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跌进对方较真的眼神, 况野太阳穴一跳,心底涌上说不清的怪异感。
但他本质是个缺心眼的人,没深究, 讪讪挤出一句:“不算吧?只是觉得有点新奇。”
林含声问得很尖锐:“你看不惯宋微澜吗?”
“那肯定没有啊!他人很好啊, 我有他微信, 我平时刷到他去漫展或者去外面拍照穿的那些女孩儿衣服还挺……可爱的?”
况野挠挠头, 斟酌如何形容同学比较贴切。
“但他喜欢颂颂啊,太明显了。今天金姐逗他,他居然没否认, 胆子挺大的。说不定等高考完, 甚至联考完, 他就得告白。”他说。
林含声随口接话:“告白就告白啊, 怎么了?”
况野说:“可颂颂是直男啊。”
纪颂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
他第一次有了怕的事情,他怕林含声转脸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问, 你是吗?
还好一向懂得分寸的林含声并没有问,只是笑着,当没听见况野的话。
拿起洗澡要用的面盆, 况野抬起腿, 用脚尖轻碰了碰纪颂的凳子:“颂颂, 你要先想好怎么拒绝别人哦,别伤了他的心。”
在况野看来, 纪颂身上有种没有规则套路的真诚,没有被驯化, 他的莽撞和倔强都很直白,况野把宋微澜和纪颂都当成朋友,他潜意识认为自己有必要做这个善意的提醒来当做调和剂,闹得不好看会很伤和气。
很罕见地, 纪颂稍微有些窘迫,一句话都没说。
赵逐川反而格外关注他的反应:“在想什么?”
“我并不觉得宋微澜真的喜欢我。”
纪颂硬着头皮说出心中所想,“我们同学之间相处的时间才这么两三个月,他无非是喜欢我这一挂的长相,等下次集星又招了新生进来,要是有比我更好看的,以宋微澜那种爽快的性格,也会大大方方盯着别人看。”
眼睛并不能代表时间证明爱。
最后这句话太严肃了,像一群人唱Rap中间突然来句抒情歌词,纪颂说不出口,只听况野道:“他如果只是喜欢帅的,为什么不喜欢川哥啊?”
赵逐川挑眉:“想夸我帅可以直接说。”
“因为赵逐川就是那种就算有人喜欢都不敢告诉他的啊,”纪颂等话说出口了才顿了顿,继续给自己挖坑,“我的意思是,生人勿近。”
赵逐川饶有兴致地看过来:“那熟人呢?”
况野开始很夸张地四处张望:“熟人?哪儿?谁?集星有几个女孩子平时能跟你说超过十句话啊?”
某熟人抬头望天,越描越黑:“我意思是他看着有点性冷淡……”
“……”某性冷淡托着腮若有所思。
“你还是不够了解男人。”况野评价纪颂。
纪颂别过脸看了况野一眼,示意他闭嘴。
况野很配合地捂嘴点头。
不行,现在得找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纪颂滑开手机锁屏,纪仪龄发来的微信消息弹出:
【颂妈:儿子,替我谢谢你的帅同学。阿姨收到了,感谢!】
这个微信名是他妈在他上高三之后才改的,说是怕文化学校和艺术学校的班主任没给备注,担心纪颂在学校有什么事儿找不到家长微信。
他妈以前的微信名叫“纪老大”,特别有范儿。
纪老大说等高考完再把名字改回去,不对,出了成绩再改。
听得纪颂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了呢,没考好您就不当我妈了?
等下。帅同学?
纪颂挑眉,继续往下看,消息后面跟着一排让人眼花缭乱的自带表情,什么大拇指、微笑、爱心,还有一只拿着感恩锦旗两眼放光的小猪猪。
点开图片。
是一件包装精美的辽宁大樱桃礼盒装,每个樱桃都用雪梨纸护着,一看就是顶尖的好货,外壳打包蝴蝶结上捆了一张压花手工纸贺卡。
贺卡上的字迹端正工整,看得出来比他平时落笔更谨慎——
谢谢纪阿姨的“收留”,期待下次与您再见。
署名是赵逐川。
寄件地址是京北市某热心群众很多的区云霄街xx号,寄件人没留真实姓名,留的:小赵。
小赵……
小赵。
小赵什么时候寄的?上周回京北的时候?
“刚刚收到停水通知,情况紧急,同学们听好!”
“15分钟后停水,半小时后熄灯——”
不隔音的门外传来宿管拿着小喇叭的吆喝声,洪亮的嗓门儿从走廊这一头传到那一头,天花板有人小跑有人蹦跳,一整栋男生宿舍传来震天响的动静。
这栋楼里有师大的暑期留校大学生,也有集星的高中生。
此刻人与人之间没有年龄差距,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抢水。
今天纪颂运动过,洗澡堪称十万火急,但他实在没有办法答应况野说一起洗澡省时间的邀请。
尽管在入学第一天,况野已经看过他没穿上衣的样子。
不知道现在什么原因,纪颂就是感觉两个青春期的男高中生脱光了站在一块儿洗淋浴……很奇怪。
他初中也住过一年校,曾经在中考前为了赶时间,跟舍友一起挤进浴室洗澡,但那时候是四个半大的男孩儿嘻嘻哈哈地挤在一起,傻不拉叽的,手里都拿着水桶,闹得水漫金山,半瓶沐浴露几乎快被挤空。
完全没有现在他心里的微妙感。
可能是因为……况野邀请的人是自己?
为什么不邀请赵逐川或者林含声呢,纪颂想不明白。
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了。
“一起洗澡不是不可以,”纪颂想了想,开口道:“两个人洗澡手忙脚乱也见不得多迅速,毕竟只有一个淋浴头,干脆我们四个一块儿进去吧?”
况野第一个同意:“对,先在身上打香皂,再把水打开,一个一个轮着冲。我高中军训的时候就……”
“我不要。”林含声斩钉截铁地拒绝。
他拒绝得太果断,甚至有点急,见纪颂和况野都看了过来,他举起手补充:“我可以按秒表,进去一分钟,冲一下就行。我今天没运动。”
纪颂比了个“OK”的手势,转头对赵逐川道:“那你呢?”
赵逐川没理他。
纪颂凑过去,长长的手指弯曲起来勾住赵逐川的速干短袖衣摆,认真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洗?”
我们?赵逐川这才瞥过来一眼。
他唇角抿成一道清硬的线:“不用了。我跟他一样。我今天跑完步回来已经冲了澡,晚上再简单洗一下就行。”
“真费劲,我叫你一起洗个澡,你还拉其他人一块儿。四个人挤这么个小淋浴间里干什么,比大小啊?”
况野其实真没别的意思。
他只是觉得人多很挤,就挑了个骨架最小的。
没工夫跟纪颂扯了,他抓紧时间直接三下五除二在寝室里脱光了衣服,只穿了条内裤,再抱起自己的盆,大摇大摆地朝浴室走去。
推开门,况野转头对纪颂说:“你先把衣服脱了吧?等会儿直接进来,我出来,这样要快点。”
纪颂站在原地,双手交叉着捏住衣摆,猛地一使劲儿将短袖脱了下来,短袖堪堪脱到臂弯处,怎么也扯不动了,黏糊糊的布料紧贴着手臂,没劲儿扯。
他抬了一下头,看见赵逐川转过来了。
纪颂突然感觉自己下半身像没有穿裤子,也没有穿内裤——
赵逐川的目光如湖水涨潮,闷过他胸腔,喘不过气。
纪颂甩了甩脑袋,将脱掉的上衣搭在肩膀上,一挑下巴:“怎么了?你俩抓紧时间也脱啊。等会儿真没水了,身上臭烘烘的,睡觉多不舒服。”
林含声“嗯”一声。
他脱个衣服磨磨蹭蹭,还要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等脱了衣服之后,再把衣服盖在胸前。
他继续慢吞吞地脱掉了裤子,以极快的速度躲进他的软凳中,用干燥的浴巾遮住大半个身体,恨不得将整个人藏起来。
纪颂:“……”
算了,人害羞到了一定地步是这样的。
他又将目光挪向赵逐川。
这人分外利落地脱了上衣,但裤子却不脱。
赵逐川手中卷起衣物,背靠洗漱台,双腿交叠在一起,手肘搭着台面,散漫随意,整个身体侧对着纪颂,浴巾不太自然地搭在腹部。
他脊背线条刚劲,肌肉不薄不厚,块垒的分布均匀和谐,没有一丝刻意训练的生硬感,青涩又蓬勃。
脱了衣服的赵逐川……
比穿衣服的,要更有温度。
纪颂呼吸发紧,轻咳一声,不太自在地别开目光。
可那目光又想投掷出去的弹跳球,在狭小的空间里四处碰壁撞了一圈,晕乎乎地又弹回来了。
纪颂在一秒之内看窗外、看水池、看地砖,最后才看赵逐川。
赵逐川抬手弹他一个脑崩儿,毫不客气地:“你那什么表情,不好看?”
纪颂木讷:“就是太好看。”
他听见赵逐川一声笑。
好,这下更晕了。
赵逐川穿得太少了,年轻的肉.体又过于贲张,有股出租屋文学的味儿,头发要是再长一点,很适合演台湾文艺爱情片。
卫生间内水流飞溅,有水珠从门下的百叶透气孔中爬上脚踝,热气包裹皮肤,明明开着窗的阳台顿时变得燥热。
算了。
爱美是人之常情。
纪颂大大方方将赵逐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头脑清醒,语速飞快:“那开始排队吧?我身上脏,可能要洗的久一点儿,三分钟,行吗?”
赵逐川点了点头。
说出来的却是很违和的:“既然时间这么紧,不然你和我一起洗?”
“……”
纪颂这回脑子转得快了,“我身上脏,你身上干净……”
还不等纪颂说完,赵逐川道:“是你先邀请我的。”
说完这句,他就把头侧到另一边去了,给纪颂留了个半侧面,只看得见喉结和下巴。
为了精确地掐住时间,纪颂还真的拿了手机开秒表,把手机放在洗漱台上随时准备计时。
害怕留的时间不够多,况野洗个澡跟打仗似的,浴室里面乒乒乓乓一顿响,水流也开到了最大。
洗完澡,况野抱盆出来了。
他抹了把头发,竖起大拇指往自己鼻尖揩一下,特别骄傲:“怎么样?才两分钟,洗得干干净净。”
纪颂一看时间,离停水还有六分钟。
他担心赵逐川和林含声时间不够,又想了想,林含声平时洗澡那磨叽的劲儿……
要涂香皂,还上沐浴露、沐浴油,最后还得拿背刷过一遍磨砂膏,一顿操作猛如虎,洗完都不知道几点了。
还是尽快先让赵逐川洗。
纪颂想了想,抬起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赵逐川的肩背。
那肌肉鼓鼓囊囊的,很有肉感,比起自己的体温要高上一些,正在发烫。
纪颂说:“你先去洗吧?你洗得快点儿。”
赵逐川深知现在时间就是水量,没多说话,拿了换洗要用的衣服,进去了。
他洗澡的时候,纪颂站在门外,透过磨砂玻璃隐约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门缝里没有冒出热气。
赵逐川高挑出众,肩宽腰窄,连玻璃上模糊的影子都像按着建模的标准长的。
纪颂知道看别人洗澡不好,但没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这个影子越来越近,水流声止。
门开了,赵逐川走了出来。
他刚洗完澡,身上潮湿着,头发还没擦干净,发梢坠着水珠,平时都会抓一抓造型的头发现在是顺毛,湿答答地垂在额前,像刚淋过一场雨。
纪颂咋舌:“你留个顺产头还……挺可爱。”
“嗯。”赵逐川不置可否。
下一秒,抬手,冷着脸把纪颂的头发抓成鸡窝。
“错了错了!别闹我!”纪颂笑着躲开,来不及欣赏自己的发型了,连忙挤进淋浴间关上了门。
他第一反应是打了个寒颤。
纪颂只怕疼,一向不怕冷不怕热,他这还是头一次在夏天忍不住自言自语:“好冷……”
整个浴室像没有开过热水。
淋浴头高悬在顶端,正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纪颂抬起手轻轻擦了一下淋浴头,刺骨的冰凉顺着指尖蔓延开,水珠往下滑至腕骨。
赵逐川刚刚是用的冷水洗澡?
真行,还好我没跟他一起洗。
洗完澡出来后,纪颂看见赵逐川坐在风口下面看书,没吭声,绕到况野身边拿走了遥控板,偷偷摸摸将18度的空调调到了23度。
果然,林含声洗澡洗到了停水。
纪颂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听浴室中一声嚎叫:“我去!真停水了!我身上的泡泡都还没弄干净!有没有人救救我……”
纪颂翻身下床,和况野看热闹一样,靠在浴室门边一直笑个不停。
林含声:“你们不准进来!”
纪颂:“我没有要进来,你身上哪儿还有泡泡?腿吗?”
“啊——”
林含声叫起来,“你还说你没看我!”
“真没看,我猜的。”
纪颂揉了揉额角,再一次觉得小林这人真是非常好玩儿,“我给你拿矿泉水吧?我那儿还有几瓶,你赶紧把腿浇一下。”
林含声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点门缝,从夹缝中接过纪颂递来的矿泉水,而纪颂为了避免他一惊一乍,也很配合地转过身,将手臂抵在身后这么递去。
况野打趣:“小林你是美人鱼啊?还腿上全是泡沫。”
纪颂接嘴:“快点,本王子都等累了。”
浴室里传来嘶吼:“真不要脸!”
“得亏有我,”纪颂顿了顿,“看来囤矿泉水是有用的,以后停水还能留给赵逐川洗澡。”
况野诧异:“为什么是他?”
纪颂:“他洗澡用冷水洗啊。”
况野听完,第一反应是弹起来转身去抢遥控板,“滴滴滴”几声,又调低了温度,脸上一副得逞的表情:“看吧,我就说热吧?川哥都嫌热!他还洗冷水澡呢。”
“……”
纪颂难得沉默了。
算了,以赵逐川的体质,他应该壮得像牛,洗完冷水澡再吹这么凉的空调应该也不会感冒吧。
夜深人静,熄灯已经十分钟。
灯光熄灭后的寂静吞没了整栋宿舍楼,肉眼所见的空间黑得天旋地转,唯有空调外机的嗡鸣仍是听觉还存在的唯一证明。
况野、纪颂和赵逐川三人都很爱惜自己的视力,极少在晚间熄灯后还会用手机。
林含声翻了一个身,调试了一下自己夹在床头小台灯的光线,津津有味地在看他才下的韩剧。
他之前每天晚上都在看一些新闻联播实时转播,为了模仿主持人的声调和仪态,精神整得太紧绷了,快看吐了。
今晚是他的放纵日!他一定要多看几集。
“滴滴——”
林含声突然听见空调响了两声,坐起身来,撩开帘子一看,纪颂的床上鼓起一个小山包。
小山包里伸出一只在月色下白得近乎通透的手臂,正用手机遥控将空调的温度又调回了23度。
林含声取下单边一只耳机,压低嗓音:“颂颂冷了么?”
斜对床赵逐川的床上突然有了响动,应该也是翻了个身。
“嗯,晚安。”纪颂的回应有些绵软。
“晚安。”
一个男音突兀响起,其中裹挟的温柔在黑夜的安静里格外明显。
林含声把另外一边耳机也取下来,愣了好一会儿。
谁在说话?好像是川哥的声音。
纪颂躺在床上有点走神,两只眼睡意顿时全无。
他侧着身体,动作很慢地翻了个身,不结实的床板“咯吱”一声响,明明开着空调,他却觉得额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七月的最后一天,树冠间便泛起蝉鸣的细密声浪。
纪颂失眠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颂颂的思路:四个男生一起洗澡很正常吧(纯纯的很安心),但是两个男生一起洗澡……兄弟萌这对吗?
