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死, 则天下乱。
南梁虎视眈眈,攻破长平,然文宣王谢蔺巧施计谋, 夏侯起英雄难过美人关, 逃窜出城, 三万大军灰飞烟灭。
南梁暂且安定。
西陵宫廷又生内乱, 自顾不暇。
武兴帝听信佞臣谗言,担心裴朔势大弄权,发诏降罪于裴朔, 责问其长平之事, 并斥其抗旨不尊之罪,霍成一死, 朝廷几乎无能将可用,幸而有文宣王救城,暂可守长平。
秋日里, 太阳正好。
裴朔的腿伤有所好转,他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听宣旨太监列数他的罪状, 裴朔被降官三级。
“大人, 领旨吧。”
裴朔笑笑, “公公,我腿伤难愈,恐怕难回京城,我有修书一封, 请公告代我呈上圣听,请允我于长平修养,愿协文宣王重建长平, 以赎我罪。”
“这……”传旨公公面露难色,裴朔给他拿了一包银子,“公公,你看我这腿已无法行走,我的右臂断裂难以握笔。”
他指了指自己用木板固定的腿,又指了指缠满绷带的右臂,传旨公公也露出一丝不忍,当即将那封书信放入怀中。
裴朔在长平养了大半年,断裂的腿骨重新愈合,他拄着拐杖终于能渐渐走路了。谢蔺给他做了一把轮椅,平时可以推着他行走长平。
长平也逐渐恢复曾经的盛况,被裴朔转移走的大部分百姓重新回到了长平,人口重新丰富。
“别动!还没画好。”
裴朔坐在轮椅上,面前放着一张画板,手中笔墨轻描,纸上人物已经有了几分栩栩如生。
对面的谢蔺穿着铠甲,手持青锋,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他屁。股都坐麻了。
裴朔迷上了丹青。
他每日要陪练一个时辰。
裴朔说这个叫人体模特。
“可以了。”
“看看,我的丹青妙笔是不是有所进步。”
谢蔺的屁。股终于接到解放,拿起画纸一看,瞳孔震裂,这不是浪费纸吗?
最后在裴朔期待的目光中,用尽毕生所学夸赞道:“画得好,比昨日大有进步。驸马,你的丹青之术和你的棋艺一样精湛。”
裴朔画了三个月。
第一个月他的画惨不忍睹。
第二个月他的画依旧惨不忍睹。
现在是第三个月他的画还是惨不忍睹。
“我也觉得,我当得精妙二字。”
谢蔺赞同地点点头。
以后他丧葬礼上的画像还是用宫廷画师的吧。
裴朔画的很好,只是他担心千百年后会有人真的把他想象成画上那个鬼样子,他就算死了也会觉得很丢人的。
他的脸是歪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嘴唇红得像是吃了死小孩,四肢生硬如同木偶,铠甲发散着莫名其妙的金色光芒,整张画下来难以形容,如果用裴朔口中的妙词,应该叫[抽象]。
等谢蔺终于把那身沉重的铠甲脱下来,又换回那一袭红衣,用一根金簪将头发挽起。
“我想去看看霍衡。”裴朔仰头,抱着两坛新酿的桃花酒。
长平城外,霍衡的庙宇香火不断,听说城内家中也有人供其神像,以祈求霍将军保护家小,不受南梁侵害。霍衡守护长平两年,长平百姓眼里是看得见的,他虽稍有傲气,但对百姓却是和善。
他拿帕子擦了擦霍衡的墓碑,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要是我能多劝劝你提防魏凉,劝你收敛几分傲气……”
他曾不断懊悔,又不断告诉自己,天命不可违,可还是忍不住自己和自己较劲。
一坛桃花酒供给霍衡,另一坛供给黄光老将军,“有黄老将军在,就算到下面也没人敢欺负你。”
霍衡幼年丧母,继母不慈,生父不以他为子,继弟不念骨肉亲情,直至及冠他都未享过一日的亲情。直到离开京城,有黄老将军护着他,才算真正有了亲人。
谢蔺道:“霍将军一生忠勇,战无不胜,堪列史册。”
他和霍衡上次见面还是一同游湖,霍衡捡了最酸的杏子骗他吃,几人又被当成偷杏贼追杀,幸而遇上阎文山才解燃眉之急。
不过数年光景,故人已是黄土一抔。
“殿下。”突然有小兵急匆匆跑过来,“京中又来人宣旨,要王妃官复原职。”
裴朔笑笑,“看来我们的计划不远了,京中也要坐不住了。”
皇帝听信弄臣谗言,又年老怕事想要议和,导致朝政混乱,保守派和激进派日常争吵,火苗烧到中立派,三派天天打架。
又遇连年天灾,土地刚经蝗虫又遇干旱,百姓吃不饱饭,饿殍遍野,加之边关一直打仗,缺少兵士粮草,朝廷暴力征兵,加收粮税,老人丧子,新妇丧夫,幼儿无父,致使百姓叫苦连天,民不聊生,各地纷纷起义。
陈留王、武惠王、常阳太守、洛安刺史等纷纷挂起旗号以镇压起义军队的名义掠夺土地占据州郡。其中以文宣王势力最广,盘踞雍州在内数十州郡,三十万大军虎视眈眈。
谢蔺笑道:“听闻皇帝暴怒,朝中无计可施,国师举荐相星回朝主事,以崔怀为首的几个官员也纷纷上书请陛下召你官复原职。”
裴朔笑笑,“那就让他再等一会儿吧。”
年前裴朔任户部尚书时,将整个朝廷财政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招商引资,国库充盈富裕,他又广招门客收揽人才,武兴十八年的金科三十人有一半出自他的门下。
那两年武兴帝舒服自在,现在裴朔罢官,朝政天灾多乱,加之国师进言,武兴帝终于坐不住了。
而且火枪打造速度极慢,上次在裴朔的监督之下好不容易造出来的一批被永王盗取生锈而毁,这一批造出来的却根本不能用,明明每一个步骤都对,偏偏毫无杀伤力。
回到城中,裴朔见到传旨太监就开始哭:“陛下圣德,臣感念之至,然腿伤实在难愈,寸步难行,我心甚痛。”
传旨太监看见他坐着轮椅,行走都要旁人推着,腿上的木板虽然已经除去,但依旧不能站立。
“劳烦公公回去禀明陛下,容我再修养几个月,我有治国策论两篇,可解陛下危急,请公公务必带回给陛下。”
传旨太监被他敷衍走了。
两个月后,传旨太监又来了。
朝政爆雷,财政赤字,简而言之就是没钱了,需要一个人来收拾烂摊子,朝中无人敢接手,崔怀再次上奏列裴朔十大功勋求恢复裴朔官职,武兴帝又派人来请裴朔。
甚至还带来了宫中御医两个,专门来给裴朔看腿,生怕他再拿腿伤当借口。
裴朔这会儿正在院子里练剑,经此一战他决心要加强武力值,腿脚生风有力,手中长剑发出一阵破空声。
“驸马,腰抬高。”
“手也要抬高。”
身后的狐狸精手不断搭在他的腰上,说要帮他纠正动作,但谁知道他的手往哪里放,另一只手又去抓他手中的剑,吃尽了豆腐。
裴朔无奈道:“我是要杀敌自保,不是练情意绵绵剑。”
谢蔺反笑道:“这个名字好,我喜欢,以后就叫情意绵绵剑。”
裴朔:“……”
他收起剑,又取了水壶,“我走之后,你要每天给我的桃树浇水施肥,等几年后就能吃桃子了。”
谢蔺笑笑,“等开花结果后,我们再来长平。”
届时应该已经是一片新的天地了。
“王爷,宫中传旨的公公到了。”
传旨的公公还是上次那位,见着裴朔后就往他腿上看,两个月前病殃殃坐着轮椅的人,现在长身玉立,手中的剑舞得生风,看起来壮得像头牛。
“裴大人,您看……陛下要您官复原职。”
“走!”
“啊?”
传旨公公都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他来的时候准备了一整套说辞,甚至还跟两个太医串通一气,就等着和这位诡辩奇才斗上一斗,甚至就在刚刚通报时,还在心里默默演练一遍,怎么就用不上了呢?
“不是要官复原职吗?本官即刻进京上任。”
传旨公公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颇有几分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心态,他写了三页的草稿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裴朔离开时,谢蔺来送他,身后跟着长平百姓,这半年来裴朔和谢蔺几乎是日夜不眠才打造了一个新的长平。
裴朔换上赤色团鹤官袍,头戴乌纱,大红官袍衬得他肤色如上好的羊脂玉,眉骨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利落,往日里带着几分疏懒的眼尾此刻微微上挑,竟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这半年来,谢蔺将他养得格外好。
行走时腰间的九瓣白莲玉佩和随意插在腰间的折扇碰撞而发出细碎的声响,恰似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清隽中透着贵气,连来传旨的的公公都看得怔了神。
他没见过裴朔状元游街时的风采,但见过他请斩奸相时的坚毅,更见过他在朝堂大谈蝗虫治论的风姿。民间传驸马爷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在这一刻有了真实的体感。
裴朔上前一步,朝谢蔺微微一拜,“多谢文宣王半年照拂,微臣于京中静候殿下。”
他眉眼上挑唇角含笑,谢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谢蔺也上前一步,握住了他作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
“尚书大人礼重了。”
“本王期待再与大人相会。”谢蔺又用尾指偷偷勾了一下他的手。
呵,相会。
他说的是幽会吧。
这半年来他静养伤势,不得不和谢蔺分房而睡,两间院子仅一墙之隔,结果第三天谢蔺就开始翻墙爬窗户,当夜就被人当成奸细包围,实在丢脸。
武兴十九年,四月。
裴朔官复原职,任户部尚书,上任第一天砍了两个贪官的脑袋,国库一下子充盈起来。
施粥、赈灾、挖沟、南水北调,以黄河之水润干旱之地,镇压起义军,然而已经晚了,各地义军已成势,没有那么轻易就可以打散。
武兴十九年,十月。
在国师举荐下,武兴帝下旨,拜裴朔为相,年仅27岁的裴朔成为北祈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谢蔺于长平收到裴朔寄来的一封信,他正在给裴朔的小桃树浇水,原本种下的桃核已经有三尺之高,他给小桃树绑上木架子,防止它被风吹跑。
他撂下水瓢,接过彩云手里的信,整整十页纸,谢蔺一看瞬间大笑出声,“驸马可真是好样的,他这篇檄文要是叫老皇帝看见了,恐怕要气死过去。”
“既然别人都动了,那我们也不能落后。”
“传檄天下,问罪天子。”
“德不配位,殃及黎民。”
谢蔺命人将裴朔的十页纸誊抄于绢布之上,抄写数百份发往州郡、义军、诸侯手中,每一张绢布中都盖着八个大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其罪一,弑父谋位,其罪二,杀弟谋反,其罪三,害妻无道,其罪四,杀子无情,其罪五……
檄文中列举数百罪状,痛骂武兴帝谋杀先帝、谋害荣王的不忠不孝之举,又骂起杀妻害子的不仁不义之行,将武兴年间的天灾旱情全部归于天子无道,采用不正当手段篡位造成的天罚。
最后又赞贺仓冒死逃出忠勇之举,将传国玉玺和传荣王诏交给文宣王,又言老王妃荀夫人和先帝的荀贵妃乃是嫡亲的姐妹,荣王虽故,子女不在,但文宣王也是荣王子侄,又有传国玉玺和遗诏在手,当继荣王之志。
文宣王忠勇无双,退南梁守长平,重修州郡,仁爱百姓,溢美之词长达数页,谢蔺自己看着都觉得脸红。
裴朔真是妙笔。
檄文一出,瞬间传遍全国,其上盖着的传国玉玺,猩红大印,无可辩驳,武兴帝罪名证实,民间纷纷议论,有起义军主动加入文宣王麾下,共讨天子。
武兴帝岌岌可危。
罢朝三日,朝中一片混乱。
好不容易等到武兴帝上朝,然文武百官支支吾吾没一个有退敌之策。
“陛下,臣有一计,可破流言。”裴朔一身大红官袍位列群臣之首,莲步轻移,腰身稍弯。
武兴帝原本是头疼不已,闻言大喜,“裴相有何良策?”
裴朔说罢,忽然掀袍跪地,“请陛下降罪己诏。”
武兴帝闻言大惊,当即怒道:“你说什么?朕何过之有?刁民闹事,反骑到朕的头上来,杜致,朕要你领兵镇压暴徒。”
杜致单膝跪地,坚声道:“陛下,臣愿领兵。”
“不可!”裴朔厉声阻止。
“陛下明鉴,起义军正是因为地方横征暴敛,才会官逼民反,若是陛下强力镇压,恐会适得其反。”
“微臣之见,陛下当降罪己诏,以省己身,以仁义告知天下百姓,再派人安抚,减免税收,方为上策。”
下罪己诏确实能安抚民心,若是放在一年前还有用,但现在百姓怨念已深、起义军纷起,已经晚了。
崔怀见状也站出来道:“陛下,裴相言之有理,昔日秦穆公、汉武帝都曾降罪己诏,不过是因天灾而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更显陛下仁德之心。”
“是啊,陛下,裴相此言有理,还请陛下降罪己诏以慰黎民。”
“请陛下降罪己诏。”
“请陛下降罪己诏。”
呼啦呼啦朝臣跪倒一大片。
武兴帝看着这一群人头更疼了,可他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应了裴朔的说辞。
“着礼部,拟旨。”
“退朝。”武兴帝说完这一切好像白发都多了几缕。
裴朔高呼:“陛下圣明。”
武兴帝此人最重名声,当年他故意留着琼华公主,却暗地里弄死了荣王世子,就是因为想要留得一个仁德的美名。皇子可能会影响他的皇位,但公主不会。
可此人又虚伪至极,他留下琼华公主,却又不好好待她,假意于人前宠爱她,背地里却又令细作给她喂红花绝子嗣、下慢性毒药坏她身体、又传她跋扈无礼的名声。他可怜的公主不知道是怎样绞尽脑汁才能在那吃人的皇宫中活了下来。
武兴帝想要花钱建造园林,可又缺少银钱,他需要一座金矿填充内库,他纵容郭祈焚村烧人,为他而言不过是几百个蝼蚁,哪里比得上他的金矿和园林重要呢?
一个人最看重什么,报复他的最好方式就是毁掉他看重的东西,比如美名、比如皇位……
他要武兴帝亲自写下罪己诏,亲手毁掉他自己建立起来的美名,谢明昭会让他亲手禅让皇位,亲手将本就不属于他的皇位让出。
裴朔已位于百官之首,他手中的白玉笏板也早已僭越天子规格,随着他缓缓起身,身后跪着的百官才敢随之而动移至两侧,给裴朔让出通行之路。
左右两侧大小官员站立未动,只等着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率先掀袍一只脚踏出大殿,崔怀其次紧跟,左右才有所动作跟着他出了大殿。
金光落在玉石台阶上,裴朔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可忽然好像天气变得阴沉起来,他还刚出宫门便下起小雪来,他抬手去接,掌心朝上又缓缓握住,好似天下尽在他手。
崔怀跟在他旁边,从身边人手中接过大氅给裴朔披上,“恩师,入冬了,还是要多添衣物。”
长平之战后,霍衡的旧部被他收服,一部分留在长平跟随谢蔺,一部分跟着他来到京城。兵部、户部全在他掌控之中。
裴相,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他和郭相仪不同。
他讲究以德服人,如果他德行不够,那他也略有几分手段。
武兴十九年十一月。
天子降下罪己诏,万民沸腾。
罪己诏当然不会写武兴帝弑父杀弟的事,只说自己德行有亏,未能知人善任,即日起当尽心勉励己身,以不负皇天后土。
可谢蔺的檄文刚传遍全国,后脚武兴帝就下了罪己诏,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才真正坐实了檄文中的弑父杀弟害妻杀子的罪行。
文宣王出师有名。
史册之上,语焉详实。
第122章
冬夜, 裴朔借着雪景,宴请百官。公主府内歌舞升平,朝中不少官员列坐席间, 礼物小山似得堆积着。
宴席设在宽敞的正厅, 厅内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 踩上去柔软无声。一张张紫檀木长桌整齐排列, 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甚至比琼华公主还在时更要奢靡几分。
高大的铜制香炉里燃着名贵的香料, 袅袅青烟升腾, 散发出清幽而馥郁的香气。
裴朔坐在高位,身上的紫袍似一方被夜露浸透的紫檀木, 暗纹织就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领口与袖口以金线滚边,带着丝绸贵重的垂坠感。
他随意地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座椅上, 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杯盏,眼神似醉非醉地扫过席间, 极其慵懒的肆意。
随着宴席抵达高潮, 有数十舞姬鱼贯而出, 红衣舞裙半露腰身,裙摆上缀满的珍珠随着舞步轻颤,如碎星落满雪阶,舞姿轻盈曼妙, 衣袖翻飞,席间人一个个都看呆了。
裴朔正倚在座椅上饮酒,忽然瞧见舞姬中的一人, 眉梢轻挑,一口饮进杯中酒,唇角轻笑,盯着那人,眼里带着不容说的意味。
果不其然,那舞姬莲步轻移,跳着跳着便转着圈挪到了裴朔身侧,长长的水袖一甩搭在裴朔的衣袍上,这一动作瞬间让崔怀和裴家兄弟紧张起来,生怕这舞姬下一刻便要拔出匕首刺杀。
然而裴朔却是抓起他落在自己锦袍上的舞袖,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轻轻一带,这舞姬便被迫坐在裴朔腿上,被他环入了怀中。
舞姬倒了一杯清酒,喂到裴朔嘴边,裴朔启唇就着他的手饮下,大手却故意在他腰间捏了几下,那舞姬笑笑从裴朔身上起来,又移步回到人群中。
裴朔唇角始终含着笑,觥筹交错,众目睽睽之下,却见高台上的人走下,随着他的靠近,其余舞姬已经停下动作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有那一人手中长袖再次轻动搭在裴朔肩上。
裴朔大手一捞,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朝内堂走去,然而走了两步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是谁送来的人?”
