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野在旁边收拾三脚架。
他一边收拾一边打哈欠, 纪颂没忍住,被传染了,打了第三个哈欠。
赵逐川收起充电线, 把白线绕在手指上缠了几圈, 指节勒出红痕。
他穿上冲锋衣外套, 埋头, 藏了半个下巴在衣领里,抬眼看他:“很困?”
纪颂承认:“有一点。”
况野“啪”一声关掉了黑匣子的灯,拿金姐给的钥匙锁上了门, 催促:“走咯, 回寝室睡觉咯。再不回去天都亮了。”
集星教学三楼的走廊也早早熄灭了灯盏, 一片漆黑, 只有月亮高悬在天上。
纪颂想起那些恐怖电影里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也是这样长长一条, 四周风过林梢,人眼要适应一阵黑暗才能看得清前面的路。
现下他目光所及,况野已经困得没力气玩手机, 手指勾着钥匙扣一晃一晃地, 吊儿郎当, 正往楼梯口走,快他们好多步, 远远地把还在适应黑暗的纪颂甩在了后面。
凌晨两点半,离这片天空再次亮起仅剩三个小时。
赵逐川站在纪颂身侧, 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给他照路。
很小一束微光,从赵逐川手里亮起。
况野扶着楼梯三步并作一步地冲下楼,中气十足, 嘴里念叨洪鸣布置的台词作业:“太阳要出来了,黑夜留在后面,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①——”
“我才是真的要睡了……”
纪颂上下眼皮打架,强撑着怎么都睁不开眼。
他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猫和老鼠》,里面的汤姆猫就会拿一根牙签把眼皮支棱起来。
眼下他急需三根牙签,两根撑眼皮,剩下一根用来撬开赵逐川的天灵盖,看看再想什么。
“上来。”
赵逐川没头没尾地扔出这一句话,随即抬起下巴,把高领领口压住,低头用牙咬住手机,半蹲下身体。
纪颂一句“脏”都没说出口,默契地拿过赵逐川的手机,他想起在公园草坪上见过大型犬去捡飞盘的画面。
他努力睁着眼,睡意混沌,说不出话。
平时看起来很需要睡眠的赵逐川现在看起来状态极佳。
“我背你。”赵逐川看出他的犹豫,嗓音淡淡,“你很轻的,我刚才抱过了。”
刚才抱过了。
纪颂困到完全没力气,顺势一倒,抬起胳膊,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抱紧赵逐川的脖颈,脸虚虚贴上那宽阔的后背。
赵逐川的臂膀和腰腹一同发力,果然轻松地将他背了起来。
夜色中,感官被放大。
鼻尖侵入一股男生宿舍共用洗衣液的皂香。
纪颂侧脸紧贴衣料,赵逐川的外套面料轻轻磨蹭着他的头发,皮肤透过外套互相传递来炽热,耳边回荡着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男生很深的呼吸声。
纪颂偏着头,嘴唇恰好贴在赵逐川脖颈边。
他立刻把脑袋偏到另一边去。
好像碰到了,又好像没碰到……
他的手也不偏不倚,正好无意间搭在赵逐川的喉结处。
隔着冲锋衣衣领,他能感觉到那处上下动了动,像在吞咽。
纪颂犯困,可手上还拿着手机电筒。
现在两个人一起,没什么好怕的。
他干脆关掉了手电筒,把手机揣进裤兜,老老实实地抱紧赵逐川的脖子,下巴抵在肩膀上,肩胛骨硬硬的,硌人,存在感很强却很舒服。
“又不怕黑了?”赵逐川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纪颂很配合地不乱动,闭着眼小声道:“我现在在你背上,你这么壮,一拳能打散别人三魂七魄,就算是鬼也要掂量掂量吧……”
“你像在写玄幻小说。”耳边传来很低的一句。
“嗯。”
纪颂收拢双臂,脸轻轻埋在赵逐川背上,胆子已经在黑暗中放大无数倍。
这明明更像青春偶像小说吧。
胆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包容你的胆小。
况野应该是困飞了,也没等他们,早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纪颂那点悬而未决的自尊心终于落地,不怕被人看见,心安理得地将赵逐川抱得更紧了点。
电梯没停运,赵逐川背着他走进轿厢,四周的光线骤然明亮,纪颂被刺得眼睛疼。
他伸手掀起赵逐川外套的连帽,把自己的整颗脑袋藏进帽子底下,拿帽子当伞用。
表演瘾儿没过够,现在演的是沙漠里的火炭菇。
师大凌晨的校园万籁俱寂,仅剩一点值班室里照射过来的微光。
纪颂收紧胳膊:“赵逐川。”
赵逐川应答:“你说。”
纪颂的吐息像翅膀拍打在他颈侧:“下次我演树袋熊……你演树……”
翅膀难免生得毛茸茸,所以痒痒的。
赵逐川很短促地喘了口气,揶揄:“你怎么不演啄木鸟?”
纪颂:“啊?”
赵逐川:“你刚刚趁机亲了我脖子。”
什么,亲?
这个字眼是他们之间能用的?
托住自己大腿的手臂突然卸了点儿力,纪颂下意识搂紧赵逐川去对抗那种下坠感,干脆像书包一样夹住赵逐川的腰,说:“喂造谣是要负责的……”
赵逐川:“我没说不负责啊。”
“怎么负责?”纪颂手上使劲,假装恶狠狠地勒了一下赵逐川的脖子,紧接着他听到一声很沉的笑,不满:“你还笑?”
赵逐川“嘶”一声,被勒疼了也没恼,说:“又不想走路,又不准我笑,哪儿有你这么霸道的人。”
纪颂电量耗尽,张牙舞爪不起来了,嘴上还是很硬气:“有啊,我就是。就霸道!”
其实刚才他问“怎么负责”后的下一秒,就想伸手去捂住赵逐川的嘴巴,他开始害怕听见自己爱说的“当一辈子好兄弟”、“我当你陪练”等等,一辈子太长了,他们连一辈子的一百分之一都还没有走完。
就这样以独一无二的名义待在身边,也很好。
可人总是贪心的,总会在感情上得寸进尺,想要有个肯定的回应,想随时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趴在赵逐川背上。
最近排名压力加剧,纪颂很久没有这样犯困到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间,纪颂想起况野刚才念的话剧台词。
以后,他们可能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大夜,可能会有幸看到西南的日出、京北的朝霞——
到那个时候,太阳会出来。
太阳也会是我们的。
……
几天后,集星的官方账号突然公布了一张202X届入学集体合影。
推文发出去后一天之内在网上小爆,破了万赞,其链接被三个班班群的同学分享到朋友圈四五十次,纪颂一刷朋友圈,几乎都是在向朋友圈展示这一条。
文案大多数是:找找我在哪儿?