第42章 八月 给你给你全都给你!
纪颂每天早上开始跟着林含声一同起床。
最开始林含声还很奇怪, 以为纪颂在梦游,等看清对方天才刚亮就睁着眼时,吓得差点儿从床梯上摔下来。
“你那么早起来干什么?”
“练早功啊。我台词差, 一天天被骂得找不着北, 要多练练。金姐不是才说月考推迟一周吗, 正好了。”
林含声诧异道:“我觉得你台词还算能过关啊。”
纪颂摇头:“你是没看到洪鸣把我骂成什么样, 就差没拎我耳朵了。所以我就临时抱抱佛脚,让他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林含声瞪着某只兔子:“所以你咬人的手段就是每天提前起来跟着播音班一起练早功?”
“是啊,我又不能把他打一顿, ”纪颂说, “像他那种级别的老师非要盯着某个学生不放, 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个学生差得实在无法忍受, 第二,就是他觉得这个学生是潜力股!”
竖起两根手指。
他眨眼:“我更愿意相信我是第二种。”
“我……”林含声难得爆了句粗,“你好变态啊。”
纪颂“嗯”了一声, 拿眼尾睨过去, 他身上常见的冲劲又藏不住了, 笑道:“你才发现啊?”
“你这算内卷吗?”林含声追上去。
“外卷吧,”纪颂说, “最终目标还得是和外校的人比。”
播音和表演都考不到第一名没关系,但名次不能太难看, 他偏偏要争口气。
坚持早起很考耐力,有时候纪颂醒了连眼睛都睁不开,闭着眼摸下床,得走到洗手池边低头往脸上扑一抔清水才能清醒过来。
他那时候才发现宿舍楼里的凉水根本不是常温水, 那水冰冷刺骨,像才从地窖里冻过抽上来的。
他突然想到赵逐川那天洗的冷水澡。
一般正常人洗冷水无非就两个原因,要么太热,要么……
需要清醒。
纪颂微微睁大眼睛。
现在可能需要洗个冷水脸的是自己。
他没跟着林含声屁颠颠地去播音班叨扰,一个人找了个湖边偏僻点儿的地方张嘴发音,等练累了,就掏相机拍照,有时用数码,有时用胶卷,零零碎碎,拍的都是些夏季清晨的好光景。
有时候一个人站在这里,相机记录下风景,他记录下时间,他在湖边,却能在湖心看到自己的背影。
等去的次数多了,不知道谁传表一班纪颂会单独练早功,纪颂所占据的那一小块区域渐渐多了几位同学,其中不乏和他同寝的况野。
况野会抬手勾到他脖子上,捏他另一边脸蛋:“好哇,你小子偷偷进步?你这和熄灯后在床上打手电筒复习有什么区别?”
纪颂仰着脸乐:“想和我一起就直说!”
从那一天起,况野也开始每天跟着起床,只有赵逐川依旧按照表演班的作息起床,他必须得睡够。
要是睡不够,用纪颂的话来说,就是一天都阴沉沉的。
练完早功,播音班的同学去教室靠墙练站姿,纪颂没去,他们表一班教室门都还锁着,进不去,准备回宿舍休息。
况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得睁不开眼睛,朝纪颂举起大拇指表示佩服,说:“明天小的不奉陪了,实在是困。”
纪颂懒得搭理他,现在只觉得嘴巴空虚,想啃点什么。
在回宿舍的路上,他们逛了逛小吃摊,买了四个蒸饺淋上辣椒油,一口吃两个,吃完还觉得饿,强忍住了。
“老板,”纪颂说,“再给我拿一只咸蛋黄烧麦,一只花卷。”
况野非常痛苦地啃完两个没什么味儿的老面馒头,好不容易掰正凌乱的五官,吐槽:“你还吃啊?热量……”
“给赵逐川带的。”
“好吧。”况野的馒头卡在喉咙里噎住。
纪颂很善良地拍拍背给他顺气。
回到宿舍后,纪颂洗了把脸,况野连十分钟都要抓紧,赶紧蹿上床趴着小眯几分钟。
纪颂洗完冷水脸,忽然清醒了不少,旋绕在头顶的困意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盯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耳垂上那一点受过伤的星光又闪起来了,他才换了纯银色的小耳钉,不扎眼,但被他这张纯粹称得上漂亮的脸撑着,耳钉竟成了点睛之笔。
他耳朵不大,耳垂小,耳廓稍稍往后,有些贴脸,老一辈总说这种耳朵叫做“贴面耳”,没什么福气,但一辈子不缺钱花。
纪颂不明白,有钱花还不够有福气?
有次纪颂起得早,在宿舍里打转也没事儿干,干脆把穿好的上衣脱下来,站在床边,两只手臂挂在铁架床的护栏上,准备做三组引体向上,况野来帮忙托住他的腰,一边打辅助一边抱怨,我去,你怎么这么重……
纪颂喘着气咬牙,是你力气不够好不好?!
然后,他听见赵逐川起床下床洗漱的声音,再过了会儿,两只才洗过的手抚上他的侧腰,触感冰凉而湿润,他听见才睡醒低沉的嗓音,说,我来吧。
赵逐川托起他轻而易举。
纪颂很轻松地就做完了三组引体向上,不为别的,因为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闲心喊累。
压腿是他,侧空翻是他,引体向上也是他——
他想起那些被挥退开的人,阿符、宋微澜、况野,每次“我来吧”都出自赵逐川。
以前都是纪颂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讨好赵逐川,包揽有关他的所有事务……
现在好像反过来了。
等咬着牙做完,纪颂没劲儿了,手臂猛地泻力,往后仰倒靠在赵逐川怀里。
从那次互帮互助以后,赵逐川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自己的桌子上有纪颂买回来的早餐,连续几天几乎不重样。
但每天……都有一只花卷。
赵逐川为此发出质疑:“你每顿都吃花卷不会腻么?”
纪颂认真解释:“因为我很爱吃花卷!而且我……”
而且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喜欢吃什么,就一直吃,喜欢看什么,就一直看,直到腻了为止。
但从小到大,我坚持了许多爱好。
我不是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我很倔的。
在来集星之前,我连吃花卷都最爱买城西草棠十字路口那家的!
赵逐川提议:“那你微信名应该叫我爱吃花卷。”
纪颂立正:“好的我马上就改!”
盯着他看一会儿,赵逐川觉得这样的行为真的很像小动物早上出去打猎回来给窝里的同类捎几口好吃的。
有点儿好笑。
他给纪仪龄送水果,纪颂就给他买早餐。
这种对人好的方式就像幼儿园小朋友的回馈一样,你给我一点儿,我也给你一点儿,相互这样维持互相给予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断。
特别是最近某位微信名叫“蝉”的人,还把自己的头像改成了小时候拍的证件照。
mini版纪颂几乎等比例长大,从小眼睛就圆溜溜的,黑眼仁占比大,满眼骄傲格外有神,一看就是小区院坝里那种四处撒欢儿又可爱到让人没辙的臭小孩。
“颂颂,我看你现在就是没整过容的脸。”孟檀倚在纪颂座位边,手里拿着一袋零卡果冻。
她经常嘴馋,抽屉里时不时都有些不容易长胖的小零食,反而不太吃正餐,久而久之体重不增反减,金姐和明哥也就不管她的嘴了。
况野难得对女神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我们这年龄还能整容?”
孟檀点头小声说:“嗯。表二班就有整容的呀。那男生鼻子还用夹板夹着的呢。”
况野:“真行,他敢做医院也敢收啊?”
纪颂:“听没听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恢复期好几个月,到年底考试的时候差不多就消肿了。”
况野凑近:“我鼻梁太高了纪老师您看我要不要去削削……”
纪颂把手指顶在他鼻尖按成朝天猪鼻子,用胳膊肘挡住他靠过来:“走开走开!”
“这种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什么纹一下发际线、纹眉呀,做小调整的。”她说完,凑近纪颂一点,“帅哥,你对我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纪颂竖起大拇指:“檀姐天仙下凡,特别完美。”
孟檀的长相确实没有什么短板,要真说不够完美,那就是巴掌脸,大合影的时候美丽占比太小了。
没有人样样完美,五官总得有一点点瑕疵才能平衡,有特色,让人记得住。
况野笑着:“你要不然再问问我这个帅哥呢?”
孟檀哽了一下,诚挚请教:“那你说说看?”
纪颂立刻假装埋头继续苦背常识题,耳侧只听见况野今天新戴的银饰在侧颈轻晃出叮当声响。
况野说:“美瞳摘了吧?你裸眼已经很好看了,从健康角度出发戴多了也磨眼睛。嗯,口红建议涂淡一点的……”
好兄弟正沉浸在和女同学的美好对话中,纪颂舍不得打断,但他不得不坐直身体,拼命压低嗓门提醒:“金姐来了!”
明明还没到快上课的点儿啊,金姐今天提前十分钟收手机?
金姐走进教室的脚步声和所有同学扔手机进抽屉的“咣当”一声形成交响乐,她脸上顿时精彩纷呈,鼻腔轻哼出气,却不严厉,反倒喜气洋洋的,抬手点了下纪颂:“纪颂,你。”
前座的赵逐川稍稍往后偏了偏头,把亮着的手机随意放进抽屉。
他屏幕上显示的是纪颂的微信朋友圈。
“蝉”同学的昵称没改,个签改了:你爱吃花卷。
纪颂一怔:“我?”
“李欲老师说前段时间给你投了个摄影展,有印象没?”金姐手臂搭在身后握住门把手,面露喜色,“你得奖了,快去办公室吧。”
得奖了?哪一张?
纪颂完全没有喜出望外,更没有第一次得奖的那种飘飘然,他甚至非常冷静,哪怕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有所建树,像这个奖本来就该是他的。
去办公室的路上,纪颂仔细回忆着到底是哪一张获了奖,李欲给他挑了三张照片送去审核,有一张是“看见”主题摄影,还有一张是风景组,剩下一张是人像组。
他心中隐有预感,就觉得获奖的那一张肯定是人像组的,那么,他拍的就是赵逐川。
那张照片人脸模糊难辨,只有远远的一个背影站在构图最中心,街道两旁的蓝花楹开得潋滟,分不清是花还是海,那是一条上坡路,画面中的人步履不停,只稍稍回了头,很有氛围。
那时候他和赵逐川还不熟。
赵逐川会走在前面,叫他还不快跟上。
他这次拿了京北的奖,算不算跟上了一点点。
“虽然含金量不是特别高,但至少是个覆盖性广泛的比赛,算你的开门红。能得奖,就说明你在这方面确实有自己的风格。老师希望你在课余时间,不耽误学习的情况下多拍点照片儿,争取多拿点儿奖吧,培养一下对镜头的掌控力,这对你考试面试、对以后都有帮助。”
李欲说着打开电脑,检查即将上课的教案,难得笑了笑:“嗯……还有就是,你自己有银行卡吗?主办方要发奖金,要么留你自己的,要么留家长的。”
纪颂这才回过神:“奖金?”
“不多,两万块钱。你得的是新锐奖。”李欲指了指屏幕,示意纪颂看主办方放来的邮件。
他瞟了眼屏幕,获奖的果然是那张。
纪颂自己有银行卡,但那卡里常年存不住什么钱,他平时身上就几千块钱都存在软件余额里。
他想了想,问:“只能给家长的?”
“不一定,”李欲说,“主办方没有硬性要求,但为了避免……”
走出办公室后,那种喜悦才后知后觉地降临,纪颂飞快地跑回表一班教室,趁着金姐正在挨家挨户收手机,掏出文常本挡住脸,用笔帽戳了一下赵逐川的背。
赵逐川没说话,也没回头,只非常配合地往后靠了靠,肩背抵上椅背。
“我拍你的照片得奖了,你的银行卡号给我一个呗,”纪颂悄声说,“我记不住我的卡号。而且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嘛。”
金姐今天心情好,收一部手机还得和手机的主人谈谈心,暂时没收到这边来。
纪颂坐直身体,手藏在抽屉里,噼里啪啦地打字。
赵逐川的卡号发过来了。
【蝉:收到钱后你就别转我了,你替我保管!】
【1101:?】
【蝉:你不是我男模吗!分你奖金。】
【1101:分多少?】
【蝉:分一半!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大方?】
【1101:我就值1w?】
【蝉:……】
【蝉:他爹的他到底想干什么啊.jpg】
纪颂单手撑着凳子,往下挪挪屁股,使坏地用脚尖勾住赵逐川的凳子腿往后拉了拉,赵逐川下意识扶稳课桌,另一只手里的屏幕还亮着。
他伏低上半身在桌前,胸口顶着边缘,从臂弯里转过来瞪了纪颂一眼。
那眼神乍一看是警告。
可他被手臂遮挡住一半的唇角却是往上扬的,明明是在笑。
“看什么看?”纪颂也趴下来,眼睛直直对上赵逐川的,下巴放在手背上按压出浅浅的窝,小声说:“你当然不止值一万……可我只有这么些。我全都给你好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对早恋观察团】
小林:恋爱基金是吧,我懂。
檀妹:……?不是,怎么还没谈上你就给他钱花啊!!!!
况野:为什么我没有啊。我不也是你好兄弟吗?
金姐:早恋,还涉及金钱?来我办公室吧你俩-
这钱怎么花的后面会交代^^。
小赵不会坑他的哈哈哈哈哈!
第43章 八月 每个17岁都有一次这样的晚霞。……
现在的戏导课, 没人敢不听。
之前班上的表演生基本都是主攻表演,兼顾戏导,觉得自己过表演线的几率大, 钻研这一门就没什么用。
李欲向金姐反映过班上开小差不听课的同学较多, 气得金姐专门来整治了一顿。
金姐告诉他们说, 学表演的如果不好好学戏导, 考场上最后一项集体小品根本拿不下来。
你没有导演思维,没有这个戏该怎么演的思路,演得再好, 考官也看不见, 你也出不了头。
“今天我给大家放四部影片, 每部影片都是我剪辑过的, 不长。主要是为了让大家练一下叙述结构和镜头语言。”
招呼学生关了教室里的灯再拉上窗帘,屏幕白光照亮李欲的脸。
“这四部电影放完之后呢……班上现在一共是15位同学对吧?那就分成五组, 三个人一组,大家下课后去云朵那里抽签选一部电影。”
台下已有人顿感不妙。
“啊……”
“不会是要写影评吧,求求了, 我最近晚上上文化课都把手抄麻了……”
“老师你是说用我的iPhone8高三专用板砖机吗?”
“安静, 别闹腾, ”李欲拍了拍桌,“我要的是你们去翻拍, 明白吗?”
台下不闹了,全部陷入绝望的沉默。
“情节自选, 叙事节奏随意,场景无所谓,构图、景别和台词要尽量还原电影。九月底之前交作业,设备找我借。”李欲说, “只是一次作业,你们可拍可不拍,我从来不强人所难,这次是选做。你们可以理解为放松项目。”
讲台下尾音长长:“好——”
李欲沉默一会儿,幽幽道:“毕竟你们学表演的可以不学导演,但学导演的必须学表演,是吧?”
台下一帮人又从垂着脑袋的成熟小麦变成苞米,一个个伸长脖子喊:“老师民主!”
李欲脸更黑了。
终于,宋微澜憋出大家都想问的问题:“老师穿的短袖是学校发的吗?”
李欲现在身上穿的白短袖和明跃、金姐都是同款,一件白短袖,正面规规整整印了五个字:忙着教高三。
一听学生问了,李欲提高音量:“是啊,想要?”
“要要要!”
“我要忙着上梦校!”
“我要忙着吃碳水!”
……
“能拍这次作业的同学一人一件,”李欲说,“我送。”
李欲走后,表一班的氛围才热络起来。
装死的复活,装睡的弹射起身,哑巴的突然变得津津乐道,谁都不想在李欲临走前被问一句——
同学,你拍不拍?