席间有一个稍胖些的中年男人擦擦汗站起身来,“丞相,下官兰州太守李长如。”
裴朔想起来了,是很多年前那个小妾跟着唱戏的跑了的那位兰州太守,多亏他的故事,他的月刊小报初次上市就卖的火热。
裴朔点了点头,“他也是送给本相的礼物吗?”
“是,是。”李长如冷汗连连。
裴朔却是眉梢一挑手指故意又在舞姬腰间捏了一把,那舞姬整张脸都娇笑着埋在他脖颈间,双臂环着裴朔的胳膊,一同往内室去了。
“恩师。”崔怀欲上前阻止。
元宵伸手拦了拦,“崔大人留步。”
崔怀嘴唇张了张,“可……”
万一是细作刺客怎么办?
元宵朝席间诸位一拱手,不卑不亢,“宴席已散,我送诸位大人回府。”
崔怀不解,“元总管,恩师他怎么能?”
恩师一向不近女色。
他府中也从未有任何一个女人。
甚至这一年不乏有外地官员向恩师进献美人,一应回绝,怎么今日见了这个舞姬直接将人抱走了?
元宵笑笑,只默默赶人,“崔大人请。”
崔怀往内堂看了许久,不得不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他明天倒要过来是什么样的妖精能把恩师迷成这样?
宴席散去,兰州太守还在不停地摸着脑门的汗,旁边有人打趣他,“恭喜李大人啊,丞相从不收美人,您倒是送到了心坎上了。”
李长如还有些战战兢兢,他也没想到会有舞姬被丞相看上,直到现在还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恍若梦境。只是他带来十个舞姬,这会儿又带走十个舞姬,那多出来的一个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听说丞相做官前,曾为琼华公主的驸马,今日我观那舞姬有几分公主神韵。”
“当真?莫非丞相还对那琼华公主余情未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琼华公主可是天仙般的美人,红颜似玉,可惜芳龄早逝。”
“如此我也该多搜寻些肖似公主的美人。”
刚走了两步的崔怀听了他们的悄悄话,再联想到那舞姬的相貌,似乎确实有几分琼华公主的神韵,只是公主天贵他并未敢多看过几分,又时隔三年多,他有些记不清琼华公主的样貌了。
而裴朔将人抱回后堂,屋内燃着烛火,懂事的下人已经退了出去,裴朔将人放在床上,滚热的手按在他的腰间摸了个遍,笑道:“穿得这样少,冷吗?”
舞姬却依旧环着裴朔的脖子,双腿攀上裴朔的腰,用力将他一带,俩人滚到床上,“那丞相帮妾身暖暖?”
他说罢仰头猛地含住了裴朔的唇,另一只手扶着裴朔后脑勺上抱着他打个滚将裴朔压在下面,用力亲吻着,攻势迅猛,好像要将这半年离别的份量全部讨回来。
帷幔层层叠叠落下,衣裳被一件一件从里面扔出来,人影交叠,那狐狸精趴在他身上吻咬他的锁骨,留下红痕斑斑,裴朔无奈笑道:“我明日想必是不能见人了。”
谢蔺笑道:“今夜人尽皆知丞相收了个美人,我当然要做些什么,坐实这狐狸精的美名,好叫旁人看看丞相多宠爱我。”
“裴相,你好暖和,只是妾身现在还是有些冷。”他说罢又猛地动起来,引得裴朔一阵惊呼,只得咬紧了牙关,在他腰上猛掐了几下。
“你这次进京带了多少人?”
谢蔺有些不满:“驸马,这种时候不要提煞风景的话。你实在想知道的话不如亲自来数一数,我进一次你便计一数如何?久闻驸马算数极强,我一直无缘领会。”
“等等……不能这么数。”
裴朔眼睛瞪大,感受着那人的动作越发迅猛,手指艰难地蜷起想要去寻找一个支点,细碎的声音从齿缝溢出,谢蔺却不满他咬着下唇,手指捏紧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了嘴。
轻微而急促的喘息声入耳,谢蔺喉结滚动,眼眸幽深,血气翻涌,情。欲又添了几分,腕间的血玉手镯叮当碰撞,谢蔺便再也忍不住一只手攥紧了裴朔的手腕,另一手与他十指紧扣,最后吻上了他胸前的一颗痣。
“驸马,快些数吧。”
裴朔哪有心情数数,整个脑子像是烟花炸开,如入云端,更何况谁会用这个计数?裴朔微微启唇急促呼吸着,脑中竟真的开始计起数来,只是不知何时脑中的那根弦断了,他也不知计到多少次了。
后半夜屋内有人送了热水进来,谢蔺将人抱进去帮他清洗干净,裴朔已经没有几分力气了,幸而明日没有早朝,他可以多睡一会儿。
谢蔺吻了吻他的唇瓣,端了茶杯来,“要喝些水吗?”
“所以你到底带了多少人?”裴朔脑中又记起这个问题。
谢蔺比了个二。
“二百人?”
裴朔懵了,上次八百人,这次二百人搞孔雀门政变他什么梦呢?但如果是谢蔺的话,也不是不行。
谢蔺却斜眼看着他。
“两千人?”
谢蔺摇头。
“两万?”
“不会是两个吧?”
谢蔺轻笑出声,拥他入怀,吻了吻他的眉眼,“二十万大军,谨听裴相调遣。”
“驸马,你没有好好数着,要重新数吗?”
裴朔被他吓得直接将人推开,“二十万,你直接弄死我吧?”
“驸马可以赊账,往后慢慢还。”
“我……还得起吗?”裴朔麻了。
“这辈子还不起,下辈子继续还,下下辈子都要接着还,我会生生世世缠着你的。”
“唔……”
*
隔日裴朔下床时腿都在发抖,刚唤了人进来伺候他洗漱,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脖子,那艳鬼缠了上来,故意在他耳边吹气。
“丞相,妾身伺候你可好?”
裴朔刚摆了摆手叫人退下,那艳鬼搂着他的脖子又将他拖了回去,裴朔一只手抓住帷幔想求救,最后又被另一只白玉修长的手指抓了回去。
“妾身伺候的不好吗?”
“好……”
实在是太好了。
他体会到昏君不早朝的快乐了。
俩人胡闹了好一阵,谢蔺才终于放过他,这妖精给裴朔穿好衣裳,从架子上取了革带给他束好,好似真是一个贤惠的妻子。
随后他又站在裴朔的衣柜前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比,“夫君,妾身穿哪件好看?”
裴朔被他这个称呼吓得差点儿左脚拌右脚,回过神来笑道:“吾妻甚美,穿什么都好看。”
谢蔺身量只比他稍微高一点,裴朔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也算是合身,只是谢蔺有些不高兴,从前裴朔在他跟前时的衣裳都是绣满珍珠宝石的,走起路来光彩照人,如今的衣裳都偏素气些。
他勉强挑了件和裴朔同色的紫衫套在身上,在镜子里照了半天,越发满意起来,最后又开始捯饬自己的头发,发间坠满珍珠金簪,做足了妖艳祸水的势头。
裴朔洗漱完,外头元宵进来,“二爷,崔大人等您多时了。”
裴朔一走路还是有些酸软,但又不好表现出什么,强撑着走到正厅会客,崔怀见他过来刚要开口,一眼就看到了裴朔脖子上斑驳的红痕,像是被人凌辱过的。
“恩师。”崔怀都快哭了。
那细作真是不知廉耻!!
“怎么了?”裴朔倒是忽略他的眼神,懒洋洋地坐下。
崔怀欲言又止,“昨夜……她万一是个刺客,恩师可要当心。”
刺客?
裴朔脑中浮想了一下。
嗯,确实[刺]了他很久。
裴朔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得一阵甜甜的声音。“夫~君~”
莫说崔怀,就是裴朔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美人无骨似得直接倒在裴朔身上,裴朔顺势抱住他坐好。
崔怀瞳孔震颤。
怎么是个男的?昨夜不是个女人吗?
“夫君~妾身等你用膳呢。”美人说着又抬起下巴在裴朔脸上亲了一口。
崔怀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坐立不安,原来恩师好这口?对方还是个男人。
“你还有事吗?”裴朔看了他一眼。
“恩师……”崔怀抿着唇,表情古怪,时不时瞥一眼裴朔,再瞥一眼撒娇的紫衣美人。
紫衣美人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转,“他是你学生?那我岂不是他师娘!”
崔怀:!!!
狗屁的师娘。
裴朔摸着下巴笑道:“有道理,叫师娘。”
崔怀露出一个假笑,“师娘好。”
美人笑得花枝乱颤。
“那我去陪夫人用膳。”裴朔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腰,搂着那妖精走了,独留崔怀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妖精!绝对是妖精!不过这妖精确实和琼华公主有几分像。
不行!他要去找裴家兄弟商议一二,不能任由这妖精迷惑恩师。
裴朔搂着他进了内堂,这才无奈笑道:“满意了?”
谢明昭天生就该去当演员。
戏精本精。
“夫……”眼看谢蔺还要做作,裴朔两根手指将他的嘴捏了起来。
“我现在要去见母亲,你最好还保持你这妖精身份。”
“是司空夫人吗?我也很是想念母亲呢?”谢蔺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眼见裴朔拐了又拐,走到从前一处落锁的宅院,谢蔺愣了愣,这是从前母妃居住的院子,后来他接手公主府后便叫人重新收拾打扫,落了锁。
院门大开,三三两两的宫人行走,院落井然有序,重新栽种了竹子,石子路也是重新铺的,纱窗换成了最新的软烟罗,虽是冬季有些寂寥,但谢蔺已经能透过眼前之景看到春夏之日的盛况了。
“走啊。”裴朔将他唤醒。
谢蔺感觉有些不对劲,双腿都带着近乡情怯的胆意,裴朔说的见母亲,该不会是……
“昭昭。”
熟悉的唤声让谢蔺浑身一僵,等他机械地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一个美妇人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
妇人年逾五十却风姿不减当年,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紫檀色蹙金双绣罗裙恰似暮色浸染的藤萝花,凌云髻上以赤金点翠紫凤凰步摇固定,华美而不失贵气。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母妃就如同眼前一般,谢蔺再也绷不住般得扑了过去,“母亲。”
母子二人好不容易团聚,抱团哭了许久,周围的下人已经褪去,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裴朔站在阴影下忽然也觉得有些鼻头酸涩。
若是他的母亲也还活着,他和长姐、母亲三人相聚,不知是何等风景。
好不容易俩人才哭够了,荣王妃握着谢蔺的手,再牵过裴朔的手交叠在一起,“多亏怀英和裴政裴大人将我接出来,否则还要在那深宫磋磨。”
谢蔺道:“母亲,很快就能结束了,我和裴朔已经安排好了。”
裴朔笑道:“明日我就上奏请陛下召文宣王入京,等你进京,黄袍加身,天下易主。”
他们等了这么久,要的可不止是武兴帝的命,他们要他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的罪行,要天下人口诛笔伐,要他亲手将本就不属于他的皇位禅让出来,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转头到来一场空,更要他尝还谢蔺和荣王妃十几年在宫中受的苦,更要他做过的事钉在史册。
做皇帝的无非就是怕两件事:谋逆篡位和史册臭名。
起义军叫嚣不止,即便武兴帝降下罪己诏依旧阻止不了叛军四处打杀官吏,各州郡纷纷沦陷,眼看着就要打进京城来。
御书房内,武兴帝正头疼不已。
裴朔和国师坐在他身侧大眼瞪小眼,另有其他官员几人。
“陛下,起义军焚烧官府,杀戮官吏,占领州郡,其势凶猛,却不过如此,依臣之见,诏一人入京则可助陛下平叛乱军。”
“哦?裴相所言何人?”武兴帝终于来了精神。
“文宣王,谢蔺。”裴朔一字一顿瞬间将这个名字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武兴帝下意识攥紧了座椅的扶手,其他人也俱是看向裴朔,不久之前文宣王发的那篇檄文在场谁没看过?如今把他弄进来难道不是引狼入室吗?
很快就有人站出来道:“裴相,文宣王狼子野心恐引狼入室?”
裴朔笑道:“此言差矣,起义军多为平头百姓不成气候,楚襄王、武惠王、陈留王等虽有野心不过是冢中枯骨,文宣王虽自诩正统却更是乱臣贼子,虎视眈眈,意在京师,陛下何不将计就计,借此贼之手平叛乱军?”
武兴帝眉梢轻挑,“裴相打算如何将计就计?”
“我愿保举一人,此人能言善辩,有三寸不烂之舌,可遣他假意归降,引谢蔺入京,届时我愿于孔雀门埋伏十万兵马就地斩杀以除贼寇。待贼寇扫除,其余乌合之众,不成气候。大军挥师南下,逐个击破,陛下可无忧矣。”
“何人?”
“崔怀!武兴十五年的新科状元,他一定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武兴帝犹豫道:“那谢蔺可会相信崔怀?”
裴朔笑道:“谢蔺城府极深,他不会相信崔怀,但他一定会将计就计,他会假意答应,以此图谋京师。”
“倘若他不答应呢?”
裴朔道:“倘若他不答应,可命崔怀以献上城防图为由,图穷匕见,刺杀谢蔺。”
“国师怎么看?”
武兴帝看向旁边的素衣女子。
女国师指尖掐算片刻,神色漠然,语珠轻吐,“胜算九成。”
她可没说是谁的胜算九成哦~
她和裴朔对视一眼,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史书会记载裴相是个大大的奸臣了,又请天子降罪己诏,又是引狼入室。她也知道为什么崔怀在历史上的忠诚度几乎为0了,崔怀天天当卧底,谁敢信他啊?!
“传崔怀!速传崔怀!”
涉及自己屁。股底下的龙椅,武兴帝终于慌了,生怕哪一日谢蔺打进京城来将他从龙椅上踹下去。
裴朔笑笑。
谢蔺才不会直接打进来,他只会成为一把随机悬下来吓唬武兴帝的刀。
杀人诛心,就像当年秋猎他逼迫琼华公主纵马为猎物,他则射箭为猎人一般。
而且自古讲究出师有名,谢蔺也需要一个更正当的理由打入京师。天子传召,就是裴朔给他的最好的理由。
第123章
次日, 崔怀因在大朝会上当众顶撞武兴帝被降官三级,随后裴朔弹劾他荒淫好色,他又被罚了三年俸禄, 还打了他三十大板。
“恩师, 我的一世清名。”
崔怀有些无奈, 一定要用[荒淫好色]这个罪名吗?实在不行贪墨枉法也可以的。天可怜见, 他现在还是个处男,坊间都开始传他夜御十女了。
“恩师知道,恩师相信你, 回头恩师亲自下厨给你做拿手好菜。”裴朔语重心长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崔怀这才点了点头。
只是为什么恩师看起来像哄小孩子一样?他已是而立之年, 又年长恩师七岁,看起来恩师才应该是小孩子吧。
“你去了谢蔺营中, 少问多看,等你见到文宣王就将我的书信带给他,他一定会善待你的, 不必担心。”
裴朔给他理了理衣衫,又拍了拍崔怀的肩膀,毕竟他现在明面上是天子近臣, 如果他假意投降, 谢蔺明面上肯定不能同意, 否则他一定会亲自去的。
“恩师放心,学生心中有数。”崔怀跃跃欲试,他一定帮恩师拿下那个文宣王。
崔怀连夜纵马投敌,消息传来。
史官记载:崔怀反复无常小人也, 实乃三姓家奴。
裴朔看着史书满意地点点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崔怀被人评价为忠诚度为0了。
他先为武兴帝之臣,又投裴相, 孔雀门之变后再投谢蔺,后投南梁,最后又投谢蔺。卧底次数太多,把征信刷空了。
崔怀的征信放现代估计连个充电宝都借不出来。
崔怀连夜纵马到了谢蔺地界,在驿站休息了一个时辰就见到了文宣王,他捏紧手中的信笺,又握了握城防图纸中的匕首。
恩师说:图穷匕现。
荆轲没有完成的大业就要靠他完成了。
但是……
为什么恩师没有说谢蔺是师娘啊?!
崔怀站在下面,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庞,整个人瞳孔震颤,前一日他还看着此人窝在恩师怀中撒娇卖乖像只吸人精气的狐狸精,今日他就看到此人换了一副面孔,端坐高台之上,红衣若枫宛如鲜血染就,寒冰似得冷峻,他肆意懒散般坐着,似笑非笑地把玩手中的盘串。
崔怀曾在书本上看过相面之术,眼前的谢蔺虽是随意坐着,落在崔怀眼底却似一条盘旋的金龙。龙相已显,大业可成。
恩师真乃神人也。
他可降龙伏虎!!
谢蔺两侧坐着包括项肃在内的数十位大将,若是裴朔在恐怕要挨个讨要他们的墨宝了。
“师娘。”
噗——
旁边的项肃率先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瞳孔震颤,“什么东西?”
