇着吧,我在这儿守着就好。”

    裴朔原要起身,一股神秘力量却拉扯着他又坐了下来,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那双手却是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不放,羊脂玉似得手腕上露着一颗红色小痣,艳丽似妖,裴朔看了好几眼,笑着将公主的衣袖往下拉了拉遮盖住那颗小痣。

    “彩云姐姐去休息吧,你今日也淋了雨,我身子壮,我在这儿守着,后半夜姐姐精神了再来替我。”

    彩云见他这么说,正巧自己忙活了一天也是淋了雨头疼得厉害,便没再推脱,只吩咐了几个其他的宫人在门外头守着,若是裴朔有什么吩咐只管使唤。

    外头的雨势渐渐小了些,檐前水珠串串滴落,疏疏落落宛若琴音,裴朔坐得屁股发麻,正巧外头元宵和白泽进来。

    裴朔问道:“你们怎么还没睡?”

    元宵道:“我们担心二爷,睡不着,过来看看。”

    白泽撇撇嘴,“这里有丫鬟守着,二爷何必亲自在这呢?”

    裴朔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衣袖,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梦见了什么反而越攥越紧了,他半步都离不开,不过正好给了他留下来的理由,他并不想走。

    “这个简单。”白泽弯唇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精光,只见他快步向前,袖中寒光一闪,来不及裴朔拒绝,那片衣袖轻飘飘地断了下来。

    裴朔只觉得身体一轻,断掉的袖子紧紧握在谢蔺手中,他的屁股终于可以活动一下了,但是他不能坐在床边静静地欣赏美人入睡了。

    “这不就好了,二爷快回去吧。”

    裴朔看着那片衣袖还有些不舍,但为了自己发麻的屁股着想,他还是掀开被角把谢蔺露在外面的手放了进去,随后起身出了帷幔,在桌前对着微弱的烛火坐了下来,“公主昏睡着,我不放心,旁边有软榻,你们眯一会儿吧。”

    白泽撇撇嘴,“二爷不睡我也不睡,我要陪着二爷。”

    裴朔无奈笑笑,“这有什么好陪的,元宵?”

    他的本意是叫元宵劝劝他,两个人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谁料元宵抱着胳膊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像是故意跟白泽争风吃醋似得,“那我也不睡。”

    裴朔:“……”

    他跟养了两个争风吃醋的双胞胎似得,半点儿不能偏心。

    烛火微弱,照着三道身影,三个人盯着摇曳的烛芯实在是有些无聊,裴朔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泡的黑豆,“小白,先前叫你泡的黑豆泡好了吗?”

    “泡好了,二爷要用吗?正好雨停了,我现在就去取来。”白泽说得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

    “元宵在门口支一口小锅来,小心点儿,别吵醒了公主。”

    元宵鬼鬼祟祟地离开,没一会儿的功夫又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支起来一口小锅,这一番做贼心虚的动作看得裴朔有些想笑。

    “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元宵有点儿嫌弃地看着那豆子,一鼻子全是酸醋味儿,但鉴于裴朔之前的美食秘方,他还是耐着性子等。

    裴朔敲了他一下,“这可不是吃的,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豆子煮烂他用纱布过滤掉了渣,继续用小火开始熬制,一直到成了膏状,他满意地看着锅里,一手扯掉了白泽头上的布巾。

    “来吧。”

    白泽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满头霜发,但还是来不及了,瀑布似得霜发垂落肩上,带着朦胧的清冷,似雪似霜。

    “来什么?”

    “给你染头发。”裴朔叉着腰,指了指旁边的长凳,“躺上去。”

    白泽有些嫌弃那黑糊糊的东西,捂着鼻子不乐意看,但还是听裴朔的在长凳上躺了下来。

    霜发散落,裴朔拿了个小刷子蘸取了锅里刚熬好的黑豆膏体还是往头发上涂抹,“你就等着瞧吧,明天早上你就不用再裹着头发了。”

    这大夏天的头上还要包一层布热死个人,古代洗澡洗发不方便,他都怕这孩子把头发裹臭了生出虱子来。

    “那天彩云姐姐晒医书,正好叫我看见了这一偏方。”裴朔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一层一层刷着。

    元宵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托着脑袋,白泽躺在凳子上仰面看着裴朔,眼中的人认真又温柔,他下意识攥紧了拳。

    “二爷……”

    “嗯?”

    “真的可以染黑吗?”

    “当然啦,染不成黑的,我就把我的头**成白的。”

    白泽听着他的说辞噗嗤一笑。他这头白发自小就被人视作妖异不祥,不知道受过多少白眼,也只有二爷不会嫌弃他,还会帮他想办法,甚至还亲自帮他染发。

    “二爷……我对不起二爷。”

    白泽想着从前那些事儿双手突然捂住了脸,说话的声音都闷闷起来,心口好像一块大石压着他死活喘不上气来,往后就算是裴朔想杀了他,他宁可自裁谢罪都不愿脏了二爷的手。

    裴朔染着染着却见这孩子突然掩面哭起来了,顿时手上一慌,吓得双手离开他的头发,“我弄疼你了?”

    白泽摇了摇头。

    “元宵,快,快给他擦擦。”

    元宵拿了布巾敷衍地蹭了两下,“你哭什么哭,要是我躺在这儿,二爷给我梳头发,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是。”

    白泽依旧闭着眼睛,他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涂上染发膏,这会儿正被裴朔用布巾包起来。

    “我知道了,是这个醋味太大了,熏到你眼睛了。”裴朔说着也忍不住想流几滴眼泪,这黑豆泡在醋缸里,真的熏人眼泪。

    白泽顺势嗯了一声。

    忽的里头传来一声动静,裴朔刚洗了手都没顾上擦,直接在衣服上蹭了蹭,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进去,直到看到里面的人翻了个身他才放下心来,正要转身走时,身后却传来轻唤声。

    “驸马。”

    裴朔心头一跳,立住脚步,面色一喜。

    第43章

    裴朔听到声音唇角不自觉得扬起, 一回头正好瞧见谢蔺扶着床榻要下床。

    “别乱动。”裴朔两三步上前扶住他,又取了靠枕让他倚着,手背往额头上放了放, 又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大概是觉得没试出什么, 直接捧起对方的脸。

    在谢蔺还没反应过来时, 一张放大的俊脸陡然出现,用额头抵住了自己的额头。

    时间悄无声息流动,谢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却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手在他脸颊上的触感, 以及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鼻尖,昏暗的房间寂静得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他的视线向下垂落, 正好看到两片薄唇抿起,脖间金色项圈上镶嵌的宝石闪烁着幽幽之光,是他上次送给裴朔的赏赐, 再往下是起伏的胸膛,绯红的衣片随着呼吸起伏波动。

    仅一瞬间,有的人脑海中早已峰回路转。

    裴朔松开了他, 喃喃道:“嗯……还是有些烫。”

    “公主要喝水吗?饿不饿?”他笑得明媚, 又脚步匆匆从桌上取了点心, 鲜红的樱桃果肉包裹在糯米皮内,晶莹剔透,透过昏黄的火光,格外诱人。

    “我猜公主醒来会饿, 提前备了些点心,要不要尝尝?”

    谢蔺最喜欢他做的樱桃毕罗,上次后山那一盒子糕点全进了他的肚子里, 这次的也不例外,就在他吃了几个还要接着拿时,一只手却盖住了盘子。

    “公主吃些先垫垫肚子就够了,我去厨房熬些粥来。”他说着又递了炉子上温的茶水,“喝点水润润嗓子。”

    昏暗的光线,裴朔第一次发现史书上写的凶神恶煞的琼华公主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放在现代还是高中生,却要每日活在暗杀的水深火热之中。

    他忽然觉得心底一抽似得疼痛,想到史书寥寥几笔记录的皇场围猎,琼华公主死于虎豹之口,野狼分食。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裴朔忽然开口。

    谢蔺刚放下茶碗,忽然被人握住手,那人说得认真,他甚至可以从裴朔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以及一些其他的什么。

    咚咚咚——

    心口跳得飞快。

    从前十几年,母亲妹妹死后,再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裴朔说完便起身要走。

    身上的衣袖却突然被人攥紧。

    身后的人眼睛亮亮的,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你还回来吗?”

    裴朔一愣,转而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似得笑道:“我很快回来。”

    谢蔺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的背影掀开帷幔,渐行渐远,一如当年皇妹生病,母亲说要出去求药,自此一去不回,没多久便抬回了母亲的尸首。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眼眶酸红,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脖间的白玉葫芦吊坠,泪珠断了线似得落在床榻上。

    母亲——

    墙角的元宵和白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互相靠着睡着了,门口守夜的小丫鬟正打着瞌睡,裴朔提了盏琉璃灯径直往后面的小厨房去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瞧见他掀开帘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来。

    “这是蔬菜粥,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我的厨艺可是一绝的。”

    谢蔺自然是相信裴朔的厨艺,单凭他能做出樱桃毕罗、火腿鲜笋汤、酒香清蒸鸭子那些个世间美食,他就会相信眼前这碗粥不过是看似简单。

    谢蔺原本要自己喝,裴朔却越过他的手已经捏着勺子送到了他的嘴边,他顿了顿便也直接顺着裴朔送来的粥吞下。

    入口的瞬间他的眼睛都亮了,“你放了什么?”

    裴朔见他喜欢喝,架子也就端起来了,“你猜猜?”

    谢蔺又抿了一口,仔细咀嚼,“嫩青菜、胡萝卜,还有……肉?”

    他第一次往粥里放青菜和肉这种做法,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不甜不腻,味道刚好,尤其是他现在喝了一肚子的药,若是让他喝寡淡无味的白粥怕也是喝不下的,而眼前这道粥是最好的。

    裴朔笑笑,“我猜公主不爱喝白粥,这道蔬菜瘦肉粥营养又好喝,怎么样?我这个驸马是不是可以讨点儿什么赏?”

    他这话一出,谢蔺歪着头打量了半天,半晌才问:“你想要什么?”

    裴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我想再借一点点银子。”

    他拇指和食指捏住捻了捻,“就一点点,等我赚了钱一定十倍地还给公主。”

    谢蔺嗤笑一声。

    他就说此人贪财好色,就算是纵马擅闯皇宫救下他恐怕也不过是意外之举,都是为了银子。

    “你要多少自己去找彩云打欠条,记得十倍还给本宫。”

    “是是是。”裴朔得了便宜,从旁边取了扇子开始替谢蔺赶蚊虫,“公主再睡会儿吧,我替公主赶赶苍蝇蚊子。”

    谢蔺没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要银子才对他这么好。

    可裴朔要银子做什么?他忽然觉得裴朔这个人身上的秘密也很多。

    他的樱桃毕罗从哪里学的?他又真的是裴侍郎的儿子吗?还有他身边那个叫小白的功夫竟堪比皇帝的近身侍卫,岂会是随随便便就能从街上捡回来的小乞丐。

    这个裴朔平日里装疯卖傻,却敢冒着九族之罪擅闯皇宫,甚至面对皇帝也不卑不亢,竟真能把他从那个虎穴之窝带回来。

    谢蔺这般想着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裴朔摇着扇子赶了赶苍蝇,眼皮子一直打架,白天步数都快赶上巡逻的军队了,回府后又闹腾了一会儿,早该困了。

    天边露出一线天光,彩云进来的时候看见床上的裴朔吓了一大跳,再一看俩人的衣服都完整这才舒了一口气,不过看着公主殿下靠在驸马爷怀里,不知怎得她忽然有些想笑。

    谢蔺醒的时候裴朔已经不在旁边了,彩云端了汤药来,“好在殿下的烧已经退了,人也看着精神多了,可真是吓死人了,以后千万不能自己去那龙潭虎穴了。”

    谢蔺知道自己平白叫人担了心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是是,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了。”

    彩云这才转怒为笑,伺候他喝完药忍不住道:“殿下没瞧见,这驸马爷正经起来啊,我看那王孙侯爵都要逊色他几分呢,那日殿下昏睡着高烧不醒,府里头乱成一团,咱们驸马爷倒是一点都不乱,有那守城的大将风范呢。”

    谢蔺笑道:“他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替他说好话。”

    彩云笑道:“哪有什么好处,我可是发自肺腑的好话,殿下若是见了就知道我所言不假,驸马爷一回来那个气势叫人不自觉就听他的话,又安排的井井有条,昨儿还守了殿下一夜,真心可比真金,我看驸马爷对殿下也是情真意切,殿下不考虑一下?”

    谢蔺被他逗笑了,“我考虑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一个男人……”

    他顿了顿,情绪稍显失落,若是琼华还在,他真的愿意替她择裴朔为婿,每日开心便好,不必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必……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沉默下来,目光逐渐涣散,窗外竹影摇曳,他的侧脸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良久,屋内才传出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姐姐,母亲她……还活着。”

    咣当——

    彩云手中的青瓷托盘重重跌落在地,茶水四溅,瓷器碎片四散。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您说什么?”

    谢蔺弯腰捡起托盘,神色淡淡,好像在说今天早上吃什么一样,

    彩云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王妃她……在哪?”