况野把藏在抽屉里的错题本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嘴里念念有词:“什么,什莫,是什么,不是什莫……”
这是钟离遥上表演课时给他纠正口音的重点词。
况野是班上唯一一个口音重到让钟离遥抓狂到说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学生,直接被罚直接下去念上千遍是“什么”不是“什莫”。
学了一个多月,其实刻意控制后还算标准,但况野总走神说错词,已经挨过好几个手板心。
纪颂还笑说打手板心好像教育小学生,话音刚落就被钟离遥打了。
“李欲的作业你拍吗?”他问况野。
况野摇头:“不太想拍,太费时间。我又没有学导演学摄影的天赋,演演戏得了。但是他那个文化衫还挺有意思!如果要我写的话……”
“你会忙着干什么?”
“我忙着去看海吧!”
“为什么?你没去过海边?”
对上纪颂全无他意的单纯眼神,况野忍住想竖中指的冲动,二话没说,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张金灿灿的唐卡护身符,指着上面一串在场除了他没人看得懂的藏文,说:“看,嘉措。”
“你的名字?”
“对,海洋的意思。我只是想去我没去过的地方看不一样的风景,就像我爸妈一样,这辈子都没见过海,但是却给我取了一个海洋的名字。”
况野翘起凳子腿,一晃一晃地,像这样能把时间晃过去。
“也就像我想要考上央剧一样。”
况野开了话匣子,还在说:“我从来没去过京北。小时候报夏令营,我爸妈都给我报近的,什么成都、昆明、贵阳……我还去过拉萨呢。但越是没去过京北,我越想去,那可是中国的首都。就算我真的没有那个本事能拼到最后一关,我也想争取一个名正言顺去京北参加考试的机会。”
现在校考和以前不一样,初试先是线上考试,等过了前面的关卡才能有机会去学校参加面试。
况野的意思是,只要过了初试就是胜利。
纪颂很轻地“嗯”一声,不免走神。
在每位同学说出自己梦想的时候,纪颂真正觉得五月份自己做的那个勇敢决定像一根锋利的丝线,彻底分离开了他的两边校园生活。
在三中上学的日子,教室里总充斥着早餐味和读书声,卷子在桌面上堆成小山,留给他写字的区域只有小小一块地,试卷上的题永远都解不完。
很多同学一整天除了上厕所都不会挪开凳子半步。
但是集星不一样。
集星的桌椅连成一体,没有人穿蓝色校服,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假装成熟,都不想看起来像学生,也没有人把悸动的语言藏在心底,大家总是笑闹着站起来抢答问题,向老师展示最近的学习成果,每个人都嗓音洪亮,笑容灿烂,像从不会躲在宿舍里因为老师的点评而偷偷哭泣。
在这里,每个人的表现都很主观。
老师就是神,老师能判定一个人现在的生死,因为他们的考题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踩在脚下的步子都像踩在棉花上虚空的、飘渺的、不确定的。
集星的夏天太明亮了,亮得不该藏有秘密。
他像比别人多了两次高考,一切进程都变得更为复杂,不容出错。
“嗯,”纪颂揉了揉眼睛,笑起来,“等到了京北,我们一起去看升国.旗。”
在冬夜早起看升旗对高三生来说太小菜一碟。
“你呢,”况野掏出他抽到的题准备找思路,“我猜你肯定要拍这次作业。准备找你前男友吗?”
“……”
纪颂突然笑不出来。
自从金姐上次当着全班的面儿说了“同性恋”这三个字,集星的风气突然变得开放了一样,班上一个男同学发朋友圈配文“明月松间照”都能被截图发到没有老师的学生小群里起哄是不是喜欢明哥、钟离遥也因为短发太英姿飒爽被突脸说“老师你男女通吃”等等。
完全不像他们高中谈“同”色变。
纪颂记得初中时期年级上有个男同学,就是因为在厕所里和同性接吻被开除转学的。
在集星,这些话是调侃还是大家真将这视作平常,他摸不准。
纪颂愣了好几秒,终于消化了况野说的这个“前男友”是赵逐川。
好兄弟之间调侃一下,开开玩笑,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热的天,他和况野在宿舍里脱光了上衣打赤膊各自看电影看书都不会觉得半分尴尬。
但是,“前男友”这称呼如果放在赵逐川身上呢?
纪颂想起回课时赵逐川看自己的眼神,每次过分亲昵的触碰,总像有什么事情是真的。
“你再瞎说找人弄你啊!”
纪颂抬手给了他一下,一慌就喜欢手上拿点儿什么东西,他选择以转笔来掩饰不安,“我演每一次你就给我配个对,等我学完了,你得给我整出多少绯闻?”
况野是个接受新鲜事物很快的人,对宋微澜那一身讨人喜欢的女气看顺眼后便坦然了,说:“那不一样。”
明知不该再接话,纪颂却难忍好奇心:“怎么不一样?”
“目前看下来,你就和川哥搭!还记得以前洪鸣拖我们去模拟演播室吗?一男一女一组,就播个晚间新闻,你一个人坐在那儿,身边换了咱班那么多女生,跟谁都搭不上。最后还是让你一个人播的,一枝独秀,多爽。”
爽个屁。
他差点儿被洪鸣骂得把脑袋都揪下来,还好现在几乎没什么洪鸣的课了,一周一节,爱上不上不上拉倒,洪鸣这种老师换去点对点折磨他的爱徒林含声了。
可怜的小林连最近躲被窝看韩剧的精力都没有,天天起得比鸡早。
马上又要月考,所有人都暗中藏着股劲儿,纪颂看过的文常题和书籍在抽屉里堆成了小山,多看一眼都让人窒息。
考导演是需要考台词的,他只能折磨钟离遥了。
最近表二班来势汹汹,班上同学被钟离遥骂哭是常有的事。
钟离遥要求严格,还把两个班拉到一个群里,每隔两天都选出总评分的前三名抽题示范发到群里。
有时候是表一班占两位,有时候是表二班占两位,昨天已经是连续三次回课都是表二班领先。
金姐也有自己的好胜心,专门弄了两个三脚架放教室里,让表一的同学们没事儿就录回课,她管这叫“良性竞争”。
那两个一米八的三脚架分别立在教室前后的空地上,活像金姐放在那里的摄像头。
金姐说,手机不发了,你们排练好要录像了就来找我拿手机。这次月考要是考不过表二班……
你们改名表三班吧!
当晚就有人手欠把群名改成“表三”,第二天早功当着全班面念检讨。
念着念着,大家都笑开了,说一定得考赢啊,自己学校的都考不过,还能指望出去考得过谁啊?
八月上旬,依旧昼长夜短。
集星所在地正处西南,等到八点整,晚自习已经上了一半,藏在高原雪山后琳琅的晚霞姗姗来迟。
纪颂正在对着他昨天才抽的题目发愁。
“哇,你们看窗外!”宋微澜侧身跨步跑进教室。
他这段时间压力大,每科老师都盯得挺紧,他时不时会去找个角落偷偷哭一下,发泄发泄,每次回来眼睛都是红的。
纪颂有时候想去安慰他,又不想被开玩笑,平白无故给人根本没希望的希望。
见他哭完情绪稳定了,纪颂主动接话道:“去走廊上看应该更好看。”
于是班上几乎所有排戏排到困倦的同学们都跟着一起走出了教室,趴在集星的走廊上往天空看去。
其他班的同学都去吃饭了,整座教学楼非常安静,天空燃烧得热烈非凡。
纪颂想起夏天的芒市、拥有鸣沙山和月牙泉的沙漠,还有摔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芬达,都是这个颜色,极致的红与极致的黄汇聚一处铺开在天际。
“很像我家乡的海。”
赵逐川也跟着出来了,单手撑在纪颂身边的围栏上,“傍晚的时候,天地会这样倒过来。”他抻抻拇指连着的三根手指,像玩儿触屏那样假意滑转了下天空。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明明旁边全是人,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纪颂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了夕阳下的广阔海域。
不对啊,京北哪儿有海,不是只有什刹海和后海吗?
“京北?”
“不是。”
赵逐川这时候才转过脸看他,“我出生在辽东,籍贯也是。”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喝茶):……你们跑到走廊上看风景的时间就能把作业录完了。
檀妹:哇——
野子哥:哇——
所有人:哇——
颂颂:他在对我敞开心扉吗!
小赵:原来你没偷偷去办公室看过我报名表啊[哦哦哦]-
夏天过了节奏就快噜!作者不停地疯狂铺地毯铺垫ing。
第44章 八月 喂我们要不要二搭?
不仅是出生。
甚至在他小时候许多个暑假、寒假, 他的童年都伴随着北方的大海以及海面上扑面而来的礁石与风的味道。
关于辽东的记忆有好有坏。
小时候他为了得到赵添青关注,为了让助理阿姨更重视自己,又或者说是因为心中那点无处可藏的叛逆, 他想调皮, 想不那么懂事, 随时都是度假房片区里最冷冰冰的小男孩, 在十岁之前与别人打了不少架。
他每次打赢了叉着腰站在岸边礁石上看浪花拍岸,还特别神气威风,上一秒加勒比海盗, 下一秒又开始为打遍天下无敌手而惆怅。
还好手上的伤口早就结痂痊愈, 要靠得很近才能瞧见痕迹。
十岁之后, 他就知道不能再用拳头说话了, 真闹到派出所去叫家长来可不得了了。
小时候自己没得到过安全感,所以现在就想给别人。
赵逐川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童年是失败的, 因为无论如何,赵添青在物质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只是他记忆中充斥着海风咸涩, 海面辽阔, 他总想起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望不到海那一边的尽头, 心里空落落的。
没有人可以什么都得到,每个人的出厂设置就会带一些缺憾, 他都明白,所以以前想不通, 现在更没必要想。
“辽东?怪不得长这么高,”纪颂惊异,“我还以为你是土生土长的京北人!一点口音都没有。”
“说话太快偶尔会有一点。”
赵逐川转过头去面朝着晚霞,只留给纪颂一张轮廓深刻的侧脸。
纪颂注意到他耳廓的软骨凸起, 是典型的轮飞廓反。
老一辈说这样的人倔强固执,容易叛逆,赵逐川的确是的,他总是无波无澜地反抗所有他不想做的事情,待人接物总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旁人很难左右。
宋微澜倚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哎,可惜今天金姐连手机都不发了。”
况野双手交叉着搭在走廊栏杆上,说:“是啊,好久没看到这样的日落了……纪颂你去哪儿?”
“等我一下。”
纪颂小跑回教室,从牛仔裤兜里摸出教室储物柜的钥匙,“啪嗒”一声开了锁,抱出赵逐川给他用的那台相机。
这台相机就是拿来拍赵逐川的。
所以,他想要将一直留下来的画面放进取景框里,存在内存卡里,就可以看好久好久,永远不会害怕忘记。
像集训这样的日子不能重来,只适合拿来回忆。
又小跑回走廊,纪颂单手举起相机,调整焦段,正准备找个角度能拍完赵逐川的上半身中近景,又不用拍清楚他的脸,可取景器中突然就出现了赵逐川的全脸。
他甚至还表情很淡地比了一个“耶”。
纪颂一怔,没有立刻按下快门,错失了机会。
赵逐川凑近了点儿,催促他:“磨蹭什么,没有拍吗?”
“没有,”纪颂瞪大眼,“我答应了你的。说好不能……”
“没事儿,拍吧。”
一张很清晰的脸凑到镜头前。
纪颂手一抖,扶住相机的大拇指动了动,悄悄按成了录像,对他来说,动态的赵逐川绝对比静态更值得反复观看。
赵逐川又靠近了些,唇角噙着笑:“你拍了吗?我怎么没听到声音?”
纪颂莫名也开心起来:“我真拍了的!”
这一段录像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赵逐川整个人走出了镜头内,纪颂才按下按钮停止录制。
赵逐川在镜头面前的表现力很强,仿佛那种吸引力与生俱来,所有人就应该把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川哥,颂颂,快过来抽题啦。”云朵抱着刚制作好的“抽奖箱”,招呼他们。
他们是云朵为数不多有把握会拍作业的同学。
云朵作为戏导课代表,为了不承受李欲的怒火,她不得不抓紧这次两个人都站在一块儿的机会,说:“我把李欲老师布置的三部电影写在小纸条上放进来了,谁先抽?碰碰运气。”
李欲对分组没有钟离遥那样的要求,谁拍谁演都一样,只要是三个人就行。
况野:“真抽签啊?”
云朵点点头,圆溜溜的眼睛很是笃定。
“就不能……走走后门?”况野搓手。
云朵在这方面很有原则:“想得美!”
纪颂对能请到赵逐川担任男一号已有把握,做了个捋起袖子的假动作:“我来吧,我从小就运气好,相信我。”
况野想起最近纪颂身上发生的倒霉蛋事件,嘴角抽动:“你运气好?喂你认真的吗……”
在纪颂的手伸进抽奖箱之前,云朵抱着箱子往后面躲了一下,说:“先说好,不管你抽中什么,我都跟你一组,行吗?”
纪颂正在把他的宝贝相机小心翼翼挂在赵逐川脖子上,赵逐川也跟颁奖典礼得了金牌一样埋下头任他把自己当挂架。
一听云朵这么说,纪颂转头道:“我俩一组?那谁当导演?”
况野在旁边没忍住笑了一声,轻推了纪颂一把:“你是不是傻?别人女孩子在主动邀请你!”
抛开谁演这个问题来说,云朵的确是个志同道合的好合作伙伴,专业能力也够硬,有责任心。
纪颂把这次作业看得比较重要,想了想,还是说:“先看看我抽到什么,行吧?万一咱俩抽的不一样,就选部好的。”
抽签结束,只有五个人参与。
有位男同学抽到文艺片《无尽夏》,纪颂抽到香港导演执导的《火枪》,云朵抽的跟那位男同学一样,剩下还有一部国产悬疑片《迷宫》,相当于就得这五个人去拉人组队,能拍出几部算几部。
第一部是2008年上映的同性恋题材片,故事背景在上世纪的台.湾,分别讲述四对不同的Boy Love、Girl Love情侣,获奖无数。
李欲提供的电影无论从剧情还是画面来说都非常出名,几乎是本专业学生必看片单之一。
“那个,”陆仁开始套近乎,“颂颂!”
“说话就说话,你别搂我脖子,热……”
纪颂挣扎着躲开,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他这拿的可是枪战片!
跟无间道似的,经典镜头不少,就是没拍好容易干巴,需要的群演也多,道具么,还省事儿,直接穿Vega借的西装就行,再上网买几把枪,咔咔两下就拍完了。
缺点是没有什么挑战性,太好拍。
“隔壁那组抽的悬疑片儿肯定不跟我换,求你了,你跟我换吧。我觉得我这个片子,你和川哥或者和野子演挺好的,我就一纯路人,我演什么男同啊,多有碍观瞻,是吧?”
确实。
如果纪颂有得选,抛开是什么题材的片不说,他肯定乐意选慢节奏的。
可是到底要拍什么,还得由他的御用男主角来决定,有些题材他倒不介意拍……
赵逐川还不一定能演呢。
陆仁还在拱火:“我演那肯定惊悚片了,你俩演才是耽.美……”
纪颂拧起眉,故意拖延时间:“哎,我想想吧。”
陆仁几乎快挂在纪颂身上了,他本来就矮一点儿,一拽着纪颂胳膊,纪颂只觉得男生与男生之间在夏天触碰皮肤是件非常黏腻的事情,热得慌。
甩了甩手臂,纪颂正准备把人推走,赵逐川一只臂膀侧着挡了过来,阻隔开了两人。
赵逐川瞥开眼,对黑板上方悬挂的电子时钟抬了抬下巴,“你们别闹了。要上晚辅课了。”
回到座位上后,纪颂怕赵逐川被抢走,趁着赵逐川在收拾课本准备去隔壁教室,先发制人:“你是要当我男主角的是吧?”