比起其他艺考机构,集星的学生并不算多,四五十个人往那儿一站,谁一眼就看得到,谁隐没在人群里,非常明显。
只不过事件热议的中心人物反应比较大。
赵逐川在刷到推文后立刻走到楼下教学楼外找了个空地打电话。
也不知道给谁打。
纪颂趴在走廊栏杆上看了赵逐川一会儿,看他脸上的情绪由焦灼转为平静,才放心地进教室继续翻推文。
【妈咪现在高中生都长成这样了吗?】
【一代更比一代强…】
【发出来好像就是为了勾引我】
【原来我就是为了看这个才出生的啊】
【怎会如此不错.jpg】
彩虹屁如山如海,评论区各位momo各有口味,几乎把表一、表二班能挑出来当顶梁柱的女生男生都夸了个遍,甚至已经有在评论区求学生账号指路的人了。
纪颂动动手指,给评论区“中间那两个男生好好看”、“你这小伙子实在不错”等等点了赞。
一个爱心、两个爱心……
唯独没点最高赞的“求后排C位大帅哥指路”。
大帅哥的账户他不清楚。
大帅哥的微信他手到擒来。
大帅哥的背他想跳就跳。
翻了翻评论区,纪颂确实没看到谁@出赵逐川的社交账号。
据他所知,赵逐川的社交软件都是没账号的状态,甚至为了被精准推送,他都不登录账号,说这样刷到的东西更广泛些。
纪颂自己的账号是潜水党,只点赞收藏,从来不评论不发布。
看着往上疯涨的点赞数量,纪颂切进相册,看了眼专门用于存放赵逐川实况照片的相册。
这相册本来叫“百元大钞”,被赵逐川嫌弃太接地气不够高级,遂修改成了“王子”,还配了个emoji王子头像,是赵逐川捧着纪颂的手机划拉了半天才找出来的。
“……”
你们的大帅哥对自己真够满意的。
今天收手机的时间推迟了,教室里很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研究这条推文,还不断地在向外分享。
“为什么不点这条?”赵逐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边,手指向屏幕某处。
别人要你的联系方式,我为什么要点?
纪颂没直说,哼笑一声:“我是怕别人抢走我的模……”
赵逐川倏地靠近,呼吸声像拍打在耳侧:“男朋友?”
“什么朋友,”纪颂僵硬地转过头,怀疑自己产生幻听,“我哪有男朋友?”
纪颂的迷茫像模像样,像下一秒又要用他特别有劲儿的嗓子喊一声“好兄弟你来了”。
“前男友啊。”
赵逐川抽出前排的凳子坐下来,“况野不总这么开玩笑么。”
“你听着,”纪颂说得有点费劲,斟酌措辞,“有没有觉得……别扭?”
“不会。”赵逐川极快地应了一声。
纪颂松了一口气,像拿到免死金牌,含住一颗赵逐川递到唇边的润喉糖,腮帮子鼓起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又口齿清晰,不敢有半分犹豫:“下次我们演别的吧?”
“比如?”
“我演哥哥你演弟弟。”
“是么,”赵逐川别过头去,似乎是弧度很小地勾了勾唇角,随后望过来的眼中带有笑意,说出来的话让纪颂脑仁嗡嗡胀痛,“好禁忌啊。”
“……”
纪颂沉默,突然有点不能直视“兄弟”二字。
“要不我演才干完农活的儿子,你演腿脚不便每周要去县医院问诊的爹,我来报你那晚背我回寝室之恩。”
赵逐川说:“不用演了,你要直接叫我也行。”
纪颂放下手机和挡手机的书本,上半身越过课桌,从后面掐他脖子:“喂你——”
教室里头顶风扇没命地吹,赵逐川前额该修剪的碎发全部散开,难得仰着脖子笑得很开心。
笑够了,闹累了,纪颂精疲力尽才松开手,没什么力气地趴在课桌上,一贯坐没坐相的姿势。
腰酸背痛。
最近钟离遥布置的作业太折磨人,紧赶慢赶,其他老师布置的任务都被排队到了后面。
表一班大部分同学都对这次月考非常看重,平时下课都在座位上睡觉的各位开始忙碌,练声的、练形体的、突然来一句台词的,只要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他下课还得去办公室和云朵一起商量周末的汇报演出。
彭思芮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点了名要纪颂和云朵两位戏导生一起策划操办演出。
云朵负责台前,纪颂负责幕后,最大的作用是在后台调试灯光舞美,俗话说就是当DJ。
他对幕后器材还不太熟悉,得等下午的课上完,去找学校调试设备的老师学一学。
纪颂甩了甩脑袋,开始持续性头疼。
这段时间状态过于紧绷,他很难休息好。
晚上,三个班合在一起练体能。
基本都是男生在外面跑步,大部分女生选择了在形体教室跟着表二班主任何雁跳减脂操。
表演班训练效果显著,播音班明显在摸鱼,跑个两三圈就开始走路。
明跃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根一米长的戒尺,跟在后面像赶小山羊放牧。
羊羊一号小林好不容易和表一班一起跑步,还惦记往昔同学情,跑着跑着,就脱离了自己班上的队伍。
他混到表一中间来,跟在纪颂身边跑,用以表示他的体能真的有在进步。
纪颂朝他竖起大拇指。
这肯定是202寝室每周跑两次三千米的优秀战果!
林含声维持好成绩没多久,又没力气了,开始扒住纪颂的胳膊也不让他往前跑。
两人拉扯一阵,纪颂摆脱不了他,也就不管了,就当自己带了个拖油瓶在跑。
“靠……颂颂……你怎么能这么丢下我……”林含声越跑越慢。
纪颂:“耐力很差型。”
林含声:“我为了和你说话,我都跑岔气了!”
纪颂:“喜欢甩锅型。”
“上周表二班男生给宋微澜送早餐,坚持了三天就不行了!”
“爱聊八卦型。”
林含声:“……”
“等会儿。”
纪颂这才味儿过来,单手叉腰,趁明跃在赶表二班的小鸭子,满脸震撼地扭过头:“表二班也有……男同?”
林含声见他上钩,放慢脚步:“表二班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们班有两三个吧。”
纪颂:“你怎么知道?”
林含声:“我打开软件一看,附近的人就有啊,还有他们自己的照片儿呢。”
纪颂敲敲腮帮子,跑得太阳穴跳突,耳膜有点胀。
想说话,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脑袋晕,拧起眉缓了好一阵,才问:“什么软件?”
林含声凑近一点,本就水灵的双眼睁得很大,看他像在看傻子:“就是小蓝啊,男同交友软件。”
等等。
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纪颂一怔:“你为什么会有?”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曹禺创作于1935年的四幕剧《日出》-
【反早恋观察团】
小林:我观察你俩好久了现在我来添点乱吧(抱起一大摞柴火开始邪笑
颂颂:要不我趁热喝了这锅粥吧o_O
第52章 八月 赵逐川知道你喜欢男生吗?……
林含声顺脚踹开一颗挡路的小石子。
他再抬起来的表情很无辜:“因为我是啊。”
“你……你别逗我。”纪颂别开眼, 心里不免一阵刀山火海,浑然不知人家林含声早些年就已经历过性取向的大风大浪,和自己这种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不一样。
“我没逗你啊, ”林含声眼神真挚地看着他, 像神神秘秘要搞什么推销, “你要是的话, 你也可以下一个看看,长长见识。”
纪颂浑身泄了力,跑不动了, 或者说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双脚是否仍在规范运营。
他停下脚步, 抬起手肘撑在林含声肩头, 摆了摆手, 眉头和眼角皱成一团:“哥们儿……我头有点晕。”
林含声更是扔下一记重磅炸弹:“你放心,我不喜欢明哥那种。我比较喜欢况野那种类型, 但是我俩太熟了,下不去手。”
“……”
纪颂更晕了。
林含声继续:“其实你也很可爱的,长得又帅!但我不喜欢同学, 年龄都太小了, 靠不住。”
这人课后经常在办公室和洪鸣一起改稿件的画面窜入脑海。
纪颂腿一软, 差点摔跤,难以置信地追问道:“那洪鸣那种呢?”