    谢蔺缓缓弯下腰,一片片拾起散落的瓷片。光线从窗棂间洒落,映照着他平静得近乎冷漠的面容。他的声音依旧淡然,仿佛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见到她了,她还活着。”

    彩云猛地上前,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王妃她……究竟在何处?可是这么多年,她……她当年明明,我亲眼见到她的,不可能的,那……”

    当年谢蔺被太子泼了冷水,夜里便发起了高烧,冷宫内无药可医,王妃娘娘亲自出去求药,可回来的却是她的尸体,一同来的还有太医署的太医,太医说她是落水而亡,尸体都泡得浮肿了。

    向来冷静的彩云此刻语气里满是慌乱,语不成序,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几分期待,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容华宫。”谢蔺说出了那个名字,“她被人藏起来了。”

    彩云瞳孔瞬间放大,几乎是不可置信般看着他,唇瓣张了又张,却始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从哪开始问。

    豆大的泪珠忽然从脸颊滚落,她说着说着小声啜泣起来,“难怪殿下回来时发着烧,又一直说着梦话,原来是……”

    谢蔺身体一向很好,又常练武,就算是武兴帝时不时派人下些慢性毒药也都没什么动静,反而那日去了一趟皇宫,不过是淋了些雨,怎么就发起烧开始说胡话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知道她还活着就好。”谢蔺安慰道。

    他不敢去想,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宫里是如何活下去的,容华宫里的宠妃是武兴帝的宠妃,他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彩云问道:“王妃她可有说什么?”

    谢蔺笑笑,递了一方帕子,“她说彩云姐姐今年该二十五了,到了嫁人的年纪,叫我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彩云忽然破涕为笑,“王妃娘娘她还惦记着我。”

    “她还说驸马很好,叫我同他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想那些莫须有的。”

    彩云惊讶道:“她不知道您……”

    谢蔺摇了摇头,“我没有说,她只当我是琼华,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分不清我和琼华了。”

    彩云道:“驸马爷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谢蔺笑笑,他脑海中忽地想起昨天那人站在武兴帝面前言辞凿凿,不惧风雨,硬是将他带了回来。

    可画面一闪又到了昨夜那厮问他借银子的场景。

    “他早上寻你借银子了吗?”

    彩云替他穿戴了衣裳,开始挽发,“借了,借条我放下层抽屉里的匣子里了,驸马爷说赚了银子要还二十万两。”

    谢蔺笑道:“他上哪赚银子去?”

    彩云指了指窗户外头,“一大早王家的公子爷就来了,同行的还有六姑娘,说是和驸马爷商议些生意上的事。”

    穿过雕花窗子,正好瞧见外头的花圃石桌间围坐着三人,花团锦簇,那抹绯红色的身影背对着他,他没忍住勾了勾唇角,“走,看看他要什么赚钱的生意。”

    第44章

    花圃间, 裴朔还是不太习惯毛笔的用法,他捏着毛笔左画右画,详细描绘他们的蓝图。

    他要做的东西是一种现代人很少在看, 但是古代人很需要的东西——报纸。

    北祈京都民风开放, 百姓富余, 不仅能识得几个字, 闲暇之余不仅能看看本朝宫廷王室的热闹,甚至还能看看其他国家的热闹,报纸是最能将信息传播开的东西。

    当然裴朔还存着自己的小心思, 万一哪天这小报上就出现了雍州谢蔺的消息呢。

    “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就叫月刊小报,你们看图上的这个部分叫做大标题, 我们可以起一些吸人眼球的题目,比如说现在最流行的:琼华公主当街怒扇驸马爷。”

    他这话一出,王成欢和王嫣握茶杯的手都开始抖, 他们这样写真的不会被琼华公主砸场子吗?他们王家真的不会被抄九族吗?

    “还有一些政治新闻,像三黄县连砍九级大官,抄获白银三亿两, 亦或者是奇闻轶事, 比如桃水村大火灭村后闹鬼夜夜啼哭?区分不同类型的小报。就看两位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这……”王成欢沉默不语, 此举惊世骇俗,笔杆子下最容易出亡魂,万一写出些什么不该写的东西惹来九族之罪那可真是不孝子孙。

    反倒是王嫣看了裴朔画的小报构造图,指着某处一个方框里面打叉的位置好奇道:“这是什么?”

    裴朔道:“这里可以做些插图, 比如公主打我这个事,就可以配上公主扇我的简笔画,所谓有图有真相, 百姓更容易相信。”

    王嫣沉默片刻:“……驸马爷真是大义凛然。”

    寻常人家向来是男人做主,妻妾只有小心谨慎的份儿,莫说当街打一巴掌,便是重话都不敢说上一句,否则定是要贻笑大方。这驸马爷不仅不以为耻,看这样子反倒以为荣。

    如今为了他们月刊小报的发展,竟然直接舍己为人,愿意身先士卒,把自己当街被打的事儿都爆出来了,真是舍己为人,令人钦佩。

    “像京中还有一些科考的学子,路费餐费囊中羞涩,可以向他们征集稿子署名,学子好名利缺钱财,又来自五湖四海,定会有趣事新闻。万一以后他们哪个成名了,咱们也算是跟着名扬四海了,或者通过咱们的小报让他们扬名了,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北祈名人不少,万一哪天他又在小报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那他的签名册就可以继续收集了。

    谢蔺、女国师、夏侯起、元朔先生、以及赵稷、李观、霍成、阎文山、项肃、崔怀、裴氏三父子等诸多大佬在内的凌云阁十二名臣。

    裴朔想想就觉得兴奋,他一定会让自己的小本本收集的满满当当,也不枉费他来古代一趟。

    “可……若是小心惹到了士族。”王成欢面露担忧。

    裴朔摇了摇手指,“那就一定要设置审核岗位,所有的稿子必须要确保准确,并政治思想正确才能发出去,只要你别惹到小心眼的皇帝就行,或许宫里的娘娘们闲着没事也喜欢看八卦呢,对不对?”

    王成欢被他那句小心眼吓得够呛,哪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陛下的坏话,更何况这里可是公主府到处都是皇帝的人,谁知道哪天就传到陛下的耳中了。

    “你干不干吧?”

    “这……我得想想。”

    “我干。”旁边的王嫣却突然举起茶杯,杏眼含笑,“驸马爷,这报社交给我如何?我保证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裴朔见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这才笑了,他原本的想法就是和王嫣合作,但是王嫣毕竟是待嫁的姑娘,他一个已婚男人不好和其厮混,这才选了王成欢,没想到王成欢自己把王嫣带过来了。

    “好啊。”裴朔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眼前的王嫣言笑晏晏,小小年纪却透露着一股老狐狸的风范。

    然而眼前穿着鹅黄色衣裙少女明媚活泼的模样在他脑海中逐渐演化成历史书上身披黑纱沉默冷静的黑寡妇王嫣。

    裴朔不禁问道:“嫣儿妹妹,何时成婚?”

    王成欢一愣,不由得再次思索裴朔话里的意思,这驸马爷该不会真的看上他家小妹,要纳他妹妹为妾?

    那公主殿下没有表态是什么意思?公主也想让裴朔纳王嫣为妾,以此巩固两家的关系?王成欢越想越心慌。

    “年后二月底。”

    裴朔欲言又止,直到王成欢等人起身告辞他才忍不住道:“如果婚后贺家郎君要出门,千万要阻止他。”

    王嫣兄妹俱是一愣,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笑着应下了。

    “那可以给我签个名吗?”裴朔再次从他的怀里掏出那个签名本,往后翻了几页,又亲自研墨,将毛笔递了过去。

    “签名?为何?是画押的意思吗?”王嫣不解,但这空白纸上画押是何意思?

    “是这样的。”裴朔早就想好了说辞,“作为一个经商人,我很钦佩能把首饰铺子开得那么大的人,所以想留一份墨宝,你看可以吗?”

    “这小册纸张小,你只在空白处签名将其占满,保证不会再多些其他东西。”

    王嫣笑笑接过笔,干脆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我相信驸马爷。”

    裴朔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等墨迹完全干透后,看着上面的签名忍不住笑咧了嘴,这可是一代女财神,财产数不计数,后来好多资本老板家里都会供奉她的画像以祈求商路亨通。

    王成欢道:“嫣儿,我忽然想起今日贺家老太太随母亲上香去了,这会儿应该要回来了,你不若回去见见?”

    王嫣这才恍然大悟,拜过裴朔后,领着丫鬟急匆匆地离开了。

    等四下无人,王成欢的眼神才变得犀利起来,裴朔原本还在因为得了签名喜不自禁,被他这么一看,顿觉浑身毛毛的。

    “驸马爷。”王成欢喊道。

    “您到底要做什么?”

    裴朔不解,“做生意啊?”

    “你又是问我妹妹何时出嫁,又是叫她郎君不要出门的?是何意思啊?您可是驸马。”王成欢似警告般得看了他一眼。

    裴朔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他对于王嫣的态度很容易引人误解,吓得他赶紧道:“你别污蔑我清白,你小心六月飞雪,我真的只是做生意,至于提醒她……”

    裴朔顿了顿,脑子很快想出一个说辞,他凑近王成欢的耳朵压低声音,“我会算卦,你信吗?”

    “你?”王成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璎珞宝石项圈,绯色梅花广袖外袍,金线绣制的绣作繁重花纹,然而眼神清澈骗不了人。

    谁不知道琼华公主的驸马是个又疯又傻的,且不说他入府前疯疯癫癫气得裴侍郎险些请家法,就是他请道士和尚驱鬼、三逛牌楼、调戏府里的丫鬟太监侍卫、盗取琼华公主的嫁妆桩桩件件都看不出来他是个会算命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些事。

    “真的。”裴朔见他不信,使劲推销了推销自己,“其实我认识国师。”

    王成欢斜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不信,谁不知道裴朔托人去国师府要什么驱鬼符咒,他若是和国师相识又会算命直接自己写一张便是了,何必大费周折还要裴家的三公子替他去要符纸。

    “严格意义上来说,国师算是我师姐,只不过我们多年不见,师姐又不知道是我,所以才拒而不见。”

    同出九年义务教育,也算是师出同门吧。除非那位国师大人没上过小学。

    王成欢摆明了不信,但碍于对方驸马身份还是笑笑,“那我妹妹的夫婿会如何?”

    裴朔凑近他,手掌并拢往脖子上抹一下,“会死。”

    王成欢心里听得一咯噔,他开口想骂裴朔,婚事在即,这厮居然如此诅咒他的妹妹,他甚至怀疑裴朔这是故意出的杀人预告,好等婚后再抱得美人归,可……

    他看着裴朔清澈而真挚的眼神,又觉得对方不像传闻中那等混账厮混的人,他和裴朔几番打牌下来,虽然见他有时行事乖张,但为人不似无赖,竟心里信了几分。

    “切记。”

    裴朔又提醒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改变什么历史轨道,可王成欢是他的朋友,王嫣不仅是朋友的妹妹现在还是合作伙伴。

    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史书上寥寥几笔的陌生人,而是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人,他明知道这个人未来的悲剧,却又担心改变历史会引发什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王嫣的丈夫没有死,她就不会被婆家辱骂扔进道观里蹉跎,王嫣也不会心如死灰,一心扑在生意上,成就一代女商人。

    但没有王嫣,以后谢蔺建立帝国的银钱又要从何处去借,是否会引发蝴蝶效应?难怪那些算命的口头禅都是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裴朔叹了口气,刚送走了半信半疑的王成欢,扭头正好看到过来的谢蔺。

    “公主。”他招了招手,两三步蹦了过去,直接将额头贴上谢蔺的额头,“唔……好像退烧了。”

    谢蔺不自觉后退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裴朔还在自说自话,“怎么出来了?外面有风。我刚做了豆沙饼,公主要不要尝尝?”

    说着便拉起谢蔺的胳膊往雕花石桌前坐下。

    “本宫怎么不知驸马还会算命?不如算算本宫命格如何?”

    裴朔手上倒茶的动作一顿,表情忽地变了,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将茶杯递给公主,“公主殿下自然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他会让他的公主长命万岁。

    “来咯。”

    裴朔端着盘子,圆滚滚的几块豆沙饼叠放在一起,金灿灿的外皮看起来着实有些普通,也没什么花样。

    “快尝尝,小心烫。”

    裴朔直接捏了一块往谢蔺嘴边递去,谢蔺看着他明亮的眸子忽然又让他想到了雨夜中寻到他时的那双眼睛,心头忽地一顿,越过了裴朔的手,转而自己捏了一块。

    外皮柔软但很有嚼劲,软糯的口感在舌尖跳跃,内里是细腻绵密的豆沙馅,带着淡淡的甜意,却不会过分甜腻,豆沙的香气与酥皮的奶香完美融合,在口中慢慢化开。

    好吃!

    谢蔺眼睛瞬间亮了。

    “怎么样?”裴朔期待地看着他,瞳仁泛着淡淡的光。

    “难吃。”

    谢蔺扔下糕点,转身便走。

    他是一个男人,裴朔也是一个男人,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裴朔眼底的光一点点幻灭,他就着对方咬过的地方尝了一下,味道刚刚好,并没有什么问题,难道是古代人的口味不同?

    正想着,外头打打闹闹两个人吵了进来,为首的小白一见着裴朔便开心地蹦了过来。

    “二爷,看我!快看我。”

    他今日没包着头巾,黑发浓密在后来半扎起来,光线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霜发变黑发叫裴朔还有些不习惯,不过看来他从医书上学的方子倒是成功了。

    “不错不错,不过爷还是喜欢你原本头发的颜色,而且……”裴朔往后退了几步,这黑豆泡醋不知道是他哪里没做好还是怎得,导致这孩子一身浓厚的醋味儿。

    元宵从慢悠悠地走过来,忍不住笑道:“我就说你一身醋味,小心熏到二爷。”

    白泽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很快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他的头发,黯淡的光再次亮起。

    “二爷?”