问是肯定要问的,毕竟赵逐川又没和他签合同。
赵逐川说:“其实我刚刚也抽了。”
“什么时候?云朵抽的时候吗?”刚才云朵抽签,纪颂负责抱着那个箱子。
“嗯。为了给你多个主角的选择啊。”
赵逐川眼也不抬,他准备去隔壁教室上文化课,一摞卷子堆成雪白小山,在他怀里像变小了。
他胳膊看起来就很有力量,纪颂突然很想捏一下到底有没有看起来那么硬。
“但是,”纪颂又看了眼自己的纸条,“你抽到的是什么?”
赵逐川唇边闪过一丝一时没压住的笑意,纪颂难得在他眼中看到开心的情绪。
赵逐川一字一句地说:“我抽到的,是《韩江怪物》。”
纪颂瞬间明白为什么赵逐川说的是“主角”而不是“男主角”。
他嘴角抽抽:“真有这部?不是就三部吗?”
“我演韩江,”赵逐川说,“你演怪物。”
纪颂抬脚从后面往他凳子腿上一踹,从书本后面鼻子皱成一团学怪物嘶气凶他。
可这没法拍啊,特效完全抓瞎,他又怕男主角跑了,凶不过两秒,又露出两只眼睛:“嗳。我觉得我们要不就拍《无尽夏》吧……你看过没?”
如果要拍慢节奏的片段,他一定要把握好赵逐川,毕竟他们已经有过演情侣的经验了,面对这么一张帅脸给点儿情绪谈情说爱总比在班上随便抓一个男生好。
纪颂又想起刚才陆仁抓住自己胳膊的无心之举,触感奇特,那块皮肤像敷了麻药一样不太舒服。
赵逐川只问:“那你呢,准备导还是演?你都答应和云朵一组了。”
“……”纪颂在沉默。
那算是答应了吗?
赵逐川低头数卷子,修长的手指按在纸张上,将其拨弄得像风琴似的哗啦啦地响,等他数完了,才直直地看向纪颂:“很难决定?”
“演……吧。”纪颂总觉得让赵逐川对着其他男的也怪怪的。
“嗯。那你演什么?”赵逐川笑着装傻。
还问呢?
一个男主角被你占了,不就只剩一个男主角了吗?
纪颂垂头趴在桌上,侧对着赵逐川,假装生气了,头连着肩背像小山丘。
“我演怪物!!!”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小赵皮了一下很开心。
第45章 八月 我承认我在想你了。
没过几天, 金姐在班上又开了一次会。
她还拎了个塑料袋出来放在讲台上,说胃不舒服的同学自己上来取,最近班上很多同学激进式减肥, 弄得胃不好, 要吃碳酸铝镁咀嚼片以及一些消化不良、腹胀、饮食失调的药物。
“我是让你们少吃, 不是不吃, ”金姐再次强调,“现在咖啡厅能订减脂餐,你们为了上镜伤害身体不值当, 晚上一定要吃点东西, 不能光靠饿。学校又新添了两台跑步机, 嫌操场热不想去户外运动的同学可以去跑步机上跑跑。”
“还有一件事。”
“从这次月考结束开始, 每个月只放一天假,表一表二班的晨练提到六点钟开始, 晚上晚自习十点钟下课。你们钟离老师和表二班的表演老师这个月都空闲,工作日会在办公室坐班,你们多去找老师交流、问问题, 每周我会记录一个册子, 看谁没去找过老师。
“以下内容, 只参加统考的同学可以不听。
“现在校考都是原创稿件,你们有想法的, 私底下自己和老师一起写稿件、编舞,最终思路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老师只做辅助润色。”金姐抬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如果老师有额外收费的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讲台下一片哀嚎。
钟离遥就不提了,有时候抠字眼抠情绪能把压力大的同学说哭。
表二班又新来了一位表演老师, 京北来的大高个儿,胖墩墩的,听说是喜剧演员,平时笑眯眯的,一发起火谁说都没用,严格程度和钟离遥不分上下。
“最后宣布一件事。”
金姐故意拖长尾音,表情严肃,一直等到台下所有热切的目光望过来了,知道他们都在等一个好消息,嘴角藏着的笑容才舍得溢出来。
“月考结束之后的第一个周六,为了庆祝大家顺利度过前四个月的初学阶段,为了让大家放松放松,我们校方决定承包师大礼堂,搞一次阶段性节目演出。”
台下同学们先是惊讶地“哇”一声,随之而来的躁动声不止,有人叮叮当当敲桌子,有人举起双手庆祝,还有人已经举手准备报名了。
“以班为单位,每个班出四个节目,表演班必须有小品,”金姐低头看了眼演出安排,曲起手指敲敲讲台示意安静,“我们班还需要一个统筹节目的负责人,欢迎来找我报名。”
纪颂抬眼,捕捉到了云朵刚举出来又收回去的手。
交代完事宜,金姐穿着中跟鞋“噔噔噔”往外走,教室门一关,空调制冷瞬间又低了几个度。
孟檀一招手,几个同学朝这边围过来。
她束着高高的马尾,特别精神,说话轻声细语的:“出节目吗?演什么?”
况野打了个哈欠:“收假回来再说吧,不着急。”
孟檀:“我听说彭校专门请了仨声乐老师过来,说从这个月开始带课,每周两节,势必要把咱们某些五音不全的纠正过来……”
况野叫起来:“五音不全?学表演的有五音不全的?”
“你不就是吗!唱民族歌都有口音,你就仗着嗓子好,”孟檀像夸他又像损他,用双手捧住脸颊,陷入无尽哀愁,“我的天,不会连编曲也要原创吧?我对编曲可是一窍不通。”
“编曲不用原创,选你喜欢的就行。不用练多,要练精。”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赵逐川开口。
纪颂对他接话略有些诧异,抬脚用很轻的力度踢了踢他凳子腿,问:“你准备唱什么?”
“还没选,民歌吧。”赵逐川反问他,“你呢,导演又不考唱歌,准备上声乐课么?”
纪颂叹气:“我和金姐申请一下,到时候去形体教室自己练台词吧。”
“你真不打算学表演啊,考都不考?”孟檀是女生,和纪颂不算有竞争关系,想问便说出口问了。
纪颂笑了下:“考啊。估计到时候去划水吧。我听说考场上还有那种五音不全来混的,到时候自己要控制住不笑场也是个技术活。”
孟檀已经开始笑了。
“但是以你的条件……”
“说实话,我不太会跳舞,嗓子也不够亮。”纪颂说。
没有退路,往往更加孤注一掷。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真要去考试,统考肯定没问题,能过线,但真要去和孟檀、赵逐川这种专攻一科的学生比,和京北许多培训机构的尖子生去争夺那珍贵的几十个名额,很难,那不是他擅长的。
一个人要想走得坚定,就要走独木桥。
今天放学,班上的氛围显然紧张起来了。
等到七点多钟,明哥端着减脂餐上来送了好几趟,教室里都还有不少同学没走,好几个在对着抽到的表演题目发愁。
关于放假时间更改的事情,纪颂没专门打电话跟他妈纪仪龄说,估计金姐在家长群里也通知到了。
前两周,集星压根没放周一假,纪颂接到了纪仪龄两次电话,都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纪颂说学校没放假,纪仪龄绝对不是还要打电话给班主任求证的那种家长,也就没多过问。
这个月的唯一一天假,赵逐川要回京北。
早上六点钟,纪颂起床了,他现在生物钟就这样,几乎天亮就自然醒,而且这个起床时间还得慢慢再往前调。
等过段时间,夏天正式结束,秋冬季昼短夜长,他们将每天亲眼目睹夕阳。
就像看着自己的来时路一样。
刷牙洗脸后,纪颂跑下楼买了个花卷,破天荒给自己开荤,还要了一碗小份的海味小馄饨。他原本准备上午就在寝室里看书,看困了再睡觉,转头看赵逐川一声不吭地拎包走人还挺酷,突然就想给他妈来个惊喜。
纪颂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捏扁杯子:“走了?”
“嗯,”赵逐川倒退着走几步,拉开门,背抵在门上,手放在背后按上把手,另一只手学金姐打电话的动作,“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好。”纪颂应得很快。
能有什么事?
这次没有舅舅,没有洪鸣布置的朗诵作业,纪颂难得对放假回家归心似箭,飞快在手机上和球队那群人说一声自己放假了,上了回家的一趟直达公交车。
今天没什么急事儿,他就想坐公交,带着耳机听一些考试需要论述的内容,看着窗外的风景也是一种放松。
纪颂中考成绩不错,很争气地上了离家并不远的高中,虽然成绩算不上特别拔尖,但绝对不是垫底的艺体生,老师对其期望较大,放他走得也爽快。
像薄炀他们几个,住得稍微远点儿,平时高一高二都自己上下学,现在高三了,家长开始接送了。
纪颂其实有时候挺想不明白。
养一个小孩子,不应该从小疼爱到大吗?为什么很多家长一到孩子高三,才像突然学会了去爱呢?
【薄炀:你多久到?】
纪颂眼睛盯着窗外风景放松,公交车摇摇晃晃地,他懒得打字,按下语音:“快了,老老实实等着吧你。”
【薄炀:妈呀,你嗓子怎么了?】
“你是不知道,估计是老师觉得把我们嗓子都练劈了,现在每天给我们弄薄荷胖大海梨子水喝……”
【薄炀:搞艺术的人果然创造力非凡啊,这仨玩意儿能放一块儿?】
“还有,你吃过全是紫衣甘蓝和水煮荞麦面的减脂餐吗,油醋汁一口下去我差点没再睁眼看世界。”
【薄炀:听起来就好邪恶……】
【蝉:毒死所有人.jpg】
“笑屁啊。”纪颂愁眉苦脸,“最近我还遇到个难事。”
【薄炀:你说?】
“我写了好几篇短故事,你要不要看看?”
【薄炀:……不看!】
【薄炀:好不容易放一次假,你要我给你做阅读理解?我语文烂,一看阅读题就想吐!】
纪颂平时会把一些故事构思一团浆糊地记在纸上,时不时会递给赵逐川看看。
赵逐川都会耐心地看完,评价要么是“很好”要么是“无聊”,总之两极分化、一针见血,对纪颂抉择哪些故事能用很有帮助。
为什么从初中开始就相处了五六年的好哥们儿没耐心看他的故事,但才认识的赵逐川可以?
纪颂哼一声,沉默地看了窗外好久,才回:“但是我的新同学就会帮我看啊,还点评。”
薄炀不打字了,回过来的语音带着隐约八卦的兴奋:“男的女的?”
“男的。”纪颂说,“你见过啊。”
“……”薄炀宕机一秒,“我什么时候见过?”
“那天你喝多了,他还扶你。”
“扶……扶哪儿?”
“胳膊。”纪颂说,“准确来说,是抬。”
“稍微有一点印象,一个很热心肠的大帅哥。”薄炀评价完毕,顿觉是男的好无趣,又开始催他,“你快来打球!我等不及盖你了!”
纪颂一下就乐了:“你等着给我下跪吧!”
结局当然是薄炀被狠狠盖帽了,差点儿跪下。
盖得他打完上半场坐在场边擦汗,一边擦一边拿毛巾打在纪颂光裸的臂膀上,嘴里叫嚷:“叫你盖我?叫你盖我?我抽死你!”
按道理说,纪颂这时候会马上反手按住他一顿爆锤,可今天薄炀等了很久,都没能等来纪颂的拳头。
他们纪颂多劲儿的一个人,绝对不会白白挨打。
但今天纪颂还真就忍了,一副完全心不在焉的样子,像刚才场上那一局酣畅淋漓的3V3是灵魂出窍打出来的。
哥们儿去学艺术,学就学吧,人瘦了,变帅了,变……
漂亮了。
怎么还忧郁上了呢?
薄炀老实了,看出来他心里有事儿,收了爪子坐在一边,碰他肩膀:“喂,你肌肉真的变小了,你们每天都练什么啊?”
“男生就跑步、哑铃、卧推、卷腹,不过我哑铃做得少,懒得跟他们抢器材。女生就跳帕梅拉,老师每周带着跳三四次,有时候我也跟着做做。”
薄炀“噗”一声笑出来:“你也跳减脂操?怪不得肌肉掉了。”
“掉了就掉了吧,我骨架小,背薄点儿上镜好看,”纪颂拍了拍球,把球拍到地上,再一脚踩住,“你呢,复合了没有?”
“复合?哦,”薄炀愣了愣,“你知道了?”
“你上次挂着我的脖子问我为什么要分手,我那个新同学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以为我是Gay。”
纪颂面无波澜地说出这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牙根儿痒痒,居然有几分咬牙切齿。
薄炀彻底捧腹大笑。
纪颂脸皮薄,被笑得脸很红。
薄炀猛地灌下去一大口冰水:“哎哟,你这是去新学校交到新朋友了?哥俩好了?今天怎么回事,老提那个男的。”
纪颂轻轻蹙眉:“他叫赵逐川。”
“我管他叫什么,我就只记得又高又帅了。你走之后,我们学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追逐的逐,山川的川。”
“行行行,我记住了,赵追山。”
“……”
“好啦好啦,赵逐川,”薄炀翻个白眼,夸纪颂的口吻像夸自家儿子,“你交到好朋友就行,我就怕你太卷,又好看,被孤立啊被针对什么的……”
纪颂笑一声:“我?被孤立?这词儿跟我挂钩吗?”
薄炀狂拍心口:“确实不挂钩。本少多虑了。”
“不会,大家都很好,优秀的人也特别多,和我想象中的艺校不太一样。”
纪颂望着慢慢黯淡下去的天空,天际似乎被城市的光线又点燃了起来,焕发出另一种在夜里才有的生机。
“我本来以为大家就是各学各的,最后考试见真章,和高中一样。结果我发现想要学好,还得合作、团结,但是这种团结中又有着竞争,好像就只有那么些名额,一群人争来争去,到最后能上到几个人去名校都是莫大的胜利。”
考不上的人会掉队,甚至距离梦想越来越远——
搞婚庆主持、考公、当老师、做销售、进国企等等,很少有人能继续走这条路。
薄炀听不太懂,但也愿意听他说:“那剩下的人呢?不就成炮灰了?”
“是吧,艺考就是很残酷的,耽误大半年,去争取一个不确定的机会。”
“你能稳上吗?”
“说实话,我不确定。我还发现艺校真的有很多长得好看的学生。我以前是有多天真,才以为别人真是靠脸吃饭……其实他们私底下都在努力,甚至比很多人都要付出得更多,才能真的吃上那口饭。”
薄炀在学习上也是三分天赋七分努力的那种人,他太懂纪颂的意思了,叹口气:“你后悔去吗?”
“不后悔。”
从来没有过。
或者说,“后悔”这词和他的人生信条就不搭边,纪颂一向敢爱敢恨,对任何事都一样。
纪颂拉开易拉罐,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这句话像说给自己听:“我说了一定要考去京北的。”
发出去的消息还没人回。
这饮料还是0卡糖,没什么汽儿。
场上有人累得坐在地上了,准备换人上场,朝这边招手喊道:“纪颂!薄炀!上场了!”
“来了!”薄炀回应道,回头冲纪颂呲牙:“你为什么关心我复合没有?”
“八卦是人类的本性。”
“但不是你的本性,你以前哪儿在意这个?”
薄炀站着,叉腰歇口气,老实交代:“不过确实复合了。因为失恋影响学习,我俩天天睡不着吃不下的,一起往下滑了几十名,又怕被发现早恋,咬咬牙复合考回去了,等高考结束再看还要不要在一起。”
纪颂置若罔闻,捕捉到最后三个精准关键字,问:“那你们确定关系之前呢,就是同学?”