师娘?
谁是师娘?
哪来的师娘?
他们帐里连个母蚊子都没有。
谢蔺倒是肉眼可见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眼底都多了几分笑意。
崔怀瞬间了然。
爱听这个,他懂了。
“师娘,我是来投降的,狗皇帝为区区小事责骂于我,我实在是不忍受此屈辱,特带京师城防图来献于师娘。”
“师娘!师娘务必收留我,恩师还托我带书信给您。师娘,恩师昨日还说思念师娘,叮嘱我传他心意。”
谢蔺逐渐沉迷在他的一声声师娘当中,甚至还叫人给他搬了个座位,又给他添了茶水,直接坐在自己旁边。
谢蔺慢悠悠地拆开信封。
上面只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简单明了,谢蔺只看了一眼就险些笑出声来。
[我学生,聪敏过人,可当驴使,别宰!爱你宝贝儿,孔雀门见!]
谢蔺唇角不自觉扬起,这个崔怀的确是聪敏过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身一人来赴鸿门宴,却没有丝毫怯场,是个人物。
底下一众将领被谢蔺这一笑看得莫名其妙,不怀好意的眼神盯上了崔怀,崔怀讪笑一声,他是不是相面之术学得不够精细,怎么这小小的一个营帐全是虎相?
“殿下。”忽然有一位素裙女子走过来,在谢蔺耳边低语什么。
崔怀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怎么一个女子都有贵相?但却不是凤相,莫非是王侯之妻,还是……女官?
“师娘……我晚上住哪?”
“师娘?我们什么时候进京?师娘……您打算带多少人去?我要不要和恩师先通个信?”
谢蔺终于知道为什么裴朔嫌他烦了,他真的很烦人!比当初刚进公主府的裴朔还要烦人。裴朔把崔怀扔过来恐怕府里清净了不少。
果然是谁的学生像谁。
崔怀传来书信,他已取得文宣王信任,预计两日后进京。
*
天色将亮。
还未泛起一点鱼肚白。
裴桓亲自带兵把守京城城门,秦礼重兵埋伏于孔雀门,只等谢蔺进来就以重兵杀之,裴朔换了一身紫色常服,坐在中央的椅子上,衣摆随意垂下,身后金甲兵卫密布。
“师姐。”
裴朔旁边站着女国师。
“你觉得我这个姿势帅一点,还是我这样帅一点?”他说着凹了一个造型,手中折扇轻摇,潇洒肆意,贵气天成,青丝微动,唇角含笑。
柳如烟亲自动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摆,竖起一个大拇指,“现在你帅炸了。”
“你再看我,你觉得我是站着会比较神秘,还是坐下来更显得神秘?”
裴朔笑道:“坐着好看,有种风云变幻而面不改色的神秘与优雅集一体的美丽,简直是神女下凡。”
俩人在台阶上凹造型凹了半天,裴朔身后站着的秦礼看不下去了,“丞相,国师,咱们是要打仗。”
不是要画像!
裴朔拍拍手,从角落走出来两个画师,挽袖提笔开始作画,这么重要的时刻当然要记录下来。
这可是历史上最重要的孔雀门之变,他不仅参与进来,还是主办方,而且对家还是史书上的四大千古一帝谢蔺,这种事怎么能不入画流传千古呢?作为两个穿越者,他们表示特别激动。
只可惜这里没有相机,不然他俩一定要拍10个G才能满足内心的尖叫。
秦礼:“……”
“秦将军,你离我近些,我们一同如画。”
“哦。”秦礼动了动脚步。
他们真的是要杀文宣王?怎么看起来像是小孩子打架,太草率了吧。
很快裴朔脖子都坐僵了,画师终于将画好的图递给裴朔看,裴朔斜倚在椅子上左看右看很是满意,随手打赏了两块金子。
“秦将军,你坐下,不然本相跟你说话还要仰着脖子。”
秦礼坐在台阶上。
裴朔凑近,“将军,你一身忠勇,你忠的是陛下,还是北祈?”
“我、末将当然是……”秦礼被他问住了,这有什么区别吗?陛下是北祈的国君,他忠于陛下就是忠于北祈。
“将军,你不如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呢?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天色渐亮,只有微弱明光。
听得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人为首踏步前来,一袭红衣冷若冰霜,携带着满身的杀气,身后数十大将未穿铠甲却气势不减,雄姿勃发,手已经按在刀剑柄上,再往后则是数百甲胄将士。
裴朔还保持着看画像的姿势,斜眼一瞧,唇角带笑,“原来是文宣王来了?小王爷,好久不见。”
谢蔺也是轻笑一声,“丞相,别来无恙乎?”
谢蔺脚步上前,秦礼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就等谢蔺再靠近他就要出剑,身后的金甲也已蠢蠢欲动,随着秦礼的动作谢蔺身后的几大将领刀剑也已出鞘,蓄势待发,都在等对方先动手。
“小王爷,你带这么多人是要造反吗?”裴朔笑呵呵道。
“我持传国玉玺,乃先帝传位,何来造反?现在金光殿上的才是造反的那位吧?丞相,不如归降?”
“那我投降有什么好处?如今我位极人臣,文武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蔺已经站在裴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秦礼的剑已经抽出来,就等裴朔一声令下他就杀了这谋逆之徒。
啵——
谢蔺低头直接揪住裴朔的领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裴朔:“……”
他擦擦嘴角,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是……他正投入演戏呢?!
秦礼的剑唰地一下就搭在了谢蔺脖子上,怒喝一声,“狂徒,你胆敢非礼我们丞相!”
他一定是故意羞辱丞相!
谢蔺身后数十人也唰地一下拔出刀剑,一人脚步之快刀已经搭在裴朔的脖子上,柳如烟在旁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想磕一包瓜子。
裴朔和谢蔺同时抬了抬手。
双方将领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放下刀剑,只是互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当皇后。”谢蔺眉眼含笑。
秦礼瞳孔震颤,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蔺,谢蔺身后的将领倒是因为先前在长平见过裴朔没他这么惊讶,但同样惊疑地看着谢蔺。
柳如烟适时地碰了碰裴朔,“师弟,你当皇后,那赵皇后呢?”
裴朔没好气道:“我现在就改姓赵。”
柳如烟撇撇嘴,“赵朔听起来没有裴朔好听。”
裴朔起身,众人又是随着他的动作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却见裴朔摇着他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合。
“好,我投降。”
“丞相。”秦礼不解,他们还没打呢?怎么就投降了?
裴朔笑道:“秦将军,再考虑一下我问的问题?”
你忠于的是皇帝还是北祈?
秦礼一愣,北祈皇帝无道,贪图享乐,大兴土木,未战先降,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才会致使起义军兴起。而文宣王顺应天意,响应民心,又持传国玉玺,得先帝遗诏,起义军纷纷响应。
他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单膝跪地,“我听丞相的,丞相待我有知遇之恩,我愿降小王爷。”
裴朔起身唰地抽出旁边的剑,寒光闪烁,天边乌云退散,金光落在二人身上,裴朔将剑高高扬起,“丞相已死,叫我文宣王妃。”
谢蔺紧跟其后,“众将士随我冲进去,降者不杀,封官赏爵。”
“冲啊!”
历史上著名的孔雀门之变就此爆发,武兴帝诱骗文宣王进京欲杀之,谢蔺识破阴谋,于孔雀门斩杀奸臣裴相,携十子良将杀入孔雀门,随后大军攻破孔雀门,包围皇城。
“降者不杀。”
“天子无道,当问其罪!”
“弑父杀弟,遗臭万年,谋位不当,致使天灾伤民,请天子退位。”
“今文宣王顺应天意,深得民心,当为正统。”
皇城内鲜血如注,尸体堆积成山,比上次废太子和永王爆发的宫变还要惨烈。
皇城之内只有一部分是裴朔的人,武兴帝虽然昏庸但手中仍有御林军守卫,不过对上谢蔺手上的良将简直是不堪一击。
而另一头裴桓坚守城门,整个京城像个铁桶一样,武兴帝的人进不来,谢蔺的大军倒是浩浩荡荡冲破防线,直奔皇城支援。
“裴朔,你该不会又要拿签名本找他们签名了吧?”谢蔺斜眼轻笑,他和裴朔相处这么多年,对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裴朔一脚踹开一个御林军,手刚去袖中掏他的签名本就被谢蔺看穿了,他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翻开签名本一页。
“你手下的十大良将,让他们挨个给我签名哦。等我死了,我的签名本也要跟着我进棺材。”
不知道他的签名本会不会被后世的人挖出来,他这个签名本可是聚集了当代所有大名鼎鼎的人物。
长长的宫道上鲜血流淌,裴朔看着于心不忍,可朝代变更历来如此,他已经尽量减少伤亡了。
二人一直到金光殿前。
御林军将大殿重重守卫,武兴帝已是困兽之斗。
有人质问:“丞相,何故谋反?”
“谋反?”裴朔嗤笑一声,“霍成将军在前线打仗死战时,陛下何故先降?割让赔款,威名尽丧。谋反的人是当今的皇帝吧?”
谢蔺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血,衣袍却是干干净净,他从袖子取出一封明黄色的卷轴圣旨,高高举起,朗声道:“先帝传荣王遗诏在此,殿内的才是乱臣贼子,弑父杀弟,篡取皇位,德行亏损,天降其罚。”
“昔日贺仓冒死携玉玺诏书出逃,今日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荣王非谋逆,实乃忠孝,汝等还要为虎作伥、轻信谋逆之贼吗?”
“再说一遍,降者不杀,持兵械者,等同谋反。”
人群中低语纷纷,有些已扔下手中兵械,有些仍负隅顽抗,恰在此时项肃拎着俩大铁锤站在谢蔺身前,活动了下筋骨,“殿下,你们先行,我来挡住这群叛徒。”
叛徒……
谁输了谁是叛徒。
谁赢了谁是正统!
金光殿前,谢蔺和裴朔对视一眼,一人一脚踹开了殿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桃水村三百八十二口非天灾,实乃人心贪利。荣王非谋逆罪臣,实是被人栽赃陷害反咬一口。
“陛下……”
金光殿内武兴帝跌坐在地,发鬓斑白,殿内的宫女太监已经被人捆住,整座金光殿已被团团包围,武兴帝像是一下子到了暮年。
他手指颤抖着指向裴朔,“裴相,为何背叛朕?”
裴朔站在他身侧轻轻蹲下来,“你说呢?”
顺着他的视线,武兴帝看见殿门打开,一人红衣持剑,缓步而来,起初光线照着他的脸,武兴帝看不清来人的长相,渐渐地武兴帝的眼中多了惊恐、怀疑、惧怕……
“你、你……”武兴帝嘴唇都在颤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不是死了吗?不,你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我当然还活着,我还要多谢谢你赐了我一位好驸马,若无驸马,我岂能里应外合,这般轻易地杀进金光殿来?”
谢蔺脸上的笑意不减,他是发自真心的感谢武兴帝的赐婚,才能让他于茫茫人海中和裴朔相遇。
“是啊,我也要多谢陛下赐婚,若无公主相助,我怎么杀得了郭相仪?怎么为我桃水村三百八十二口人命雪恨?”
他压低声音,如同鬼魅,“陛下,黑白无常索命来了。”
裴朔笑容越发阴森。
早知道他和谢明昭应该换成黑衣和白衣,这样更有视觉冲击性。
“你、你……你是琼华。”武兴帝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红衣男人,逐渐和记忆中琼华公主的样貌重叠。
“不,琼华也死了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武兴帝似乎疯魔,又好似杀的人太多,厉鬼冤魂不断朝他索命。
裴朔起身走到后面,取了空白圣旨,又取了笔墨,“陛下,你挖空心思得到的皇位该物归原主了。”
裴朔亲手帮他研好墨,将毛笔塞进他手里,就像当年他把火枪塞进武兴帝手中让他打死了自己的儿子那般。
“臣受陛下重用,无以为报,只能求陛下再满足臣最后一个心愿。”
“请陛下赴死!”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裴朔的眼神也变得阴狠起来。桃水村多么朴实善良的村民,被烧得连渣都不剩。
“不,不,别杀我,别杀我,裴相,桃水村的事和朕无关,朕已经替你杀了郭相仪。”
武兴帝抓着裴朔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惊恐,毫无昔日的帝王威严。
“哦?那陛下如何得知火枪的?”裴朔笑嘻嘻地把玩着手中那柄火枪,在武兴帝终于舒了一口气以为裴朔有所松口时,突然冰冷的枪口抵上他的太阳穴。
武兴帝瞬间瞪大了眼,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朕……不,我、我愿意写禅位诏书,别杀我。”
谢蔺将圣旨铺开,“我念一句,你写一句。”
武兴帝颤抖着手提笔在空白圣旨上写下了认罪书,自认德行有亏、愧对天下,愿禅位于文宣王谢蔺。
谢蔺笑道:“皇伯父,你现在真的很狼狈,你还记得先帝当年死的时候说的什么吗?”
“先帝说:朕宁死不遂你意,我父自刎于大殿前,连个求字都没说。”
“和他废什么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裴朔手中的火枪又抵了抵。
谢蔺腰间拔出匕首,寒光闪闪,在他身上比划了许久,看得武兴帝呼吸不由得急促,最后匕首落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谢蔺笑笑:“驸马,你说这么近的距离,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刀快?”
裴朔道:“我们试一下不就知道了?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呢。”
随即砰地一声。
火枪穿透太阳穴,匕首刺入心脏。
“我觉得还是我的枪快。”
“我倒觉得是匕首更快一点。”
俩人争执了半天。
“那他现在怎么办?”
“他封我做公主,那我就封他做王爷吧。”
裴朔摸摸下巴,“也行,就是天气热,容易臭。”
“要不扔到恭房?”
“那恭房也太可怜了吧。”
第124章
孔雀门之变后, 谢蔺顺应天命于京师受禅称帝,改年号为永熙,尊昔日荣王妃为太后, 尊荣王为孝烈皇帝, 而武兴帝仍恢复其昔日封号为恭王, 三日后, 恭王于冷宫投井而亡。
因其罪孽深重,未入皇陵,甚至连祖宗祠堂都没供他的牌位, 谢蔺没提, 其他人更不敢提,生怕触了这位新帝的霉头。
这位的手段可比那位还要狠厉, 上位第一天就祭了几个狗官的脑袋,武兴帝宠信的那几个佞臣,全部抄家填充国库, 所得钱财全部用于赈灾,又减免田地赋税。
李文德在月刊小报上发表了新的南水北调策论,谢蔺当即差人去请李观, 请了半天没请动, 只能差人按照李观的回信动土挖渠, 以南方之水灌溉北方干旱之地。
不出半年,起义军自动平息。
北方逐渐安定。
谢蔺再设恩科,由裴政主考,重新选拔了一批还没被官场污染的有志学子, 在翰林院历练了半年,全部发配了灾害之地,让他们放手去干。
裴朔强烈拒绝了谢蔺的封后封相提议, 虽未得官职,但府门前依旧门庭若市,裴朔联合六部重新规划田地、种植农物,重修水利,修整商路,研究母猪配种,提高产量。
天灾逐步化解。
朝局稳定。
然而这几日谢蔺心情越来越差。
整个皇宫都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
“来瞧一瞧看一看,新出的芋泥波波奶茶,还能加珍珠、布丁、奶盖……我们还推出了外卖服务。”
“足不出户,就有人送菜上门,大家瞧一瞧看一看,街上拉车的都有我们月桂酒楼的旗子,只要你下单,就有人送菜上门。”
裴朔站在门口吆喝了半天,月桂楼已经开遍北祈各地,多亏谢蔺上位派人治理天灾,百姓重新有了余钱,裴朔的钱袋子也越发鼓起来。
“瞧一瞧,看一看……”
裴朔还在吆喝,街道几个人抬着轿子出现,轿子刚落下,裴朔暗道一声不好扭头就要跑,然而那几个人眼疾手快直接拦住裴朔的去路,将他的嘴堵住绑进轿子里。
“东家,那边……”有小二搭着白巾瞧见了这一幕,吓得匆忙跑到柜台,就见王嫣手里算盘打得啪啪响。
“不用管他。”王嫣头也没抬,这个月都第几次了?裴朔再不回皇宫,她都怕皇帝把她的月桂楼拆了。
“唔唔唔……”裴朔被堵着嘴,绑着手脚,轿子一路抬着小跑进了皇城,最后在御书房前落下。
裴朔被塞进御书房,随后几个太监宫女麻溜儿地将门关上反锁,独留裴朔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御书房面对风雨。
“唔唔……”
裴朔艰难地发出几道声音,因为被绑着他只能像僵尸一样蹦来蹦去,最后蹦到谢蔺面前。
谢蔺仍像从前那样穿着常服,只是浑身的气势却不似从前宽和,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压,但裴朔却不怕他,他又呜呜了几声,在他身边折腾。
谢蔺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翻着手中的奏折,任由裴朔在旁边故意闹出动静。
裴朔见对方不理他,又蹦跶了几下,用胳膊去蹭他,谢蔺却冷哼一声将衣袖拿走,裴朔无奈又跳到另一边去蹭他,谢蔺再次冷哼一声。
“唔唔唔……”
裴朔整个人一歪直接坐到了谢蔺腿上,谢蔺一滞,终于放下手中的奏折,挑眉看着他,取下他嘴里的布。
“你绑我干什么?我刚推出来的菜品,我要守着听听评价才放心。”
谢蔺被他气得太阳穴凸凸地跳,把那团布又塞回他嘴里去,又将裴朔抱起扔到椅子上,随后自己又坐回去开始看奏折。
裴朔:“……”
他生气了?