林含声默默向他投来“你他爹的神经病吧”的眼神。
傍晚风起, 最后落入地平线的绚烂晚霞扎入眼瞳。
纪颂抹了把脸,甩甩脑袋, 就差滑跪了,“对不起啊。我是被震惊到精神错乱了。”
林含声被他的反应逗笑:“有什么好震惊的?嗳,你要是想知道,我还可以跟你说表一、表二、播音班……还有我们的任课老师, 他们都有哪些是……”
集星的教学环境相较普通高中校园更像一个“小社会”,从四面八方聚集来的学生们也复杂,谁喜欢男的,谁喜欢女的,早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只要不出事儿,不太明目张胆,谁去谈个师大的大学生也不会遭到太多议论。
可纪颂不一样。
纪颂白纸一张,放假生活都三点一线,却一开始就被赵逐川的脸吸引,这些都被林含声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纪颂没有被他带跑偏,而是盯住前面的某个方向发愣。
跑在前面的赵逐川回头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纪颂如遭雷劈。
他抬手捂住林含声的嘴,像锅盖按住马上翻腾出锅的活鱼,小声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手一松。
林含声马上:“你真的不好奇吗?有……”
他一口气报了两个纪颂不太熟悉的人名。
“打住打住!”
纪颂又赶紧给他捂上。
林含声:“唔唔,唔唔唔,唔唔。”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纪颂本能地就有点害怕听见那串名字,像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里面蹦出很多他抵挡不住的好奇。
“但那也是别人的事儿啊,又没人跟我告白。”他还在嘴硬。
林含声“哦”一声:“宋微澜不是喜欢你吗?”
纪颂否认:“那不算。”
他又正经补充:“喜欢又不是说说就可以的。”
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宣之于口的。
纪颂想起林含声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其实林含声从来没有隐瞒过什么,只是这件事并没有专门拿出来说的必要。
“你的意思是你不排斥吗?”
“每个人喜欢谁是自己的自由啊,我没什么好排斥的。”
“你真好!”
“不过你这说得也太突然了,我还没缓过劲儿……”
脚下小跑的速度变快,林含声和纪颂拉开一小段距离,扬起眉梢,笑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有男生跟你告白,你会考虑吗?”
刹那间,纪颂小脑过载。
说实话,不会。
因为所有的肢体接触他都试验过了,自己和关系好的同性搂搂抱抱并不会有什么不适,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也不会认为“我们隔得太近”。
可他对赵逐川显然不是。
赵逐川像一把火炬,举起来太重,逆着风跑又怕火熄灭了,靠近他,也不会感觉不到热。
但赵逐川怎么看都不像个女孩儿,他没办法把赵逐川当成女孩儿。
到底要多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告白,让他知道?
身边种种,赵逐川是最特别的。
林含声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在试探他的接受程度。
纪颂本能想要遮掩住藏在心口的情绪,更不愿意在头昏脑胀时说出决定,笑着打哈哈:“不会是你想吧?”
林含声跳起来:“我说了我不喜欢你这种年纪小的!”
“暴跳如雷型。”
“……”
纪颂反客为主:“你在集星没有喜欢的人吗?”
林含声认真回应:“没有啊,高三还是不要谈恋爱吧!其实表二班有男生约我吃饭的,我和他吃了顿烤肉,他不行,肉都舍不得给我吃,特别护食。”
纪颂:“……”
还不如我呢。
至少每次寝室出去聚餐,林含声都是他和况野的照顾对象。
“喂,等等,该我问你了。”
纪颂倒退着跑两步等林含声,放慢速度并肩跑,“你喜欢男生,赵逐川他知道吗?”
林含声等的就是这一句。
“知道啊。初三他就知道了。”
“哦……”
初三,15岁?
意思是赵逐川对“男同竟在我身边”的接受度是高的,至少他不会因为这个而对林含声有任何看法,怪不得从一开始,赵逐川能那么云淡风轻地说“男朋友”这三个字还不烫嘴。
你追我赶地闹一阵,两人倒是提了不少速度,快得明跃在操场的另一边狂拍巴掌,示意他们再加速。
夜色垂落,操场上的照明灯亮起,今日光线却并不明朗,只照开了操场某一角的跑道,其他区域顿时陷入黑暗。
“呼——”
换气声微弱。
腰腹一阵阵抽疼,纪颂放慢脚步,单手掐着腰往前走。
他刚才和林含声闹得太厉害,侧腹部那一块儿岔了气,现在多走几步都想喊疼。
他又怕疼,坚持一会儿都不行。
“你先跑,”纪颂招手,咬着嘴唇想笑,又怪自己话多,自作自受,彻底放弃了争夺前五名,“我有点儿跑不动了。”
林含声此刻也正到了耐力极限,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往后倒退着跑了一会儿,抬手朝纪颂挥了挥手,转身跑走了。
纪颂全然没了跑步的心思。
他扶着腰走路,认真思考刚才林含声的灵魂发问。
如果有人……有神都不行。
除非这个神。
这个神。
神。
神出现在操场内圈的草坪边缘,趁着四周跑过了三三两两的同学,伸手,一把将纪颂拽出了跑道。
抬头看人的那一瞬间,头顶的月光泼洒开来,纪颂和赵逐川被淋得浑身湿透。
原来。
跌进黑夜是这种感觉。
他鞋底磕上跑道的边缘。
下一步,纪颂鞋尖踢起细小的石子,一脚踩进绿茵地,脚下柔软湿润,鼻尖泛起一股青草的幽暗气息。
都不用看,纪颂闭着眼都知道拉他的人是赵逐川:“你也……”
“嘘。”
黑暗中,赵逐川的食指放在唇边。
他偏了偏头,侧脸鼻梁的弧度在操场暗沉的光线中隐没,“你岔气了。”
都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纪颂猜他是看到了自己小跑还扶着腰,点头。
“难受就一起偷个懒。”他说。
纪颂在黑暗中眸光闪闪,眼眶里迅速积蓄起泪花,不是感动的,是困的,或者说又有那么点儿感动,因为赵逐川这个卷王王中王火腿肠,居然纡尊降贵,愿意陪自己一起偷偷懒。
所有人都觉得赵逐川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有颜有天赋,但其实也会累,会想要抽空歇一歇。
没被灯照亮的一部分跑道很黑。
才下过雨,操场中央的草坪没有踢球的学生,偌大的一片绿地在夜幕中黑压压一片,纪颂有些紧张地往明跃所在的方向看去。
明跃还举着他那把教鞭在赶山羊,对纪颂和赵逐川这种体力一向顶尖的学生根本不担心。
纪颂松口气。
赵逐川站在他身边,半倚着足球门网,右手手臂往后抓,勾住白色纤维线网,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儿夜盲?”
纪颂微怔:“你看出来了?”