“对啊,只是很暧昧。比如午休时间和她一起去钢琴教室四手联弹,每天早上给她带早餐,陪她去医务室拿止痛药,她打扫卫生晚放学我要等她一起,不上学没见面的时候要时不时发消息问问对方在干什么,嗯……问对方在干什么,一般就是,我在想你了。”
纪颂出了神:“是这个意思?”
手里握着的屏幕亮着。
他稍稍侧了侧手腕,用球衣的褶皱遮挡住聊天界面上那无处可藏的五个字:
【1101:你在干什么?】
纪颂突然就听不进去薄炀的科普了,也看不清操场上晃动的一个个身影,远处天空的云被风吹走得很快,连场边的吹哨声都变作了“嘀嘀嘀——”的消音喇叭。
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
小林:那你发啊?别逼我抢你手机o_O
檀妹:男追女不都直接告白吗,怎么你们男追男这么纯爱啊啊啊啊
金姐:……你们谈恋爱可以,别幸福肥一起吃夜宵就行好吗答应我。
第46章 八月 蝉只能活一个夏天。
薄炀说的这些……
他和赵逐川都有过。
两个男生每天同吃同住一起上下学, 明面上牵扯得甚至更为亲密。
他们可以随时在校园里勾肩搭背,也可以毫无顾忌地演情侣、压腿、互相打领带、做造型,如果不是一次次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过于震耳欲聋——
他绝对不会认为赵逐川有多么特殊。
赵逐川现在是同学、并肩作战的战友、竞争对手……
甚至是最能懂他的人。
最让他产生亲近想法的人。
纪颂的提问总是很纯粹:“那你还爱她吗?”
薄炀认真思考了会儿, 说:“什么爱不爱的?这个年龄, 哪有什么爱不爱啊, 你该问喜欢不喜欢。早就让你初高中谈两三个试试, 你又不听。”
纪颂蓦然抬眼:“那喜欢是什么?”
“就是会想她,会随时提到她,”薄炀正襟危坐, 像在回答竞赛题, “如果你是个憋不住事儿的人, 那你身边的人就都会知道她。”
纪颂叼着易拉罐瓶子:“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哎呀, 女孩儿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个节骨眼上,被请家长那得闹得全班都知道。”薄炀说悄悄话,“我这个分手又复合的情况都没告诉贺临天他们, 就只有你知道。等下次诊断考试结果出来了我再说吧。”
“哦……”
饮料入喉, 酸甜的, 入口很涩。
在这样的关键阶段,喜欢的女生都要好好保护, 那男生就更要藏起来……藏好了吧?
纪颂不语,默默地盯着薄炀, 眸中一片纯然的黑。
球场的路灯在天完全黑下来时亮起。
那光线照在纪颂眼底,亮澄澄的,薄炀被看得很不自在:“你盯着我看什么?”
薄炀长得好,浓眉大眼, 精神气十足,标准的中式帅哥长相,琥珀色的瞳仁在路灯下很是惹眼,平时潇洒张狂到走路都带风。
但赵逐川不一样。
赵逐川更高,腿更长,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默默无言,最后才别过脸很轻地笑一下,半是开心,半是无奈,有时候还会嘴欠说点儿什么特别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身上总有独一份的气质。
“看你又不要钱。”
纪颂收声,弯腰搂住篮球,手腕一勾,虎口往前方发力,篮球往地上砸出去很远。
球在地上弹跳一下,精准地传至正朝这个方向走来的贺临天手中。
贺临天接球,也看出来纪颂在走神,伸出手打了个响指:“纪颂!你怎么了?”
纪颂回神:“没事儿,走,再打一局我回家去看我妈了。”
他在想,看赵逐川不一样。
如果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赵逐川看,就会付出代价。
最后一颗三分球空心入网。
薄炀喘了口气,恶狠狠地:“我以为你退出篮坛那么久疏于练习了呢,结果球技不减啊?今天球网都被你砸得掀飞好几次了。”
“虐你只需要一根手指。”纪颂伸出食指吹了口气。
“我就看不得你装……”薄炀单手挂在纪颂脖子上,“咦,为什么我觉得你胳膊细了但更有力气了?”
纪颂嫌热,朝反方向缩了下脖子躲开。
哼道:“因为我们每天要练哑铃啊,又不吃碳水,脂肪也不怎么吃,就每天减脂,肌肉全掉了。”
他像要刻意秀他那手臂的肌肉线条似的,得意到屁股后边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大声:“就我这身材,在我们学校那排得上号的!”
贺临天乐哈哈地从后面又搂上来。
三个人一边走一边冒热气。
好兄弟感情深,抱了没几秒嫌热,又松开了,大路朝天,各走各的。
也不看看什么温度,搂两把差不多得了。
纪颂抹了把汗。
薄炀揶揄道:“哟哟哟,这才去了多久,就我们学校了!咱三中怎么了,三中不是你家啊?”
贺临天抬手弹了薄炀一个脑崩儿,乐了:“行了,快21点了,颂颂你不吃饭是不是?”
纪颂对自己的定力很有信心,扬声:“我就不吃了。”
贺临天说:“那我和薄狗去简单吃点儿吧,吃完我真得回去了!我再不回去看书,我妈得劈死我。”
对哦,妈妈。
他差点打球打到把纪仪龄忘了。
纪颂也推了他一把,吹声口哨:“我也得回了,再晚点儿我妈也得劈死我了。”
“哦——”
薄炀拖长语调,转头对纪颂说:“劈死你之前记得告诉我你喜欢的女孩儿是谁啊!”
贺临天反应很大:“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纪颂摸不着头脑:“啊?”
喜欢?
喜欢这个词还很陌生。
就像这个年纪谈爱不爱的,如何说都涩口,都飘在半空,落不了地。
“你肯定心里有人了啊,不然你拉着我问那么多?别装,我猜是你们艺校的,”薄炀拽着贺临天的肩膀一边后退一边说,“你要是谈上了,不许隐瞒我!”
“谈不上,”纪颂拽着包带子往反方向后退,“快滚!”
他们回家是不同的方向。
回家的路上,纪颂要穿过一条人潮涌动的街道,这条路白天宽敞安静,只有路边的门市开着,没什么人气。
但是一到晚上,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流动小吃摊就如藤蔓疯长,将本就狭窄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纪颂跟在开路的电动三轮车后面走。
减肥最怕的是什么?对象、饿了好几天、夜市。
现在是没对象,但后两样是明摆在眼前的已知内容,现在他是一个人路过这荆棘丛林,绝不能动摇底线。
要是现在才18点,那还行,他可以买个去皮的卤鸡腿尝尝味道。
可现在已经快21点了。
打完球,纪颂出了一身汗,薄薄的白短袖濡湿了一大片,衣料紧贴在脊背往下那一块,夜市小吃摊的灯光掠过他后背,映出清瘦挺拔的影。
【班班金:@全体成员,今日月假,大家晚上吃什么啦?速速发图。】
依次点开图片。
同学们有吃水煮菜的,有吃一个鸡蛋的,还有啃苹果的,况野发的图片是他自己拿着一根香蕉啃得很怨念,配文:猴子日常。
宋微澜和孟檀在旁边摊开掌心,展示他们可怜的十颗开心果。
背景是表演教室的大镜子,看来是在加练。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按道理来说不但要长高,还要抽条,正是刨口土吃进去都会长个儿的年纪,他们却还要节食减重,况且八月份是夏天的最后一个季节,出汗量增加,新陈代谢加快,正是控制体重的好时机,等到秋冬天气变凉,脂肪囤积,脸更容易肿,这一阶段几乎算是在冲刺塑形。
【蝉:我的!】
纪颂甩了一张抬手抓空气的照片。
意思是他根本没吃晚饭,就喝了几口0卡汽水。
他还在夜市这条街上闷头往前走,照片背景看得出周围危机四伏,果然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微信响了两声。
群里,金姐直接@了他。
【班班金:?老师希望你克服内心的恶魔,回家一觉睡到天亮:)】
另一条是置顶私聊。
【1101:完全不摄入热量是不行的,很伤胃。】
纪颂突然苦哈哈的。
他眨眨眼望向夜空,那些交错的电线和小灯泡都不见了,万家灯火也隐入树荫中,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拼命往北方飞去的小笨鸟,底下打出一排字幕:
所有人都关心你飞得高不高,只有他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心疼是喜欢吗?
心疼是的。
人与人之间有了感情,才会有这个词存在。
终于到了家楼下,纪颂抬头看,客厅的灯是黑的。
他小跑上楼,解锁开门,家里根本没人,一点声响没有,只有窗外路灯照亮了客厅一角,楼下不断传来夜间散步的交谈声。
“啊?你回家了?”
电话接通,纪仪龄慌张地语气让纪颂一愣。
他按开顶灯,说:“嗯,今天放月假啊。你们出去旅游了?我爸放假了你们就跑是吧,都不带我?”
“不是,我……”
纪仪龄知道拿旅游糊弄肯定不行。
“没呢,妈妈和你舅回老家看你姥爷了,今晚肯定赶不回来。见不上了。你回家怎么都不提前打个招呼?”
“临时决定回来的。学校以后每个月都只放一次月假了。”纪颂叹口气,想说出来的话在胸口徘徊一阵,好一会儿才讲:“有时间的话,你和爸爸也来看看我呗。我们学校附近有几家饭馆挺好吃的。我带你们试试野生食堂!”
“喔,都有什么好吃的啊?”
“有家自助烤肉才49块钱一位,每次我们去都吃牛肉,吃得那个老板看到我们都犯怵。”
纪仪龄这才惊觉对儿子的关心变淡了,惊道:“49?那能是牛肉吗?你吃了不拉肚子吗?我记得这个月生活费给了你好几千啊?”
“哎,不是钱的问题,”纪颂说,“不过拉肚子正好,我就长不胖了。”
“你这孩子都说些什么话。”
电话那头,纪仪龄似乎的确在忙什么事情,纪颂正准备让妈妈把电话给姥爷,纪仪龄又说:“行了,冰箱里有山竹、有榴莲,柜子里有火鸡面,好像是你爸前段时间给你买的。饿了就吃吧,没人说你。”
“行……”
纪颂陷进沙发里,揉揉眼,“那今晚我自己呆着吧。”
饿,不吃,但是可以看,能解馋。
纪颂对水果不太感兴趣,第一反应是拉开柜子想看他爸买的火鸡面什么牌子,结果扒拉出来一大袋速食拉面,什么口味的都有,完全够两三个月的量。
干什么这是,他爸玩儿荒野求生?
梁牧基本不做饭,上次纪颂回家,他亲自下厨,这在他们家编年史上属于百年一遇,但他妈纪仪龄做饭是一把好手,怎么还吃上泡面了?
纪颂蹲下身,和黑漆漆的储物柜对视了好久。
里面没有小怪物,也没有什么通往爱丽丝仙境的幻洞,等缓过神来腿都蹲麻了,他还是一个人蹲在这空荡荡的饭厅里。
他又去扒拉拉面袋子下面袋装的火鸡面。
纪颂平时贪嘴,对吃很有研究,从小就有拿食物先看保质期的习惯,这一看,火鸡面已经过期半个月了。
“哎。”尽管没人能听见,他还是想叹气。
他突然有点失落。
又在没开灯的客厅里转悠了一会儿,纪颂看了眼时间,十点了,今晚没有复习、没有排练、也没有压腿。
他拥有一整个夜晚可以仰头看星空。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又想,如果现在是在学校就好了。
他一定会拉上赵逐川,拉上林含声,拉上况野,几个人一起去操场上躺着数星星。
纪颂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不得不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赵逐川恰好也回了他:
【1101:在上课】
【蝉:都这么晚了】
【1101:嗯,教台词的。我在老师这里】
【1101:你怎么了?】
纪颂躺着长舒一口气,把发烫的手机按在心口。
咚咚。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
【蝉:你下课了给我来个电话?】
赵逐川没回。
纪颂闭上眼,他想象自己像一个掉进了深海里不断下沉的人,浪潮席卷,满目深蓝——
直到手机震动唤醒了他。
今晚的第二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风格依旧言简意赅,没什么变动:“你怎么了?”
纪颂趴在被窝里,头一回不开灯还看手机。
他只觉得屏幕的光线很刺眼,耳机里的男声很刺耳,太沉了,又好听,听得他耳膜一跳一跳的,像就睡在耳边的那一夜。
他吸了口气,说:“你这么快就下课了?”
“老师年龄大,也不能熬夜,讲完要点就得休息了,”赵逐川耐着性子问了第三次,“纪颂。你怎么了?”
纪颂不想戴耳机了,他把两边耳机都取下来,不用听筒,直接按了扩音,他就是想听这个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把每个角落都占得满满当当。
赵逐川上次的到访太安静了,静得什么都没留下。
是啊,赵逐川就是很确定他不开心。
纪颂说:“我想听你唱歌。”
“表演曲目?”赵逐川真像是在回想,“想听哪一所的?”
“哪一所”三个字让纪颂愣了片刻,不可置信:“不是吧,你该不会连考每所分别要唱什么歌都规划了?”
因为校考筹备的时间很长,学校选择性又多,一般情况下,表演生都会专攻某所学校,或者专攻某份稿件来应对所有考试,很少有像赵逐川这样提前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每一所学校用什么稿件的。
“嗯。”
赵逐川报完几首歌名,声音穿过电流,像闷热的夏风中陡然吹来的凉气,开口却是意料之外的清亮:“你想听哪个?”
赵逐川音域不太宽,但胜在嗓子好,用通俗唱法足以展现实力,纪颂选了半天选不出来,赵逐川很低地笑了一声,说“那我选”,随后唱完了半首在声乐课上练过的曲目,《贝加尔湖畔》——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这个好听。”纪颂把嘴唇贴近了手机话筒。
“是吗,那我再给你唱一个。正好这边表演教室有钢琴。”电话那头传来手机放在桌面上的响动。
“好啊。唱什么?”
赵逐川没说话,电流声轻微,直到一节轻快的钢琴前奏打破了寂静。
纪颂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听见电话里的响动声又近了点:“我刚学的。”
哼唱轻轻变远,不再贴着手机。
黑暗中,所有声音总是更清晰。
是他们准备翻拍片段的那部同性电影的主题曲,一首英文歌。
等一曲终了,纪颂听见电话那头的走动声、关门声、道别声,最后背景音只剩夏夜悠长的蝉鸣,他才出声问:“那部片子……你看完了吗?”
“只来得及听这首歌。找了各大视频平台都没有资源。你那儿有没有?”
“我也没有。”
他只看过电影解说和李欲剪辑后的资源,知道这部片子大概讲的是什么内容,他补充说明:“暂时还没来得及从头到尾地拉一遍。”
回家也没什么意思,打一场球更没什么意思,他还不如跟赵逐川一块儿在寝室里窝着把这部片儿看了,但是两个人相约看这个片,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过了一会儿,纪颂给赵逐川发去了片源,链接文件名是《无尽夏》三个字。
两人心照不宣的呼吸声在通话中持续了好一会儿。
赵逐川“嗯”了一声表示收到了,说:“你的微信名和片名挺不搭的。”
纪颂已经犯困了,还在强打起精神没挂电话,反应了几秒才问:“为什么?”
“因为,”赵逐川说,“蝉只能活一个夏天。”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嗯没吃晚饭就好。
小林:(挪开望远镜)川哥突然变文艺好不习惯。
檀妹:你好煞风景!
野子:真的没人关心我只能吃香蕉吗[爆哭][爆哭][爆哭]?