    “虽然味道大了点,不过很成功。”裴朔笑得眉眼弯弯。

    白泽猛地点了点头。

    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当成妖怪了。

    “没事,大不了爷去公主院子里给你偷点香料给你衣服熏一熏香料。”

    白泽小鸡啄米似得又点了点头,眼底光芒更甚。

    “现在嘛……”

    裴朔端起他的盘子,“先尝尝爷新做的豆沙饼。”

    白泽率先张口吞了一个,瞬间被好吃得说不出话来,虽然他身上的醋味有些影响豆沙饼的香气,但口感极佳。

    元宵倒比他沉稳多了,现在颇有几分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魄力,不过在吃到豆沙饼的瞬间这份魄力淡了几分。

    “很好吃,二爷又有新点子了?”元宵不由得夸赞道。

    裴朔托腮有些苦恼,“是啊,公主说很难吃。”

    白泽翻了个白眼,“她舌头有毛病,二爷别搭理她。”

    元宵却道:“或许公主殿下不喜欢甜的?”

    裴朔叹了口气,“她之前很喜欢吃我做的樱桃毕罗,怎么豆沙饼就不喜欢了?难道是豆沙饼长得不好看?要不我做几个模具。”

    白泽笑嘻嘻道:“或许是公主殿下不喜欢二爷,我刚瞧见府里新进了一批琴师,样貌清俊,府里头的丫鬟都围过去偷偷瞧呢。”

    裴朔摆摆手,“琴师有什么可看的。”

    白泽一咬牙,“还有西陵国的舞妓,腰缠金铃,走路都叮当响,公主殿下都被迷得找不着北。”

    裴朔:“……”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孩子是存心想看他的好戏。

    裴朔捣鼓了一下午换了新的模具,将豆沙饼的外观换了几个花样,什么小猫小狗小鱼各种形状,胖嘟嘟的很可爱,但是不够精致。

    “公主公主……”

    裴朔又凑了过去,直接被彩云拦住。

    彩云无奈道:“殿下在休息,驸马爷稍后再来吧。”

    公主殿下明确吩咐了不见驸马爷,她也没办法。

    没过一会儿,裴朔又跑了过来,“公主公主。”

    彩云道:“殿下在温书,驸马爷稍后再来吧。”

    裴朔摸摸头,“她怎么突然开始读书了?”

    就像霍衡说的那句话,大家都是纨绔子弟,怎么公主突然读书了?

    傍晚时分

    “公主公主。”

    “殿下在练剑,驸马爷稍候。”

    “我等着她。”

    “殿下说她一会儿去找您。”

    裴朔这才罢休。

    晚间

    “公主公主。”裴朔直接翻墙。

    彩云一抬头吓了一跳,驸马爷有此毅力,何愁大事不成,他简直像个惑君的苏妲己,誓死缠着殿下。

    谢蔺放下手中的信笺,眼皮都没抬一下,扭头就走,脚步匆匆似有洪水猛兽追赶。

    彩云朝他摊了摊手,她也没办法。

    “哎?”裴朔扒着墙头。

    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咋不搭理他?

    过了几日,裴朔再次研制出了新花样。

    裴朔带着他的新作品,绕到镜花园子里,正好听到琴声阵阵,欢声笑语,华灯初上,数百盏琉璃灯笼悬于花树之间,将整个园子映照得如同白昼。锦帐高悬,绣着金丝孔雀的帷幕随风轻拂,丝竹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悠扬婉转。

    再走近些果真瞧见白泽说的那些西域舞男轻盈地旋转,上身未着寸缕,只穿着一条裤子,披着件透明质地的绯色纱衣腰间系着点缀着铃铛的红绸,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轻纱曼舞,裙裾飞扬。

    长长的卷发及腰,用红色发带松松束起,腰肢柔韧如柳,脚步轻点,时而后仰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时而旋转跃起,衣袂飘飘。

    穿过这些舞妓,琴师手持玉箫琵琶,或立或坐,演奏着新排的曲子,案几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玉盘珠盏中盛着各色精致点心,香气四溢,宫女们静候在侧,端着香茗果盘。

    琼华公主就倚靠在贵妃榻上,嘴角含笑,眼波流转,隐约可见绣着金线的罗裙裹着赤足在月色下闪烁,一侧还有个穿紫色纱衣的少年捏着樱桃往琼华公主嘴边送,灯火辉煌处,笑语晏晏,歌舞升平,美酒佳肴。

    “驸马?”琼华公主似是发现了站在角落里拎着食盒的人。

    裴朔被他一唤,先前低落的情绪再次高昂起来,他提着食盒走上台阶,视线瞥了一眼那紫色少年,将人往边上赶了赶,一屁股坐在中间,掀开食盒。

    “公主,要尝尝我新做的糕点吗?”盒中的点心相较于这满桌佳肴略显简陋。然而裴朔直接把那些精致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将自己的豆沙饼放上去,“我改良了一下。”

    “驸马……”琼华公主单手托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他,“本宫想把肃肃纳进府来,你意下如何?”

    旁边的紫衣少年笑盈盈地看过来,“奴家项肃见过哥哥。”

    像素?什么破名字。

    他还叫相机呢。

    裴朔白了他一眼,却见那少年眉眼含笑,手生六指,他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花。

    项肃!

    我靠!!

    裴朔激动地握住了对方的手,“项肃!能给我签个名吗?”

    项肃:?

    谢蔺:?

    项肃——谢蔺的手下大将之一。

    谢蔺此人南征北战一统中原,而跟随他破获无数场仗、歼灭无数敌军的男人就是项肃,也是继霍成死后,北祈的最强战力。

    “能吗?”裴朔两眼放光,死死盯着对方。怎么这个项肃长得跟个娘们似得,不是说对方膀大腰圆、力能扛鼎的吗?关键是他怎么还是琼华公主的男宠?这不对啊。

    史书上没说他是琼华公主的男宠呐?不过倒是有野史记载说谢蔺喜欢男人,而这个男人就是项肃。网上还流传过谢蔺和项肃的小黄文,他有幸看过几篇,但怎么都想不到这个项肃居然和琼华公主还有一腿。

    “我……”项肃求救似得看向谢蔺,对方也是显然没料到裴朔会是这个反应。

    “驸马要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谢蔺懒懒回道。

    “那我……”项肃欲言又止,传闻中这个驸马是个疯的,好似传闻不假。

    “来。”

    裴朔麻溜儿地从怀里掏出小本本,翻到王嫣后面一页,“请吧。”

    他几乎是两眼放光,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最后抑制不住嘴角慢慢地笑出了声。

    虽然不知道项肃和琼华公主是怎么回事,但他记得项肃从幼年时就一直跟随谢蔺左右,如今项肃出现在京城,那谢蔺是不是也在?他是不是有希望能在京城见到他的谢蔺?

    项肃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抖着手在他的本子上完成了签名。

    裴朔看着自己沉甸甸的战绩越发得意,连带看项肃都更顺眼了几分,甚至亲自拿了一块豆沙饼放进项肃手中,笑盈盈看着他,“你吃豆沙饼吗?”

    项肃都快哭了。

    救命!

    这驸马爷不会是要直接毒死他吧,他再次求救似得看向谢蔺,然而对方充耳不闻,一心瞧着对面的舞姬。

    “谢驸马爷赏赐。”项肃捧着豆沙饼,迟迟不敢吃,最后还是在裴朔肯定眼神中小咬了一口,顿时眼底明亮。

    “这是……”

    什么东西?这么好吃。

    项肃又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绵密甜软,齿间留香,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想着便是毒死他也心甘情愿了。

    “看在豆沙饼的份上,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怎么样?”

    项肃嘴里塞得满满的,看在豆沙饼的份上疯狂点头。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谢蔺的人?”

    此话一出,原本努力吃豆沙饼的项肃像是被噎住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看着裴朔,又看看谢蔺,“他……”

    谢蔺没接收他的眼神,反而自顾自的饮起酒来。

    项肃只好咽下那一口,笑嘻嘻道:“不认识。他是谁呀?驸马爷怎么认得他?”

    不认识?

    裴朔不解,难道史册有误?又或者此人不是真正的项肃?可名叫项肃又手生六指的天底下不能这么巧合的再出一个吧?

    裴朔道:“我也不认识,只是偶然间听过这个名字。”

    项肃:“哦?驸马爷在哪里听过?”

    “梦里。”裴朔吐出两个字,接着将整个食盒都放到项肃手上,“都给你。”

    随后起身直接离开。

    一直走到自己小院里,他还在思考此项肃到底是不是彼项肃,那他的谢蔺到底在不在京城?史册分明记载项肃和谢蔺同出王府,乃是少年之交,不可能会不认识的。

    再者说项肃怎么可能是琼华公主的男宠?

    等等——

    男宠?!

    裴朔猛然反应过来,公主要纳新的男宠?公主不会是想休了他吧?

    而另一边直到裴朔走后,谢蔺才一口饮下杯子的酒,素手轻摆,对面的人渐渐都散了下去。

    项肃也恢复了正经,弹了弹身上的衣服,“殿下能不能换个称谓,肃肃这个名字听起来真恶心。”

    谢蔺唇角一勾,“那项项?”

    项肃做出一个要吐的表情,“话说回来,我终于知道殿下为什么发愁了,您这位驸马爷确实非同常人。”

    他虽然长得好看,还会做豆沙饼,但是他脑子真的有毛病,要签名是什么意图?又不是刑部大牢要签字画押。

    谢蔺笑笑,夺回他手里的豆沙饼,“……是你不懂他。”

    裴朔是世界上最好的驸马。

    唯一不好的是……自己是一个假公主,不然他真的会爱上裴朔的。

    *

    关于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公主的事,裴朔想了好久都想不通,正消耗脑细胞时,忽然余光一瞥瞧见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朵红花。

    大舅哥——

    裴朔脸上一喜,自从上次公主殿下在宫中淋雨回来后,已经许久没有大舅哥的消息,也不知道这家伙躲到哪儿去了。

    公主府后山,下过雨的路上泥土没有干透,泥泞里带着些许残花败叶,裴朔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避开,穿过大舅哥的墓碑,再走几步,一眼就能看到上次他放在凉亭里的衣服和吃食。

    大舅哥居然一直没有回来吗?

    “大舅哥?”

    “大舅哥,你在吗?”

    他手放在嘴边,又压低嗓音,喊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不由得想着鬼居然还放人鸽子,叫他过来现在又不现身。

    “你不出来,我走了?我带着樱桃毕罗、桂花糕、豆沙饼、水晶包走了?”

    他说着转过身去,脚刚迈出去,就听见后面有些许风声,唇角止不住扬了起来,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

    “走什么?”身后的人开口。

    “没有人我自然就走了。”裴朔转过身,看着眼前好久不见的男鬼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晃了晃手里的食盒,“贡品,要吃吗?”

    谢蔺自然地接过食盒,“当然,吃完保佑你升官发财。”

    “前段时间下雨你去哪了?我来后山没见到你。还给你带了衣服和吃食,我看你也没动。”

    谢蔺笑笑,“自然是回阴曹地府去了。”

    裴朔:“……”

    一个大活人,天天扮鬼有意思吗?

    谢蔺倒是丝毫不客气,掀开食盒,将每一种糕点摆在地面,挨个开始品尝,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你这个人做饭倒是有天赋,从哪学的?”谢蔺问道。

    裴朔道:“勤工俭学,以前在饭店后厨帮厨。”

    谢蔺好奇,“你还在饭店做过厨子?”

    “对啊。”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

    裴朔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要完蛋了,公主好像要休了我。”

    “咳咳。”谢蔺险些被自己噎死,还好裴朔及时递上来一壶酒,“她何时要休你了?”

    裴朔语气深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她了,她今天带了个小白脸回来,我猜她要休了我,大舅哥救我。”

    虽然他对项肃也很崇拜,但现在这个小白脸是他名义上的情敌,他可以暂时放下私人的崇拜。

    他抓住谢蔺的衣袖,“不然你以后就没有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谢蔺视线落在被人紧攥的衣角上忽然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表示宽慰,“没关系,就算公主休了你,我也跟你。”

    裴朔:“……”

    他还没见过离婚,把大舅哥判给妹夫的。更何况他要一个男鬼干什么?还要天天伺候着这祖宗。

    第45章

    夜色凄凉似水, 京城早已入了冬,算算日子裴朔和琼华公主成婚也有段时间,打打闹闹日子过得还算是舒心。

    “我不仅长得有几分姿色, 身材又好, 还会做饭, 简直是绝世好男人, 爱上我才是人之常情……”裴朔开始细数自己的优点。

    他每说一个优点,谢蔺都沉思一下,眼神不自觉瞥到裴朔身上。

    细看之下, 裴朔此人生得眉如远山, 目若寒星,鼻梁高挺, 唇若点朱,一张俊美的脸庞棱角分明,带着几分贵气。那双漆黑的眸子清澈见底, 眼角微微上挑,透着几分温柔,又藏着一丝不经意的风流。

    墨发用金冠束起, 冠体两侧垂下赤色流苏衬着如玉的面容, 几缕碎发垂在耳畔, 华贵之中又带着几分潇洒飘逸。

    他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红衣,浅淡如晚霞,层层叠叠间隐约可见内里的白色中衣,随风轻扬时如同流动的云霞, 衣袂翩翩又恰似初绽的海棠,腰间悬着一块温润的九瓣白莲玉佩,与红衣相得益彰。

    确实如裴朔所说, 此人有几分姿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绝色。

    虽然被衣物包裹,但他几乎能穿透那件厚重的外袍看到里面薄薄的一层肌肉,他脑海中忽然回忆里上次温泉时裴朔的身材,确实是不错。

    “公主不喜欢我,我大胆猜测一下,难道她喜欢女的?她和彩云姐姐是一对……”

    裴朔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优点,一扭头就看到谢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看,顿时心里毛毛的。

    裴朔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谢蔺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笑而不语。

    “大舅哥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喜欢女的,我好死了这条心。”

    月光下谢蔺托着脑袋,额间一点朱砂愈发妖艳,勾人魂魄,饮酒时纤细的脖颈微微扬起,细细的液体入喉,便见喉结上下滚动。

    裴朔只看了一眼立马收回了目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怎么突然觉得这大舅哥比公主殿下还勾人。

    谢蔺笑笑,“她不是看上了一个小白脸吗?”