“我看你一跑到光线弱的地方就会速度慢一点。按理说,现在操场的亮度应该是不影响跑步的。”
“我……确实有点儿。也不是夜盲吧,就小时候我妈创业,我爸教书,两个人都忙,我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待到晚上,不爱开灯,时间久了也不知道是真的看不清还是只是不想看清。”
赵逐川很轻地“嗯”了声,点头道:“怪不得。”
纪颂愕然:“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那天不想走路。”赵逐川指那天把他背回宿舍。
“校园里都没灯,我走那么慢,耽误时间,回寝室不知道都几点了。”
其实那天纪颂想过,看不见路,就开手电筒,然后他牵一下赵逐川的手——
又或者是攥紧他的衣袖,这样也能回去的。
但是太慢了。
而且好兄弟之间背一背还好,比方说崴脚了、昏厥了等等,总有很多理由,可牵手不行,牵手时十指会交握,肌肤会摩挲,午夜暖融融的风会从指缝穿过,太暧昧了。
显而易见的,他对这种暧昧开始敏感。
纪颂张口说了句“没事儿”,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以后看不见路就直接告诉我,”赵逐川的身体稍稍靠拢过来,晚风带过他身上一股纪颂很熟悉的香气,口吻很无所谓的,“再黑我都能背你。”
是那天,纪颂在他颈窝中闻到过的冷冽气息。
操场的确下过雨。
纪颂怀疑是草地地下的储水又漫了上来,绿荫草地突然无比湿滑,他险些腿软,再站不住。
多让人难以拒绝的一句话啊。
纪颂目光飘忽地挪开视线,嘴上还是说:“好。我也会照顾好你的。”
不管以后发烧还是受伤或者别的什么。
我都会照顾好你的。
连带着林含声直接出柜的震惊和不适应,在如此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下,他居然接连失眠了两天。
三日后,他们摄制小组紧赶慢赶要完成的《无尽夏》拍摄工作就绪,纪颂中午都没吃饭,跑去形体教室补了个长长的午觉,睡得四仰八叉才作罢,精神抖擞,准备四个人一同外出拍摄。
他们鼓起勇气给金姐请了一下午的假,申请不上声乐课,金姐居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在形体教室午休很方便,拖一个豆袋,再找件外套或者薄毯,往后一倒,陷进去就睡。
晚上在宿舍,纪颂翻来覆去睡不着,神经异常活跃,关于赵逐川的,无关赵逐川的……什么都想。
反而到了教学楼这种人多的地方,旁边吵,他才会想要睡觉。
收拾完课桌,纪颂扛着从李欲那儿借来的器材,简单收拾了个斜挎包甩在背后,准备和组员一起在下午上课之前出校。
走出教室时,纪颂看见赵逐川站在走廊上等他。
赵逐川抱着手臂,安静地在阅读墙上逐渐张贴出来的去年校考战报,背脊挺直,笔直得像一棵就种在那里的树。
一片无穷无尽的绿色在眼前游过。
有的人天生就是这样,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好几眼。
甚至,想成为他旁边的另一棵树。
两位男演员在集星的卫生间就换好了提前借来的三中校服。
这衣服纪颂穿习惯了,自己照镜子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衣服一出现在赵逐川身上,纪颂就总感觉眼前是新来的转校生。
赵逐川身上的少年感更重了,校服弱化了他眉宇间的锐不可挡,举手投足比平时更添青春气息。
“校服衬人”看来是真的。
赵逐川很适合去演那种偶像剧里一言不合考700分的高冷学霸。
换好衣服,纪颂率先走出卫生间。
况野在门口静候已久,一见纪颂将脱下三个月已久的校服穿得如此妥帖,一声惊叹:“我去。”
纪颂张望:“去哪儿?”
况野竖起大拇指:“真清纯啊,神了,我第一次在一个男的身上看到清纯这两个字。”
赵逐川冷不丁插一句:“你上回的形容词是对味儿。”
“对味儿”这词从赵逐川嗓子里不咸不淡地说出来,纪颂呼吸一滞,更深刻地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啊?什么时候?”况野早就忘了。
“公式照。”赵逐川说,“你说纪颂穿校服肯定对味儿。”
“有吗?”况野抓了根发绳把头发捆起来。
纪颂正想说什么,况野又笑嘻嘻地:“不是,其实我是想说他身上有点初恋的感觉了。”
纪颂一脚飞踢:“少恶心我!”
拿了出校卡,四个人大包小包地提着要用的器材出了校门,招来一辆出租车打车前往计划拍摄场地。
那是一处在学校附近不远的老式鸳鸯楼,在这里的戏份拍了一个多小时。
阳光照得人特别难受。
纪颂与赵逐川提前沟通过,说这作业只是交给李欲的课后小结,肯定不会上传到网络,更不会拿去当校考的作品集。
纪颂伸出两指:“我发誓!”
赵逐川看他较真的样子很好笑,抱着书本站在原地,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很欠打:“你拿什么发誓?”
纪颂从容应对:“我对天发誓!”
其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忐忑的,万一赵逐川又摆谱要只能拍远景、背影、侧脸什么的,这片段还真不太好拍下去。
准备工作事先是做过的,但不拍脸真的会感觉差点儿意思。
纪颂瞄了他好几眼,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十做祈祷状:“求你啦。拍拍脸吧?大帅哥。”
大帅哥没说话,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行车把手上,拇指指腹很轻微地在把手上捻磨,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防暑,纪颂搞好了一套粗制滥造剧组导演必备的冰凉小工具,一台挂脖电风扇正扣在云朵脖子上,另一支手持小风扇揣在纪颂衣兜里,额头上还贴了块降温贴,预防中暑。
他掏出小风扇,调高档位,像拿出玉如意一样,对着赵逐川吹了吹。
他还很小声地学动画片里的主人翁念叨:“如意如意,顺我心意。”
意思是我在讨好你,求求你。
没反应?
纪颂弯起一双眼,小声呼唤:“赵逐川?”
一阵凉风拂过面颊。
赵逐川今天没抓头发,修剪过的前额碎发顺风而起,半眯起眼看向他。
以前拒绝纪颂不是很难。
现在是完全没办法拒绝。
现下正是午后阳光最热烈的时段,纪颂眼中的光和头顶的炙热一同灿烂,把风都晒暖。
“……”赵逐川平静地松了口气,“算了,你拍吧。”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小赵的底线就这样一退再退——
颂颂:你是人好还是因为喜欢我?
小赵:…………喜欢你。
颂颂:………………………………………………[害怕]
第53章 八月 我们天衣无缝,我们亲密无间。
这里的戏份很简单。
大概就是两个人一起骑单车, 再从居民楼前的空地飞驰而过。
其实骑车不难,况野在没有带便携轨道的情况下扛着器材在云朵的指挥下跟拍也不难。
难的是两个人要控制速度。
要骑得一前一后,错落有致, 画面才好看。
赵逐川从小到大骑车的机会很少, 小时候骑车还很犟地不要辅助轮, 摔过好几次, 一来二去,赵添青就不让他骑车了,所以他的技术没纪颂这种平原长大的小孩儿那么好, 玩山地车是他偶尔出门透透气的爱好, 反倒对这种窄路练得少, 骑得自然就慢一点。
而且又要月考了, 身上不能摔出什么伤痕。
赵逐川对此一向谨慎,纪颂就不一样了。
纪颂最开始还在闹, 仗着自己技术一流,单手骑、扭着骑,甚至骑出去了还倒回来绕着赵逐川骑圈圈, 直到他某次一撒欢又骑到前面去了, 一回头, 毫无防备地对上赵逐川认真望向自己的眼睛。
那一瞬间,夏风忽然安静了。
“拍到了, 我拍到了!”云朵忽然叫起来,头顶的墨镜在女孩子额角压出红痕, “刚才川哥那个眼神特别好,我拍到了!”
一番折腾下来,简单的骑行镜头又多拍了半个小时,云朵也不打伞防晒了, 凑过来和纪颂一起勾剧本撵进度。
纪颂扫了眼造景还不错的居民楼,想起之前自己来瞰景的时候想过要给赵逐川拍套照片。
他抬手,用食指碰了碰赵逐川的校服拉链,说:“脱了呗,热就可以穿里面的背心。”
“还好。不算很热。”赵逐川平视他的眼睛。
“不是,”纪颂避开视线,直截了当,“我其实是想借这个背景拍拍你。”
赵逐川起身,脱掉校服外套,后背那一块衣料被汗水染出一大片湿润。
他露出里面夯实漂亮的肌肉,以及纪颂事先叫他换好的纯白色背心。
纪颂又摸出一张创口贴,撕开,抬手捏住赵逐川的下巴:“看着我。”
赵逐川“嗯”一声,抬起一只手握上纪颂的手腕。
纪颂手抖了一下。
相处得越久,这样简单的接触就越让他觉得亲密。
仅仅是这样对视的距离,他的指尖已经泛起些微不可控的颤栗,一直到他说出“别动”后,他都只是很快地掠过赵逐川看过来的眼睛。
创口贴横跨着贴在赵逐川鼻梁骨上。
创口贴和口罩一样,被那高挺的弧度顶成小山坡。
纪颂动了动喉结。
哦,他感觉到了。
喜欢,喜欢可能还是莫名其妙的心疼。
就算知道眼前一切都是虚假,但看见他“受伤”,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去安抚对方。
他很满意自己做的造型:“很好,嘴唇再抿一点,嗯!像小混混了。”
小混混:“……”
纪颂动作利落地从书包里掏出赵逐川送的那台小相机,眼珠灿亮:“这位男明星,我可以拍你吗?”