第47章 八月 有机会介绍他给您认识。
赵逐川取下耳机。
他已经拿着手机看了半个多小时《无尽夏》了, 赵添青还没到家。
回西南的飞机将在三小时后起飞。
这一次行程安排原本是齐圆将赵逐川送到首都机场过安检口就算完成任务。
偏偏赵添青提前结束了午宴,她连品牌方送来的高定珠宝首饰都来不及取下来归还,风风火火地上了保姆车, 非要从远在京郊的宴会场地赶回家里送儿子一趟。
“小川, ”齐圆挂断电话, “你……再等等青姐吧?她难得有空回来看看你”
赵逐川摆手道:“没事, 我等她。”
感觉到她还有话说,赵逐川并没有马上戴回耳机。
齐圆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肢体语言稍显拘谨:“你在看什么?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吗?”
她一看赵逐川这个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男孩儿长得这么高壮, 半靠在沙发扶手边, 安静得像自带一处屏障, 再没有小时候那股子爱撒泼耍横的劲儿, 突然察觉到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十几年也就是眨眼间的事。
“嗯, ”赵逐川抬眼,“要看看吗?我可以投屏。”
齐圆语塞,只觉得和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男生待在一起莫名太有压迫感, 没多说话, 起身说自己要去阳台外透透气。
赵逐川沉默地点点头, 指腹按住屏幕将进度条往前滑了点,又跳转回某段重要情节——
男主1翻开男主2帮人打黑球辛苦攒钱买来的教辅书, 书中掉出好多纸币叠成的爱心。
要是齐圆看了,肯定问男主1为什么哭?
好, 继续看。
赵逐川会说因为这是男.同电影,他们是恋人。
无所谓。
他看什么做什么,没必要遮遮掩掩。
再环视一圈他现在所在的大平层,装潢风格是意式简约, 可柜子上、护墙板边,都靠着几幅立式挂画,其中不乏油画版赵添青,国画版赵添青,卡通版赵添青……
还有很多后援会影迷剧迷团送的礼物。
这套赵添青常住的房子里,玩偶多,手办也多,完全不像一个儿子都快上大学的中年女性的住所。
每一只花瓶里的花束都开得绚烂,和他妈一样。
赵添青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不会在意外人说什么,任何事情如果要做,只能是她想,就像她当年不愿意打掉赵逐川一样,十几年下来终于为自己博得一个任何绯闻都打不到的地位,她终于做足准备,可以让她的儿子喘口气了。
赵逐川收回视线,屏幕上的电影进度往前放了一些,他没仔细看,又按住屏幕倒退。
在十六年前,赵逐川还是小小糯米丸子川的时候,他圆滚滚的照片曾经被当时香港风头正盛的狗仔团队爆出去过。
婴幼儿太小,隔得远看不清五官,赵添青也没有认,后来这事以经纪公司对媒体发律师函广而告之不了了之,所以除了从小到大一些被学校媒体拍上活动赛事的照片,赵逐川基本不留任何数字痕迹。
一旦风吹草动,就会有人给他办转学。
赵添青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错综复杂,这么些年辗转过多少所学校,赵逐川已经数不清不记得了,更没有精力去深究每次转学是背后公司主意或是赵添青授意。
他的大部分关系,都如同风筝断线,长久不了,也抓不住,就连校外交的朋友也没几个知道他姓赵,打照面儿都喊声“川哥”。
他妈现在这种迟来的关心和想要努力弥补的陪伴,让他难以拒绝,像是手上的倒刺,拔不出来,却时不时会疼一下。
“来了来了,到车库了!她说她不上来了,怕有记者在蹲,你下去吧,我们到单元门口直接上车?”齐圆从室外走进来,语气仍在征求他的意见。
“好。”赵逐川从沙发上坐起身,单肩背着书包,转身进了客厅里的客用卫生间。
他动作极其熟练地从包里拿出口罩、墨镜、帽子,以及一副纯黑色头戴式耳机。
戴好所有装备,他全副武装地卫生间里走出来,冲齐圆喊了声:“圆姐,我好了。”
齐圆看他这副样子,想起今天京北接近40度的天气,小心翼翼道:“你热不热?”
赵逐川摇头:“还好,习惯了。”
他陡然对上齐圆的目光,从中意外地捕捉到一种叫怜惜的情绪,想着说点什么让她放心:“上车就凉快了,没关系。”
两人一同下了地库。
MPV车门敞开着。
坐在第二排的赵添青转过脸来。
她抬起手指,把墨镜往下按压滑到鼻梁中间,露出一双明艳又英气的眼。
赵添青躺在第二排的软椅上,后腰垫了个按摩器,脸上的妆还没卸,她刚想说话,又想打哈欠,偏过头去用手掩着打完,才慢悠悠来一句:“让你久等了,儿子。”
“没事。”赵逐川示意齐圆先上,再踩住踏板弯腰钻进车里,坐到赵添青旁边的位置,拉上车门,“我们出发吧。”
车辆缓缓驶出车库,京北午后的阳光顺着遮阳板缝隙钻入车内。
赵添青扯过小毯子搭在腿上,赵逐川误以为他妈冷了,伸手调试后排空调。
赵添青欲言又止,最终回头和齐圆对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吭声。
氛围沉闷了一截路,赵添青终于开口:“小川,我听你们彭校说,那个小时候演过《我是哪吒》的那个萧杉也去集星了?”
赵逐川问:“他演的什么?”
赵添青一怔,开始思考为什么她儿子的重点总是与众不同,坐在最后一排的齐圆见赵添青凝固住了,小声提醒:“木吒!”
“哦,对。”
赵添青其实也不记得。
她只记得这小孩儿蛮可爱,长大有点残了,没小时候那股机灵劲儿,十多年前她在一场民国戏的片场还见过萧杉来客串。
“他爸妈呀,势利得很,他也是可怜,才刚会走路就被爸妈往圈里塞。演了好多戏呢,累得不得了,我还见过他在片场哇哇哭。”赵添青一提起别人的事儿就有得说了,“但是呢,你得考过他。你俩是同一届的,到时候参加校考肯定被媒体拿来比。”
“我知道。”
“还有张净颜的儿子也是今年艺考,你记得她吗?我刚出道拍《佳木斯晚春》的时候,夜里零下十一度,她在乌苏里江边 NG 七八次扇我七八个巴掌……”
赵逐川真怀疑自己记仇是遗传。
“我知道,”他无奈地扫过去一眼,“你们演妯娌,她怀疑你女儿勾引她儿子,你们约架,大半夜在江边鸡飞狗跳大打出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
“那会儿不就这种剧情能拿奖嘛,”赵添青接过齐圆递来插了吸管的红茶,抿一口,“你知道剧情?你们学校老师真有品位,是不是把这部片子当成教案给你们放了?”
赵逐川头疼地揉揉额角,说:“不是,是我从小到大你总是念叨这件事。我就去看了。”
“噢,”赵添青突然又来句:“她今天还带她儿子走红毯了。”
赵逐川轻轻阖眼:“反响怎么样?”
他妈持续冷笑输出:“一般。她儿子远看精神小伙近看眼歪嘴斜,头大肩膀窄,媒体放的高清图没一张能打的,买通了摄影师修图都没用,再穿个婚礼专用的矮子乐皮鞋都没你高。她嫁的那个暴发户老公太丑了,谁的基因都救不回来。”
齐圆在后座没忍住笑了一声。
赵逐川早就习惯了他妈说话刁钻刻薄的风格,“嗯”了一声,满足他妈的好胜心:“等校考的时候,我和他应该会碰上。”
赵添青“啧”一声:“就他那资质?能进终试再说吧。”
赵逐川点了点头,稍稍朝靠窗边侧过身一点,又闭上眼准备要休息。
赵添青不让他睡:“你月考结束了吧,考得怎么样?”
“成绩还没出。”
“那上上次呢?”
“都过去一个月了,你才问。”赵逐川取下单边耳机,用一种很难言的眼神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我第一名?”
他的母亲,从来不把他当成第一位,却事事要求他做第一名。
赵添青语塞,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儿子一个眼神扫过来,压迫感比很多和她搭过对手戏的男演员更强。
赵添青自己本身长相颇具攻击性美感,一向都是走大气成熟的风格,圈内很少有人能压得住她的气场,可赵逐川正好完美遗传了她的外形,母子俩互相看对方从来都是谁也不怵谁。
她先让步:“那另外个林含声呢?”
赵逐川淡声:“也是第一名,播音的。”
赵添青:“也对,别人爸妈就是干这行的,是记者,但是你……”
赵逐川很快地回:“人不能太贪心,总不能样样都占。”
“你那个新认识的朋友呢?”赵添青托着腮。
“他是学戏导的。”
“真是男的?”赵添青这才问重点。
“你不是让圆姐去看过他吗?”赵逐川抬眼。
齐圆正襟危坐,一声不吭。
“不是我让,我就是想了解了解……”赵添青说,“学戏导的,戏导好啊,说明这孩子聪明,有野心有思路,你可以多发展一些这方面的朋友。”
“知道。”赵逐川顿了顿,“他确实有天赋,以后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赵添青点头:“等他上大学吧。”
“还得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是吗?”赵逐川一语道破,“这样的话,都是学院派,又都是同一片天,对我才有助力。”
再次不知道说什么好,赵添青偏过头看向窗外,说:“对了,思芮说声乐老师她单独给你请一个,以后每周二三的晚辅课你就去演播室上一对一声乐。然后你的形体,她可以另外给你上。”
“不用。”
听见儿子的拒绝,赵添青的脸又转回来:“嗯?为什么?”
“妈,”赵逐川拧眉,“让搞特殊是你,不让我特殊也是你。既然选了集星,那我就该和所有人平等。”
白色商务车开上了机场高架桥,跟随车流行驶到航站楼二楼出发层一处较为偏僻的门前。
头顶摄像头灯光闪烁不停,语音在重复广播:“限时三分钟停靠——”
赵逐川别开眼睛躲过那刺眼的闪光,却看见赵添青面色不改,她已对这种光线免疫,眼皮都没眨一下。
“别送,别动,你坐在最里面目送我就好,窗户都别放下来。”赵逐川制止住赵添青也要跟着起身挪到车窗边的动作,转头看向齐圆,“圆姐你也别动。”
“也是,”齐圆报了个当红男演员的名字,“他下午差不多这个点儿也从首都机场飞,以前跟组的时候他有粉丝就认识我,到时候碰上我跟着小川就麻烦了。”
赵逐川说:“你们尽快回去吧。”
他按在书包肩带上的手轻轻松开,再举起手掌心,对赵添青挥了挥手,很难形容自己片刻间的细碎情绪。
“走了,妈,圆姐。你们照顾好自己。”
赵逐川以眼神止住司机要开门下来的动作,自己按开后备箱门,单手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候机楼。
“你有没有觉得……小川,”赵添青又喝了口茶,“去了外地,好像真的放松了点?”
“放松?”
“就没有那么绷着了。”
齐圆叹口气,想起赵逐川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明白他感情上的欠缺,又不可能指责自己的老板,委婉道:“他本来就是还没成年的小孩儿嘛,青姐,你有时候对他不要太苛刻了。”
“我就总觉得,我赵添青的儿子嘛,哎……好像输给谁都不行。”赵添青趴在窗边盯着那高挑出众的背影发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今天不反早恋要反赵逐川了】
所有人:天啊赵添青是你妈啊?!?!?
小赵(淡定喝可乐):对啊-
没有随榜更字数超了两倍这周没榜单了哭哭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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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八月 呵呵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限时3分钟停靠, 赵添青就一定要熬满这180秒。
车窗玻璃没放下来。
赵逐川的身影连着航站楼背景远远蒙上一层防窥贴的深茶色,像加了回忆的滤镜。
赵添青开始回想赵逐川小时候——
为了避风头,他每次寒暑假都不得不回辽东。
一开始赵逐川被牵走还会频频回头, 后来就不会了,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在辽东度过冷清的春节和孤单的夏天, 他没有别的选择, 就算是为了妈妈。
他们相依为命,他也是妈妈的支柱。
团年饭饭桌上就只有四口人。
而且赵添青在二十五岁后还几乎每年都参加春晚录制,总是只待得住匆匆一夜, 大年初二又走了。
原本新春佳节的团圆热闹与他无关, 每个孩子童年里肆意飞扬的漫漫长夏里也没有他。
“我儿子好像长高一点了。”
她喃喃自语, 想起刚才车上赵逐川为她调试冷风的动作、神态, 长舒出一口气:“也真的长大一点了。”
赵逐川没有需要托运的行李。
取完登机牌,他压低帽檐, 单肩挎着包往安检口匆匆走去。
这里的确是像有明星要出发的阵仗,不少年轻男女聚集在安检口外,怀里藏了些色彩各异的手幅。
赵逐川粗略扫过去一眼, 没看清手幅上印的是谁。
有人在朝他这边看。
“那是谁?”
“素人吧?身边没见着带人啊……”
“真不认识?”
“不认识, 就是素人!”
赵逐川缄默不语, 当没听见,拽着书包带快速走进安检区域, 一直都戴着口罩低头刷手机。
越长大,赵逐川的眉眼和赵添青越像。
如果两人都只露出上半张脸, 再出现在同一平面,70%的人会看得出像母子。
剩下30%只会按惯性思维想赵添青不是没结婚吗。
齐圆还教过他一个在外应对星探、街头采访博主的方法,要么装韩国人,要么装ABC, 总之埋头绕道走就完事。
赵逐川学过几句齐圆发来的韩语:我听不懂中文、我马上回韩国了、请不要拍摄我等等,叽里呱啦听半天也念不明白,只有赵添青在沙发上仰躺着抱住枕头大笑,齐圆你这哪儿学来的招儿折腾我儿子啊?
她笑完还带着央求的意味让赵逐川说两句,等儿子说完了她又继续笑。
赵逐川也没忍住,也笑了。
在语言天赋上,赵逐川确实颇有遗憾,辽东话没学会,京片子也没学会,他说话就是字正腔圆的标准普通话,随他妈。
等安检结束,赵逐川把拿出来的小物件全部重新装进背包,瞥了眼机票,开始找登机口。
随手刷出来一条朋友圈。
林含声发的。
配文:以后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
接着两个大哭的黄豆表情。
配图是他和他爸妈在机场T2航站楼的出发合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笑容灿烂,特别是林含声,面上带光,像是已经考上某985 了。
下面跟了条定位,和赵逐川同机场,同出发楼层。
再一刷新又没有了。
赵逐川滑动页面退出朋友圈,在好友列表里点开林含声的头像。
【1101:怎么删了?】
【小林:啊,因为颂颂说这句话是去外省上大学的人说的,说我明年春天还得回学校复习呢,我就删了!】
【1101:你在和他聊天?】
【小林:1】
赵逐川看了眼他和纪颂的对话框内容止步在昨天,纪颂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他就没回了。
【1101:你航班号多少?】
【小林:迷茫地抠抠头.jpg】
【小林:3Uxxxx】
什么情况?
林含声虽然自诩和赵逐川关系还不错,两人初中时还一起补过课,但赵逐川性子独,不爱成群结队,在学校和自己主动说话的时候不多,现在分了班,更是只有回寝室才说的上几句话,现在居然主动问他航班号?
等见了面,俩人一看机票,还真是同一班。
林含声明知故问:“你等下怎么回集星?”
赵逐川在他身边找了空位坐下,双腿岔开,手肘抵在膝盖上,手背顶着下巴,侧过脸,说:“有车接。放心,落不下你。”
林含声顿时雀跃,心想等会儿可以蹭车回学校了,机场到学校都得一个多小时呢。
对同学抱有这种占便宜的小心思,让他于心有愧,林含声立刻问赵逐川:“川哥,要不要喝可乐?我去买两瓶?”