“唔唔。”
朝政换代,国库空虚,他还不是为了多赚银子。
裴朔从椅子上翻下来又蹦跶过去坐到谢蔺边上,用脸去贴谢蔺的脸像小猫一样蹭来蹭去。
“唔……”
别生气啦!
谢蔺早就没了看奏折的心情,喉结滚动,脸颊被他蹭地痒痒的,轻柔的触感时不时传来,裴朔的鼻尖又偶尔略过,滚烫的鼻息扫过,谢蔺放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攥起。
“裴朔!”
裴朔被他一唤,仰头亮晶晶地看着他,随后又将脸埋到他脖颈间蹭他的脖子,鼻尖故意扫过他的喉结玩。弄,小火苗噼里啪啦地蔓延烧至谢蔺全身,裴朔却还在故意挑逗他。
谢蔺呼吸一乱,终于再也忍不住,摘下裴朔嘴里的帕子反手一抛,将人揽过含住了他的唇瓣。
谢蔺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腹狠狠碾过裴朔下颌的弧度,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里,舌尖蛮横地撬开牙关,裴朔身上还带着月桂楼甜甜蛋糕的气息,让人更想将他一口吞没。
急促的呼吸声彼此交缠,谢蔺好似要将自己这一阵子坐冷板凳的委屈全部发散出来,他的手指绕到裴朔身后解开绳子,掌心顺着脊背游走,最后落在他的腰带上。
吻如狂风骤雨般落在裴朔的唇瓣、唇角、脖颈、锁骨,裴朔被迫仰起头颅,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谢蔺的衣角来防止自己掉下去。
谢蔺抱紧他,将人放在龙椅上,随即整个人压了上去,眼底还带着莫名的委屈,“驸马,我是人老珠黄了吗?”
裴朔被他说得一愣,旋即肩上一疼,他的衣裳脱落半块,这人发疯似得狠狠咬了下去,一边咬一边扒他的衣裳,眼圈通红,好似要落下泪来。
裴朔无奈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谢蔺埋在他颈窝间声音闷闷的,“你日日往外面跑,成天和王嫣厮混,怕不是我容颜不在,你另得新欢了。”
“我那是为了给你还债!你说你欠了王嫣多少钱?整整二十个亿!我再不赚点钱,你等着她给你放高利贷利滚利吧,你后代子孙都还不完。”
谢蔺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能生孩子吗?”
裴朔:“……你觉得呢?”
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问的好吗?!答案当然是不能!
“那我哪来的子孙后代?”
“好问题!”这个问题真的是问到点子上了,所以历史上谢蔺的儿子是谁给他生的?让他宠成那个逼样。
该不会,自己真能生孩子吧?裴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差点儿给自己两巴掌,他能生个屁!
“我封你做皇后你不要,给你官职你也不要,我都不能日日见到你了。我16岁嫁你,现在你连个名分都不给我。”谢蔺眼巴巴地看着他,见裴朔无动于衷又开始装模作样地掉眼泪。
“你克妻啊!”
裴朔有些无奈。
谢明昭要封他做皇后,可历史上的赵皇后早死,他可不想沾那个命格。只要他不做皇后,他就不是赵皇后,他就不会死。
而左相有李观,虽然李观还没出世,右相有崔怀,虽然崔怀还未封相,但他不能去抢这俩人的官呀!
“你把我娶了,我做你的谢夫人总不会有事了吧?”谢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
“这个……好像不是不行。”
历史上根本没有裴朔这个人,只要他小心谨慎跳过各种陷阱,他就一定能活下去。
“我现在就写赐婚圣旨。”
“自己给自己赐婚?”裴朔茫然。
“你休想甩开我。”
谢蔺冷哼一声,挽袖提笔,裴朔只好默默地在旁给他研墨,顺便凑过去看他的字。
“兹宣阳公主,朕之嫡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
裴朔跟着他的笔墨念出声来,有些无奈笑道:“所以我又要做驸马了?你一定要当我大舅哥是吗?但是驸马不能干政,我可就不能帮你管内政了哦~”
“我不管。”谢蔺恶狠狠地盯着他,裴朔悻悻住嘴。
历史对于公主的记录都很少,只有一些和亲的公主诸如谢婉玉,或者性格乖张天下闻名的公主诸如琼华公主,或者能力出众参与政治者诸如汉朝馆陶、唐朝太平。
谢蔺随意封的这位宣阳公主确实是籍籍无名,他可以放心娶。
谢蔺写完圣旨吹了吹墨渍,故意朝他勾勾手指,笑道:“来叫声皇兄听听。”
谢蔺将他拽过,双手环住他的腰身抱住,仰头笑道:“驸马,你也不想被公主知道我们的事吧?”
“驸马,我给公主的嫁妆礼单丰厚,你不想看看吗?”
裴朔眼前一亮,贪财的本性再次暴露出来,“礼单在哪儿?”
“在朕寝宫。”
裴朔:“……”
挟财宝以令裴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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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阳公主大婚的消息传遍京师,裴朔亲自写了喜帖,又盖上烫红金印,发于朝中各大官员及诸多亲友。
无论新官旧臣,都知道裴朔和新帝关系匪浅,甚至有的还曾出席过裴朔和琼华公主的婚宴,虽然从未听说过这位宣阳公主,但还是各个备上厚礼登门恭贺大喜。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整个京城,天子嫁妹,自当是天下共喜,阳春三月,桃花漫天飞舞,朱雀大街上红毡从皇城正门一路铺到裴府门前。
裴朔于长春宫辞别太后。
两侧数百金甲守卫烈烈风姿,身上盔甲都系着红绸,金童玉女开路不断抛撒百花花瓣,其中还夹杂着铜钱无数,随着一声声清脆落地,众人哄抢一通。场面盛景比之当年琼华公主的那一场更是繁华。
裴朔一身大红喜袍以金线绣制云纹,日光下泛出淡淡流动的光晕,身骑高头大马,唇角含笑,意气风发,肆意风流。抬手和民众打招呼时,袖口的血玉手镯若隐若现。
身后是三十六抬的九龙攒珠喜轿,遍体雕刻着缠枝莲纹,再填以赤金,轿顶鎏金葫芦上垂下的雀羽流苏均以金丝串联,数千东珠织成珠帘。
而珠帘内的新娘子金冠流苏遮面,手捧一面孔雀羽扇,赤金云锦灿若晚霞,珠帘晃动间好似间美人侧颜轻露,好似有天仙下凡,不似人间之颜,朱唇微勾,眉目如画,偶尔将羽扇落下,盯着前面的新郎官。
那新郎官好似感受到了身后人的视线,微微回首,恰好目光相对,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公主府还是从前的公主府,亲朋满座,又行了天地之礼,宣阳公主被人引入内堂,裴朔留下来招待宾客,两三盏酒下肚,耳中恍惚又有人喊他。
“裴怀英。”裴朔一愣,好似看到人群中霍衡在他打招呼,李观就在他身侧静静站着颔首轻笑。
李观住得太远,喜帖送不到,今日也没能过来,只托人捎来一份贺礼,裴朔鼻尖有些酸涩,若是他二人在的话,今日恐怕要更热闹几分吧。
“恩师。”
“学生等恭贺恩师和师娘大喜。”
“二哥,你以后要住到皇宫去吗?”
“大哥祝你们夫妇二人白头偕老。”
“父亲,母亲。”
裴政脸上难得多几分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虽无父子血缘,却早已算的上是亲父子。
裴朔多喝了两杯,推开屋门时,里面已没了旁人,只剩下宣阳公主静静地坐着,手持羽扇,头上还盖着红盖头,看着娴静乖巧。
谢蔺通过盖头下的缝隙瞧见了那人的脚步,一直等到裴朔站在他面前,他紧张得衣角都揪起来了,那人却站了许久,静静不动。
裴朔看着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就是这样掀开了琼华公主的盖头,今日虽换了一个封号,但他又成了自己的妻子。
他此生都会是他的公主。
裴朔喉结滚动,握着玉如意的手指轻攥,低声唤道:“公主。”
“驸马快些吧。”谢蔺忍不住出声催促。
忽地听到一声轻笑,随着红盖头被人挑开,一张俊美如玉的脸露在眼前,他依旧在笑着,像是山间旭风,温和中带着点肆意,他低笑道:“公主恕罪,臣来晚了。”
他低眉打量着眼前这人,红颜似玉,绮丽如花,抵得过世间最好的风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驸马可是要本宫好等。”那人嗔怒一声,修长的手指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过去,浅笑不止。
“我向公主赔罪。”裴朔眉眼含笑,带着几分宠溺之色。
“驸马将如何赔罪?”
“那自然是随公主心。”裴朔笑笑,脚步逼近。
下一刻便天旋地转他已倒在柔软的棉榻之上,金色流苏扫过他的脸颊,那只染了豆蔻的手拂过他的胸膛,勾了勾他的衣带,凤眸微眯,风情万种。
“真的随本宫心?”
“君子一言。”
谢蔺轻笑一声。
裴朔可不是什么君子,他是贪财好色的纯小人。
“唔……”
“驸马,你亲亲我。”
帷幔帐内裴朔的金冠被人随意丢出,很快又是一件喜袍扔出盖在金冠之上,紧接着公主的凤冠、腰带一并扔了出来。
被翻红浪,喜烛摇曳,燃至一半后,两侧的叶子状金片啪嗒一声交叠将烛火熄灭。
春宵一刻值千金。
身后龙涎香的气息紧紧包裹着裴朔,裴朔几乎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他实在想不明白,历史上杀伐果断动不动就诛九族的千古一帝怎么会是这个撒娇的[娇娇公主]?
“先前长姐寄信来,说她回西陵不久便有了身孕,假借病重,宗室也帮着瞒天过海,顺利诞下麟儿,如今算算日子我那外甥已有三岁,我一直想去探望她们奈何朝中内乱,现在朝局安稳,我打算去西陵看看她们母子。”
“我也想去。”谢蔺蹭了蹭他的发丝,似是狐狸撒娇。
“你……你该不会是要打到西陵吧?”裴朔扯了扯嘴角。
“西陵皇帝是我长姐,你以后如果要攻打的话,能不能……”
谢蔺忽然在他额前落下一吻,有些委屈,“我不动西陵,驸马你对我有偏见,她是你的至亲,我岂有吞并之意?”
裴朔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他在史书上了解的谢蔺和眼前这个人完全不一样,所以真的会有几分偏见。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征讨南梁?”
谢蔺顿了顿道:“南平侯正操练兵马,待今年割了麦子,粮草准备完毕,我会以婉玉公主之事向南梁发起进攻。”
裴朔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似得,“我看朝中大臣名册,没有一个叫赵稷的人?”
历史上的赵稷连西陵通南梁,入北川,闯邵阳,三计定中原,造战船育粮草,辅政谢蔺,稳定后方,堪为第一内政大臣,可谓是造下千秋功业,位列凌云阁第一名臣。
可以说若无前期赵稷的给力发育,谢蔺很难安稳地打下半个地球,可裴朔怎么都找不到这个人。
史书对赵稷的记载很少,但此人似乎寿命不长,史册称[得气运者不得长生]。这句话既指赵稷,又暗指谢蔺。两个人得天时地利人和,拼尽一身气运拉长国运,就只能不得长生了。
否则谢蔺坐拥赵稷、李观、崔怀辅政,又有夏侯起、霍衡、项肃等十几良将,以及嫣夫人这个财神爷,恐怕真能把地球打穿。
裴朔笑笑,“若有赵稷在,你就能获得夏侯起SSR体验卡。”
赵稷孤闯邵阳,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带走了夏侯起。而后夏侯起跟了谢蔺七年便不知所踪。有人说他被谢蔺暗杀,也有人说他自尽而亡,也有人说他隐居深山……众多纷纭,俱无考究。
谢蔺虽然听不懂他说的SSR和体验卡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笑道:“夏侯起难降,难于上青天!除非你做这个皇帝,他会是你部下一员猛将,这天底下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降服夏侯起。”
其实谢蔺从很早的时候就发现白泽对裴朔的感情,只是裴朔这个人对感情迟钝,他一直将元宵和白泽当成亲弟弟来养,是以根本没有发现白泽的心思。
裴朔似乎也认同了谢蔺的说法,那个孩子不知缘何对他的感情莫名复杂,情愫、憎恨、嗔怪、痴心、依赖,全部交缠在一起。而因为长平的事又闹得很难看,他恨夏侯起,夏侯起也怨念于他。
“我先去西陵,你努力找到赵稷,我和赵稷合力,帮你谋取中原。”
“你要去多久?我想和你一起去,新婚刚过,丈夫远去,那我这个做妻子的怎么办?”
谢蔺把玩着他的头发,在指间绕来绕去又开始给他编小辫子,拆开,再编,直玩得开心才罢休。
裴朔无奈道:“我下月再去,西陵路远,我小住一个月,算上来回路程,半年我就回来了。”
谢蔺闻言冷哼一声,翻过身去,不再理他,裴朔无奈拽了拽他,然而对方依旧不动,裴朔只好环住他的腰身,将自己贴近他些,手指故意去挠他的痒痒肉。
“西陵国都和南梁国都相近,到时我们在南梁国都相会如何?”
“不好?”裴朔调笑着,又故意挠了两下他的痒痒肉。
谢蔺忍着笑,然而裴朔的手越发放肆,最后甚至还故意在他身上点火,酥酥麻麻的电流涌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谢蔺终于再也忍不住,翻过身来,一把掀开被子将裴朔蒙了进去。
“驸马,你自找的。”
“哎?”
“唔……”
“谢……唔……”
第125章
本是新婚蜜月, 然而北祈刚稳,谢蔺身为国君不宜出行,只能偶尔闲暇时和裴朔出宫游玩。
裴朔痴迷于老杨家的羊肉汤角儿, 他不理解, 史书不是说谢蔺爱吃羊肉汤角儿连吃数月吗?现在看起来谢蔺似乎对羊肉汤角儿的痴迷程度还不如他。
“怎么了?”谢蔺抬头见裴朔一直盯着他。
“没事, 史书误我。”裴朔愤愤地又吞了一大口羊肉汤角儿, 真特么好吃,谢蔺是否痴迷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真的痴迷这口羊肉汤角。
谢蔺喝着羊汤, 胃里暖洋洋的, 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来。
“什么东西?”
“借条。”
谢蔺笑笑,“好驸马, 再借我些银子。”
裴朔冷笑一声,“你还得起吗?”
他托腮笑眯眯的,“我可以……肉偿……”
他话没说完就被裴朔瞪了一眼捂住了嘴, 大庭广众之下说的什么胡话,“我借给你就是了。”
谢明昭现在欠了一屁股的债,不出意外的话, 这几百年他都还不清了, 反正王嫣是个聪明人, 每年都会上贡给皇帝一半的银子,皇帝也暗中支持她的事业,欠条名存实亡。
“前两天我和王嫣商议,买了十艘船, 招募两千死士,准备下海探索新的国家,会带一些茶叶、丝绸、粮食等, 交换他们国界的新奇物件,你意下如何?”
谢蔺又要了一碗羊肉汤角儿,吹了吹汤面,“我派军队随同,否则你们的商队容易被人掠夺。”
“好。”裴朔笑眯眯的。
他就是这个打算,有军队和军旗的入驻,他们的商船就是军船,就算有海匪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我还做了一个简易版的地图,可惜师姐云游去了,否则我还能和她商议一二。”
他是真的背不过地界地图,顶多知道东海有个倭国,往北还有不计其数的国家和土地,往西还有黑人种族。
谢蔺看着地图,越看越觉得有趣,这世界上当真有这样多的国家?那他如果不开疆拓土,真是对不住裴朔的地图。
他忽然笑出了声。
裴朔也跟着笑出了声。
他就知道谢明昭绝对不是没有野心的人,相反,他功盖千秋,在位期间更是将地图版块拓展了三倍不止,攻占小半个地球。
俩人借着一碗汤碰杯。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心照不宣。
“我主内,你主外。”裴朔斜眼轻笑。
干它丫的!
“好!”
裴朔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官至宰相,除了嘴上功夫,他是有突出政绩的,他曾博览群书,也能古今贯通,内政有裴朔掌管,再有崔怀和裴政辅佐,他可放心外出征战。
九年可逐鹿中原。
二十年可开疆拓土,天威荡平四方,平定天下战乱。
裴朔道:“等我从西陵回来,我把计划说给你听。”
谢蔺笑道:“等你回来,我从宗室挑选子弟,立为太子,泰山封禅,稳定后方,徐徐图之。”
四月中旬,裴朔以结交友好的名义出使西陵,谢蔺又派了项肃和军队跟随,浩浩荡荡西行。
临行前,谢蔺于宣华门外送行,天子华服被风吹起,玄色龙袍肃穆而立,额前的珠帘看不清他的表情,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攥起。
裴朔上前,一把将人抱住,唇瓣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尖,“不出半年,我一定归来。等我!”