男明星:“……”
男明星在一分钟之内被换了八百个身份。
还问?不是已经答应过了吗。
赵逐川看他眼中跃跃欲试的光,直觉有诈,往后侧了侧身,问:“用什么?”
纪颂“哈”一声,从身后拿出道具:“板砖!”
被板砖拍晕的伤员:“……”
在拍摄之余,纪颂拿着相机给赵逐川拍了二三十张照片,有远有近,只有几张废片,焦距没对上,赵逐川的轮廓不太清晰。
像隔着一层玻璃那么看。
纪颂心头一跳,想起宿舍提前停水那天,赵逐川在浴室里洗澡,灯开得很亮,阳台上的灯却很暗,他也是这样看赵逐川。
动动手指,相册跳到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脸棱角分明,每个细节纪颂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没吭声,手上擦拭镜头的动作不停。
明明都擦得很干净了,还是不停。
像那天,那夜,他伸出了那只手去擦玻璃上蒸腾而起的水汽。
承认吧,承认自己的沦陷也是一种勇敢。
心跳愈发愈震耳欲聋。
纪颂歪了歪脑袋,捏了下同样跟着跳动的耳垂。
云朵正蹲在旁边的空地上在填场记本,看纪颂脸色不太对,随口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纪颂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把镜头擦干净了,以后……不会对不上焦了。”
他们从《无尽夏》里面选取的片段仅仅十分钟,一共就两个场景切换。
第二个场景设置在居民楼附近不远处一所放了暑假的小学里。
这所小学是云朵的母校,所以假期进校也是云朵联系的。
云朵轻车熟路地找了间教室,四个人一起把器材全部抬进去。
“接下来主要呢,就是个前后桌的戏份,所以你俩坐到窗边去就好了。”
云朵看了眼简易剧本,又把和纪颂一起提前截图好的名场面截图翻出来照着拍景别。
“这场对手戏很简单,就是后桌睡着了,前桌转过身,”云朵顿了顿,也觉得这样走戏很别扭,改口道:“川哥,你要把颂颂的题册拿出来,给他改错,改完又看着他睡觉……要那种眼神能拉丝的感觉,一看就是喜欢他。”
“好。”赵逐川重新穿好校服,拉上拉链。
“嗯,这里主要就是眼神啦。这部参考影片能得奖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男主演带动得比较好,眼神戏考验演技,但我觉得川哥应该没问题,”云朵单肩扛机器,扛久了都有点喘,继续说,“你们再对一下剧本,我们就开始。”
“没问题,”纪颂调整好坐姿,把道具错题本压在手肘下,“早点儿拍完早撤退。”
纪颂只庆幸,在这场戏里,自己只需要全程闭着眼睛趴好就行,他不需要和赵逐川对视,更不用接触赵逐川演出来的眼神。
他要尽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才行。
不管不顾的喜欢不叫喜欢。
纪颂向前倾身,手臂交叉着放在课桌上,趴好,眼睛闭得很很轻,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道:“我好啦。”
“你没好。”
头顶传来男音。
不等纪颂回答,赵逐川继续:“你的眼皮还在抖。”
在录作业这回事上,纪颂、赵逐川传承了钟离遥的精益求精,而云朵则学会了李欲的“找感觉”。
不为哪一条效果好,只找哪一条自己能觉得“成了”。
折腾了一下午,天气又热,他们也没有在别人小学教室开空调的权限,况野第一个坐不住,直接捂着肚子靠在教室门上,说:“不行,我肚子快饿扁了,要不你们先拍着,我下楼买根烤肠吃?”
纪颂闭着眼,抬手比了个“快滚”。
云朵也察觉出来大家都累了,松了手里的机器,转头对况野道:“那都休息会儿?况野,帮我带瓶水吧?”
“你想喝什么?”
“我喝……”云朵想了会儿,扶了扶眼镜,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我选选。”
“你走了怎么拍啊?”况野看了眼手机,“时间不多了哦。”
“有架子,放那儿直接按录制就行了。川哥,颂颂,我开着录制的,你们自己再来个两三遍,我回去选一条都行,你们的情绪差不多都到了。”云朵说。
“好,”赵逐川挽起校服衣袖,“你们先去,别中暑了。”
脚步声消失在耳畔,越来越远,纪颂闭着眼,所有感官的中心集中在露出来的右耳上,他听见风声刮过耳朵,听见赵逐川喊了他一声:“喂。”
空气轻盈得仿佛只能承载呼吸的重量。
纪颂不知道他喊自己做什么,茫然地迎上,或者说意外地跌进赵逐川的眼睛。
赵逐川伸出手,指尖一动,轻轻地拨了拨纪颂额前汗湿的头发。
听觉丧失,嗅觉丧失,感官世界中仅剩下视觉,视觉变成蝴蝶,跟随赵逐川的指尖飞走了。
这一瞬间。
他真的,觉得。
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至少在当下,同样的年龄、场景,以及在做的事情,这一生都只有一次,往后无论多少年不会再有。
不会再有这样一个盛夏的午后,在空旷的旧教室,他们搭建起一个仅有四个人的剧组——甚至都没有旁人,只有一台摄影机在记录,在陪着他们。
恍惚间,纪颂滚了滚喉结,掌心冒汗,17岁的悸动横冲直撞,踏破胸腔,他竟生出了四下无人的错觉。
Vega说过他们两个人的嘴唇都算不上薄,各有形状,但是拆分开来看莫名很相似。
那么肯定就能完全重叠到一起的。
天衣无缝,亲密无间。
纪颂想起林含声的剖白,忍不住感叹,小林也是因为某个人,才发现自身性取向的?还是先发现,再去喜欢上谁?
他最近脑子一团浆糊,没有办法去找林含声聊这些。
他显然是莽莽撞撞地先喜欢上了。
其他的,什么都没想过。
要不是彼此身上的蓝色校服太过于陌生,要不是他知道摄影机上的小红点亮着,他或许。
他或许真的会。
会等到风吹起窗帘的一角,他想尝试着吻上赵逐川的嘴唇——
纪颂就是个想了会去做的性格,他倒没有直截了当亲赵逐川凑过来的嘴,急刹车了一下,只用嘴唇擦碰过对方的脸颊。
赵逐川显然感觉到了。
他说:“剧本里面没有这个情节。”
“是没有,”纪颂别开脸,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重复着某一夜对戏后赵逐川说的话,“我刚加的。”
窗外送来澄澈如水的暖阳,一簇光线跳跃上纪颂颤抖的眼睫。
赵逐川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两人方才那样近的距离。
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站着,或者说以俯视的角度观察纪颂,而是坐下来与他平视,手指搭在纪颂手腕上敲了敲,提醒:“摄像机在录。”
纪颂没说话,起身去把刚才录完的那条简单过了一遍,他在取景器中观察到自己过于赤裸的爱.欲和欢喜。
这只是一次回课作业,不是大考,不需要临场发挥,他没有必要去献祭这样的表演。
为了赵逐川,这样的一条影像记录无论如何都不该存在。
他说服自己冷静,手指一动,机械性删除了刚才那条。
教室门推开,云朵和况野提着一袋子冰水进了教室。
“嗳,”纪颂移开视线,流浪着不知道往哪儿放置,最后在地上转了一圈,又回到赵逐川脸上,“刚才,刚才我们那句台词是不是错了?”