赵逐川:“可以。”
“也是啊,只有在这种明哥和金姐都看不到的地方,我们才敢喝,”林含声像找到人生目标,“靠。我都快两个月没喝这种碳酸饮料了。”
“你们播音生上镜要求也这么严?”赵逐川知道播音生也要求瘦,但播音班那些同学没有哪个是瘦得皮包骨的,最多控制一下不要脸肿。
“控糖啊,现在青春期,不然老冒痘。”林含声说。
五分钟后,林含声回来了。
他递给赵逐川一瓶,还没来得及坐下,准备站着歇口气儿,拧开了可乐瓶口。
闻到那小气泡蹭蹭蹭往上窜的声音,林含声不免赞叹:“真爽啊。”
赵逐川还没拧开瓶口,注意力全然不在可乐上面。
他垂着眼眸,以极快地速度环顾一圈四周,观察环境。
今天机场的人流量并不大,登机口大多数人都坐着在看手机,只有林含声站在面前高高瘦瘦一个,突兀又扎眼。
赵逐川耐心看他喝完一口饮料,才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坐。”
“怎……”
林含声一口灌下去气泡冒到嗓子眼,像下一秒就要吐泡泡,连忙说:“川哥。怎么了?”
赵逐川嘴唇动了一下,眉心又拧起来了,神情是在他脸上少见的疑惑,语气仍是没有太大起伏:“小林,我记得……”
“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林含声一口饮料差点喷出来。
他赶紧捂住嘴,拧紧瓶口,转过头瞪着赵逐川:“……”
赵逐川满眼坦然,表情也是他标志性的镇定,像刚才只是问了一句“你今天吃早饭了吗”。
“好了可以了。”林含声抬手止住他的话头。
怎么说呢,因为赵逐川并不是在造谣,而是林含声的青少年发.春期编年史中确有其事。
林含声念初三的时候不太懂事儿,刚开了窍就没捂住漏了馅儿,和国际部高一的学长Q.Q爱了一两个月,牵了牵手,班上好几个关系好的男生都知道。
哦,Q.Q爱就是在Q.Q上聊天联系,不太见面,可能会偶尔在食堂远远地点下脑袋、打个招呼。
总之就是那个年龄需要情窦初开,对象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林含声还挺上头的,觉得这样搞地下恋情挺酷,与众不同。
等聊了两个月,他才知道人家学长在新加坡另有准备迎接出国留学的对象。
还好他年纪小,年轻气盛,对于爱情的概念还很模糊。
所谓“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某天下晚自习,他和班上几个同学在宿舍卫生间里躲着喝了几瓶啤酒,脑门儿一拍,想清楚了,没什么大不了,未来还有更多的男人等着他呢!
迄今为止,林含声都记得那啤酒是红瓶的乌苏,喝得他差点第二天一命呜呼。
啤酒还是当时初三开始走读的赵逐川偷带回校的,五六瓶啤酒放书包里,沉甸甸的。
那时候赵逐川顶着一张冰山脸大杀四方,冷峻轮廓初见雏形,不开口暴露没完全度过変声期的声带时还挺唬人的。
周日守在校门口检查返校的老师还拦了他一下,问,装的什么,包里那么重?
赵逐川冷冷一眼睨过去,说,书。
就这么混进来了。
林含声还记得自己蹲在淋浴头下一边喝一边擦眼泪,宿舍另外三个同学叽哩哇啦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他没听清,权当是在科普早恋有害超度自己了,只记得有人唱那年很流行的《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
赵逐川也靠在卫生间门口,没喝酒,很安静地在那里喝可乐,对上林含声望过来的眼神,对他笑了一下,说,原来你总去国际部看的那个对象是男的啊。
林含声还问,你能接受我这样的朋友?
为什么要我接受?赵逐川莫名,你自己的事,想怎么样都可以。
林含声揉揉眼睛,哭也哭不出来。
那时候他才多大?15岁,刚弄清楚什么是喜欢的年龄,只在想,原来这就是失恋啊。
也没什么嘛。
“你是在,”林含声迅速朝赵逐川那边坐过去点,悄声对接机密,“揭我老底?”
赵逐川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个屁!你这人就是爱犯坏。
但保命要紧,林含声可没敢这么说。
“那,”他抿了抿嘴唇,下一句话说得胆战心惊,“难道你是发现你也……”
赵逐川受不了他喝个饮料喝一口停顿一下的劲儿,别过头去:“我等你把可乐喝完再讲话。”
“行行行,我不喝了。”
林含声捏扁可乐罐子,放置到一边,刚想说话,又听赵逐川那张动不动说话吓唬人的嘴里蹦出来一句:“你有没有刷到过纪颂?”
“刷?”
“嗯。你的找男人软件。”
“什么找……喂,川哥,那不算找男人的,你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找帅哥App?”
“……”
林含声忽然有点儿郁闷,是这么说没错,但其实根本就没几个帅哥。
而且软件的覆盖范围是师大,男生很少。
不过还需要找吗,放眼望去,表二班男生的颜值简直被他们表一吊打。
播音班的也不太行,一个个都长得太正了,平时张口闭口播音腔,不是像播天气预报的,就是像播新闻三十分的。
快速打望几眼这登机口附近的商店,林含声为没有封口胶带卖给自己而感到惋惜,转过脑袋,目光狡黠:“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软件?”
“我只是知道。”赵逐川无意和他掰扯,“所以你到底刷到过他没有?”
林含声鼓起勇气逗他:“你注册一个也看看就知道了啊。”
赵逐川没作声,听广播召唤旅客开始登机,拎起座位上的背包搭在肩上,站起来:“那就是没刷到过。”
“确实没有。”
和他朋友多年,林含声知道不能一直开玩笑,不然总会踩到老虎的尾巴,老老实实回答:“其实他最开始找你拍照,对你那么殷勤,我真的以为……”
赵逐川沉静片刻,蹙眉:“刚开始我也以为。”
可这个世界上由“我以为”开始的意料之外太多了。
就像他一开始以为纪颂是有所图,以为纪颂和京北很多培训机构那些急功近利的同学没什么两样,以为集星只有你死我活的排名斗争……
以为这里并不是一个会让他留下多少记忆的地方。
可他在这里度过的日夜又是那么与众不同。
林含声一开始完全是隔岸观火的态度,没想到赵逐川也这样猜想过,活像见天神下凡,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啊?真的?”
赵逐川没说话,只讲:“但我现在发现……好像不是。”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
林含声在脑内搜索词语形容纪颂,眼珠子瞪得溜圆:“他吧,就是纯粹小天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人美心善,好说话。”
见赵逐川皱着眉陷入思忖,林含声知道从这人嘴里问不出半句秘密,拍了拍他肩膀,说:“算了,要登机了,等上飞机我再跟你聊。”
“我们舱不一样。”赵逐川很无辜。
“……”林含声手上力度加大。
五分钟后,赵逐川在自己的舱位坐了下来。
他没有吃飞机餐的习惯,基本都是脑袋靠在颈枕上,口罩往上拨弄遮住大半张脸,戴上墨镜,倒头就睡。
可赵逐川今天胃口莫名极佳,难得仔细看了空少递来的菜单,点了一份烟熏三文鱼和法棍切片。
飞机起飞前,他点开微信朝置顶发送一条消息:
【1101:上飞机了,17点到。我和小林一起回。】
【蝉:……?】
赵逐川挑眉。
纪颂很少有这么发问号的时候。
据观察,他一般发三个问号是生气,一个问号是无语,一个省略号和一个问号肯定就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下一秒,手机“咻”地一声,弹出来一条纪颂发来的语音:“为什么你俩会在一起啊?”
赵逐川想了想,拇指按住发烫的屏幕,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我们同一趟航班。”
【蝉:真巧啊!我都有点磕你俩了】
【蝉:我要用我的小相机拍下你的所作所为.jpg】
这下轮到赵逐川回个问号。
【1101:?】
对面又很着急地发来语音:“那么晚才到,再加上晚高峰堵车,那等你和小林回教室都差不多在晚自习了……”
纪颂拖长尾音,“今晚录表演回课,你俩一定得来啊。”
赵逐川纳闷:“不然还能去哪儿?”
纪颂继续语气不佳:“万一你们去玩不带我呢!”
“怎么会,”赵逐川说,“不带你都不好玩儿。”
那点堵塞的小心思豁然开朗,纪颂就像刚刚开始顺畅通行的小汽车一路狂飙猛按小喇叭,快乐得四个轮胎马上飞起来。
纪颂愤恨自己太好哄,揉了揉鼻子,说:“赶紧回来吧,今天学校里出了点事情,还有更好玩儿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今天也不反早恋了还在持续震惊中】
金姐:不儿,赵添青真是你妈啊?
檀妹:[爆哭]阿姨能来开家长会吗。
野子:阿姨能来开见面会吗。
颂颂:[加油]我丈母娘能来开影迷见面会吗。
小赵:………………[害怕]
第49章 八月 你为什么不搂我?
三个半小时后, 京北小分队顺利抵达集星。
赵逐川才知道什么叫“更好玩儿的”。
陈亭和班上某个男生谈恋爱,结果那男生在今天放假日被其他女生偶遇,说拍到他在地铁站与表二班另外的女生搂搂抱抱, 该男被孟檀等人叫出男生宿舍一顿严肃审问。
那照片纪颂还看了, 说搂抱都是委婉, 应该是啃。
于是愤怒的女生们将其团团围住。
该男吓得不轻, 认真解释,说他和表二班那女生是“闺蜜”。
气得陈亭收了眼泪,冲上去就是一耳光。
此事谁对谁错非常分明, 金姐就算是反对早恋也觉得来气, 百分之七十的怒气都来自于这个男生的狡辩。
在教育完陈亭之后, 金姐捋起袖子, 又开始和表二班班主任一起训斥这个男生。
结果男生自尊心受挫,冲出办公室, 一边哭一边给他家长打电话。
纪颂当时正晃晃悠悠地走出教室接水,被迎面冲过来的大块头撞了个水洒漫地。
刚拽住人衣袖,纪颂迎面对上一张哭得扭曲的面孔, 一脸语塞地放了手:“你……算了, 你哭什么啊?”
“你凭什么骂我!”男生抹一把鼻涕, 转头对办公室吼道,完全无视纪颂在前, “我妈都没骂过我!”
纪颂:“……”
堪称震撼。
男生当他是空气,朝反方向跑走了。
纪颂又借着接水的机会往办公室窜去, 一抬眼看见金姐和表二班班主任何雁在头疼得狂揉额角。
……
“然后?”
赵逐川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视线朝门外扫了一圈,“现在他一大家子人就来了?”
“对啊,来了两辆考斯特。”纪颂竖起手指, “13座的。”
况野评价:“逆天。”
孟檀评价:“耀祖。”
纪颂评价:“二代目。”
赵逐川中肯建议:“快报警吧。”
“对哦,”纪颂跑到走廊上,飞快瞄了一眼楼下正在下客的考斯特,转头道:“快打!”
晚八点左右,天刚黑下来,二十来位家长围堵住了集星办公室大门,有男有女,年轻点的二三十来岁,再往上战斗力强一些的,四五十岁,叉着腰卡在办公室门口对着里面的老师大声叫嚣,嚷嚷个不停。
表二班被明跃拖去操场跑步了。
表一班的同学忿忿不平,在派出所警察赶到之前已经率先挤进了人群中为两位班主任筑成一道人肉防线。
集星向师大租借教学用地,所有的教学范围都在师大之内,因此并没有自配保安。
晚自习期间,男老师又带着学生去操场出操了,除了一个个年轻气盛要保护班主任的少男少女,根本找不到人撑场面。
事发15分钟后,明跃和播音班班主任匆匆赶回,进了办公室开始维持秩序、安抚同事。
等了20多分钟,师大附近派出所的警察终于赶到。
两名民警开着执法记录仪挤进人群,气喘吁吁地站定脚步,一看与家长对峙的是一群初出茅庐的未成年,相互大眼瞪小眼,惊叫道:“都散开,都散开!你们回教室学习去!”
纪颂眨眨眼,被警棍不断闪烁的红蓝光线闪得难受,看那群家长又在往金姐跟前挤,胆量倏地大了,举起手指向那些家长,高声道:“不回!先让他们这些闹事儿的退到走廊上去,派个代表来跟我们班主任沟通!人多算什么啊,我们人少了吗?”
况野也喊:“你们一大群人找我们班主任麻烦是什么意思?”
陈亭一直站在办公室内,眼泪从一开始就掉个不停。
金姐安抚她,还问是知道错了吗,陈亭咬牙切齿,说是后悔打得太轻了。
她这会儿也鼓起勇气,转过身,嗓音尖锐:“是你们家儿子出轨在先,我打他一下怎么了?”
家长为首有个中年妇女,挽着很低的发髻,看面相就很凶悍,单手一叉腰,叫起来:“你个小女娃,不知道洁身自好,你……”
金姐彻底坐不住了。
她“啪”一声把手里的花名册砸到办公桌上,站起身,支起一根钢笔朝空气一点:“李承泽妈妈是吧?您进来。”
涉事家长进了办公室,民警也准备关上办公室的门开始短暂劝说,往外像赶鸭子似地把一拨拨学生往外赶。
民警也要马上去办公室进行调解工作,忽地转头望一眼:“谁报的警?”
纪颂还正在想是谁,只见孟檀从人群中举起手,声音分外响亮:“我!”
于是孟檀跟随民警一起进了办公室。
出了这档子事,表一班算是迎来难得的放松时间,基本没人还有心思去黑匣子录钟离遥的回课。
“我不回去,”况野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等会儿你檀姐要是被他们打了怎么办。”
纪颂:“你檀姐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敢打架敢报警,胆子大着呢。”
况野:“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那好吧,”纪颂学他的动作,背靠着墙,“哥们儿陪你。”
纪颂等人不但没乖乖回教室,还在办公室门口一直守着,和其他闹事家长互瞪。
场面剑拔弩张,像又要干起来。
最后还是赵逐川伸手扶住了纪颂的脑袋。
赵逐川用手掌挡住了纪颂的眼睛,再顺着他眼角往耳朵一捂,将他往身前带了带,偏过大半边身子挡住所有视线,想挡一挡他的气焰,提醒:“你现在瞪他们也没用。等会儿所有人再干一架,群殴,金姐今晚都不用睡了。”
哪止金姐啊,集星都不用办了。
“噢……”
有道理。纪颂讪讪。
赵逐川的手掌心很热,也干燥,就那么扶在他侧耳,像一道铜墙铁壁,帮他杜绝一切隐患。
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纪颂太阳穴猛跳,忽然又有点忸怩。
太近了……
他不太自然地朝旁边挪了挪身子,想要尽量不让自己一整个都被护在赵逐川身前。
他们这个角度,很像在拥抱。
况野这猪队友却以为纪颂是要往人堆里挤,抬胳膊就搂住了纪颂的脖颈,力道极大,扯得纪颂“哎”一声,没站稳,险些倒在况野身上。
纪颂还没来得及推人,况野的狗爪子已经被赵逐川拎起来,再拿开。
“你胳膊,”赵逐川抬了抬下巴,“挡着我了。”
况野莫名其妙:“这哪里挡着了?”
赵逐川马上说:“你看孟檀。”
况野的注意力一瞬间被转移,立刻按着前面同学的肩膀踮起脚探头探脑:“怎么了?她怎么了?”
纪颂下意识和赵逐川对视一眼,笑了。
纪颂现在的确不太习惯除了赵逐川以外的人触碰,不对,是谁碰都不行,对身体接触极其敏感,女生不行,男生也不行,都别扭。
哎,真难。
原来网上说什么动了情的痞子连刀都拿不稳是真的!