    裴朔一锤地板,咬牙切齿,“没错!我大胆猜测那个小白脸是女扮男装。”

    呜呜呜那个人可是项肃,怎么可能是女扮男装,但是项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不是应该跟在谢蔺身边和他一起溜鸡斗狗吗?

    谢蔺被他逗笑了,“你喜欢公主?”

    裴朔点头,“那当然,公主殿下美若天仙。”

    谢蔺斜眼笑:“那如果不美了呢?”

    裴朔:“她出手阔绰。”

    谢蔺:“如果穷了呢?”

    裴朔:“她……”

    还不等裴朔想出一个其他的优点,谢蔺靠近他步步紧逼再次问道:“如果她是个男人呢?”

    裴朔:“……”

    开什么玩笑?琼华公主是男人?再野的野史都不敢这么编。但大舅哥既然问了……

    裴朔一咬牙,“就算是男人也是我的挚爱。”

    “真的吗?”谢蔺朝他又挪了几分,手指下意识撩开他耳边的碎发,朝他吹了口热气,声音低沉宛若诱惑,“男人也喜欢吗?”

    裴朔腾地一下弹了起来,抖着手指,“你少来这一套,我说的是公主殿下,不是你。”

    裴朔双手环胸,“你说说你,好好一个人不当,非要当鬼,天底下大把的女人你不去撩,撩我一个男人,还是你妹夫,逗我很有意思吗?”

    史书上没写琼华公主同胞兄长的故事,所以裴朔大胆猜测这个谢明昭是为了躲避武兴帝的暗杀才假死脱身,一直藏在公主府只能做一个无名小辈。

    可怜啊,如果他爹在宫变时赢了,现在这个男鬼就该是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而不是只能藏在后山做孤魂野鬼,但是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如果,这般想着裴朔看谢蔺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同情。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哦不,给你介绍一位美丽的姑娘,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谢蔺靠在柱子上,一条腿委委屈屈地踩在凉亭的横栏座椅上,眉梢微挑,“我自然是喜欢驸马这样的。”

    他眉眼含笑,“等公主休了你,我就跟你去天涯海角怎样?”

    无趣紧绷的生活,裴朔是唯一的调解剂。

    眼看着对方眼神乱嫖,裴朔吓得双手抱住自己的胸,“你想得美。”

    就算大舅哥风韵犹存,但他裴朔尚存一丝理智,他是绝对没有断袖之癖的。

    谢蔺闻言哈哈大笑,掀开手边的酒瓶饮了一口,又抓起脚边另一瓶酒朝裴朔抛去,“陪我喝酒。”

    裴朔稳稳接住,也尝了一口,他并不擅长喝酒,一口酒下肚只觉得辣得嗓子不舒服,他试探性地往谢蔺旁边坐了坐。

    “大舅哥,看在我给你带糕点、下酒菜、还有两壶好酒的份上,你晚上给公主殿下托个梦,叫她别休了我,或者你帮我问问我哪里惹到她了,我哄哄她。”

    “不就是一些吹拉弹唱的吗?我也可以会。”裴朔拍了拍胸脯。

    “我虽然唱歌跑调,但是我弹琴也不好听啊。”

    “嗯?”谢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他还记得驸马大选时裴朔的琴音真的是宛若天籁。

    谢蔺举起酒壶,清澈的液体引入喉中,红色衣袖随着动作下滑露出一截小臂,朦胧间裴朔好像又看到了一枚红色小痣晃了一眼。他怔怔地看着谢蔺,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在谢蔺还未反应过来时,那颗红色小痣已经明晃晃映入裴朔眼中,忽而想到那日雨夜公主殿下手臂上的一颗红痣,二者逐渐合并,裴朔心中警铃大作。

    谢蔺见他盯着那颗痣,自己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加上裴朔的反应,他猛地将衣袖拉了下来,嘴上倒是嬉笑,“驸马这是做什么?自荐枕席?”

    “你……”

    裴朔盯着他。

    即便是龙凤胎兄妹再怎么相像,也不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吧?偏偏兄妹两个手臂上都有一颗同样的红痣。该不会……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裴朔心头升起。但很快他又觉得到底多无聊的人才会干这种事,可是视线落在谢蔺身上,他忽然又觉得这个大舅哥确实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人。

    谢蔺余光瞥去,观察着他的反应,手指捏着酒壶,这裴朔居然还能观察到这个,还真不是个草包。

    所以……到底是公主殿下女扮男装,还是大舅哥男扮女装?

    裴朔脑子晃过先前和大舅哥共浴,他亲眼见到的大舅哥的的确确是个男的。

    这般想着,裴朔突然伸手朝向某处……

    我抓!

    抓了个正着。

    大舅哥果然是个男的,好像还很大。

    谢蔺眼神都变了,他根本想不到裴朔这厮居然会这么快付诸行动并且还是用这样粗暴的方式的确认。

    “你……”谢蔺盯着那只抓过来的手,一时之间都忘了发怒。

    裴朔朝他笑笑,正要松手,却忽然觉得那东西在他手里渐渐发生了变化,他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惊恐起来,大舅哥这么敏感的吗?

    眼看着谢蔺的脸色黑如锅底,裴朔讪笑一声,正要道歉,却见大舅哥猛地起身侧步,裴朔还未松手,他被带了个踉跄摔了下去。

    谢蔺显然也没想到裴朔没撑住力气,他手刚撑起,正要起身,一个重量压了过来,连他的裤子也往下坠——

    带着温度的脑袋直愣愣砸了下来正好埋在他腿间,谢蔺闷哼一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裴朔下意识抱住了谢蔺的腿,唇瓣却落在自己刚才抓的地方,唰地一下他脸也红了。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裴朔抬手擦了擦嘴。

    好险!要不是隔着裤子就戳到他嘴里了。

    “还不起来。”谢蔺怒声。

    裴朔这才慢吞吞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却见大舅哥神情异样地剜了他一眼,甚至还背对着他提了提裤子。

    哦!他刚才好像差点儿把大舅哥的裤子扒下来。

    第一次见大舅哥这般慌张的神色,裴朔忍不住想笑。不过现在可以确认大舅哥确实是个男的,那公主殿下……该不会是男扮女装的吧?

    不不不,公主殿下年轻貌美,怎么可能是个男的?

    “大舅哥?”

    裴朔唤了一声。

    “别叫了。”对面是闷闷的声音,却始终背对着他。

    “要不我自罚三杯给你赔罪?我真不是故意的。”

    “是,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有意的。”那声音听得咬牙切齿,带着浓浓的怒意。

    裴朔尴尬笑笑。

    他还不是为了试探一下大舅哥到底是男是女?

    “我喝了哦。”

    “这是第一杯。”

    他拿着酒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这个人怎么还小心眼?”

    他试探性地望了望那背影,见对方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他一咬牙一口闷了下去,“我真喝了。”

    谢蔺背对着他,衣袂翩翩,月色深沉,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也该冷静下来吧,真的很难冷静。

    “你再不原谅我,我全喝了?”裴朔一咬牙又开了一壶。

    “堂堂皇族,怎么这么小心眼,不就是抓了一下?大不了我让你也抓一下好了,大家都有的东西,躲着藏着干什么?怎么说我也给你上了大半年的贡品。”

    裴朔嘟嘟囔囔。

    “你……谁要抓你的?”谢蔺转过身,正好瞧见裴朔喝得脸颊通红,身形也有些摇晃,眼看着他脚步不稳,下一刻就要撞到柱子上。

    一只手恰好托住裴朔的脑袋,垫在后面柱子上,红色流苏发带飘过谢蔺的脸颊带着几分痒意。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那双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情绪四下流转。谢蔺心跳漏了半拍,仓促移开视线时,耳尖已悄然染上一抹绯红。

    裴朔咧嘴一笑,强行把谢蔺的脸掰了过来和他对视,嬉笑道:“你不生气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颤,谢蔺努力掩饰着眼中的慌乱,睫毛微微颤动,只觉得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松开裴朔,裴朔却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又将他带了回来,低声嘟囔道:“小气鬼。”

    谢蔺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他身侧的手,滚烫的温度让他想要退缩,可那只手死死抓着他往前移动,一直蹭到某个地方,他瞪大了眼。

    “裴朔,你做什么?”因为紧张他说话的声音都不免大了几分。

    “嘘!”裴朔伸着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示意他噤声,“你不是生气嘛,我让你讨回来总行了吧?”

    谢蔺被他拽着掰开手指强行抓住了小裴朔,他瞳孔猛地一缩,手指想缩回去,但裴朔死死按着他的手。

    “你喝多了……”

    谢蔺心头狂跳,喉间微动,刚想说什么,抬头撞进了一双氤氲缱绻的如水眼眸中去。

    那双眸子因酒意而微微泛红,他斜倚在柱子旁,额间几缕墨发垂落,酒气环绕,唇瓣因饮酒被浸染得宛如初春绽放的桃花被晨露打湿,微微张合间,带着若有若无的酒香。

    “公主。”裴朔下意识伸手捧住了对方的脸,低头喃喃出声。

    谢蔺被他唤的心口轻跳,偏头轻侧,喉结滚动,唇瓣触碰到裴朔的那一刻,如同春水初融,一股暖流从唇间流淌至四肢百骸。

    起初只是轻轻的含动吸吮,带着试探和小心,随着彼此呼吸的交融,谢蔺的动作渐渐变得大胆起来,先前搭在裴朔身上的手下意识挑逗了一下,随着眼前人一道闷哼,谢蔺的动作更加肆意起来。

    裴朔原本捧着他的脸,因着动作指尖不自主地蜷缩了一下,随后手臂环住搭在了谢蔺的肩上,回应着加深了这个吻。

    天光深色,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零星小雪,细碎的雪花如同星辰坠落,无声无息地轻舞而下,今年的初雪来的突然却又及时。

    后山的草地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晶莹的雪珠,片片雪花如梦似幻。

    雪静静落在他们的肩上——

    第46章

    翌日, 裴朔一觉睡到了晌午,醒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就是唇瓣有点肿, 难道是昨晚酒喝多了?

    他活动了下脖子穿上鞋, 推窗见景, 外头不知何时被一片白色覆盖, 庭院中的石桌石凳上堆积着薄薄一层积雪,便是竹林也都多了抹白色,窗前那株老梅树的枝丫上不知何时竟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梅, 白雪红梅相衬, 煞是好看。

    府里的下人正在扫雪擦窗。

    裴朔深吸一口气,那寒冷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 令他彻底清醒。

    “二爷醒了?”

    元宵领着一众小厮仆人进来帮裴朔擦脸换了件墨色暗纹厚绸长袍,领口和袖口处镶嵌着一圈上等貂裘。

    元宵又拿了件雀金裘搭在架子上,“昨夜下了一宿的雪, 往后可就冷了,二爷要是出门,可千万得披上点衣裳。”

    “昨个儿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印象?”

    他只记得他昨天惹了大舅哥不快, 连干三壶赔罪, 喝着喝着就没记忆了, 一早醒来就已经到自己的床上了。

    元宵帮他编着头发道:“昨夜我和小白睡着了,醒来就瞧见二爷睡着了,不知道二爷何时回来的。”

    正说着房梁上窸窸窣窣的,小白蹭地一下跳下来, 取了桌面的金簪把玩打转儿,“二爷被鬼背回来的。”

    他没好气道:“二爷现在倒是不怕鬼了,小心引狼入室。”

    裴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察觉到大舅哥并没有要害他的想法,他们现在应该算是好朋友了吧?

    不过说到大舅哥,他忽然想起来昨夜在大舅哥手臂上看到的红色小痣。他饭也没顾得吃就往外跑,他必须要亲眼确认公主殿下到底是男的女的。

    一路小跑到公主院子里,镜花园子里不知何时已经被宫人换成了梅花和其他冬季开花的植物,这会儿依旧是百花盛开。

    “公主公主。”

    谢蔺正在用膳,听到裴朔的喊声他下意识想避开,昨夜他也是昏了头,不知怎得就发生了那种事情,如今想来他的掌心好似还带着那时的触感,唇角残留着昨夜的酒香。

    那壶酒的确好喝。

    裴朔也很好亲。

    裴朔进来得快,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专心盯着谢蔺抬筷的手。

    “看什么?”

    “没什么。”裴朔讪笑一声,自顾自地添了碗筷,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公主的手臂。

    谢蔺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故意抬手时手臂若隐若现,看着裴朔眼神一会儿亮起,一会儿黯灭,他忽然觉得十分有趣。

    但这种忽上忽下的感觉令裴朔心里十分难受,他坐立不安,急切地想知道这么漂亮的公主到底是不是那个无聊的大舅哥。可那该死的衣袖挡着,他丝毫看不见,每次觉得他下一刻能看到时,公主又挡住了。

    他总不能像昨天晚上抓大舅哥那样抓公主吧,万一公主是女孩子,那他岂不是要变成肉饼了?