“上一个分镜拍完了就行。”赵逐川瞥了一眼云朵画的分镜速写,走过去挪动云台找角度。
云朵按下录制停止的键,暂时还没发现素材少了一条。
一开始拍作业做正事,纪颂跑偏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他跟着在机器上把刚才录的素材简单过了一遍,说:“镜头有点儿晃啊?能过么云导。”
云朵粲然笑道:“好听好听!”
“云导,要是我们有这个就好了。”纪颂用左手扶住右手肘部,右手垂直往前晃了晃。
况野吐槽:“颂颂你在模仿什么,招财猫吗?”
云朵乐了:“是斯坦尼康①!”
“哎哟,”况野火眼金睛,又开始想八卦,起哄道:“你俩真挺有默契啊。”
赵逐川眼底的笑意往回收了点。
纪颂拎起场记板打了一下况野的后脑勺,“志同道合的人有默契不是挺正常的吗?”
况野挠挠被打疼的部位,解释:“你这么好玩儿,跟你能灵魂共振的人可太少了。”
“少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纪颂抬手拍拍赵逐川的肩,“喏。这儿就有一位。”
赵逐川抬起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交叉状抱在胸前,下巴稍微抬起来一点。
满脸写着:对。就是我。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①斯坦尼康:即摄像机稳定器,有减震臂,能根据平衡组件重量做出响应,保证相机平稳转移方向-
人前:好兄弟。
人后:好老公。
好了颂颂终于直面内心了,下面请小赵选手入场。
第54章 八月 看不够也忘不掉你。
一小时后, 所有素材拍摄完毕。
纪颂抱着场记板,肩膀上扛了拍花絮的机器,脖子挂着赵逐川借给他用的那台相机, 正慢慢悠悠地往可以打到网约车的路口走。
云朵找的这拍摄场地位置偏僻, 想要从学校门口走到大路上去还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
阳光簌簌落在他们肩头, 拉长了年轻的、倾斜的影子。
时间紧迫, 况野在边走边打车,云朵还在翻剧本和分镜,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漏拍了。
赵逐川低头调试领夹麦, 顺手把之前撕下来贴在锁骨处的创口贴扯下来, 没找到垃圾桶。
“嗳, 别扔啊, ”纪颂没关补光灯,手里握着灯, 朝赵逐川晃了一下,“你贴脸上试试?”
“脸上?”赵逐川照做。
“好看。”纪颂一身都挂着器材,还能空出一只手比大拇指。
“贴个创口贴怎么就好看了。”赵逐川不明白。
纪颂认真讲解:“这叫破碎感。你受了伤之后, 贴个创口贴, 让人看着心疼, 都想照顾你,所以就会更吸引人……我说真的,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风格很适合你!”
他一边走一边认真讲解,眼神却没从赵逐川脸上挪开半分, 一时不察——
纪颂闷哼一声:“嘶。”
前额剧痛。
他定睛看向眼前这棵碍事的树,才反应过来自己撞树上了,眼前又伸过来一只手,轻巧拨开他额头上的树皮碎屑, 再拍了拍他的头顶。
太丢人了……
纪颂石化在原地,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贪图美色的行为做辩解,最后还是只哼哼了一声:“好疼。”
耳旁传来赵逐川很轻的笑。
况野抱着器材站在路边,正在转头朝这边打望:“颂颂!川哥!你俩快点儿,车来了!”
纪颂抬起食指放到唇边,“嘘!”
满眼写着:求你了。
赵逐川会意,侧身挡了一下他,没管他愿不愿意,上手捋开头发,摸到额前已经迅速凸起的一小块肿包,又气又好笑,说:“等会儿你上车就睡觉吧,别一直跟他们说话,更容易头疼。”
纪颂赶紧扒拉下来几根碎发。
从那一天起,纪颂发现了自己的受伤算是因祸得福。
纪颂属于皮薄肉厚的,身体看着耐造,其实娇气,很容易留印子,消肿也慢,想等上妆造课做造型还得好几天。
每天一下课,赵逐川也不翻他那本《演技六讲》了,折起书页当书签,每节课都就下楼去咖啡厅给纪颂拿冰袋上来冰敷。
上下楼时,他碰到过金姐几回,金姐问他怎么了?
赵逐川知道纪颂脸皮薄,也无意给老师展示伤口,只说是大腿磕碰到了。
金姐走后,赵逐川在楼梯间站了许久,直到冰块在掌心中产生痛觉。
读了这么多年书,赵逐川很少遇到像金姐这样对每个学生都很负责任的老师。
按照平时金姐一视同仁的态度,他猜测金姐应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冰袋不宜放在手里太久,纪颂有时候扶着冰袋,手酸了,要么趴着,要么侧着,换无数个姿势都嫌累。
赵逐川会亲自上手帮他扶冰袋,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会翻书,会记笔记,有时候是表演教材,有时候是文化课的题。
两个人隔得太近。
近到纪颂脸红耳热,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体温加速了冰块的融化。
他确实拥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五官总会因为面色红润而显得更加生动,也正需要近到这个距离,赵逐川才能看清他脸颊上那颗很小的痣,像是被人用笔刻意点上去为这张脸添几分味道的。
赵逐川轻声:“隔这么近,开心了吗。”
纪颂难得语塞:“……”
“慢慢看,”赵逐川垂着眼眸,头也不抬,话却是对纪颂说的,“让你一次性看个够。”
这哪儿看得够啊?
八月,季夏收尾,天气高温多雨。
况野休了一次月假,顺带多请了几天,说家里有事,要回一趟川西。
再回来时,他拿出求学业的小福袋,给寝室里每人送了一个,还勒令每个人都得挂在床边的护栏上,每天睡前默念几遍梦校,这样考上的概率才大。
小福袋规规矩矩躺在四个人掌心。
林含声拿出手机拍了照,还发了条朋友圈:
【小林:我们京北见!】
“你不屏蔽同学啊?这么狂,要是到时候没考上可丢脸丢大发了。”
况野刷新点赞,嘴上不耽误煞风景。
纪颂也觉得这行为有点提前开香槟,但无所谓,说:“自信,知道么,这个年纪不自信就完啦。”
况野:“这不是怕恶性竞争嘛。”
“怕什么,”纪颂说,“考了再说,没考上也不丢人。”
除了福袋,况野还要在宿舍里养乌龟来鞭策自己龟兔赛跑弯道超车。
纪颂吐槽说,你现在风格已经很独特了,还养只乌龟,你是准备去古老部落里当画图腾的酋长吗?
况野踹他屁股,说,我们藏族没有酋长,只有“头人”!
晚自习时间,况野出去跑步,纪颂额头还肿着,不太想训练,就躲在宿舍里偷懒。
他又静不下心,时不时跑到况野桌子上的小玻璃缸边左看右看,看那小东西半天都不挪一下窝,脑袋进进出出,觉得新奇。
小时候他就羡慕别的小朋友会养猫猫狗狗。
纪颂很爱去同学家逗着玩儿,还被狗咬过一口,打了疫苗,眼睛哭成核桃,对方家长登门道了歉,纪仪龄询问是什么狗,纪颂辩解说是小狗狗,结果对方家长说是一只成年川东猎犬。
纪仪龄吓得魂飞天外,更不允许他养小动物了。
久而久之,得不到的,纪颂也就不想再要了。
“你养过小动物吗?我一点经验都没有。”他问赵逐川。
赵逐川坐着在写卷子,头也不回:“你算么?”
“……”纪颂转过凳子,“当然不算!”