他是连相机都拿不稳,怪不得他拍赵逐川经常都是糊的。
虽然也不能这么甩锅。
但生活在这种集体,不让人碰肯定不可能,说不定以后搭戏让况野给自己借位做人工呼吸都有可能,更别说最基础的搂搂抱抱了。
别把男同学当成男的,也别把自己当成同性恋……
最好根本别当成人。
嗯,就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没开化的猴子。
黔灵山或者峨眉山的都行,最好是那种见人就开心,就想搂一下、抱一下热情好客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纪颂看一眼况野,决定先训练自己脱敏。
垂在身侧的指尖轻捻了捻衣角,他思考片刻,咳嗽一声,抬胳膊搭上况野的肩膀,把人往下压,努力往办公室半掩的门缝里瞧。
他嘴上嘀咕:“咦,怎么安静了……”
很快,纪颂搭在况野肩膀上的爪子又被赵逐川拎起,拿开。
纪颂回头:“怎么了?我胳膊也挡着你了?”
赵逐川没吭声,侧过身,用肩头顶着两人之间的缝隙挤进来,在纪颂和况野之间的位置站定,微微弓起脊背压低高度。
“哦,川哥,”况野一拍脑门儿,“你是不是也想看看檀姐怎么样了……”
赵逐川等了几秒。
过了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问:“里面吵起来了没有?”
“还没,”纪颂探头,“哇,李承泽他妈开始哭了,该不会真觉得她儿子没问题……”
“吧?”
肩头一沉,纪颂垂眸看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这双手的每根青筋脉络,他都已熟悉,连分明的骨节、修长的弧度,都是按照他的喜好长的。
手指够长,掌心够大,赵逐川经常单手拿手机噼里啪啦地给自己回微信。
有时候还会单手拿相机和纪颂互拍。
拍完还要问,我拍得怎么样?
赵逐川镜头中的自己很爱笑,笑到五官乱飞也无所谓,眼睛总是有光,一笑起来就是嘴角快咧到耳根子,唇红齿白,脖根连带着耳朵都泛红,右耳耳垂那一块亮晶晶的。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纪颂蓦地偏头望向赵逐川。
是夜,拥挤的人群边恰好有风穿堂吹过,拂开纪颂额发一角,该去修剪的发丝太长了,长得风一吹就乱,乱得有几根扎进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纪颂眨了眨眼,累得想打哈欠,眼睛红了,开始分泌湿润的泪液。
赵逐川回望过来的眼睛很亮。
和平时影沉沉的乌黑不再一样。
他双眼皮褶皱深,眼裂长,眼白占比多,比一般帅哥多情的眼眸多了几分淡漠,不是那种普世意义上的“看狗都深情”。
最近学习任务重,赵逐川熬了夜,眼下一道乌黑很浅淡,要隔得——
这么近才能看得清。
风还在吹,纪颂也顾不上头发被吹成什么样子,挤出了多少汗,现在样子狼狈不狼狈,不重要了。
他逃开眼神,盯着那半掩的门,看门的缝隙一会儿变宽,一会儿变窄,像风箱在呜呜鼓动。
原来人真的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语调半开玩笑似的:“你再看我我要收你钱了!”
“我现在也站在你旁边,”赵逐川定定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搂我。”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我今天好忙啊^_^。
檀妹:恐怖的笑。
野子: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
小赵:纪颂你为什么不搂我?
颂颂:金姐你报警把我抓起来好吗?
第50章 八月 蚌壳里的珍珠是他疯狂跳动的心。……
看热闹吃瓜过头的代价就是——
该回的回课没回完, 表一班不少同学差点被钟离遥从集星一楼追杀到顶楼。
钟离遥听罢事件始末,才瞪了他们所有人一遍。
她双手叉腰,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说:“真行, 你们这群小孩儿还知道保护女老师啦?”
底下已经齐刷刷长成一片半大防风林的小白杨们朗声应答:“当然了——”
“但是, ”钟离遥停顿了下, “打群架不是没录作业的理由,抽题我早就布置下去了。你们放月假明明有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据我所知,有些外地的同学放假是不回家的, 怎么有人没录呢?”
小白杨们顿时被这阵大风吹得东倒西歪。
“我再给你们一天的时间, 明天早上十点之前, 课代表整理好所有视频发网盘链接给我。”
钟离遥端坐上凳子, 腰背挺得笔直,拍了拍手:“好了, 这节课我们就放松一下,来玩儿无实物训练。”
所谓无实物训练,就是表演搬重物、拿重物, 每次30秒, 要假装自己手里有东西。
但钟离遥一般把这套训练玩儿得更刺激, 她会随机出题改变学生手里拿的物品,算是训练应变能力。
一节课下来, 纪颂搬完大件快递又用吹风机吹自己的“长头发”,忙活得浑身是汗, 等钟离遥拿着随手杯出去接水了,他才一屁股坐在形体教室的地上。
都不管脏不脏了,现在只想躺着。
他像死了一样趴在木地板上。
况野强势路过,用脚尖踹了他一脚, 纪颂很配合地“啊”了一声,宋微澜也跑过来踩他小腿。
几个人美其名曰“抱摔练习”,凑在一块儿疯闹起来。
纪颂干脆学悬疑电影里凶杀案现场的受害者开始趴着装死,况野假装拿支白笔在他旁边画尸体轮廓线。
没一会儿,又围过来几个同学凑热闹,假装拿相机拍他,互相打电话演赶来的刑警。
“你们是不是有……”病字还没出口,纪颂被按了回去。
宋微澜:“诈尸了就变科幻片了!你不许说话!”
纪颂:“……”
等赵逐川进教室时,就看见纪颂躺在地上,旁边围了一群人。
赵逐川心脏一紧。
接着,他看见纪颂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投来,立刻翻过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像干什么坏事被抓包。
赵逐川这才松了口气。
天知道纪颂只是觉得这么大咧咧趴在地上很不好看,而且赵逐川去完卫生间回来了,那么他的靠山就回来了。
谁敢动我!
没人会围着赵逐川这么闹。
同学们散去,开始各自排练视频回课、压腿、练声,在下课期间干什么的都有。
赵逐川盘腿在纪颂身边坐下,递过去纸杯装的罗汉果茶:“喝点儿?”
“你哪儿来的?”
“我问金姐要的。”
纪颂抿一口甘甜,舔舔嘴唇:“你听出来我嗓子哑啦?”
“昨晚吼成那样,你今天嗓子不坏才有鬼。”赵逐川盯着他必须把茶全部喝完,“下午上洪鸣的课,你不想被轰去走廊上朗诵就听话一点。”
他说完,又朝纪颂嘴边塞去一颗润喉糖。
纪颂舌尖一卷,把润喉糖含在嘴里,右边脸鼓起一丘小包,“哎”一声长长叹气,发泄对朗诵课的不满,又满脑子都是今晚要录回课,又“哎”一声,抱住双膝,头一歪,脑袋往赵逐川肩膀上靠:“哎。”
赵逐川忍不住了:“你是老头子?”
老头子老神在在:“小赵。你这身高真合适。”
小赵“嗯”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的表演题目。
换做以前,他都能很快决定出来要怎么演,可今天肩膀上多了个人,整个身体变得异常敏锐,不是纪颂头发太扎人,就是纪颂脑袋太重……
存在感太强。
可纪颂的头发分明很软,头小脸小,体重也轻,呼吸很浅,靠过来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赵逐川垂眼,目光落到纪颂的嘴唇上。
纪颂才喝了茶,唇色很润,被教室顶光灯反射出浅淡的光泽。
一转头要亲也很方便。
不用踮脚,不用低头,亲很久脖子也不会酸。
赵逐川挪开目光,右手手指按压到左手腕骨上,一寸一寸地用力,直到压出道道红痕。
一直到晚上23点,表一班一部分学生精益求精,回课视频都没有录制结束。
教室和黑匣子戏剧实验场地都不够用。
同学们分散在各个教室,平均每个教室就有一两组人,空间不算拥挤也不宽敞,空地处都搭了三脚架,各自配备了录像用的手机,一轮一轮地反复来,祈求量变引起质变。
“钟离遥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这都什么破题……”
“给我一朵云?挥金如土?”
“我还抽到人生中第一次骑马呢,我就没骑过马,这题适合我和况野换。”
“谁有我的阴间?见到逝去的亲人。”
“说明你适合演鬼片。”
“你不觉得这个最难吗?这个,四合院的天井。”
“我们跳进去死了算了。”
……
集星的教学楼头一次灯火通明到了这个时候。
金姐和明哥打着哈欠,拿手电筒上楼催促了好几轮,一个学生都没能叫走。
明跃劝她:“算了吧,我们如果真赶他们回宿舍,他们照样偷偷摸摸录通宵,还打手电筒,多伤眼睛?还不如就一口气在教学楼录了。”
一口气?
要真是一口气就好了。
这群小孩儿脾气又臭又倔,慢慢地从钟离遥那里学来了追求完美,不抠细节是肯定录不完的。
金丹凝从抽屉里拿了包速溶黑咖出来冲调,摇摇头,说:“他们熬夜排戏的进度为什么提前了?我记得我上学那会儿,这得是艺考前夕或者期末周才会出现的桥段。”
明跃:“现在小孩儿卷呗,都知道考得不好会有什么后果……比如没大学上,没书读,或者高三再来一年、两年,为了进影视大院几战几败的学生还少了吗?今年我听说就有那种考了四五年才考上的。”
金丹凝:“他们表演老师也真是的……得亏现在是夏天,如果冬天排练到这么晚,估计都得冻感冒了。”
但艺考路上生个病,太正常了。
明跃:“你等着瞧吧,这一届学生上进,又优质,等到了冬天,绝对还有在教室打地铺的。”
“难顶。”
金丹凝吸了吸鼻子,喝一口咖啡,完全抵挡不住困意。
她干脆从储物柜里拎了一件薄外套出来披上,再把捆在办公椅上的软垫取下来夹在臂弯里,准备往黑匣子走。
明跃拽住她一条胳膊:“你去哪儿?”
“我去守着啊,”金丹凝打哈欠,“去黑匣子找个地方睡觉。”
“那行,我也去。”明跃分配任务,“我去守教室,你就在黑匣子吧。”
第一次站在镜头前,纪颂难免束缚,局促不安,删也删不完的视频铺满了相册,一不小心就录制到了深夜。
林含声在宿舍小群里一直狂发消息,手机震个不停:
【小林:你们三个人呢怎么还不回来啊啊啊我一个人好害怕啊啊啊】
纪颂不语。
发过去一张自己趴在地上装死的照片。
前置摄像头里,自己小脸惨白,眼白布满血丝,活像三天三夜没睡觉。
【小林:我去。学表演真短命啊,本播音王子要爱护嗓子和脸蛋所以要睡觉了晚安厚米们。】
纪颂连在表情包库里翻个竖中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抽到的题是:沙漠独行。
他把背景设定在徒步穿越罗布泊,一路流汗、出现幻觉,最后干脆直接躺下晒成焦炭。
很符合他现在的精神状态。
死了算了。
凌晨一点,抽到“一支白蜡烛”这种变态题目的况野准备摆烂,一屁股坐在地上困得想呕吐,笑着吐槽纪颂偷懒。
晒成一具人干的纪颂趴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很敬业地学习演尸体。
他用手背垫着下巴,朝黑匣子的角落打望赵逐川的身影。
这人一直在录视频,反复打磨,从头到尾没抱怨过一句,甚至连一瓶矿泉水都没喝完,一条不行,还得再录一条。
表演生圣体。
赵逐川抽的题是:别偷看。
倒还很符合他们现在的状态。
纪颂看了眼蜷缩在豆袋上闭眼小憩的金姐,又继续借着自己偷懒的片刻观察赵逐川的表演。
直到赵逐川转过身来看他:“你困了就回宿舍睡觉吧。”
“我怕黑,”他这回说了实话,“我等你一起回。”
木地板是天然的凉席,每个人踩过地板的响动是最美好的白噪音。
空调制冷风吹过后背、头顶、发梢,人在意识昏沉时总会出现幻觉,他揉了揉眼,分不清身下是水还是地。
真是满船清梦压星河。
纪颂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
他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师大校园夜深人静,夜风吹拂树冠,只剩下夏日尾声悠长的虫鸣——
自己身上盖了一件面料轻薄的长袖冲锋衣。
赵逐川的。
况野捏扁矿泉水瓶子,投掷入桶,朝他走过来,伸手拍了一下纪颂的小腿,催促他:“起床了,走啦。”
教室空荡荡,没人了。
“我刚不是在地上吗?”纪颂从沙发上撑着手肘坐起来,睡眼惺忪,“几点了?”
况野把稿件纸卷成喇叭状:“快三点了!”
纪颂作势又要躺回去:“也许我应该在这里直接睡到明天早上。”
“教室开了空调,我们怕你着凉,是川哥把你抱沙发上来的。除了他,我们谁都抱不动你。”
说着,况野拧他脸蛋一把:“该减肥了你。”
纪颂躲闪不及,让况野碰到了脸颊,他并无半点不适,抬起脚尖朝况野的膝盖踹过去,笑骂:“你个细狗,你该健身了!”
况野的新眉形是Vega修的剑眉,他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大刀阔斧地站在那儿,古铜肤色,个头又高,手上最好再来只鹰隼,很适合演个金庸的武侠片。
这样鲜明的个人风格让他比初来乍到时更加出众了。
现在快三点,黑匣子里的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纪颂扫了一圈,没看到金姐。
正想要问,赵逐川推门走进来,示意道:“宋微澜他们三个男生组队送金姐和孟檀她们回宿舍了。”
纪颂“哦”一声,别过头,又踹了况野一下,揶揄道:“你怎么没去护送你女神?”
他们穿进黑匣子的鞋都很干净,几乎不在室外使用。
“我这不是为了陪你们吗,”况野委屈,“我哪有重色轻友过?”
夜深露重,空调吹得过于凉爽,纪颂把赵逐川的外套盖在肩膀上,拎着袖口在颈部打了个结,活像披了个斗篷。
他一笑,像露出黑猫的尖牙:“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事儿想要求我俩?”
“哎呀,就是想要李欲那个文化衫嘛。”况野眼睛发亮,“我们仨一块儿穿着肯定特别神气。”
“我俩倒没意见,”纪颂连问都没问就觉得赵逐川肯定不会有意见,“你明天问问云朵去,看你当个场务行不行?”
况野倏地站得笔直,就差敬礼:“绝对合格!”
“你要写什么?”
“嗯……忙着上央戏!”
纪颂笑了:“这么狂?”
况野一乐:“有野心的人才配得上实现梦想!”
“这句话对!”
纪颂为况野一张狗嘴里偶尔吐得出象牙而感到欣慰,踮起脚尖侧搂住旁边赵逐川的脖颈,半挂在他身上,身体突然变得很软,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好兄弟。那你呢?”
脱敏训练,这是脱敏训练。
纪颂这样告诫自己。
好想写个“忙着当直男”啊。
可以自己现在的心境,好像是直接爱上男的。
“还没想好。”
赵逐川答非所问,“你的视频在我手机上,你要不要先看看?确定录好了,我们再回寝室。”
这一觉醒来,纪颂差点把录像的事情抛之脑后,又打哈欠,再接过赵逐川的手机,很烫手。
凌晨两点,他们集星的王牌选手赵逐川,居然把手机录成了山芋。
纪颂问:“密码?”
赵逐川朝他靠近一点:“你生日。”
“啊?”纪颂怔了半秒。
他的困意似乎消退了一点。
潮水褪去,沙滩上露出浪花留下的贝壳蚌,里面有一颗珍珠。
那是他疯狂跳动的心。
纪颂脑袋转不过弯了。
直到他对上赵逐川的眼睛,才想起来他们两个人的生日是同一天,马上松一口气:“对对对。我们生日是同一天,我差点忘了。”
浪花又席卷上沙滩,蚌壳合上了。
赵逐川只说:“所以我才设的。”
熬过了变声期的男音带着沙哑的倦意,音量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纪颂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两眼昏花,看不清屏幕上键盘的字。
死嘴,快说点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星星眼]哦你俩同一天生日那今年一起过吧。
野子:本贫困美少男请大家有奖竞猜,等下(狂拍话筒调试音量)如何只买一份礼物但是两个人都可以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