    然而谢蔺却故意逗他似得,一整顿饭下来也没叫裴朔瞧见什么。

    书房,谢蔺翻动着手里的小报,成年人一条胳膊般长度的纸张摊开,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最新的新鲜事儿。

    《阎王爷亲审江南水匪》

    《靖国公世子和齐王世子马场对决,赌场开盘,花落谁家?》

    《红玉楼花魁芊芊疑似怀孕》

    《商人为李观豪掷千金遭拒绝》

    大概是月刊小报初次登场,王嫣选择的更多的是民间趣事,没敢涉及太多政治,不过单看这些足以见她的用心,一个古代人努力把现在那些标题党学了个十成十。

    尤其是中央C位关于李观的新闻,乍一看还以为这豪商看上了李观,然而事实上是豪商为了流芳千古想了个招,豪掷千金求李观把他写进诗文里,随着李观的诗文流传后世,可惜被李观狠狠拒绝。

    “这就是你做的东西?”谢蔺越翻越想笑,这东西确实有点意思,能给无聊的日子添些乐子。

    “怎么样?目前赚得不多,但是绝对不会赔本,我保证还会赚得更多。”

    谢蔺唇角扬了扬,这确实是一个可以传消息的好东西,他这位驸马的脑子可真是与众不同。

    “公主……”裴朔端了一碗茶,突然左脚拌右脚,“哎呀……”

    茶杯朝前洒去,眼看着就要扣到谢蔺衣袖上,裴朔唇角微扬,然而下一刻谢蔺偏身侧过,茶杯完美错过,咣当一声落地。

    裴朔的心思落了个空。

    “公主我来研墨。”裴朔拿着墨条,手上不知何时沾满了墨汁。他必须在此亲眼见到那颗小痣确认一下。

    谢蔺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他还是很喜欢这条裙子的。

    “驸马!”眼看着裴朔要实施他的计划,谢蔺突然厉声唤道,“本宫突然觉得手疼,你替本宫按一按。”

    说着谢蔺掀起了衣袖一角,明晃晃的红色小痣露在眼前,裴朔还有些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

    他伸手过去,指肚拂过,故意皮笑肉不笑道:“公主这颗痣真漂亮。”

    谢蔺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这厮盯上了这颗痣,所以他早有准备,虽然内心想骂人但面上还是笑盈盈,“驸马说错了,这是守、宫、砂!”

    他连夜叫人用红颜料点了一颗假的守宫砂,覆盖原来的小痣,只等裴朔打消疑虑再洗掉。

    裴朔又看了看,乍一看好像和大舅哥的那颗痣差不多,但细细看来公主这颗痣更大一些,确实是如公主所说的守宫砂。

    “怎么了?”

    “没事。”裴朔舒了一口气,不是一个人就好。他的余光下意识朝公主殿下的胸脯瞟了一眼,这般波涛汹涌怎么可能是个男的,他真是想多了。

    等等?她有守宫砂?

    不是说她男宠无数,夜御十男吗?他还以为是因为成亲后收心,才把男宠都散了。

    “驸马。”

    “嗯?”

    “你想摸摸吗?”

    谢蔺想起昨夜他的手被迫按在裴朔身上,突然想报一下仇,让裴朔这厮也体会一下坐卧难安的感觉。

    “什么?”裴朔一懵。

    下一刻,谢蔺便抓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上,柔软圆润的触感让裴朔整个人石化当场,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公、公主……”

    虽然很幸福。

    但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捏一下?”

    谢蔺眉梢轻挑,满眼含笑地看着裴朔,他很满意裴朔现在的表情,昨天晚上他也是这个表情,现在一报还一报,复仇成功。

    “不不不……”

    “不喜欢?”

    “不是。”

    “那就是喜欢?”

    “不……我、这……它……”裴朔嘴皮子都变得不利索了,“捏完不会杀了我吧?”

    “不会。”谢蔺笑笑。

    然而这抹笑容让裴朔更加不敢放肆,公主绝对会杀了他。难道是为了找个合适的理由休了他?

    看着裴朔这慎重又如临大敌的表情,谢蔺微微一笑,另一只手覆盖住他的手协助他捏了一下,他这只假胸做得格外逼真,量裴朔也捏不出个真假来,也正好以此打消他的疑虑。

    柔软的手感传来,裴朔两只眼睛都瞪直了,根本不敢看向公主,余光四处乱看,不小心瞟到不该看到的地方顿时便是一个头眼发晕,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浑身僵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公主,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我、我先走了。”他强行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急忙忙往外跑,连滚带爬。

    他现在相信公主殿下是女人了,再也不会怀疑了。

    呜呜呜——

    *

    红玉楼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角,楼前几株垂杨,檐下悬着彩绘纱灯,花团铺满整个花楼,香气浮动。

    时不时传来琵琶声、箜篌声,踏入楼内,名伶舞姬身影转动,脂粉香醉人心脾。

    二楼雅间最大的牡丹厅里,陈设着檀木雕花鸟鱼屏风,舞女身姿曼妙,似惊鸿照影,若游龙戏水,长袖随风飘扬,座下琴师素手纤纤,琵琶声清越婉转。

    案几上的美酒佳肴几乎未动,裴朔坐在中央身形懒懒,晃着他那柄红梅踏雪折扇,旁边舞姬正给他倒酒。

    霍衡说到气处一拍桌子,“他娘的小爷一定要整死那个贱人。”

    李观摇摇头,“你这番话便是陷进了她布置好的陷阱,这满京城都知道你霍小侯爷流连花丛不学无术,你那继母跪你就是要再给你加上个不孝的罪名,孝字压你一头,指不定将来侯爵之位都要因此拱手让了人。”

    霍衡气得闷了一口酒,“那你说怎么办?小爷现在都不敢回去了,一回去那贱人就要惺惺作态,看得人作呕,回个家跟上台唱戏似得。”

    李观:“这般一直留在外面也不是事,再待下去府里都要没你这个小侯爷了,难不成过年也不回去了?”

    “所以!”霍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小爷叫你们来,能不能想出个主意,尤其是你!”

    霍衡屈指敲了敲桌背,看向一侧夺了琴女琵琶的裴朔,“你小子鬼主意最多,能不能治一治那婆娘?”

    裴朔抱着琵琶弹了两下感叹道:“难怪都说琵琶行,琵琶真的行,可惜不会弹。”

    他要不要学点儿才艺,万一公主真把他休了?

    “你快放过那琵琶。”

    霍衡绕过去夺走他的琵琶交还给旁边的琵琶女,盘腿坐在他身侧,“你说,你有没有什么昏招?我可听说你把裴大人那一家子治得服服帖帖的,裴大人现在一提到你都是吹胡子瞪眼的。”

    “要不你来我家住几天?也治一治我家那几个贱人?”

    裴朔拖着脑袋,“有什么好处吗?”

    霍衡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我有几则桃花秘闻可以讲给你听,尤其是我爹的风流往事,你可以写到你的月刊小报去,我保证你大火大卖。”

    “成交!”裴朔握住他的手,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上流社会的爱恨情仇,方便他编进月刊小报狠狠赚上一笔。

    李观呵呵笑道:“小侯爷,真是大义灭亲。”

    霍衡笑笑,“比不得你李文德,听说富商为了你豪掷千金,都传到京外去了,我看那富商也算是因此名留千古、诡计得逞了。”

    李观:“……”

    裴朔拖着脑袋叹了口气,手中折扇摇啊摇的,“现在你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能解决一下吗?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判断一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现在脑子清醒过来,还是觉得太过巧合。

    公主殿下守宫砂的位置和大舅哥手臂上的朱砂痣,位置完全相同,怎么会这么巧?

    霍衡、李观:“……”

    霍衡摸了摸他的脑门,“你没病啊?男人女人都分不清了?这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裴朔道:“是男扮女装的男人和女扮男装的女人。”

    “这……”霍衡犹豫了,“大部分男女的骨相还是很好分辨的。”

    裴朔往前趴了趴,“所以我有个主意……”

    话还没说出来他就有些想笑,所以用扇子遮住了他上扬的唇角,但露出的眉眼中还是能看出来几分狡黠。

    “你们两个能不能穿一次女装让我分辨分辨。”

    “你小子。”霍衡上前揪住了裴朔的衣领将他拽起,“我就知道你没憋着好屁,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小爷才不穿女人的东西。”

    李观赞同地点了点头。

    “小侯爷,我刚才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你继母的事儿……”

    霍衡一咬牙,“我生性就爱穿女装。”

    “文德兄,听闻你的未婚妻患有心疾,根据你的描述我托公主找了太医院的院判出了一套方子,你说……”他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故意在李观面前晃了晃。

    李观蹭地一下站起来伸手便夺了去,只看了一眼便确定了药方的真伪,“我同小侯爷一样,生性就爱穿女装。”

    裴朔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就是有点无聊,可能和大舅哥待久了人都会变得无聊,然后找点乐子。

    这世界上最大的乐子就是看点别人的乐子。

    第47章

    霍衡和李观被两个舞女推进了里屋帮他们寻找合适的衣裳和脂粉, 按照裴朔的要求保证要把他们的骨相化成女子的模样。

    趁此机会,裴朔又抱起了他的琵琶开始唱,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身处大学和舍友一起去KTV喊麦。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他唱着还把邀请其他唱曲儿的乐人, “来, 跟爷一起唱。”

    乐人低眉, “爷, 奴未听过您唱的曲儿。”

    没有人和他一起喊麦,裴朔有点无聊,但是很快他拍了拍手, “来来来, 爷教你们唱琵琶行,琵琶真的行。”

    舞姬、乐人、琴师纷纷起身站成一排聆听裴朔的教诲, 他站在最前方,不知道从哪找了两个棒子开始做指挥,他清了清嗓子。

    “来, 跟我一起唱。”

    裴朔带着几分醉意,身形摇摇晃晃,手里还提着酒壶, 双眼迷离, 音调也不准, 但那些个乐女们都是专业人士,从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能拼凑出首曲子。

    “嗯,这酒真好喝,下次给我大舅哥带两壶当贡品。”

    渐渐地裴朔已经忘了音调是怎么唱的了, 直接改唱曲为背诗句,但那些个琵琶女却能跟着前头的音调将后头的诗词唱出来。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他脚步有些踉跄, 险些扑到那琵琶女的身上。

    “抱歉”裴朔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又仰脖饮了酒,身子摇摇晃晃,转圈跳舞似得又仰脖喝酒。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他有些口齿不清,但在场的人俱是听得清楚。

    从里屋换好衣服的霍衡和李观还有些羞于见人,用衣袖遮挡着自己的面容,但刚走进就有未曾听过的旋律传来,又听裴朔背这琵琶行忽然怔住当场,两个睁着眼睛瞧他,好似第一次见他一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吃惊之色。

    裴怀英什么时候会写诗了?

    裴朔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啪地滚落地毯上,酒渍湿透衣襟,他也卧在桌前昏昏欲睡。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裴朔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只剩下喃喃自语。

    雅间内的琵琶声早就自发性地停了,双目泛着泪光,连舞姬也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手指不住地颤抖,咬着下唇,最终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驸马爷竟懂得奴家等人的艰辛。”琵琶女说着说着掩面哭了起来。

    她这般一哭,引得其他人也渐渐小声啜泣起来。

    李观闻之伤心,“怀英兄竟做得这般好诗,常人道我李文德才高八斗,今日才知怀英兄比我还要高上两斗。”

    “闻怀英兄乃是乡试解元,却时运不济科举落第,原来竟真是爱慕公主殿下至极才自愿放弃科举官场,若你真心参加科举定能一举高中,为了公主你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怀英兄果真是深情之人。”李观听着都忍不住掉下两滴泪来。

    霍衡听得愣愣,回过神来酒还未醒,只听得楼内哭声一片,不知道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不是,你们别哭啊。”霍衡懵了。他们是来找乐子安慰裴朔的,不是让整栋楼跟着他哭丧的。

    裴朔念了两句琵琶行就再也撑不住酒力,脚步一软又往地上倒去,眼看着他整个人要摔下来,突听得砰地一声,吓得他一激灵抱住了旁边的柱子坐了下来。

    霍衡和李观连忙去扶他。

    裴朔这才看见这两个换好女装出来的人,眼底的醉意正浓,他调笑几分,甚至拿扇柄挑起霍衡的下巴,“哟,两位美人儿要不跟了爷吃香的喝辣的。”

    霍衡此刻也没了方才的羞耻感,竟随着他演了起来,捏着帕子掐着嗓子,“讨厌~”

    这腔调让李观都忍不住挪了两步,不想同他靠得太近。

    裴朔哈哈大笑,霍衡和李观这两个人穿上女装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鬼样子真是人见人避,故此裴朔觉得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纯属有病,男扮女装谈何容易,所以公主殿下一定是个女人。

    “我说驸马怎么夜半还不回府,原来是寻到了新乐子。”

    牡丹厅的雕花木门应声而开,门栓断裂的声音惊得厅内众人花容失色。烛火剧烈摇曳,纱帐翻飞。门口处,一道红色身影傲然而立,琼华公主一身红裙胜火,金步摇随着步伐轻颤,眸中寒光凛冽,面色阴沉,声音仿若寒冰。

    “参见公主殿下!”众人慌忙跪地行礼。琵琶跌落在地发出一声哀鸣。舞姬们瑟瑟发抖,连老鸨也吓得面如土色。

    “哪里来的妖精也敢勾引驸马?”谢蔺厉声上前,剑光闪过,正好搭在霍衡的脖子上。

    莫名的烦闷挤压在心口,谢蔺手中的剑紧了紧恨不得砍了这几个花枝招展的妖精。

    霍衡原本不想转身的,但只能顺着长剑缓缓起身,做出投降的举动,身上的衣裙随着他的动作飘扬,他捏着嗓子低声行礼,生怕被人认出来,“见过公主。”

    谢蔺眉头一皱,“什么东西?转过来。”

    霍衡苦着一张脸,脚步丝毫未动,然而谢蔺动了,大手搭在霍衡肩上一把将他扭了过来,随后便是霎那间的静谧——

    空气中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谢蔺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我懂得,我尊重”的眼神,随后朝裴朔走去,只是那脸颊上抽动的肌肉怎么也掩饰不住他想笑的动作。

    “见过公主。”李观见霍衡也没逃过公主殿下的魔掌,干脆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站了起来。

    “嗯。”

    谢蔺表面风平浪静,然而那嘴角实在是压不下去,甚至门口那些守着的侍卫宫女都能时不时传来闷笑声。

    彩云将头垂得很低,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扬起来的嘴角。

    谢蔺憋得辛苦,干脆转过身背对着霍衡,手指扶在屏风上,只是那抖动的肩膀告诉霍衡,她在笑!