谢蔺手指终于放松片刻,猛地攥着他的手腕,在裴朔要离开他之际,又将人拉回怀抱,双臂环住他的腰间紧紧收起,贪婪地吸吮着他身上的气息。
“裴朔……”
“听闻西陵皇室蠢蠢欲动,恐又生内乱,我担心长姐,不得不去看看她。”裴朔指尖拂过他的脸,露出一抹微笑,小心安抚他。
“况且有项将军在,我不会有事的。”
裴朔对于史书上项肃的记载还是一清二楚的,项肃活得年纪比谢蔺长,也就是说项肃不会死在西陵,项肃不死,他就不会有事。
裴朔更不担心谢蔺,如今的谢蔺不过25岁,至少还有十几年可活。他们还要一直打穿地球。
谢蔺闷闷出声。
随后又唤来项肃,“照顾好驸马。”
项肃比之几年前脸庞也多了几分坚硬,历经沙场多年性格也沉稳了许久,但依旧跳脱。
“陛下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安全把驸马爷带回来,就算是看在月桂楼那几百只鸡的份上,他都不能有事。”
项肃咧嘴一笑,手中的两只大铁锤比人的脑袋还大。
“驸马爷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项肃回京后,照旧天天去月桂楼吃鸡,他胃口大,月桂楼因着他这位常客,月月订购数百只鸡供他享用。至于饭钱照旧走的裴朔账户。
“快些回去吧,外面风大。”
裴朔坐上马车,朝他招招手,手腕上那抹血玉手镯正好露出,红衣翩然,裴朔依旧是笑着,面色如玉,直至远远地队伍只剩下一个点。
*
西陵风沙漫天,马车浩浩荡荡地穿过沙漠,裴朔头顶裹着紫纱用来遮挡尘沙,他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这一路穿越北祈半个国土,他见到了高山、平原、大河、沙漠。
穿越前他是孤儿,努力打工赚学费已经很艰难了,从来没有出门看过外面的世界,这一次倒是满足了他所有的愿望。
“二爷,外面风沙大,坐回来吧。”马车内宽敞,便是十个人都坐得下,元宵煮了新茶捧过去,桌前还摆着各种茶点。
“项将军,快到了吗?”
项肃在前面骑马引路,闻言吐了吐嘴里的沙子,“再走三五日就能到遥城,遥城之后两日便到国都北川。”
裴朔收起帘子,古代车马慢,他一连赶了两个月的路,屁股都快颠成四瓣了,居然还有这么长的距离,这要是放在21世纪,飞机一晚上就到了。
他从桌上抓起一只鸡腿,又撩开帘子,“黄鼠狼!”
“哎!”项肃一回头,稳稳接住那只鸡腿,大口撕扯起来,又从腰下解了葫芦喝了两口酒。
这驸马爷不仅做点心的手艺不一般,烤鸡做的更是一流,陛下也太有口福了。
裴朔笑着喊道:“等到了西陵皇宫,请你吃个饱。”
项肃哈哈大笑。
驸马爷可真是他的衣食父母。
裴朔又钻回车内,“不知道我那小外甥长什么模样?长姐女扮男装做国君,那她孩子的爹是谁?”
裴朔思考了半日都没想出这个问题,西陵的皇后听说某个大臣的女儿,两个女人总归是生不出来的,那这孩子是谁的?
不知怎得裴朔脑海中想到了一个黑衣男人的身影,那人瞧着肃穆不苟言笑,却时时跟在赵钰身后,眼睛紧盯着赵钰,莫非……
马车穿过沙漠,到了遥城,绿地水源便多了起来,再走两日终于临近北川。这还是裴朔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见到西陵的风土人情。
“元宵,你说小外甥会喜欢我吗?”
大抵是近乡情怯,裴朔有几分紧张,他自幼流落在外,这还是第一次来西陵。
元宵无奈笑笑,“二爷,谁会不喜欢二爷呢?”
他也能够理解,二爷喜欢小孩子,柳家的小满他就非常宠爱,只可惜小满后来跟着柳家回了梧州,二爷只能时常寄些小玩意儿过去。
裴朔撩开车帘不断地向外张望,马车准备进入北川,只是看到人来人往的北川城门总觉得有些奇怪,他眉头紧紧皱起。
“我怎么觉得长姐没收到我的信呢?”
“项将军,无人迎接我们吗?”
裴朔从车内探出头来,按理说他给赵钰的回信早该送到了,而且他们到遥城时又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信,怎么北川静悄悄的,就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们来了一样。
“我觉得不太对劲。”项肃抬手让队伍停了下来,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裴朔面前。
“北川有些诡异,你看这些人体格雄壮,步伐稳健,手上还有老茧,绝不是普通菜农,有兵扮做百姓混入,恐怕是出事了。”
“驸马爷,我们还是先不要入城了,静观其变。”
项肃久经沙场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大批量的军队混进城中,基本上只有一个目的。
宫变——
裴朔俨然也想到了这个事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从马车上跳下来,紫袍衣角翻飞,一阵东风吹过,菜农袖中的刀露出一角。
“恐怕皇城出事了。”
难怪无人迎接。
赵钰应当是遇到了什么事,甚至有可能他的回信都没送到赵钰手中。
“项将军,你带几个人随我入城打探一二。”
“太危险了。”项肃下意识想阻止,他此行是一定要保障裴朔安全的,否则陛下一定会宰了他。
裴朔拍拍他的手,“西陵国君乃是我嫡亲的长姐,若是宫变,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们先假扮过路的客商混进城中打听一二。”
“也好。”
项肃命部分人马在北川外自行躲藏,又特意叮嘱了亲信,以烟花为信,若是有意外发生可直入北川,自己则挑选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和裴朔一并换上西陵人的服饰,假扮客商。
裴朔换了一袭紫衣如泼墨山水间晕染的烟霭,外层纱袍如烟似雾,广袖舒展时肆意流淌着淡淡的光晕,腰间银带紧束,银饰轻晃和那块九瓣莲佩交映发出悦耳的声响。
满头青丝用烧红的铁棒卷成波浪,青丝随意落在肩头,又编入两股红紫色的发绳,平白添了几分疏狂,额间是一缕银色链子穿入两侧碎发间。
他持着一柄折扇走出来还故意转了一圈,“怎么样?我像不像西陵人。”
项肃疯狂点头。
先前说裴朔有西陵人的血脉,他还不信,现在他信了。
项肃则是额前一抹紫色带子,利落地头发束起,也学着裴朔的模样将头发烫卷。
西陵国的位置偏西,但也属于中原,并没有到西域那里,所以西陵人的长相也只是稍微立体,发尾稍卷而已,和北祈人差异并不大。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的母亲能在西陵生活数十年,甚至孩子还能坐上皇位。
他们雇了一辆拉车,里面放的还是裴朔给赵钰带的礼物,将丝绸、茶叶、瓷器等交易性强的东西放在了最上面,伪装成了过路的商客。
大抵是本就不少人假扮进城,裴朔等人没费多少力气就混了进去,随后直奔月刊小报。
月刊小报已经开到西陵。
他想要一些隐闻并不是难事。
西陵政权不同于北祈,西陵宗室强大,当初先帝病逝,赵钰作为唯一的孩子自然而然地被推上皇位,但话语权却不在赵钰,而在宗室。
赵钰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虽然有几分权力在手,但更多的还是宗室说了算。
眼看赵钰诞下麟儿,他们就想废帝,另立新君。
裴朔大概能猜到几分原因,一来是因为赵钰是一个女人,他们担心女人的身份泄露,想尽快更换新君,二来赵钰如今而立之年,羽翼丰满,不愿受制于人,他们也担心赵钰会对他们下手,故而打算先下手为强。
如今皇宫内外人员混乱,宗室、朝臣、皇帝多方势力暗地涌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皇宫外头贴着皇榜,皇帝病重,广招神医。至于皇帝是不是真的病重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是作秀罢了,借此告知臣民,皇帝要死了,那接下来易主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裴朔上前一把揭下来皇榜。
当即就有人长矛直指裴朔,“什么人敢来这儿造次?”
裴朔手中折扇轻摇,眉眼含笑,“自然是揭皇榜,救国君。”
第126章
“你是神医?”那人语气不善地打量着裴朔, 这般年轻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神医?
“揭了皇榜,但若是没能力救好国君,是要治你欺君之罪的。”
裴朔笑道:“放心!我有良药, 可使国君药到病除, 不过我的仆人和我的药童也要随我一并进去。”
他指了指身后的元宵和项肃, 后者朝他呲牙一笑, 看起来蠢乎乎的。
那人很快又叫来一位官员模样的人,此人唤作新宁伯,应当也是赵氏宗族的子弟, 鼻下两撇胡子, 面色白净,瞧着有几分奸佞之相, 见着裴朔鼻孔朝天似得上下打量了一遍,“你真会医术?”
“当然。”
“我要考你。”
裴朔轻笑一声,“不知新宁伯要考我什么?若是普通的药理, 不如由我的药童来答?”
新宁伯眼珠一瞪,见他傲慢无礼,当即出了几道题, 裴朔只负手而立, 元宵上前一一应答, 见他区区一个药童竟都能答上来,新宁伯这才罢休。
“跟我来吧。”
裴朔跟着他踏入皇宫,手中折扇轻摇,脚步轻快, 瞧着吊儿郎当的,只是余光却在四下打量。
项肃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宫内暗流涌动, 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他拉了拉裴朔一脚,和他对视一眼。
很快三人便跟着新宁伯进入皇帝寝宫,皇帝躺在榻上,时不时有咳嗽声响起,屋内空气闷闷的,再名贵的香料都掩不住的浓厚药味儿。
裴朔坐在帷幔前,和皇帝隔着一段距离,由宫女搭出几根丝线出来悬丝诊脉,裴朔坐在凳子前指尖搭在丝线上,闭目沉思。
随后他睁开双眼,新宁伯要问结果时,裴朔突然起身唤元宵坐下,再由元宵诊脉。
“这是什么意思?”新宁伯问道。
裴朔笑道:“诊脉结果我已心中有数,再由小徒诊脉考教他的学问。”
“你……安敢让我朝国君替你考教学徒?”新宁伯气得吹胡子瞪眼。
很快元宵诊脉结束,朝裴朔拂袖作揖道:“师父,国君之病是心疾所致,休养期间没有休息好,再加气急攻心。”
他压低声音,朝裴朔耳语道:“好生调养还能再活几年,若是再这么耗损下去,顶多三个月。”
裴朔眉头拧起。
赵钰竟是真的重病在身?
“不错,和为师诊断结果一致,你且先写下方子。”
元宵以宫人送来的笔墨写了方子,裴朔看后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最后又道:“连路奔波,腹中饥饿,不知新宁伯宫中可有栗子糕吃?我爱加些蜂蜜、红枣……”
他声音清朗,传入帷幔之内,听得国君又是重重咳嗽几声,随后便听她缓声道:“新宁伯,朕要单独与这位神医相谈,你按神医要求去备糕点吧。”
新宁伯虽有不悦,但赵钰如今还是皇帝,他不得不遵从,他走后,新宁伯又将其余宫女太监一应赶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侍卫。
他用尽力气掀开帘子坐起身来。
“长姐!”裴朔惊呼一声,快步上前。
赵钰咳嗽几声,帕子上染血,瞧见他还是有几分欣喜,“你怎么来了?”
裴朔道:“听闻长姐诞下麟儿,我早就欲来贺喜,也想来看看长姐,只是没想到入了西陵才发现事情不对劲,恐怕长姐也没收到我的回信。”
赵钰脸色苍白,浑身透着一股病态,“我本欲削弱宗室之力,但恰逢心疾复发,动作被宗室发觉,他们欲废我而立幼儿。”
“我……咳咳……我不愿他再和我一样,沦为他们的傀儡,一辈子做别人的提线木偶。”
“咳咳……”
赵钰说着朝那个黑衣侍卫招了招手,对方从内室出来牵出来一个孩子,约莫两三岁的模样,穿着西陵的服饰,像个小大人,待他进来便朝赵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父皇。”
赵钰将他牵过来,捏着他的小手,“衍儿,快瞧瞧是谁来看了?这是你嫡亲的舅舅。”
“衍儿见过舅舅。”赵衍也规规矩矩地朝裴朔行有一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
裴朔终于见到这个孩子,他的眉眼和赵钰很像,鼻子像她身侧的男人,脸颊肉嘟嘟的,看得裴朔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太好rua了吧。
“乖乖。”
“舅舅抱抱。”
裴朔将他抱起来,沉甸甸的,手脚柔软,圆溜溜的眼珠子瞧着他好像在看什么新鲜的事儿。小脑袋看起来还没裴朔的巴掌大,小手小脚软乎乎的,特别好捏。
裴朔逗了逗他,那孩子也眨着眼睛瞧他,一大一小却真心有个七八分像,最后这孩子突然吧唧一口亲在裴朔脸上,他顿时两只眼睛都亮了。
“小皇子长得和二爷也有几分像。”元宵看看小崽子,再看看裴朔,这般凑在一起看,确实是外甥像舅。
“舅舅……”小衍儿喜欢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舅舅,莲藕臂环住裴朔的脖子,坐在他怀里,软软的一团。
裴朔被他叫得一颗心都化了。
他从前和柳大嫂一块儿带过柳小满,他也是一步一步看着柳小满长大的,可柳小满长得和他不像,也缺少了一层血缘关系。
“元宵,他真的和我长得好像!”裴朔心花怒放。
裴朔高兴地将手中的小崽子举起来再落下,那孩子忽上忽下地和裴朔玩得也很开心。
“咳咳……”赵钰突然又重重咳嗽起来。
“弟弟,我恐怕真的时日无多,即便心疾痊愈,宗室也不会留我性命了,正好你来,你把衍儿带走吧。”
“我不想他和他一样,一辈子都要做别人的傀儡,我希望他自由,像风一样,像你一样……”
赵钰虽身处西陵皇室,但也是时刻关注北祈的动向,他知道裴朔做了官,又官至宰相,最后连同文宣王发动政变,如今还娶了宣阳公主。
裴朔聪慧、机敏、果敢……她相信这个孩子跟着裴朔一定能过得很好。如今的西陵皇室,就算是吕望、张良在世都难救治。
“长姐。”裴朔一急,将孩子揽在怀里,捏了捏他的小手,“长姐不要说丧气话,元宵医术精湛,你按时吃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赵钰却是摇摇头,“我本来也是想着叫阿离带衍儿出宫,寻一心腹之人收养,没想到你来了。”
她抓住裴朔的衣袖,“衍儿交给你,我更放心,你们也马上出宫,否则……怕是出不去了。临死之前,我能再见你一眼,我心愿已足。”
她重新抱了抱赵衍,又吻了吻他的额头,将他的小手放在裴朔手上,“衍儿,舅舅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你要听他的话。”
“长姐……”
裴朔还要说些什么,外头项肃突然快步走来,脸色焦急,“驸马爷,外面出事了。”
赵钰也急了,推了裴朔一把,“快走!”
裴朔对于西陵内政了解不多,但赵钰这般急切,他只能起身抱起孩子,又从元宵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长姐,这是我在路上做的栗子糕,和母亲做的味道一样。”
“好……”
赵钰拆开油纸包,香甜的气息涌入鼻尖,泪水夺眶而出。
临死之前能吃到母亲曾做的栗子糕,能见到至亲的弟弟,能将亲生血脉托付,身侧还有爱人相伴,他已是此生无憾。
裴朔等人正要离开,里面乌压压的人闯了进来,为首的除了新宁伯还有几个穿着蟒袍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白首胡须的六旬老人。
“大胆庸医,胆敢谋害陛下。”
裴朔冷笑一声。
果然不出他所料,皇榜就是一个骗局,谁揭了皇榜,谁就是杀害皇帝的真凶,届时赵钰一死,他们可以顺理成章的扶持幼子继位,随后继续享受着权势滔天的皇权宗室待遇。
一人突然闯了进去,项肃抬脚就将人踹出了帷幔,手指摸上一旁赵钰的剑,长剑出鞘直接斩落了帷幔,大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随着帷幔斩落,一个紫衣男人映入眼帘,男人容颜绮丽,眼神凌厉,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气势不减。而他身侧的男人手持利剑面露凶光,一看就不好惹。
“先……先帝。”那为首的一个老王爷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指不断颤抖着,眼中惊魂未定地看着裴朔。
其他人见着他这般反应,忽然也回过神来,看着裴朔的脸,顿时吓得发不出声来,手指都在哆嗦,“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人是见过先帝容貌的,陡然看见裴朔,那张和先帝如出一辙的脸,都被吓了一跳。
裴朔手中的翠玉扳指露出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以防他被吓到,一字一顿轻吐,“国君亲弟,西陵礼王。”
“你、你……”
裴朔抬脚要走,立马有人持兵刃上前阻拦。
裴朔眼神一凛,一脚将人踹开,怒斥一声,“放肆!本王乃西陵礼王,谁敢拦我?”
单凭他那张肖似先帝的脸,再配上他身侧那个持剑凶猛雄壮的男人,一时间竟真的无人敢拦,裴朔大摇大摆地从殿中出去,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西陵宗室狂妄,恐怕已带兵包围皇宫,要逼皇帝退位。
他现在困在宫里,他们只有三个人,顶多带着孩子杀出去,皇城外面埋伏有五六十人,北川外有三千人,依旧不是对手。
他刚一时将那些人吓住,恐怕他们反应过来就会过来围杀,他们需要尽快出宫。然后调兵来打,或许还能将赵钰救出来。
“项肃,我们先出北川,你往汉州调兵,我去南梁借兵。”
项肃大惊,“不行!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裴朔道:“汉州是最近的一口关隘,兵力充足,但地势紧要万不可失,不能抽调太多兵马,而且贸然出兵涉及两国之交,只发书信汉州太守不会出兵,必须你亲自过去他才会信。”
“南梁国都邵阳和北川相近,我去南梁借兵,自有妙计。”
“长姐之事迫在眉睫,我深怕她为宗室所害。”
历史上西陵就是夏侯起和谢蔺一块攻进来的,等他出了北川必须尽快修书给谢蔺,要他先放弃南梁,转而先攻西陵。
该死!他对这段历史了解不清。早知道他再多背一背史书。
三人脚步飞速,而宫殿内的几人也早已反应过来。
“先帝已逝去多年,他把我等吓住了,唉。”一人气得甩袖大怒。
“西陵礼王,难道真是国君之弟?可我们已有太子,绝不能留他。”
成年的礼王比太子更难掌控。
一人又大叫起来,“我见过他,他是裴朔!他是北祈的裴相!”