赵逐川说着平时看都不看那小乌龟一眼,却还顺手在网上买了乌龟粮,况野心生感动,赐予赵逐川命名权。
赵逐川:“小龟。”
纪颂吐槽:“来点儿有创意的。”
赵逐川:“慢慢。”
纪颂扫过去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那,”赵逐川观察了一会儿这迷你小乌龟的外形,第一回感到想象力受限,“手榴弹。”
“这个好!”纪颂转头蹲下观察透明箱里的小家伙,喊它:“小龟你好。”
赵逐川:“……”
两天后,月考结束的第一个周六。
纪颂第一次给小龟喂食。
小龟凶神恶煞地伸出脑袋,以极快的速度叼走一小块食物,又慢吞吞地爬去它的小假山下乘凉。
纪颂曲起手指,弹了弹他的龟壳。
那天晚上,纪颂还第一次在集星的汇报演出上当了回后台导演,他拿着对讲机跑前跑后,上控制台放音乐,汗水把耳麦都打湿了。
赵逐川没有参加这次汇报演出,因为他的高中学校要求他回去参加一场考试。
月考后的第一个早晨,他就坐飞机走了。
眼前黑压压的幕布铺满视野,台下一张张面孔青涩又期待,请来的任课老师们都坐在第一排,没有评分制,没有严肃的神情,有的只是这一场难得的放松。
没有节目的同学都围在小礼堂后方帮着班主任们切西瓜,集星还去校外请了几个小吃摊位的老板进来给学生提供晚会的小甜点。
纪颂站在后台,心里空落落的。
表演班的同学们大多都有节目在身,表一表二班的位置区域没剩多少人了,本来赵逐川该坐在那里的。
纪颂低头,汗滴进眼睛里,有点儿疼。
他偏着脑袋,捏起衣袖,擦了擦眼睛里的汗。
赵逐川明明不在,纪颂看哪里却都像有他。
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
而且这才八月份,离年底赵逐川说要回京北的时间还剩三个多月。
他有点想象不出来赵逐川不在身边了……
他不是没经历过“阶段性的朋友”,从幼儿园到高中,能一直维持关系的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是某一段时间内最要好的乘客,时间到了站,大家各自下车,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
但赵逐川不一样。
他就,总是想起这么个人。
见不到,问不着,就心里发慌,发痒,就像人总爱抬头看天空那样本能地去想。
哎,彭校今天穿得特别女强人。
金姐这两天心情好点儿了吗?
我看她愁眉苦脸快一个周了,上周还给我带全家桶呢,其实我真没觉得多大个事儿。
我心宽,她还不够了解我,你肯定知道。
我想吃他们切的西瓜。
可是西瓜糖分高,明哥让我们少吃。
蛋挞听说还是肯德基的,彭校下血本了。
况野和阿符要一起表演民族舞?
你为什么不上?我更想看你跳。
这回月考没看够,看得都忘了录像。
小林和陈亭的朗诵很有看头啊,只是为什么小林要选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
纪颂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实在是抽不出空手给赵逐川发消息,集星所在的城市机场离京北机场1300km,这才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这次月考的成绩出得很快。
无一例外,赵逐川继续霸榜表演第一,孟檀的排名爬升至女生第一,林含声掉到了播音第二名,陈亭超越了他。
萧杉挤进表演前三,纪颂的排名上升到第五。
第四名是表二班一个他不认识的女生,况野进了表演前十。
集训学习的基础已经打牢,接下来成王败寇各凭本事,这排名仅仅是个开始。
纪颂翘起唇角。
也许小龟的保佑真的有用?
况野这次月考恰好抽中了一个他反复练过的表演题目,得分很高,钟离遥还私底下找过况野一回,说他“开窍了”。
“我真的很感谢我的小龟,手榴弹,或者慢慢。”
况野趴在玻璃缸边与之深情对视,“川哥,谢谢你的命名和粮食。肯定是你的神力感染了他。”
况野面朝赵逐川所在的方向,作揖叩拜。
赵逐川换个坐姿,抬下巴:“纪颂说他叫小龟。”
林含声没忍住抬脚踹了一下况野的凳子腿:“差不多得了啊,得了便宜还卖乖你。”
宿舍门被轻轻撞开。
纪颂拎着一袋子校服冲进来。
他背抵着门板,手上各提两个织布口袋,额角溢出细汗,宿舍的白炽灯打在他脸上,映衬得皮肤更白了。
赵逐川看着他,鼻尖窜进一股浓郁的白茶香气。
那不是香水,是林含声借给纪颂喷的驱蚊液,还有个随赠的驱蚊手环,硅胶材质的。
纪颂血甜,招蚊子,最近没事儿就把手环戴在手腕上,偶尔借给况野扎头发。
况野搓搓手:“我人生中第一套戏服!”
李欲和彭思芮有一部投资的低成本电影最近正在拍,取景地就在本市市中心的一处职业学院里,有校园镜头需要学生群演,金姐就提议让集星表演班的孩子去体验体验。
这次倒没让集星老师做主,而是导演亲自过来选了人,从表一表二班挑了十个学生,说包吃包住,拍两天,大家要不要去试试?
赵逐川被选了个要露脸的角色。
可他以精力不够拒了,去找导演换了况野的角色,只露背影。
况野这下从萎靡不振变成振臂高呼,连着给赵逐川买了两天的可口可乐。
“哇……短袖校服?”林含声蹲下,打开口袋,“又拍校园戏份啊?”
袋子里躺着三件熨烫过的短袖校服。
Polo衫的款式,衣领和袖口是天蓝色,中式校服里最纯粹、天然的一版。
他这个“又”,很微妙。
纪颂怔了几秒,反应过来林含声是在说他们才拍过的《无尽夏》,想起自己还才好全的肿包,一时耳朵发烫,蹲下来开始分发衣服。
他先拿了自己的,再拿况野的,都是180cm的尺码。
他和况野稍微清瘦些,像这种宽松版型的校服,穿修身一点更好看。
等到况野都上身准备试穿了,纪颂才从袋子里拎出那件标有185cm的套装,朝赵逐川递过去。
他假装看自己衣服的标签,头也不抬。
“给……”
可是拿衣服就拿衣服吧。
赵逐川的手,为什么还在他手背上碰了碰,像捏住他的手指根部,一路滑到了指尖,最后才接过一包衣物。
纪颂猛地抬头望过去。
赵逐川捋起衣摆,身上的衣物已经脱下来了,正慢条斯理地将手臂从袖口脱出,准备试穿校服。
还是那肌肉分布均匀的上半身,肩宽腰窄,轮廓明朗,充满少年人独特的力量。
纪颂嘴里慢慢吐出没说完的两个字:“……你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从你撞树的情况来看,你不会要流鼻血了吧纪颂?
檀妹:……可是川哥真的很帅[撒花]
颂颂:……………[加一][空碗]
野子:你不准说!(对着檀妹)你不许加!(扭头对着纪颂)
第55章 八月 来,坐我腿上。
一辆依维柯停在师大门口。
天刚亮不久, 今天要当群演的同学们连早功都没出,统一在集星咖啡厅用完早餐,再拎着自己装有换洗用品的行李, 准备排队上车。
有的同学只背了个书包, 有的还提了箱子。
金姐咬了一口油条, 在车头边催促他们赶紧上车。
今天的带队老师是何雁, 金姐负责留守监督正常上课的学生。
看学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又忍不住雀跃,她看他们可爱,语气颇为无奈:“我说你们是去当群演呢, 还是去旅游啊?以为要去横店是吧?那剧组就派了一辆车过来, 15座的, 你们带这么多东西哪儿堆得下啊?”
“没事的, 金姐,”孟檀回头冲她笑, “你不用操那么多心嘛,我们自己堆一下就好了。”
况野连忙附和:“就是啊,除开彭校, 这还剩四个空位给我们放行李!”