    霍衡闷着一张脸,“公主,你想笑就笑吧。”

    听到这里谢蔺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他觉得自己可以憋住了,刚转过身看到霍衡和李观的女装当即破功,为了表示尊重他立马掩唇再次转过了身去。

    “放心……哈哈哈哈本宫、哈哈本宫绝对不会、不会说出去的哈哈哈。”谢蔺笑得整个人都直不起腰来。

    “他们也不会说的。”谢蔺终于笑够了,特意吩咐门口的人不得外传。

    但是霍衡相信用不了一个时辰他和李观的故事就会插了翅膀飞遍整个上京城。

    裴朔还抱着柱子躺在地上不知今夕何年,一双漂亮的坠着珍珠流苏的鞋出现在他身侧,谢蔺缓缓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驸马?还不回府吗?”

    “嗯?”裴朔半眯着睁开眼睛,“公主?天亮了吗?”

    谢蔺却是笑盈盈道:“天黑了。”

    裴朔挣扎着爬起来,脚步虚晃,一柄长剑直指脖间,吓得他酒都醒了一半。

    “公……公主。”他咽了咽口水。完蛋了,喝花酒被老婆抓住了,霍衡狗贼误我。都怪霍衡说什么他心情烦闷要他出来陪他们喝酒,结果挑了这么个地方。

    “绑了。”谢蔺凤眸微眯,语气冰冷。侍卫们手脚麻利地取出绳索,三两下就将裴朔捆得结结实实。

    “哎?公主?公主饶命,都是霍衡和李观干的,和我无关啊。”

    裴朔扑通一下跪在原地,“都是这两个无赖带我进来的,我喝多了,毫不知情啊。”

    “公主明鉴!千错万错,都是这两个奸贼的错,臣一时被猪油蒙了心。”

    霍衡:?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李观听着裴朔这一番疯狂甩锅的话,只淡淡沉声道:“公主明鉴,此番确实是我和霍小侯爷的错,千错万错错在霍小侯爷不该提起红玉楼,这样驸马爷就不会吵嚷着要来。”

    裴朔:?

    “李观你这奸贼。”

    谢蔺冷哼一声。

    “全部绑了带走,该送回哪就回哪去。”

    霍衡还眯着眼睛就有两个人将他按了起来,粗布麻绳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托着下去了。临走还在死命挣扎,“哎哎哎?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的驸马?等下,让小爷换身衣服。”

    “衣服,衣服,我的衣服……”他死也不能就这样出门,否则他一生清名毁于一旦。

    另一头李观朝谢蔺微微作揖,淡定道:“换完衣服我自己滚。”

    裴朔被五花大绑从红玉楼里揪出来的时候半条街都看见了。书社的画师当时就将这一幕画了下来,王成欢和王嫣还在书社讨论月刊小报发售的问题,见此画当即拍板:多谢驸马爷舍生就义。

    此番一定能创出历史新高销量。

    “卖报了卖报了。”

    “十一月十八,驸马爷再逛红玉楼,琼华公主当街绑人。”

    “牌楼之后,驸马爷再逛红玉楼,公主当场抓获了两个男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好戏尽在月刊小报。”

    街上多了些许孩童,手中抱着一大卷书社新推出的月刊小报,灰白色的报纸插画比字还多,这是裴朔特意设计的,虽说京都百姓识字,但认得的字却不多,画比字更容易读懂。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孩童的叫卖声走街串巷。

    打着驸马爷和琼华公主的名头果真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纷纷朝卖报少年询问。

    “你们这小报是什么东西?”

    “小报就是记录真实发生的有趣故事。”卖报少年说着还展开了一角,“你们看早上才发生的,驸马爷逛红玉楼正好被琼华公主抓了个正着,还有两个男人呢。客官再看这个,听说兰州知府刚调任上京,他的小妾就跟人跑了……”

    卖报少年点到为止,神神秘秘地跟他们透露一点点八卦,顿时就将人的好奇心抓了起来。

    “这小报上记录可详细?”

    “那是自然,一桩桩一件件,我们都打听好了,绝对保真。只要一文钱,您就能听到最新鲜的乐事儿。”

    那人被这孩童说得心痒,当时摸出一个铜板来,“给我来一份。”

    卖报少年收了铜板,抽出一张小报给他,那人接过小报看到插图的瞬间眼前一亮,“嚯!这驸马爷胆子可真大。这霍小侯爷和李家大爷也是疯了。”

    “哎呦,这小妾跟个唱戏的跑了,啧啧啧,这兰州知府的脸可往哪搁。”

    “怎么回事,讲了什么?快说给我们听听。”

    众人被他这一惊一乍说得更加心痒,有人伸着脖子朝他的小报去看,被他一下子捂了个严实。

    “看什么看,爷花一文钱买的,你们想知道自己拿钱买去啊。”那人说完便扬长而去。

    众人被他勾得是片刻也等不及,纷纷追上方才的卖报少年要买小报,没一会儿的功夫卖报少年手上的小报少了大半,腰间的布袋倒是沉了起来。

    “听说了吗,这驸马爷逛红玉楼。”

    “我知道知道,据说琼华公主气得当街就把人绑了回去,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现场还有霍小侯爷和那个才高八斗的李家大公子身穿女装呢,被公主抓了个正着。”

    外界纷纷扰扰,趁此机遇,王嫣将小报彻底发展起来,甚至已经卖出了京城之外,甚至要扩展到大江南北。

    而此刻的裴朔整个人被扒得个精光,用一根红绳绑在床榻上,双手高高绑起,就连条底裤都没留,凉飕飕的风吹过皮肤,裴朔不自觉抖了一下。

    “驸马,你抖什么?”

    谢蔺坐在一侧,一身曳地牡丹宫装,赤金双凤步摇轻微碰撞,指染豆蔻,此刻正敲、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握着红绳的一端,笑盈盈(冷飕飕)地看着他,旁边还放着一把匕首。

    完蛋了。

    他要被做成肉饼了。

    裴朔讪笑一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听信那两个奸贼的鬼话,我心里只有公主殿下,真的。能不能把我放了?好歹给我穿条裤子。”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此刻的状态,顿时烧得脸色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他稍稍起身,还能看到自己的好兄弟,当即又躺了回去。

    最主要的是公主殿下用红绳给他绑成了螃蟹,胸口还打了一个蝴蝶结,他现在看起来不像是要赎罪受罚,反而像是某种情趣乐子。这实在是让人莫名有些兴奋,但又有些羞耻。

    “给我留条内裤行不行?我觉得自己有点见不得人。”

    第48章

    月色如洗, 烛影摇曳。

    原先的海棠衣衫扔了一地,宝石璎珞项圈和那块九瓣莲花玉佩随意的丢在桌子上,墨发散落,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裴朔腰腹上的线条, 裴朔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一定要把我做成肉饼吗?”他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眼神斜视着那柄匕首, 咽了咽口水,生怕下一刻公主就拿起来把他千刀万剐了。

    “我真的是冤枉的。”

    “公主你留下我,我什么都能做?真的, 我保证再也不敢了, 那条街我都绕得远远的。”

    下一刻,琼华公主拿起了那把匕首, 寒光瑟瑟倒映着裴朔惊恐的面容,他像只蚕一样蛄蛹了半天往里瑟缩,然而床就这么点大, 而且他被绑着动弹不了几分,挣扎了半天最后放弃了挣扎。

    “你随意吧。”裴朔两眼一闭,“一刀给我个痛快。”

    等他死了万一还能穿越回去继续做他的公务员, 就是可惜了这富贵悠闲的美好生活和这个貌美但实在恶毒老婆, 以及后山那个风韵犹存的大舅哥。

    “随意?”谢蔺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温热的气息拂过裴朔的耳畔,带着几分痒意。

    谢蔺眉梢轻挑,手指轻挑起他的下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 大拇指在他唇瓣上摩挲了半天,因醉酒染红的唇瓣这会儿被他捏的有些红肿,谢蔺好像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吻, 心神有些荡漾。

    裴朔依旧讨好的笑着。

    因为做错了事,甚至主动把脸贴上去。

    “你喜欢红玉楼里的哪个妹妹?要本宫帮你接回来吗?”

    裴朔猛地摇头,“我……”

    他一张嘴,对方的手指极为顺滑地溜进了他的嘴里,他下意识伸舌头舔了一下。

    温热酥麻的触感瞬间涌动全身,谢蔺瞳孔骤缩,猛地抽回手来,正好拉出一根长长的银丝从裴朔手中连接他的指尖。

    “我不是故意的。”裴朔声音弱弱,舔了舔嘴唇,努力舔断了那根银丝。

    “我真的没有出轨,也没有别的女人,我发誓,如果我有了除公主之外的女人就让我天打雷劈。”

    “是吗?”

    “那男人呢?”谢蔺声音缓缓。

    不知怎得,裴朔脑子里闪过一张艳丽非常的脸,那张脸肖似琼华公主,说起话来总是眉眼含笑,风情万种。

    谢蔺见他不答,眯了眯眼,匕首在他胸口拍了拍,“你想到了谁?”

    “没……”裴朔讪笑一声。

    “男人也没有。”

    他和大舅哥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是清白的!

    谢蔺伸手在他胸口抹了抹刚蹭到的口水,指尖慢悠悠地打圈滑动,又沿着裴朔的下颌线慢慢滑下,在他的喉结处轻轻一点,顿时惊得裴朔呼吸一滞差点儿弹起来,他眼睛猛地睁开。

    裴朔被他逗得浑身紧绷,“能不能别玩了?”

    “不能,本宫说过,你敢背叛本宫,本宫一定将你千刀万剐,然后做成肉饼下油锅。”

    裴朔吞了吞口水,“那公主继续吧,只要你能消气。”

    救命啊!

    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感觉那双手在他身上游走,一会儿转个圈,一会儿又用指尖轻轻剐蹭,他只得轻轻皱起眉头,任由对方为所欲为。

    谢蔺见他这般默默忍受的模样,忽然觉得有趣极了,手指不由得攀上,轻轻一捏——

    “嗯……”裴朔猛地惊醒。

    正对上一双坏笑的眼睛。

    “公主。”他有些无奈,睫毛都在抖动,嗓音低沉带着颤意,“别乱来。”

    太折磨人了。

    “你不是要本宫随意吗?”

    “可……”随意和随意不是一种随意,他说的随意是可以随便摸,但是有些地方还是不能摸的。

    但对方似乎是找到乐子一样,裴朔只得闭上眼睛,只是睫毛颤动,被绑起来的手都下意识抓紧了红绳。

    谢蔺见他一动不动,手上更是肆意妄为,甚至逐渐往下在他腹肌上挠了两下。

    “痒!”裴朔在床上像只蚕一样扭动,双腿正好碰到谢蔺,谢蔺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手下意识找支撑点——

    裴朔瞬间眼睛都瞪大了。

    “公主……”

    救命!他虽然行事放浪,但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等谢蔺意识到自己压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已经晚了,隔着裤子和不隔着裤子终归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一直在挑逗裴朔,但并没想真的把事情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本宫……不是有意的。”谢蔺低声辩解,耳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绯红,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正好将事情放到明面上来。

    “嗯……”裴朔偏过头不敢看他,脸色更是通红如同酒醉未醒一般。

    “公主,那能不能放开我。”

    “我……”

    谢蔺正要说什么,却见裴朔面色通红眸色迷离,他不知怎么想的,脑子一抽,伸手碰了一下,如同酥酥麻麻的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

    裴朔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烟花似得,大脑一片空白,双眼空洞地看着头顶的帷幔帐子,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句话来,“公主,能解开我吗?”

    他有些难受,但浑身被绑着无法动弹,甚至都不能蜷缩一二,还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身体上的难受再加上心理上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折磨死,尤其是眼前这个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谢蔺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东西,看着裴朔死死咬着下唇忍受的模样,他点了点头,又拿帕子想帮他擦拭一下,结果帕子刚碰上去就听到一声闷哼。

    “唔……”裴朔整个人想蜷缩一下,奈何被绑的结结实实。

    “公主……”裴朔眼里都带着几分祈求之色,水光波动,声音打颤,“放过我吧,求你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真的要死了。

    谢蔺神色微动,脑中嗡鸣,只看得到裴朔微微张开的唇瓣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他下意识滚了滚喉结,视线聚集在那片红润的唇瓣上。那晚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一股热流汇聚,他好像也……

    “公主?”