“你是说那个斩郭相、治蝗虫,开创南水北调,被谢蔺杀死于孔雀门外的裴朔?他不是死了吗?”
“那更不能留他,此子恐成大祸!快!速速追人,务必要将礼王和太子追回。”
赵钰不过及冠之年就已经颇有手段想要收回皇权,宗室联手镇压才逼得她收手,如今而立之年手段越发强硬,这才逼得他们不得不对赵钰下手。
一个赵钰已是恐怖,再加上一个裴朔,宗室的好日子恐怕到头了。
“务必要将礼王杀于宫门内。”
黑压压的军队袭来,当即便拦住了裴朔的去路,项肃握紧了手中的剑挡在裴朔面前,很快便同人厮杀起来。
项肃不愧是谢蔺手下第一猛将,很快就干倒一大片人,裴朔抱着赵衍,右手捡起地上的剑,手指下意识去捂住孩子的耳朵。
“舅舅……”那孩子似是被吓到,紧紧攥着裴朔的衣角,惊魂未定。
“乖乖,舅舅在。”
他抱紧孩子,一个翻身抹了对方的脖子,单手持剑和人对打起来。
三人一路打一路逃亡,皇宫早已乱作一团,不知跑到哪个宫殿,眼看外面追兵越来越多,随意找了一个殿门便钻了进去。
“二爷!”元宵惊呼一声。
待关上殿门那一刻,裴朔才惊觉自己进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整面整面的楠木架上,鎏金牌位层层堆叠,从地面直抵穹顶。金漆书写的帝号在幽暗中泛着冷光,最顶端那排供奉着开国太祖的牌位,螭龙纹底座足有半人高,冕旒状的流苏随着穿堂风轻晃。
牌位前青铜香炉里,香灰积得足有三寸厚,新添的线香插在灰烬间,青烟顺着梁上的缠枝纹攀援而上,在蟠龙嘴里凝成云雾状的漩涡。
“这是太庙。”
历代西陵皇帝和宗族牌位供奉的地方,裴朔顺着牌位看去,从太祖、高祖、太宗……一直到先帝,裴朔突然心里咯噔一声。
“赵稷。”裴朔喃喃一声。
他的牌位怎么会在这里?
赵稷的牌位和赵钰紧邻,均在先帝牌位之下,明晃晃的金漆让裴朔整个人都怔在当场。
“衍儿,你可知道族谱在哪?”
赵衍点点头,迈着小短腿凑到牌位后面,噘着屁股将族谱翻了出来。
一页一页往后翻去,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先帝的名字,先帝有二子,长子钰,次子稷。钰有一子,名衍。稷流亡。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裴朔竟笑起来,他终于明白了。
难怪他遍寻朝堂找不到赵稷,原来赵稷早已现身,冥冥之中他做了赵稷该做的事,他就成了赵稷。
“驸马爷,外面没人了,我们快走。”
裴朔将族谱放好,跟着项肃出了太庙,三人朝着宫门处疾步,眼看着就要出宫门,又被一队人马将他们拦截在宫门口,为首的还是先前的新宁伯。
“逆贼,你冒充礼王,偷走我西陵太子,你意欲何为?”
裴朔冷笑一声,长剑提在身侧,“新宁伯,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本王头上,我可不敢应。”
裴朔将赵衍交给元宵照看,持剑护在他们面前,赵衍瞪着大大的眼,手指死死抓着元宵的衣角,元宵将人护在怀里,躲在一侧。
眼看着双方厮杀起来,项肃忽地吹响脖间的哨子,蹲守在皇宫外的人突然冲了进来,虽只有五六十人,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夫精锐,宫门口顷刻间尸身遍野。
鲜血溅在裴朔衣袍上,他始终持剑挡在元宵和赵衍身前,衣袖被刀剑割破,长臂擦过血痕,寒剑滴血。
“舅舅……”赵衍虽然只有三岁,但自幼在宫中长大,也知道这些人是来杀他的。
他更知道是这个初次见面的舅舅,手持长剑护在他面前,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裴朔回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反手将剑刺入一人腹中,元宵下意识捂住了赵衍的眼睛,用衣袍将他护起来,不叫他看见这些腌臜的血腥事。
“新宁伯,你与其在这追杀我,不如回去看看?再不回去,怕是一杯羹都分不到了。”
“你说什么?”新宁伯双眼一瞪,似乎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吓得急忙掉头往回返。
裴朔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唇角轻勾,“我说你被人当枪使,拿了功绩,却分不到羹汤。”
宗室虽然把持皇权,但也并非全是一条心,七分八裂,谁都想拿大头。
趁新宁伯返回之际,项肃一举结果了剩余的人,区区五十多人硬是杀出重重包围,带着裴朔等人一行逃出皇城,他们找了地方将身上的血衣换掉,又重新掩藏身份逃出北川。
裴朔将两封信交给项肃,“项将军,这封信转交给汉州刺史,第二封你派人快马加鞭回京,务必亲手交到陛下手中。最后这封盖有我西陵礼王印信,可借勤王保驾之名挥师入西陵。我们遥城再会。”
北祈都城离西陵路远,八百里加急送信的功夫恐怕裴朔人已经坐车抵达南梁了。
“可……”项肃有些犹豫,但也心知裴朔安排的没问题,兵分两路是最好的打算。
“项将军放心,我带走千人,他们也能护我周全。”裴朔牵着赵衍的手,蹲下身来将他抱起,又捏了捏赵衍的脸。
“乖乖,以后你小字就叫长生吧,舅舅希望你长岁无忧。
他突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项将军,你见到陛下后,告诉他,我在西陵给他生了个儿子哈哈哈哈……”
谢明昭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可惜他不能亲眼看到。
第127章
项肃带着书信, 率领数十人,连夜纵马往东赶往汉州。裴朔则带着元宵和其余百人南下,往邵阳而去。
“舅舅, 我还能见到父皇吗?”小长生趴在裴朔怀里, 闷闷地窝在他的颈窝, 小小的一团, 想哭但又哭不出来,鼻尖红红的。
“会的,舅舅一定会把你父皇救出来的, 你项叔叔已经去搬救兵了。”
元宵在旁拿了剩余的栗子糕给他, “小公子,要不要再吃些栗子糕。”
小长生捧着比他手掌还大的栗子糕啃了半天, 嘴角全是糕点屑,看得裴朔轻笑不止,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又叫他喝了水,慢慢地将他哄睡了。
“二爷,将小公子放在榻上吧。”元宵将衣物铺在坐榻上, 又巧心地叠出来一个小枕头, 裴朔慢慢将怀中的人类幼崽放在榻上, 给他盖上自己的衣袍。
元宵看着那孩子也心生欢喜,这孩子的眉眼和二爷长得真像,不知道再过两年会是什么模样?一定是像二爷般风度翩翩、博闻强识。
小长生睡着了,嘴里还时不时咂巴咂巴的, 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笑得裴朔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脸蛋,软乎乎的超有弹性。
马车走了小半个月, 终于到了邵阳,这次裴朔没有隐藏身份,直接大摇大摆进了驿馆,大马金刀往那一坐,直接表明身份,又出示了自己北祈宣阳公主驸马的印信。
当天下午他就被接进了宫里,南梁皇帝是个中年胖子,笑起来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你是说你愿意用长平、宛城、景州三座城池来换十万兵马?”
还有这好事儿?
“实不相瞒,西陵国君和我朝皇帝有旧,如今他被宗室所困,十万火急,若非北祈相隔甚远,我也不会前来南梁借兵。”
“此事迫在眉睫,人命关天,否则长平三城何其珍贵,我怎忍割让,唉。实在是……我怕是要背负千古骂名呀。”
裴朔强装不舍。
生怕被南梁皇帝看出门道来。
“你说话有用吗?”南梁皇帝不断地打量着他,不过一个区区驸马爷,哪来的底气在这大放厥词。
西陵虽有内乱,但若是趁机攻打未必就能拿下,更何况还要防着北祈黄雀在后趁虚而入,前后皆得不着利,倒不如随了裴朔的意,以十万兵马换来城池,再徐徐图之。
“陛下……”有亲信大臣朝他耳语了几句。
南梁皇帝双眸一震,“当真?他不是死了吗?”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裴朔身上,左看右看,又觉得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不过尔尔,他竟是当年治蝗论水、天下闻名的裴相?
听闻此人心怀沟壑,乃相星转世,又曾出谋于霍衡火烧金光岘、于长平生擒夏侯仪,区区两年时间辅佐谢蔺收拢内政,安内攘外,不可小觑。
南梁皇帝的眼神都变得恭敬起来,甚至还生了招揽之意。可一想要他要拿三城来借兵马十万,招揽之意顿消。
莫非他是故意给出西陵内乱的消息,想要引诱南梁出兵,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否则他想不通裴朔为什么会不惜以三座城池交换。
裴朔笑道:“我有我朝皇帝小印为证,皇帝授权于我,盖印的文书自然是不能抵赖的。”
他临走前谢明昭担心会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将自己的皇帝小印给了裴朔,不足四分之一巴掌大的小印,却可解天下难事。
他将小印拿出,南梁皇帝眼睛都看直了,当即拍板道:“好!既然裴先生敢来,想必是受你国皇帝应允,不过先生确定要以三城换朕十万兵马?”
“没错。”
“届时兵马归还于朕,城池可不会归还先生。”南梁皇帝又狐疑地确认了一番。
裴朔折扇轻摇,唇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陛下放心,君子一诺千金。若非事态紧急,我实不敢出此下策。倘若陛下担心我不还兵马,不如派遣一人领军,等解了西陵之危,他可带兵自行回归南梁。”
“不知先生属意何人?”
“夏侯起。”裴朔一字一顿。
“昔日曾与长平面见夏侯起将军英姿,我实欢喜,若能合力一战,此生足矣。我既以三城相换,还请陛下务必圆我心愿。”
“好!那就让夏侯将军领兵随你出征西陵,来人,取笔墨来,拟定文书,请先生画押。”
很快就有宫人端着笔墨,南梁皇帝及大臣当场拟定了文书,裴朔看了一眼,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签下了[裴朔]的名字,又按了红手印,最后盖上谢蔺的皇帝小印。
南梁皇帝看着文书。
三城,手到擒来,恍如做梦。
想当初他发兵几十万都没能拿下的险要之地,就这么被裴朔拱手相送。
届时就算裴朔不还他十万大军,他得此三城,也算不亏。
裴朔笑眯眯地看着南梁皇帝,手中折扇一下一下地落在掌心。双方都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朕即刻发诏,调夏侯起将军兵发西陵,随君北上,听君调遣。”
等裴朔走后,南梁皇宫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这裴朔小儿无知。”
“哈哈哈哈……十万兵马换了三座城池,他怕不是要遗臭万年了。”
“听说此子不过是乡野村夫,谁知怎得受了那北祈皇帝重用,依我看,都是虚名浮云。”
南梁皇宫沉浸在不费一兵一卒取得三座城池的喜悦中。
裴朔离开皇宫第一件事就是回驿馆写了三封信,分别发往长平、宛城、景州,兵马一到,火速更名。世间再无此三城。
他就说南梁人读书少。
一群野蛮子。
什么君子一诺千金?
出去打听打听,他裴朔可不是什么君子。
“走,去见夏侯起。”
不出意外的话,夏侯起已经收到圣旨,恐怕他心里正不服气,根本不愿意随自己去西陵。
南梁人不擅长制衣,衣裳多为素色,为了不惹眼,裴朔换了件浅青色的外袍,配着普通的棉麻白袍,再加上他这几日连夜奔波水土不服,食难下咽,瞧着有几分清瘦。
元宵叩响将军府的门,很快就有小童拉出一条缝儿来,元宵笑道:“劳烦通传夏侯将军,就说是北祈故人来访,我家主人姓裴。”
那人斜了一眼元宵,又瞧了瞧不远处站着的裴朔,他身侧还牵着个三岁顽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守门小厮皱了皱眉,元宵急忙笑着往他手心递了块银子,“还请小哥儿通融。”
那人接了银子,态度也越发好起来了,只撂下一句“等着”,又关上了门,扭头往院中禀报起来。
夏侯起这会儿正在院中练武,手边两根短刃耍得生风,刚收了短刃拿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就听见有人来报。
“将军,外头有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求见,说是北祈故人。”
夏侯起眉头一皱,“不见。”
小厮又道:“他还说他家主人姓裴。”
夏侯起猛地收起短刃,双眼瞬间瞪大,竟是泛起一丝喜悦,“你说什么?”
很快大门被推开一条缝儿来,先前跑去禀报的小厮笑呵呵地将裴朔等人请了进去,“我家将军有请。”
裴朔牵着孩子,被人指引到正厅的位置,远远的夏侯起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手指不自觉用力抓起座椅的扶手,万般激动之下最后还是遏制住了情绪。
直至裴朔终于迎着日头站在他面前,朝他微微作揖,“夏侯将军。”
夏侯起一愣,下意识就要起身去扶,但很快又控制住自己,反而冷笑一声捏起茶盏,“裴二爷来我这儿可真是稀客。”
元宵可不惯着他,当即怒道:“你阴阳怪气什么呢?”
夏侯起重重地将茶盏撂下,起身拂袖,背对着裴朔而立,“送客!”
“你……”元宵几乎就要上前去揍人。他在装个鸡毛啊?!
裴朔拉住元宵,笑道:“我家里人不懂事,还请将军不要怪罪。”
夏侯起这才冷哼一声,瞧着元宵时似是有些洋洋得意,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挑衅,一屁。股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有人奉了茶盏给裴朔。
元宵嗤笑一声。
小人作态!
“我路过邵阳,想着来看看你,带了些你喜欢的桂花糕。”裴朔起身将手中的桂花糕放在夏侯起面前。
夏侯起只看了一眼,冷哼道:“时过境迁,我已经不喜欢桂花糕了。”
裴朔手一顿,瞧了一眼夏侯起腰间挂着的螭虎玉佩,这曾他参加驸马大选时琼华公主赏的一箱子宝贝,当初他挑了件玉菩萨吊坠给了元宵,选了一件螭虎神兽玉佩给了白泽。后来长平之战他也曾在白泽腰间瞧见,现在还挂在他腰间。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什么和你有关系吗?无事不登三宝殿。”
夏侯起斜眼看着他,如果不是遇到事情,依照裴朔的心性,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见他,更别说[顺路]来看他。
裴朔正欲说话,身侧的小长生却拉了拉裴朔的衣袖,“我渴了。”
裴朔笑着将他抱起来坐在腿上,又掀开茶盖看了看里面的茶叶,是他在琼楼时最喜欢喝的山顶雪芽,但三岁幼儿还不能喝茶水,他朝夏侯起笑笑,“可否请人取碗温白水来?”
夏侯起这才终于注意到裴朔腿上的孩子,那孩子穿着和裴朔差不多的衣物,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眉眼间像极了裴朔,甚至一举一动都肖似裴朔。
“你……”
夏侯起脸色一红,“你有孩子了?”
这样的孩子若说和裴朔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可那个狐狸精不是男人吗?那个狐狸精能生孩子?!
千回百转间夏侯起居然开始怀疑男人是不是也能生孩子,他甚至还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如果他也能生的话……
还是说那个狐狸精其实真的是女人?他是女扮男装再扮女装?夏侯起有些快绕晕了。
“家中顽童,小字长生。”
“长生,来见过夏侯将军。”
裴朔将他放下,小长生走了两步,规规矩矩地朝夏侯起行了一礼,奶声奶气道:“见过夏侯将军。”
夏侯起被他这一拜,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整个人如遭雷击。那个狐狸精真能生孩子啊?!
这时正好有下人送来了温白水,裴朔朝长生招招手,“长生,到你元叔那里去。”
小长生哒哒两步凑到元宵面前,元宵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又试了试白水的温度,见不冷不热,才捧着茶杯喂他喝水。
夏侯起脸色一沉。
凭什么他是夏侯将军,元宵就是元叔?
“既然你是顺路来看我的,那就在府中住下吧,我还有事,不能奉陪了。”夏侯起说罢大步离开,隐隐带着怒意。他倒要看看裴朔能憋到什么时候。
圣旨虽下,但只要他不点兵,裴朔也没办法。
裴朔有些无奈。
他和夏侯起之间的事太复杂,现在被迫求到夏侯起面前,他也很难开口,总要先叙叙旧情。
夏侯起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说是府中没有空的房间,直接安排裴朔住在夏侯起的院子东厢房,元宵住在西厢房。
晚上元宵哄着长生睡去,裴朔在小厨房做了几样小菜,又取了白日里夏侯起没有拿走的桂花糕,还拿了两壶路上买的桃花酒。
咚咚咚——
裴朔敲了敲夏侯起了房门。
里面灯影摇曳,却迟迟没人说话,裴朔只好出声道:“夏侯将军。”
门被人一把拉开,裴朔险些栽进去,夏侯起像一堵墙挡住屋内灯光,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你来干什么?”