    谢蔺被他这么一喊猛地惊醒,匆忙移开了视线,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看着裴朔皮肤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谢蔺终于是想起来要解开他。

    指尖轻轻一勾便将裴朔胸口的蝴蝶结撤掉,紧接着又是腿上的绳子,最后又是裴朔的手,他伸着胳膊去解红绳,衣角却不断地剐蹭着胸口那一块的皮肤,泛着痒意,如同电流蔓至全身。

    裴朔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吭声,而谢蔺也不知怎得解个绳索这般的慢,他只觉得每一秒都宛如酷刑,偏偏公主身上的香气又时不时往他鼻子里飘。

    这简直是酷刑。

    裴朔浑身紧绷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解开了绳子,裴朔第一反应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公主要不回避一下?”

    “嗯。”谢蔺起身,走路姿势都带着些慌张,临近出门甚至还绊了一下。

    直到屋内空无一人,裴朔才放下心来,将自己死死蒙进被子里,太丢脸了,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丢脸的事。

    等裴朔穿戴整齐推开屋门,门外谢蔺正攥着衣角等候,俩人都有些尴尬,但又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刚才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来元宵要生了,我先回去照顾他坐月子。”

    “嗯。”谢蔺根本没心思听他说的什么,随意点了头,也没再看他。

    他将手抚上胸口,那里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如同擂鼓般一下下撞击着胸腔。他有些慌乱地闭上眼,莫名的情绪在心头蔓延,他试图平复呼吸,但心跳却好似不受控制般地加快。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失力地靠在柱子上沉了一口气,正巧看见彩云过来,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你说我和他……”

    彩云伸出两个大拇指靠了靠,笑道:“你们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

    谢蔺这才露出一抹笑容。

    视线望向裴朔离开的方向,可他们是两个男人……

    早闻京城官宦人家有好男色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好像他只有在裴朔面前才可以做自己,他不再是公主,也不是孤魂野鬼,更不是什么反王余孽,没有所谓的报仇,更不需要战战兢兢地苟且偷生。

    他只是他自己。

    另一头裴朔更是仓皇离开,他浑身上下被人摸了个遍,现在闭上眼还能感受到那双手在他身上游走,每经过一个位置都带着非同寻常的感觉。

    “二爷回来了?”元宵正煮了安神汤。

    “怎么这么晚?今儿门房的瑞祥还同我说街上月刊小报卖得火热,我也买了一份回来。我看那插图画的和二爷真是像。”

    裴朔一进门就看见了桌上的月刊小报,他这才转移了心情,坐在藤木摇椅上开始欣赏起自己的作品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忘了刚才发生的事,“画的确实好,这写文章的人也是妙,你看这辞藻用的多好。”

    “兰州知府的小妾哈哈哈哈,知府大爷看上了那唱戏的想一并纳进府里,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是……”

    裴朔看到角落里的另一则新闻,眼睛瞬间瞪大,“阎文山要进京了?”

    —

    一连小半个月,裴朔缩在院子里当乌龟,谢蔺也闷在书房里看书,只是这书怎么也看不下去,他只好出来转转,当得知裴朔一直没出来时他才轻微松了一口气。

    “彩云,我的剑呢?”

    谢蔺今日换了一身红色劲装,发髻也梳成了简单利落的模样,晨曦的微光洒在他乌黑的发丝上,泛着淡淡的光晕。

    长剑出鞘,寒光凛冽。红色的衣袂在晨风中翻飞,剑势凌厉,正劈落园中一朵红花,这朵红花逐渐幻做裴朔衣角的那朵牡丹花,又落到那人低垂着眼眸忍耐的模样,心思愈发难以平静,剑势便不由自主地一滞。

    他再次加快了剑招的节奏,可越是想要借着练剑忘却心事,那份心绪便越发翻涌。

    忽地一剑指出——

    正巧身后一人冒出,裴朔被那剑直指眉眼,不由得退了两步。

    谢蔺心下大惊,连忙收起了手中的剑,脸上却浮起一抹笑容,上前一步,“你来了。”

    “公主。”裴朔还是有些尴尬,眼神不自觉看向别处,“我出府一趟。”

    “何事?”谢蔺笑容一僵,原来不是特意来找他的。可恶的裴朔!

    “听闻在世青天阎大人回京,城内好多百姓欢迎,我想去看看。”

    那可是阎文山,在大祈的地位等同于大宋的包拯,武则天的狄仁杰,据说此人断案如神,为官数十载,从未出过任何冤假错案,被当地百姓称为“在世青天”。

    第49章

    京都南门外, 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就连酒肆茶馆的伙计都搬了板凳站在门口张望。街道两旁挤满了翘首以盼的人群,有人踮着脚尖, 有人挤在墙头, 但都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路。

    “青天大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哎?别挤了, 别挤了。”裴朔挤在人群中,脸都快被挤变形了,忽然他瞧见不远处的石狮子和红柱子, 心上一计, 他非要瞧瞧阎文山长什么模样才行。

    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仪仗缓缓而来, 正中是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掀开轿帘,正见那人一身官袍,面容肃穆, 自有一股正气凛然的威仪。

    “听闻阎大人刚破获了江南大盗之案,陛下龙颜大悦,特意调他进京。”

    “阎大人可是在世青天, 不惧皇权。”

    “可不是嘛!”有老人家挑着扁担放下捋着胡须点头, “听说那匪徒后头还是个当朝重臣, 暗中勾结山匪,劫掠商队,害死了不少无辜百姓。多亏阎大人不眠不休,终于找到了关键证据, 一举破案!”

    “我听说那重臣有皇亲国戚撑腰,可阎大人丝毫不惧,愣是把人拿下了。这样的清官, 真是不得了啊!”

    哼——这算什么?

    裴朔暗道。

    历史上的阎文山可是为官数十载,笔下从未出过冤案,甚至在谢蔺即位后,阎文山在文臣中的地位依旧居高不下,凭借一张不畏皇权的嘴,气得谢蔺几次三番想杀了他,最后却又听了阎文山的建议。

    狗人案、真假状元案、郭相案……数不胜数的历史名案不知养活了后世多少知名电视剧,甚至据说阎文山乃是修罗阎王爷转世,专清理人间冤案。

    裴朔对于此人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他真的想看看阎文山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像阎王爷。

    “阎大人!参见阎大人。”甚至有老妇人跪地高呼,街边顿时跪倒一片,百姓们纷纷叩首。阎文山连忙让马车停下,亲自下车搀扶跪着的百姓。

    “诸位乡亲请起,多谢乡亲们的厚爱,阎某受之有愧。”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阎某此来京城,为的就是替天子理政、为民做主。诸位若有冤屈,尽可到衙门来告状,阎某定当秉公执法,还天下一个公道。”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顿时引起一阵热潮,街道两旁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人群鼎沸,裴朔踩着石狮子抱着红柱子顺势爬了上去,手里还拿着碳条对准阎文山,正在画他的肖像小画。这阎文山果然长相周正肃穆,看一眼便令人生畏。

    “挤挤挤,你挤你娘呢?”

    “老子就挤怎么了?”

    “哎哎哎?你们别挤我,我要掉下去了?”裴朔抱着旁边红柱子,眼看着人群要把他挤下去了。

    “你还有脸嚷嚷,就你爬的高,你下来。”说话的小公子穿着身锦兰衣袍,看着年岁不大,出身也是不俗,当即涨红着脸和裴朔吵了起来。

    裴朔朝他做了个鬼脸,“这种好位置,谁爬上来算谁的,有本事你上来啊。”

    “你下来!”那人抱住裴朔的腿就要把他拖下来。

    “你上来!”裴朔死死抱着柱子又往上挪了挪,甚至抽空竖了个中指,虽然那人看不懂国际友好手势,但能从裴朔眼中看出浓浓的挑衅意味。

    “你……”

    俩人差点对骂起来,裴朔也毫不客气,丝毫不顾及自己驸马爷的颜面,直到同行中有人认出了裴朔,终于拉了拉那人的衣角。

    “他好像是驸马爷?”

    “什么狗屁驸马爷?哪门子的驸马爷。”

    “当今就一位公主出了阁,自然是那位的驸马爷。”

    那人面色一滞,双手啪地松开了裴朔的腿,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说上面风景好,不愧是驸马爷果真是有远见之人,要不要踩着我的肩膀爬?”

    他说罢还特意把肩膀朝裴朔脚边递了递,方便他爬得更高。

    裴朔:“……”

    围观中还有那人的同行者,见状当即露出鄙夷之态,一人扯了扯嘴角,“元贞兄,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很快阎文山的车队渐渐远去,裴朔也爬了下来顺着人流跟着车队一路行至大理寺府,这京中的百姓才散了下去,裴朔整了整揉皱的衣衫站在大理寺门口的石狮子旁往里看了半天。

    他如果直接进去不仅见不到阎文山,甚至还有可能多一个勾结权臣的罪名,更何况他和阎文山并无任何交情。

    他脚步踱来踱去,想着要怎么才能进去,手中还捏着那个签名本,阎文山的签名他一定要拿下!

    “怀英?”

    就当裴朔脑中思索着要怎么进去时,突然一道青年男声叫住了他。

    循声望去,就见青年男子样貌清俊,一身粗布麻衣,手里拿着一把扫帚,穿着打扮俨然是这大理寺的扫洒之人,可这人看到裴朔的瞬间却是满脸惊喜。

    “我?”裴朔指了指自己,他似乎并不认得这个人,难道是原主的旧相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跟我来。”

    “哎?”

    那人自来熟般地上前直接抓着裴朔的胳膊就走,将扫帚扔到一旁去,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今儿阎大人进京,大嫂就说或许能见到你叫我来大理寺门口等着,果然就等到了你。”

    “怀英,你这一年过得怎么样?我听说你娶了公主做了驸马?驸马爷的官比之郭家怎么样?”

    驸马爷和郭家?

    哪个郭家?不会是郭相仪吧。

    那人嘴里不断地说着什么,看向裴朔的眼神中带着无限期许,裴朔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讪笑一声,“敢问你是?”

    只要按照以前那样装失忆应该就行了吧。

    “你……”那人怔住,却依旧在裴朔眼中看到了陌生的神色,“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大哥和大嫂呢?”

    那人情绪逐渐变得激动起来,双手抓着裴朔,似是不可置信般摇晃着他,又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见裴朔果真是半点儿都不记得他,他这 才失了力气般得垂下了手去。

    他低着头,却又不甘心般眼里多了几分怒气,苦笑道:“你是不是不想认我们了?你做了驸马,富贵尊荣,你成了权贵,哪里还记得桃水村的柳家。”

    “我……”裴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是真的不记得这些人了,难道是裴朔原来在庄子上时的好友?

    可看着那人失落黯然的神色,他忽觉一分难过,只好道:“去年我落水撞到脑袋,是真的不记得了。”

    那人抬头看着他,努力想从裴朔眼中的神色看出几分真假,“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

    “小满也不记得了?”

    小满又是谁?

    裴朔被他说的什么大哥大嫂说得脑袋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但又好像被压着不得解释。

    “跟我走。”那人拉着他继续走。

    裴朔被他攥得手腕疼,“你确定咱们认识吗?有没有可能我只是和你们的朋友长得很像呢?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喊了啊,我可是当朝驸马,你要是卖了我,你也是要吃官司的。”

    该不会是什么人贩子吧?

    那人领着他穿过流水巷子,进到末尾的胡同儿,低矮的土墙院落,有些地方墙皮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胚子,墙角处顽强地长着几棵野草,这一片住得多是贫苦的百姓,陡然出现个裴朔这样衣衫华丽的贵人,不免引得街坊邻里探头。

    走到末头,推开破败的木门,正好瞧见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坐在院子里读书,听到院门的声音,他立马欢悦地跳起来,“二叔回来了,娘,是二叔回来了。”

    待看到那人身后的裴朔时,孩童愣了愣,但很快再次欢悦起来,“小叔!是小叔叔!小叔叔也回来了,小叔叔我好想你。”

    裴朔还在打量周围的环境,那孩童读书的木桌是用几块木板搭起来,整个院子里一共就两间屋,东边用棚子搭起来一个简易的灶台厨房,锅边支着几根晾衣绳,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布衣,西厢房旁用篱笆围起来几只鸡,堆着干草和劈好的柴火。

    虽然破败,但胜在干净。

    看着不像是人贩子的窝点?

    裴朔还没看完,就被飞扑而来的孩童抱了一个踉跄。

    “小叔叔你终于回来了,小满好想你。”

    这就是那个小满?

    裴朔看着他,孩童身上的衣服有些小了,已是冬日,却露着手腕和半截小腿,粗布上打了几个补丁,却是满脸笑意地抬头看着他。

    裴朔蹲下身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你好啊。”

    这小娃娃虽然穿着破烂,但是脸颊上还是有几分肉在,捏起来也是软软糯糯,只是被冻得发红。

    “别捏我啦,小叔叔,我有好好读书哦,二叔最近夸我进步很大呢。”

    “真厉害。”裴朔看着他忍俊不禁,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他心里慢慢蔓延开。他明明没见过这个孩子却是看着他如此亲切,这孩子还叫他“小叔叔”。

    很快屋子里头有人掀开帘子,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妇人走了出来,待看到裴朔的那一刻,眼眶骤然一红,“怀英……”

    她身上的衣裙洗得发白,发髻只用一根木钗挽起,面容略显憔悴却十分坚毅,她简单擦了擦手,缓步走下来,带着笑意。

    “怎么样?阎大人此番已经进京,我们的计划什么时候进行?”