裴朔讪笑一声,“我做了些小菜,拿来给你尝尝。”
裴朔跟进去,将门掩上,从食盒中将小菜摆在桌案上,又给夏侯起倒了酒,一桌子都是夏侯起爱吃的菜。
夏侯起喉结滚动,没想到裴朔还记得他的口味,但还是别扭道:“是只做给我一个人的?”
裴朔笑着点点头,“特意做给你的,元宵没有。”
夏侯起这才捡起筷子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曾在琼楼时裴朔喜欢做菜,他和元宵便是尝菜官,后来长平时裴朔也曾做了一桌子菜他都没吃上。
夏侯起眼眶微红,鼻头也有些酸涩,垂着头,只顾默默吃眼前的菜,也不抬头看裴朔。这一桌就算是断头菜他都认了。
裴朔又给他倒了酒。
“曾在长平时,你说我讨厌你,我从来没有讨厌你,你和元宵14岁就跟在我身边,我一直拿你们当弟弟看的。我是因为你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才生气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人他并不是罪恶滔天,他罪不至死,而且就算是他犯了罪,也有官府惩治,你不可以擅自动手杀人,这样的话你和杀手有什么区别?”
夏侯起鼻音重重,“我本来就是杀手。”
裴朔却突然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霜发柔顺,活像只炸毛的傲娇小猫儿,“我知道,是因为你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对,麒麟阁只教了你杀人,没有教你是非对错,让你养成了错误的观念,夏侯家也只教了你掠夺,没有告诉你仁义礼智信。而我也疏于对你的管教,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
夏侯起几乎快要被他说动了,可突然看到桌案前的圣旨,他忽然偏过头去,脸色生硬,眼圈泛红,“我知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他起身背对着裴朔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你是来借兵的,想要我发兵出征。”
裴朔此刻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是!我是来借兵的。”
夏侯起嗤笑一声,“果然。”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一顿饭,因为你的一番话,就挥师十万随你北上?”
“裴朔!我不会如你愿的。你也休想拿皇帝压我,我根本不听他的。”夏侯起突然回头,眼神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他。
裴朔一怔,“那你想要什么?”
夏侯起却突然冷笑一声,手指挑起裴朔一缕头发缠绕把玩,玩味儿似得看着他,“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裴朔叹了口气,垂在两侧的手指微微颤抖,“如果我如你的愿,你能不能……”
“如果你如我愿,我即刻兵发西陵,就算你要南梁,我也给你打下来让你当皇帝,霍衡能做到的事我都可以做到。”
“好。”
裴朔嘴唇轻颤,手指扯开自己的腰带,对面原本还在看好戏的夏侯起双眼忽然瞪大多了几分无措,他没想到裴朔真的……
裴朔脱下外袍丢在地上,随着腰带落地,夏侯起也变得呼吸急促起来,两侧双手紧握成拳,好似在极力忍耐什么,直到裴朔还要继续扯里面的衣襟时,突然一双手按住了他。
夏侯起眼神偏开,根本不敢去看,只胡乱地将他的腰带系好好,隔着衣裳一把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头,“够了!你明知道我……”
裴朔笑笑。
他就知道夏侯起不会的。
夏侯起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中草药气息,这还是他第一次抱住裴朔,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松开裴朔,将地上的衣裳捡起来胡乱披在他身上,背对着裴朔,耳根通红,“明日点兵,兵发西陵。”
“好,谢谢你帮我。”
“你今日见到的那个孩子,是我的亲外甥,我的长姐是西陵国君,她被宗室软禁,北祈路远,生怕赶不及,我只能求到你这里了。”
他来南梁,确实冒险。
三座城池,他没打算给。
夏侯起和他的十万兵马,他也没打算还。
他要吃霸王餐,还要打包带走。
夏侯起动了动嘴唇,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自幼落于民间,北祈人畏惧白发,视他为妖物,他过得艰难,生不如死,后来进入麒麟阁,一百人中挑选一个,他是杀死了99个人才活了下来。
每日除了杀人就是杀人,血光火光不断,后来被裴朔一枪打断腿,但他不怪裴朔,那是他应得的,他被麒麟阁抛弃在雪地里,却在熬过冬夜初见春光时又遇见了裴朔。
第一次有人摸着他的头发夸他颜色漂亮,第一次有人给他洗热水澡梳理打结的头发,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重金给他看病,是从而感受过的温暖。
元宵常和他斗嘴,却会给他缝补坏的衣裳,一边骂他一边帮他处理伤口,像是他嫡亲的兄长一般。
他和二爷、元宵哥哥,本该是最亲近的一家人,直到二爷爱上了那个狐狸精,一切都变了,二爷的眼神也不再落在他们身上,全都被那狐狸精勾了去……
“我听说你水土不服,明日给你找个大夫看看,你先回去休息吧。”
夏侯起依旧有些别扭,眼神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他,手指揪着衣角都快扯烂了。
“好。”裴朔笑笑。
其实他也早就猜到了,白泽其实就像一个叛逆期的小朋友,傲娇别扭,但又好哄。他会努力重新引导,让他将功赎罪。
“好,你也早些休息。”
裴朔推门离开后,夏侯起才终于卸下所有的防备,手指握在架子上裴朔送他的那柄双刃上,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裴朔回到屋内,熄着灯,元宵已经哄着长生睡着了。
“二爷。”
“嗯,你这几天又是照顾长生,又是照顾我的,快回去歇着吧。今晚长生跟着我睡。”
“好。”元宵起身,但视线还是忍不住往裴朔身上看了看。他记得二爷出门前衣裳不是这样的。
想到什么似的,元宵从厢房出来,直奔夏侯起屋门,一脚踹开,夏侯起正伏案哭泣,见他进来擦了擦眼泪,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夏侯起,我杀了你这奸贼。”元宵手中提着一把菜刀,直冲着夏侯起命门劈来。
夏侯起是何等人物?他能和霍衡打成平手,元宵这点三脚猫根本奈何不了他,当即握住元宵的胳膊,稍一用力,元宵就疼得握不住刀,菜刀落地那刻,夏侯起将元宵松开,怒道:“元宵,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啪——
元宵一巴掌甩在夏侯起脸上。
“你……”夏侯起反应过来,双目瞪起。
“跪下!”元宵怒喝一声。
夏侯起捂着脸还有些委屈,默默屈膝跪在他面前垂着头,小声嘟囔着,“哥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元宵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对二爷做了什么?”
元宵素来情绪稳定,夏侯起从来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当即委屈道:“我哪敢对二爷做什么。”
“他回来时衣领是歪的,腰上的玉佩也移了位置,腰带打结的方式不对,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敢的?”
元宵气得恨不得杀了他。
夏侯起撇撇嘴,“哥哥记得真清楚。”
“白泽!”元宵怒斥一声,“你要是真敢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没有。”夏侯起垂着头,鼻头发酸,“我只是吓唬他一下,我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有罪,怎么敢染指他。”
对他而言,裴朔就是他的神佛。他从来不信鬼神,可是他信裴朔,他怎么敢对裴朔做出那种事来。
“你最好没有。”元宵松开他。
“二爷跟你说什么了?”
眼看着元宵气散了,夏侯起屁颠屁颠地给他倒了茶,“二爷请我出兵救西陵,我应允了。”
元宵饮了茶,还是忍不住骂道:“蠢货!”
“你又骂我。”夏侯起有些委屈。
“我骂的就是你,好好的跟在二爷身边不好吗?闹出这么多事来,若是二爷真的要和你死生不复相见,你岂不是白折腾了?”
元宵骂了他很久。
等他回到厢房时,屋内竟还亮着一盏蜡烛,裴朔披着外袍坐在桌案前拿着纸张不知看着什么,元宵一惊,急忙冲了过去。
“二爷……”
裴朔眼眸,眼底神色愈发复杂,“这是你写的?”
元宵被人戳穿了秘密,羞赧地点了点头,“二爷都看到了?这只是手稿,我还没有整理成册。”
“你……”裴朔不知该怎么说,他心里想着西陵的事左右睡不着,便想翻本书来看,却正好看到桌案前的手稿。
手稿上的字迹是元宵的,他只看了其中两篇便再也看不下去,因为他曾看过完整版的,在21世纪的图书馆,装订成册,精美的封面,被誉为名著。
“元宵……”
元宵有些不好意思,“我最近也是无聊,见月刊小报上有才子发表话本小说,便也想着著书试写,没想到叫二爷瞧见了,我写的不好,别污了二爷眼睛。”
“不,你写的特别好。”裴朔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元宵竟然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元朔先生。
元宵,裴朔,他竟然用他们的名字相合化作笔名?
“真的?”元宵眼前一亮,似是有些惊喜。
“真的。”
这他妈可是名著。
无论从文学素养、社会现实、故事情节来说都堪为佳作。
只是……
元朔先生一生只为一作。
著作成就之日,泣血而亡之时。
“元宵,如果我说你继续写下去会短命,你还要接着写吗?只要你放弃这本书,你就能长命百岁,我会保你长命百岁。”
只要他跳出[元朔先生]的命格,不管是换个笔名,还是放弃著作权,他都不会短折。
元宵摇了摇头,“二爷夸我写的好,我想继续写下去。琼楼是我一生最好的时光,我想将他记录下来。我不求后世传阅,只希望再我年老昏花时看到它能再次想起我们在琼楼时的光景。”
裴朔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元朔先生的书中对于富贵描写得那样淋漓尽致,他是真的见识过天家富贵的。
“一定要写?”
“一定要写!”
裴朔叹了口气,他当初劝不了霍衡,如今就劝不了元宵。
“哪怕在你写完时,你就会死,你也一定要写吗?好元宵,放弃它,你就可以好好活着。”
元宵却突然跪在裴朔面前,“二爷,我知道二爷会算命格,二爷既然这么说了,那恐怕就是真的。但我还是想把它写完。我此生没有做过什么大事,这是唯一的一件,我想做好他。”
裴朔将他扶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元宵,你是有大才的!你会名留千古。”
“真的?”元宵眼前一亮。“我也可以名留千古吗?”
那史书之上他的名字是不是就可以离二爷再近一点。
“嗯。”
裴朔对着烛火将那手稿看了又看,这可是元朔先生珍稀手稿,没想到他竟然成了第一个读者。
“好好写吧,我等着看第五回呢。”
元宵猛地点点头,眼含泪光,“我一定好好写,不会辜负二爷厚望。”
“再给我签个名。”
“元朔先生。”
裴朔现在觉得他是北祈第一伯乐。父母亲族兄弟朋友爱人全是史册名人。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第128章
送走元宵, 裴朔熄了烛火,翻身上床,榻上软软的一团正四仰八叉地睡觉, 裴朔将他踢开的被子重新搭在肚脐上, 侧躺下瞧着他, 一颗心莫名松软。
“舅舅……”不知何时长生竟醒过来, 瞧见裴朔就往他身上爬,直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才安心。
“我想父皇了。”
裴朔将他抱在怀里,夏末天气正热, 他拿着扇子帮长生扇着凉儿, “明日我们就回去救你父皇。”
大抵也是天气炎热,屋子里放的冰盆也化了一半, 长生一直睡不着,裴朔给他扇着风,长生眨巴眨巴眼睛就是不睡。
无奈, 裴朔开始给他讲故事,讲海外有一块国土,名唤傲来国, 国近大海, 海上有一座山, 名唤花果山,山顶有一块仙石,吸收日月精华……
“有一日仙石崩裂而开,竟然幻化出一只石猴, 这只石猴能跑能跳,食草木,饮山泉……有一天一群小猴子在山间洗澡, 见有一个瀑布,有猴就说了,哪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又不伤身体的,我们就拜他为王。”
“然后呢?”
“然后这只石猴就喊:我进去,我进去,随后纵身一跃就跳了进去,却见里面另有福地洞天……”
屋内灯火熄灭,只窗外一轮明月照着窗台,裴朔声音时急时缓,抑扬顿挫,娓娓道来,手中折扇轻摇扇风,直听得小长生兴奋不已,他如今三岁多,已有宫中太傅启蒙,来南梁路上裴朔也教过他诗文,这孩子天资聪颖,也听得懂裴朔讲的《西游记》。
但毕竟才三岁,没一会儿的功夫小长生两眼皮就开始打架,裴朔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将他哄睡着,反而他自己却睡不着了。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月亮上,不知道谢明昭在做什么?
此时的谢蔺还在皇宫批阅奏折,他初继位,天下安定,但仍有不少事需要亲力亲为,有时他真能理解武兴帝为什么那么重用裴朔,致使裴朔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官至宰相。裴朔对于内政管理上可谓是天生相星,有他在,事半功倍。
他将批阅好的奏折放置一旁,有小太监弯着腰将其堆摞在一杆巨大的秤上,一侧是砝码,另一侧则是谢蔺批完的奏折,恰巧放下这一本,天秤平衡,咚地一声敲响钟声。
“陛下,夜深了,该歇着了。”
谢蔺手中朱笔落下最后一字,抬头间正好看到外头一轮明月高悬,恍惚间又想起裴朔说的那句:你想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月亮。
谢蔺起身,身后的小太监熄了烛火,脚步跟上,谢蔺站在殿外,玄黑色龙袍腰间玉带上却挂着一个不合时宜的线勾玩偶,肖似裴朔,可爱滑稽。
他负手而立,任凭暖风吹过衣袖,露出一角里面的血玉手镯。
月亮根本不足以慰藉思念。
不知道裴朔现在在做什么?是否姐弟团聚,叙舅甥之情?
“陛下,有项将军的信来。”
“西陵内乱,他欲于汉州发兵攻打西陵。他还说……说驸马爷在外头给您生了一个儿子,小字长生。”
谢蔺脚下一滑:?
*
隔日,裴朔收拾完行囊,元宵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儿进来,裴朔扭头就想翻窗户,一条腿刚跨坐上前,前路被阻。
窗户外头夏侯起双手环胸像从前那样拦住他,白色衣角翩飞,笑眯眯地看着他,“二爷去哪?”
裴朔讪笑一声。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俩人不仅和好如初,还合伙来对付他?
屋里头元宵端着药碗逼近,像个恶魔,“二爷快把药喝了,等病好就不用再喝了。”
“我病已好,真的。”裴朔想总有一天他要尝试发明出胶囊和糖衣,他再也不想喝古代的药了。
“我相信二爷。”元宵话虽这么说着,可手里的药碗没有半分要放下的趋势,夏侯起端着蜜饯等着裴朔喝完药就给他。
前有狼后有虎。
裴朔骑窗难下。
裴朔还想说什么逃难,这会儿小长生却哒哒两步走到窗台前,歪着头看着几人玩闹,最后又拉了拉裴朔落下的衣角。
“舅舅乖,喝了药才能好。”他声音糯糯,两只眼睛清澈透亮,恐怕是从前他父皇哄他的话,他现在拿来哄裴朔。
裴朔老脸一红。
自觉羞愧,端起元宵手中的药碗,眼一闭心一横,一股脑喝了个干净,又从夏侯起盘中拿了块糖塞入口中,难闻的苦味儿才终于压下去。
“二爷快下来吧。”元宵有些无奈,二爷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到了而立之年,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得。
阵前,十万兵马排兵列阵,秋风瑟瑟,旌旗声猎猎,夏侯起一声令下,挥师北上,南梁刚过梅雨季,气候湿润潮热,裴朔水土不服,实在是不适应南方多变的温度,刚好没多久,又病倒了。
小长生多亏有元宵悉心照料,且北川和邵阳都城气候相似,他虽年幼,但能适应,反倒身体强健没什么病症。
“阿嚏——”裴朔擦擦鼻子,头昏脑涨,脸色红润,整个人病殃殃地靠在马车上,连外头的风景都没心情看了。
“二爷将药吃了吧。”元宵医书都快翻烂了,每日切药材给他熬药,又想着法子制成药丸可以直接吞服,好在是勉强控制住病情。
元宵看着他服下药又道:“明儿能到汝城,在汝城歇歇再走吧。”
“不行,事态紧急,因着梅雨季大军已经耽误时机了,再耽搁下去我担心长姐……”
自他离开西陵后,月刊小报一直关注西陵的动向,大抵是太子被拐走,北祈谢蔺蠢蠢欲动,南梁皇帝虎视眈眈,宗室也怕西陵生出外乱来,没有再对赵钰下手,只是赵钰被软禁起来,宗室仍在秘密搜寻裴朔和赵衍的下落。
而裴朔大军行至西陵,要么瞧见裴朔西陵礼王印信的愿意主动打开城门,要么直接被夏侯起挥师十万打进去,但这样也耽误了不少时日。
“那让小白大军先行,我们在汝城休养几日。”元宵急得如火上蚂蚁,大军连日奔波,气候变幻莫测,裴朔本就水土不服,又染了风热,身体每况日下。
“我持礼王信物,样貌和先帝肖似,我若不去,大军进不了遥城。所幸汝城和遥城不过半月距离,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项肃传信来,已备五万兵马,不日将到遥城,谢蔺也令裴政崔怀辅政,亲率二十万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元宵还欲再说什么,裴朔摆了摆手,头昏昏又闭上了眼休养。
裴朔马车前面还有一辆车,夏侯起和长生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许久,都瞧对方不顺眼,夏侯起愤愤不平,凭什么元宵哥哥可以和二爷同乘马车,他要在这带小孩儿!