    阎大人?难道是阎文山?

    计划又是什么?他们之间做过什么计划?

    裴朔看着她,脑中似有白光闪过,耳中记起妇人温柔的笑声“慢些吃,锅里还有”,只是记忆中的妇人比之眼前这个人要更年轻漂亮,发髻间是一根银簪,罗裙朴素却鲜亮,耳边还有男人不断的笑声。而眼前的女人却比之记忆里的苍老了几分。

    大嫂——

    那两个字到嘴边呼之欲出。

    裴朔正要说什么时,那柳二郎却上前一步,语气轻颤,“大嫂,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话一出,柳大嫂身子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泛出青白,她开始打量着眼前的裴朔,记忆里那个穿着粗布麻衣面容坚定的青年逐渐和眼前这个金冠玉带锦绣绫罗的驸马爷合二为一。

    过了良久她才勉强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早就听闻驸马爷落水后性情大变,既然你不记得我们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驸马爷请回吧。”

    她说完这话直接转过身往里屋走去,声音淡淡,“二郎、小满进屋吃饭了。”

    小满抓着裴朔的衣角,眼里含着泪花,问道:“小叔叔,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

    “我……”裴朔动了动嘴唇,却实在张不开嘴,内心涌起一阵酸涩几乎要将他淹没,可他却是死活想不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心口处传来的一阵沉闷感提醒着他,他真的和这家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小满,进来。”屋里传来妇人的喊声,小满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裴朔。

    眼看着柳二郎也要抬脚离开,裴朔迅速抓住了他的衣角,“二哥?”

    柳二听他这般称呼,脸色豁然一喜,“你想起来了?”

    裴朔摇了摇头,手扶住了旁边的石磨盘,腰间悬挂的九瓣玉莲佩叮当一声碰撞,洒金折扇跌落地面沾了土。

    柳二再次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虽不识货,却也能看得出来裴朔身上的物件是一顶一的好东西。

    他身上的海棠折竹乃是苏绣,头顶金冠上的明珠是那些达官贵人都用不起的东西,便是脚上一只鞋都足够买他们一家人的命。他的富贵和这间茅草屋格格不入。

    柳二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将衣角从他手中抽出,“驸马爷此等尊荣,还是不要停留在我等污秽之处,请自行离开。”

    “不是……”

    那颗心脏跳得飞快,仿佛在告诉他什么秘密。

    柳二郎见他不走,直接拉起裴朔胳膊将他推到门外,紧锁大门。

    “哎?二哥?”裴朔透过门缝儿拍了拍门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么称呼对方。

    柳二郎背对着裴朔神色黯然,“怀英,你不该忘记桃水村,更不该忘记大哥大嫂,如今你是风光无限的驸马郎,哪还记得清贫捉襟的桃水村?你既然贪慕富贵,要做那忘恩负义的薄心人,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也不必再喊我二哥。”

    裴朔立在门口,一直到院内没了动静,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泪痕已经沾满,难道是原主的情感?

    他,到底是谁?

    第50章

    回到公主府, 穿过镜花园子,谢蔺正在练剑,远远瞧见裴朔跑过去, 他下意识理了理飞乱的鬓发, 孔雀开屏般柔声款款, “驸马。”

    眼看着一阵风吹过, 裴朔的身影只剩下一个残点,谢蔺握着手里的剑,还没反应过来, 愣愣道:“他刚才……是没搭理本宫吗?”

    彩云掩唇笑而不语。

    谢蔺冷哼一声, “罢了不必理他,所幸他也不过是忙活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彩云笑笑, 但很快神色郑重起来,她四下看看,见无外人才凑到谢蔺身侧耳语, “殿下,贺仓找到了。”

    这简单的五个字却如同一记惊雷,在谢蔺心头炸响。他猛地攥紧了衣袖,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十几年的追寻, 让他几乎要放弃,而今日,那个名字却突然重现。

    “这么多年,我那皇伯父都快把北祈都翻过来了, 终于还是让本宫先一步找到他了,他在哪?”

    彩云道:“他死了,当年他逃到了一个叫桃水村的地方, 苟且偷生了几年,几年前桃水村瘟疫横行,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恐怕……”

    谢蔺神色淡淡,“恐怕那个东西也跟着他一起消失于世间。叫他们再探一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那件事怎么样了?”

    彩云压低声音道:“果真如殿下所料,那伙贼寇和当地县令勾结截杀过路人,所得不义之财瓜分干净,其中半数都供给了京里的贵人。据项大人所查和一位姓费的主事有关。”

    谢蔺扶额道:“此番阎文山进京倒是得罪了不少人,本宫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回来,别又得罪人给撵回去。”

    提到这件事谢蔺便觉得心中一口闷气难出,去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阎文山弄进京来,结果他进京没多久,关了几个达官显贵的子弟,得罪了人,两个月又下放出京。

    彩云忍俊不禁,“这件事说起来还和驸马爷有关呢。”

    谢蔺放到嘴边的茶顿了顿。

    杯中倒映着雪色红梅,逐渐化作裴朔的身影,吓得他猛地将茶杯撂下。

    “马上要过年了,你叫人看好他,本宫的驸马脑子不好使,别又闹出事来。”

    当朝驸马大婚前夕同人打架斗殴进了大狱,结果大婚当日狱卒都被调去扫街,竟无一人发现,要不是裴大人把人提出来,真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

    据说那牢里除了裴朔、霍衡、李观,还有郭家的公子、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汝南大将军家的公子等诸多权贵子弟,那阎文山不畏权贵惯了,导致多家联名使了个法子将他放逐出了京。

    彩云近身坐下,“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谢蔺眉梢轻佻,“嗯?”

    “驸马爷他……今日见了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

    “女人?”谢蔺如临大敌。

    “是,那孩子还抱着驸马爷很是亲昵,该不会是驸马爷养的外室吧?”

    *

    裴朔脚步匆匆进了琼楼,见着元宵便抓着他问道:“元宵,我进裴府之前是在哪住着?我都认识些什么人。”

    元宵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中的物件,“据说二爷是从青雀庄子上来的,庄子上就一个耳聋的老仆。再早些好像是管事儿的从青州把您找回来的。”

    “那我在青州可有什么亲人?”

    元宵摇了摇头,“二爷在青州的事儿我不知晓,老爷和管家或许清楚。”

    “那你可知道桃水村?”柳家二郎提到桃水村,他抓住了关键字眼,他们都是出自于桃水村。

    元宵似是思索,“大概是几年前桃水村瘟疫横行,不得已当地县令封存烧尸,据说是没有一个活口。”

    裴朔心头一震。

    元宵低声道:“那个村子现在已经变成了十里八乡的鬼村,方圆十里无人敢进,晚上路过还能听到孩童哭泣呢。”

    “但桃水村在梧州,不在青州,以前府上有人是梧州地界的,所以给我讲过这个村子,二爷是从哪听了这个事?”

    裴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急道:“我进裴府以前,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二爷当时将一个包袱交给了我,说有朝一日你想起来时叫我拿给你。”

    元宵从柜子里取出那包袱,裴朔拆开包袱的结扣时脑中却闪过一个画面:是他亲手把这个包袱交给元宵藏起来。这个包袱里到底有什么?

    “二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元宵惴惴不安。

    “这个包袱当初您交给我的时候,说除非有朝一日您想起来自己来找我要,否则不要主动给你,难道二爷是想起了什么吗?”

    裴朔摇了摇头,没有把今天的事告诉元宵,也省得这孩子跟着他瞎担心。

    包袱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拆开信封,第一行字,裴朔整个人几乎怔在当场。

    那是一封非常标准的近现代书信格式。

    裴朔:

    你好。

    我是你。

    单凭一个开头足够令裴朔怔住,更何况这封信通体用的现代简体字,通读方式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字里行间还使用了现代标点符号,便连字迹都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裴朔:

    你好。

    我是你。

    我知道你很奇怪,但请相信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并非穿越而来,自马路横车已十八年有余,许是黄泉之路漏喝了一碗孟婆汤,竟还尚存前世记忆。

    母亲怀胎十月生下一子,取名怀英。八岁幼年,母亲病逝,邻家兄长怜我几分,待我如同亲弟,奈何世间并无公理,官官相护,唯出此下策。

    此番进京,借用前世裴朔之名。我知你已不记得前尘往事,信笺纸上,不可多说,有缘之日自会记起。但有几点望你切记。

    一、柳大嫂和柳二哥乃至亲

    二、裴大人可信

    三、我要你不择手段扬名于天下

    裴朔看完信笺,一时之间信息量过大让他有些难以消化。他跌坐在椅子上,手中的信笺被他捏得有些皱巴。

    他并不是穿越到这个时代,而是直接投胎在这个时代长大。他就是原主。只是因为某种缘故忘记了在这个时代的二十年记忆。

    他相信这封信出自他自己的手,但整封信下来疑点重重。

    自己特意留下信笺,难道是早就提前预知到会失去记忆,所以才会提点一二?这次的失忆又是否是有意为之?

    最可疑的是最后那两点。

    他和裴大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说裴大人可信?他和裴大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成了裴大人的儿子?

    不仅如此,柳大嫂今日也曾提到了阎文山以及他们的计划,这个计划涉及他、柳家、阎文山、甚至可能还包含裴大人。

    其二,扬名于天下做什么?他自知不是耽于名利之徒,可这信上却要他扬名,而[不择手段]四个字更是可疑,因为这将无所谓是恶名还是盛名。

    “啊啊啊!”裴朔想破脑袋可曾经的记忆半点都没想起来,他烧掉了信有些抓狂,这种猜谜语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自己给自己留信还用猜谜语的形式?他是不是有病啊!

    包袱里还有一个破布包裹的东西,只是那个形状越看越眼熟,不知怎得看着那布包他下意识将元宵也赶了出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敢拆开。

    随着布包揭开,一个简易的近现代手。枪映入眼帘,裴朔瞳孔一缩,这种东西是怎么回事?

    他将手。枪拿在手里看了半天,通体是用铁块做成的,非常简易的装置,难道是自己做的?包袱里还装着一把子弹,他下意识将子弹入枪,随后单手握把,一个潇洒的转身,对准窗外院落内的老梅树。

    一只眼微微眯起,视线逐渐锁定某个粗壮的树干。

    砰——

    巨大的震动弹得他手臂微麻,院子里忽然乱做一团,方才对准的树干已经轰然落地,惊起一地雪花簌簌,下人们正叫嚣着怎么回事,而裴朔却盯着树干断裂口的子弹洞出了神。

    他大学时曾在图书馆做过兼职,当时桌子上放着一本书,讲述华夏五千年上下武器的演变史,从冷兵器到火药手。枪,其实还包含着图纸构造,他闲着没事翻看过,如果真要做出来并不算难事,但是这是一个冷兵器的时代。

    火枪的出现一定会引起动荡,所以他并没有打算让这个时代出现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所以这柄手。枪到底是为什么他才会做出来?

    既然他们是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也能知道自己的意图,在什么情况下他才会宁可违反世界规则也做出这么一把武器。

    自保——

    除了自保他想不出别的理由,那么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现在恐怕也只有柳家的人知道了。

    他将手枪藏在袖中。

    “元宵,你收拾些碎银子,从库里挑一些男人女人和小孩子穿的棉衣棉裤,再拿些吃的喝的玩的,我出一趟门。”

    元宵进屋,“二爷,天都要黑了。”

    “无妨。”

    俩人正说着,白泽从外头进来,面色倒是喜气洋洋的。

    “二爷,二爷,我今儿在外头瞧见了有卖艺的领着一条狗,那狗会说人话。”

    裴朔抬了抬眼皮,笑道:“狗吐人言岂不是成精了?”

    “是真的。”

    元宵按裴朔说的准备东西,百忙之中抬了抬头,“行行行,狗能说话,狗在说话。”

    白泽被他暗里骂了两句倒也没恼,两三步站到裴朔面前,“真的,那狗真会说人话,我明儿就叫那卖艺的进府来给二爷表演一番。”

    “行,不过爷现在有要紧的事,赶明儿你把他叫来爷瞧瞧狗怎么说话?”

    白泽见他们收拾东西忙道:“二爷要去哪?我陪二爷去吧,我功夫好,还能保护二爷。”

    “也好,天色将晚,恐有贼人惦记银钱。”

    裴朔忽然想到那日进院子,瞥见屋内用水盆接着雪水,想必是房屋破败屋顶漏了洞。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给他们置换宅子容易引起误会,只能先叫人给修缮一番,年后再做打算。

    裴朔大包小包收拾了好些东西,又将身上的雀金裘和锦衣华带通通取了下来,换了身最是平常的衣物。就连平日的九瓣玉莲玉佩、项圈什么的通通没带,只拿了那柄折扇塞在腰间。

    元宵看着他的衣裳没说什么,只默默将手里的东西提了提。

    而在他们刚出府,谢蔺那头就收到了消息。

    项肃趴在墙头,看热闹似得,“殿下,您的驸马带着好些东西去瞧他的外室了。”

    啪——

    谢蔺捏断了手中的笔。

    裴朔,你最好不是真的在养外室!!否则他真的会做了裴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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