“夏侯将军,我饿了。”小长生摸了摸扁扁的肚子。
夏侯起直接翻出来一块大肘子,用油纸包包着丢到他面前,又给他拿了一壶烧酒,“吃吧,喝吧。”
可恶的元宵。
说什么二爷的病容易招给小孩子,就叫他带着小孩儿换了一辆车。
长生拆开油纸包,双手捧起那只比他脑袋还大的大肘子张口就咬,然而咬了半天没咬动,且不提幼儿的牙咬不动坚硬的东西,再者这肘子可不是厨房新炖出来的入口即化的东西,这是行军路上吃的易储存的肉干。
长生啃了半天没啃动,脸颊两侧沾了不少油光和碎渣,活像一圈络腮胡,看得夏侯起哈哈大笑。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吃肉,不能喝酒,你算什么男人。”
长生虽然年幼,但也听出来他在嘲笑自己,当即掀开马车后面的帘子开始喊:“舅舅,元叔叔,元叔叔……”
元宵撩开帘子,“这是怎么了?”
长生双手捧着手里的大肘子朝元宵晃了晃,“咬不动。”
元宵看看大肘子,再看看满脸油光有些滑稽的长生,最后视线落在偷笑的夏侯起身上,脸色顿时一沉,“你几岁,他几岁,你欺负三岁的孩子说出去不觉得丢人吗?”
夏侯起年庚二十三,长生幼年三岁,这俩人相差20岁,在一块儿居然也能打起来?!
夏侯起哼了一声,夺走长生手里的大肘子,又在箱子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葫芦,里面装的是羊奶,他倒出来一碗推了过去,“喝吧。”
长生也哼了一声,学着夏侯起的样子,双手环胸,不搭理他。
夏侯起被他逗笑,故意逗他,“你不喝我喝了。”
他说着就去端那碗羊奶,刚递到嘴边,长生便迈着小短腿凑到他面前双手高举来抢他的碗,最后还是夏侯起让着他,终于将这碗羊奶给了他。
元宵看得嘴角直抽。
俩人加起来超不过五岁,长生三岁,夏侯起两岁。
他放下帘子再看看病殃殃还执意要去遥城的裴朔,叹了口气,一个两个三个,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儿?!
几日后,马车抵达遥城城下。
大军在外驻扎。
裴朔从马车内下来,城门上已经有将领驻守,西陵皇城内乱,遥城临近,自然也有几分危急。
“你是什么人?”
“我乃西陵礼王,国君亲弟,有信物为证。”裴朔说着将一方小印高高举起,正是当初赵钰给他的礼王印信,那只手上还带着一枚翠绿扳指。
守城将领见状跟身旁的小兵耳语几句,小兵匆匆跑去,很快就见城门打开,有一人穿着西陵官袍在前,身后跟着方才喊话的那位将领,率领数百兵马出城来。
“你是礼王?”
来人虽有些狐疑,可瞧见裴朔面容那刻心中疑窦却消去大半。无他,裴朔和先帝样貌实在太像了。他也曾是先帝老臣,遥城又近北川,自然见过先帝风姿。
裴朔掩唇咳嗽几声,将印信和连同手上的扳指一并褪下来交给夏侯起,夏侯起走到那人面前,将印信亮出,底部明晃晃刻着【礼王宝玺】四字,那块宝玉通体为白,印纽为龟,的的确确是礼王宝印。
“此扳指是皇兄亲赐予我,见扳指如陛下亲临。”
太守又去看夏侯起手中的扳指,通体碧玉,内部一侧则刻有龙纹 ,吓得他当即从马上掉了下来。
“臣遥城太守陈规参见礼王。”
裴朔被人扶着上前,微微俯身做了一个扶起的动作。
“陈卿,本王是为勤王救驾而来,睿王、裕王、景成侯、安惠伯、新宁伯等宗亲王侯为己私欲,欲行废帝之举,我冒死救出太子,外出搬兵而归,请陈大人速开城门,放我等进去。”
他说罢又叫元宵牵赵衍过来,裴朔拉过他的小手,“衍儿,来见过陈大人。”
陈规瞧见那孩子第一眼就瞪大了双目,“他……莫非是……臣参见太子殿下。”
赵衍学着裴朔那样将陈规扶起,人虽不大,却也知礼,口齿清晰,“父皇被困,皇叔护驾,你速速打开城门接应,实为大功一件,孤会上奏父皇,表你功勋。”
裴朔告诉过他,在外人面前要唤他皇叔,只有私下里只有他们几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唤他舅舅。没想到这孩子只说一遍就记住了。
陈规当即叩首,“臣当谨遵太子和礼王殿下谕。”
说罢陈规一招手,十万大军过城而入,只是裴朔的身体属实的撑不住了,他只站了一会儿说了些话就觉得头晕目眩,身上还发着热,只得先往驿馆休整。
“驸马爷……”
“驸马爷。”
裴朔正要进城,突听得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纵马前来,随后风沙蔓延,尘埃扬起又落下之间,裴朔看见了快马而来的项肃,然而很快他的视线就从项肃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那个红衣男人身上。
裴朔逐渐瞪大眼睛,却见那人策马扬鞭,很快马儿越过项肃,马匹厮奔还未停下,他便先从马上跳下,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裴朔拥入怀中。
电光火石之间,裴朔还没反应过来。
“驸马……”谢蔺环着他的腰,越收越紧,好似这样才能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你怎么这么快?”
虽然因为梅雨季他和夏侯起的大军耽误些时日,行走缓慢,但谢蔺也不该这么快,竟能和他一起抵达遥城。
“我收到你的信,日夜兼程,不敢耽搁,路上遇到项肃,便同他一块赶过来。”
按照裴朔的计算,项肃是该这几日到的,但谢蔺远在京都,他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日便赶过来?看着埋在自己颈窝间满眼疲惫的男人,裴朔几乎不敢去想他是如何缩地成寸地赶过来的。
“这……”一旁的陈规看着他们家礼王被一个貌美的男人抱在怀里,挠了挠头,并非他是老古板歧视男人和男人,但是这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夏侯起身侧的拳头攥得咔咔响,元宵瞥了他一眼,默默将小长生抱在怀里,捏了捏他的小手。
“元叔叔,他是谁?是舅母吗?”小长生也好奇地看着那个红衣服的男人,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好奇。
“狐狸精。”夏侯起骂了一句。
“小长生,两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项肃奔过来直接从元宵怀中将幼崽抱了过去,还在手中掂了掂重量。他对这个孩子实在是喜欢的紧。
“项叔叔。”小长生被他下颚最近冒出来的青茬扎的咯咯笑。
夏侯起又是冷哼一声,“忘本的小崽子。”
第129章
大军汇合在遥城休整, 裴朔还在发热,驿馆内整个人窝在床榻上浑身无力,谢蔺抱着他, 给他喂了些清淡的食物, 又强行将元宵新开的药逼着他喝了下去。
“我收到元宵的信, 说你病了, 烧得糊涂,还执意要奔波赶路,我看你真是不知死活。”谢蔺说到这里依旧气愤难消, 但很快又眼圈通红, 整个人又埋到裴朔怀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裴朔无奈地拍着他的背,宽慰道:“元宵夸大其词, 我身体一向好得很,顶多是水土不服,休息些日子就好了。”
裴朔说到这里还看了元宵一眼, 他都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给谢蔺寄的信。孩子都长大了,儿大不由爹,做事情都要瞒着他了。
元宵冷哼一声, “二爷不听我的, 我就找一个能让二爷听话的人来。”
裴朔:“……”
这确实是让他得逞了。
他在外风光无限, 但是在家里谢明昭管他管得很严,他这个人又实在是吃软不吃硬,谢明昭稍微哄两句、再拿腔作调地做作几下他就招架不住。
这边项肃抱着长生进来,长生一见着裴朔就挣扎着要下来, 哒哒跑了两步直接窜了上去要抱裴朔,小胳膊刚要搂住裴朔,一只手提着他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长生四肢悬浮在半空中, 张牙舞爪地比划了半天,只能喊道:“救命,皇叔救我。”
“这就是你给我生的儿子?长得真别致。”谢蔺毫不客气地捏了捏他的包子脸,“乖儿子,叫爹,爹让你继承家产。”
“呜呜……舅舅救救……”
裴朔被他逗得直笑,“怎么样,是不是长得很像我?”
谢蔺逗小孩玩得不亦乐乎,这孩子活脱脱像是裴朔的翻版,“要是我能给你生个孩子就好了,一定也会这般像你。”
裴朔:“……”
爱是常觉亏欠。
谢蔺将长生松开。
长生双脚着地的瞬间爬上裴朔的床将鞋子弹飞,莲藕似得小胳膊环住裴朔的脖子,啪叽一口亲在裴朔脸上。
谢蔺眼睛都瞪大了。
这小子是在挑衅他吧……
思及此谢蔺不甘心地也环住裴朔脖子一并将自己挂了上去,脸颊贴上裴朔。
俩人争先往他怀里供,裴朔无奈笑笑,很快他又咳嗽几声将长生抱下来,“乖乖,这是舅舅的娘子。”
“见过舅母。”长生跪坐在榻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谢蔺早猜出了这孩子的身份,他像裴朔、像赵钰、也像那个黑衣男人,谢蔺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里,手指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
长生一张小脸被他当成面团一样戳了戳,又捏了捏,小嘴都嘟在一起,谢蔺从怀中掏出一枚明青玉双螭纹璧平安扣,算是默认了[舅母]这个称呼。
和田玉为材,周身沁有鹅黄,正背两面刻有八条翱翔于云间的螭龙,常戴于身,祈求平安随身,节节高升。
“多谢舅母。”小长生看着脖间的平安扣越发欢喜,手指还摸了摸上面的螭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裴朔瞧着那件平安扣,好像在帝都的博物馆见过它,历经千年依旧光芒不减,质地温润,光泽柔和。
谢蔺又捏捏他的鼻尖,“去找你几个叔叔玩吧,叫你舅舅歇一会儿。”
长生嗯了一声,迈着两条小短腿就往外跑,外面项肃不知从哪弄来一个毽子,几个人玩得欢乐。
“咳咳……”
谢蔺拿帕子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扶着他躺下,“歇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他早就看出裴朔身体虚弱一直在强撑着,额头都冒出一层虚汗,这才将那孩子打发出去,好叫裴朔再歇一会儿。
裴朔往里面挪了挪腾出一个空间,“一并躺会儿吧,你日夜奔波,恐怕都没睡好。”
按照最快的马力,日夜兼程,谢蔺一日顶多睡一两个时辰,路途崎岖,恐怕有时只能勉强靠着山树休息一会儿,又要继续赶路。风餐露宿,他生怕谢蔺像他这样水土不服患了风热闹出病来。
谢蔺翻身脱了靴子躺在裴朔之侧,将人抱在怀里轻轻环住,慢慢闭上眼睛,鼻尖是熟悉的气息,“驸马安心,一切有我在。”
裴朔原想再同他说说话,但没一会儿地功夫耳边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裴朔轻笑一声,给他拉了拉被子,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终日奔波,难得休息,这是裴朔睡过最安稳的一个觉,应该也是谢蔺这些日子来睡过最安稳的觉。
隔日天色刚亮,裴朔就收到了西陵皇帝驾崩、新帝登基的消息。只差了三日,他紧赶慢赶还是能救下赵钰。
赵钰既死,西陵也无可留恋。
裴朔和谢蔺推翻原来的救援计划,直接改为夺取西陵。
永熙二年,谢蔺攻入西陵,结束了西陵长达三十多年的宗室内乱,西陵彻底落入谢蔺之手。
消息传到南梁,众人都懵了。
裴朔用他们的人马,打下了西陵,却只给了他们三座城池?
“陛下,先前我去讨要长平、宛城、景州三城,却被人打了出去,他们说北祈根本无此三城。”
“什么?”
“裴朔此贼,阴险狡诈。”南梁国君咬牙切齿,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裴朔为什么那么干脆签了文书。
“夏侯起将军呢?”
那人回道:“将军他……他也没回来,听说是被派去攻打北戎部落了。”
南梁人:“……”
“朕借他兵马,他拿去先攻西陵,又打北戎?速发文问罪裴朔,当归还我三城和夏侯起将军。”
裴朔病体已愈。
长平早已正式更名为凤鸣。
凤鸣城内,太守府。
春和景明,尚未入夏,从前裴朔栽下的那棵桃树开了花,粉嫩的花瓣飘满院子。
谢蔺赤裸着上身在院中做俯卧撑,裴朔盘腿坐在他背上,肩头披着件谢蔺的外衣,一手看书,另一只手抓过旁边的蜜饯吃着,时不时再给谢蔺喂一个。
“你是真把我的后背当桌子用了?”谢蔺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裴朔嘿嘿一笑,“物尽其用嘛。”
谢蔺无奈。
裴朔确实是个会物尽其用的。
攻取西陵之后,夏侯起被他扔去攻打北戎部落,毕竟名义上夏侯起和他的十万大军是裴朔借出来的,自然是裴朔指哪打哪。
北戎在东北方位,距离南梁甚远,就算南梁想要讨要夏侯起,恐怕要穿越半个中原才能见到夏侯起。
“陛下,南梁遣使者来讨要长平。”
裴朔听闻,锤了锤自己发麻的双腿,从谢蔺背上下来穿好鞋子,又默默地端走了他的瓜子、糕点、蜜饯,然后拿袖子给谢蔺擦了擦背,把外衣给他披上。
“我来见他,我不要脸。”
“我凭本事借的兵马为何要还?”
谢蔺:“……”
南梁来人竟是夏侯仪。
裴朔看到夏侯仪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又稳了。
“夏侯仪将军,好久不见啊。”
夏侯仪见他出来蹭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我兄长何在?你把他弄到哪去了?你该不会是杀了他……”
“将军怎么这样想我,你们国君担心我不归还兵马,于是就将夏侯起将军也一并调给我。我们说好的借兵十万,如今还未到归期。”
“归期何日?我看你根本就不打算还,你就是一直要我兄长帮你打仗。就算十万兵马是借的,答应我们的长平你总该归还。”
裴朔恍然,抿了一口清茶,“长平是该给的,白纸黑字,我岂能抵赖?将军速速去收取长平吧。”
夏侯仪怒道:“此地便是长平,我已至长平,你速将长平还来。”
裴朔却面露疑惑,“将军在说什么呀?此地名曰凤鸣,城中父老人尽皆知,我换给你的是长平,关我凤鸣什么事?”
“你你……”夏侯仪自知说不过他,从之前的长平之战他就被裴朔骗得团团转。
裴朔起身扶着他坐下,又亲自为他斟酒,“将军勿惊,你不是想寻你兄长吗?前些时日他传信说北戎已破,正在康裕练兵呢?要不将军亲自去寻他,也好携兄长归家?”
“他真在康裕?你没有杀他?”
裴朔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前几日的确收信说他在康裕,我也发誓我没有杀他,否则就叫我天打雷劈。”
他说着又将夏侯起的信笺拿来看,夏侯仪一看那一手的丑字瞬间就信了,这样的字迹无人可仿。
“不过,康裕毕竟是我北祈境地,将军不能率兵前往,容易惊扰我北祈百姓,你可驾马独行,我予你通关文书,一路北上直至康裕。”
“好!我现在就去带兄长回家。”
裴朔点点头,当即爽快地叫人拿了通关文书,谢蔺亲自盖了大印交给他,夏侯仪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觉得北祈并无害他之心,他从北门而出,直冲康裕而去。
等他走后,裴朔和谢蔺这才不厚道地笑了。
“你看我就说南梁人不读书的吧?”裴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蔺也忍俊不禁,“驸马,我的好驸马,三言两语助我又得一大将,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裴朔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夏侯起他不会还。
现在夏侯仪他也不会还了。
虽然夏侯仪有时是个二愣子,但悉心调教,也不失为一员猛将。
没过几日,南梁又遣使者来问,这次来的是个脾气爆的狠角色,一上来就开始问罪裴朔。
“裴先生,您当初承诺以长平、宛城、景州三城换取兵马,如今你直接更改地名,撕毁盟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朔哈哈大笑,“谢谢你夸我是君子。”
他又朝谢蔺笑道:“你看人家南梁蛮子多有礼貌,以后不能叫人家蛮子了,人家夸我是君子呢,以前别人都叫我乡野村夫、骂我是竖子。”
谢蔺忍俊不禁。
那人又急道:“裴先生,请速速归还夏侯起将军和答应我国的三座城池,否则……”
裴朔打断他的话,“否则什么?你是在威胁我吗?你居然威胁我,我20岁中状元迎公主,24岁初登庙宇,27岁便官至宰相,治蝗虫调南水、守长平打西陵,你在我面前叫嚣!”
“好!你们南梁如此不仁不义,宣战就宣战,明日就宣战!来人,把他扔出去,发兵南梁。”
“不是……裴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无此意啊……”那人明显有些慌了。
夏侯起将军不知所踪,夏侯仪将军也寻兄而去,北祈谢蔺如日中天,他手下的十子良将,各个以一当百,更有裴朔、崔怀等人辅以内政,根本不是开战的时机。
永熙五年,谢蔺攻破南梁。
南梁国君投降,谢蔺封其为邵阳公,居于京城,后意外落水,不幸身故。
自此中原一统,天下归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