“你们慢慢垒吧, ”金姐很想拿油条往况野头上敲一棒子, “我看十个空位也不够你们装的。”
她一向高瞻远瞩,连行李堆不堆得下都知道。
行李占了五个座位, 满满当当的,纪颂最后一个领完台词本闲庭信步地上车, 跟在赵逐川身后往最后排走去,才发现确实没有能给他坐的位置了。
彭思芮正戴着蒸汽眼罩,坐在第一排闭目养神,听到学生说位置不够, 才说:“先挤一挤,往前开进三环我就下车。”
她派了司机过来接,还得单独和别的投资方去用个午餐。
阿符探出头来:“颂颂。不然你坐我腿上?”
“嗯?”纪颂直接拒绝,“不好吧,我那么重,把你压坏了怎么办。”
“有什么不好的,你很轻啊。”阿符笑得很爽朗,啪啪拍了拍大腿,“来!”
纪颂有点招架不住阿符和况野一样的豪放气概,摆了摆手,宁愿挤在最不舒服的角落,“算了,我还是……”
一只分外有力的臂膀揽过他的腰。
随后,他小腹处也被人用手掌按了一下,腰一软,直接往后坐上去。
这个座位算不上软,硬邦邦的,大腿肌肉锻炼相当充沛。
身后是再熟悉不过的男音:“你坐好。”
“……”
如果非得选一个男同学挤一挤,那还是坐在赵逐川身上比较舒服。
现在是早晨七点,阴天。
中巴车摇摇晃晃,窗外晨间弥漫开的雾挡住了天空,有雨滴敲打过玻璃留下水痕,有人小声嘀咕“下雨了啊”,纪颂才扭头看向倒退的风景,直到车辆速度加快,他看清雨水斜斜飞成不断的线。
车内光线很暗,他没忍住动了下。
赵逐川拍了拍他的背。
“你别乱动,等会儿进了三环,彭校空出来位置你就去坐。再坚持坚持。”
“好像需要坚持的是你吧?”纪颂朝身后偏了偏头,嗓音压低,“是我坐在你腿上啊。”
纪颂躲避开赵逐川的视线,立刻身体往前倾,抱住前排座椅靠背,笑着接过前排同学递来的一颗咖啡糖。
他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剥开糖纸的,都不清楚了,等他反应过来唇舌卷过一口甜,才意识到他在吃糖。
却满脑子都在想。
这是……
赵逐川的腿。
甚至坐着还很舒服,因为赵逐川一只手环抱着,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刚刚摁灭手机屏幕。
汽车开动,再平稳的路也难免摇摇晃晃。
这个年龄的男生,在早晨这个时间段总会有些特殊情况发生,要么大大方方两个人一起开玩笑胡闹。
要么就是眼下的情况。
纪颂轻轻吸了口气,问了好几遍旁边的同学“还有多久换车”、“还有多久到三环路口”等等,又没辙,脱掉防晒外套搭在自己腿上,大腿稍稍用力,尽量不让自己的全身重量都压在赵逐川腿上。
赵逐川误以为他不舒服,拍了拍他小腹:“怎么了?”
纪颂很庆幸现在赵逐川看不到他的表情。
“……没事。”
你自己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纪颂咬牙。
“要不然我把腿张开点,你再坐,”赵逐川说,“或者你抱我?”
“啊不用!”纪颂抱住前排靠背,被迫继续看同学刷短视频,后背贴着胸口的距离实在太近,眨眨眼,“就这样,挺好的。”
他又深呼吸一口气。
纪颂肩膀不算宽,也不算窄,头肩比例刚刚合适,现在整个人抱住前排座椅靠背,肩背因为紧张而不自然缩紧,短袖变得修身起来,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中勾勒出极为清瘦的腰臀线条。
赵逐川静静地看了几秒。
他左手往回放了几寸,张开五指,虎口处卡在纪颂侧腰上,垂着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颈侧青筋微微绷起,手抓紧了他捏住的衣料再松开,克制地将目光转移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纪颂一直紧张到换车。
下一辆车更宽敞了,彭思芮则上了另外一辆轿车,十个学生放完行李后仍有富余。
纪颂挑了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坐在最中间。
赵逐川在左,况野在右。
四周都是熟人,纪颂很有安全感,思绪跟随车辆继续颠簸、轻晃,没一会儿,他听着车内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困意袭来,抱起双臂,准备坐着睡觉。
况野也睡着了。
车子遇上红绿灯,刹停。
纪颂脑袋一歪,靠在况野的肩膀上,又觉得不舒服,闭着眼哼了几声,坐直身体,肢体的本能驱使他想要朝另一边靠去。
可残存的理智仍在叫嚣——
不行。
纪颂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靠一靠怎么了?平时靠得还少了?
你要克制自己!
没办法克制,他就在旁边啊。
但是你靠在况野身上也难受,未必赵逐川身上就舒服了?
赵逐川高一点,他肩膀的高度就是很合适!
两个小人还没打完。
纪颂微微颤了颤眼睫,察觉赵逐川从他脖颈后伸过来一只手臂,掌心捂住他耳朵,轻轻把他脑袋按在了肩膀上。
小人又继续开始蹦跶。
哎,你说对了。
赵逐川身高更合适,肱二头肌更有肉、结实,靠着很享受。
另外一个小人叽里咕噜一顿痛骂,纪颂握了握拳,将其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捏死。
一小时后,车辆稳稳停在市中心某处院校门口。
剧组派了工作人员前来接应,拿着喇叭喊:“集星的同学们,大家好!辛苦大家配合一下,朝我这边靠拢——”
第一件事就是去换衣服。
这所职业学院年事已高,校门口翠绿的落叶散了一地,大铁门及学校内部都较为老旧,厕所也空间逼仄,所以得排队进去换衣服,耗费了不少时间。
随后一整天,剧组都在拉着十个学生走戏。
赵逐川只需要当背景板,站在走廊上挺直腰背就行,所以他一整个上午都在原地站着没怎么动。
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纪颂给他留了一把小椅子。
“我顺来的。”纪颂对他笑,“你先坐着。”
有露脸戏份的况野表现得太紧张,导演喊咔他演戏,导演开机他NG。
一条很简单的戏过了好几遍,况野才终于调整好面部表情,和纪颂一起一遍过了。
纪颂丝毫不恼,只在中午拿盒饭的时候踹了他两脚。
其实他也清楚自己的实力,他就是被保护得太好,看起来什么都会,其实什么都得偷偷学才行。
班上都说他是天赋怪,可留得住灵气就是个难关。
“哎,你,”况野躲开,“怎么这么爱踹人呢你。”
“就躲在办公室门口往里面看的戏,你都演不好,”纪颂戳戳米饭,“下午还要跟主演拍个长镜头,你真得好好准备一下,别掉链子。”
况野点点头。
纪颂瞥一眼赵逐川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了然:“不爱吃?”
“吃不下,油和辣椒太重。”赵逐川说完,纪颂已经伸筷子过来夹走了他一块回锅肉,得逞后的眼眸笑得弯弯的。
笑够了,纪颂才把那块肉放进嘴里,又很不自然地拧开矿泉水灌下去一口,“我去给你买个汉堡?”
“哪儿有?”
“路口。刚才坐车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
赵逐川拒绝了:“不用了,太远。”
纪颂下午还有戏,但他没有了。
他知道,跟这种抢时间的剧组真枪真刀地拍戏,纪颂估计又要累一下午,现在抓紧时间小憩才是要紧事。
“不远,我跑几步就到了,”纪颂凑近他一些,“作为报答,你下午就守着这根小凳子,帮我拿外套和小风扇,怎么样?”
赵逐川看他眼底微微闪动的光,还有笑起来会跟着摇晃的头发,突然很馋他买回来的汉堡。
他轻笑道:“好。”
一整个下午,赵逐川都守在纪颂的片场边。
纪颂戏份很少,只需要适时露脸,但他干得很起劲,也认真,好几次头发都乱了,又站在原地闭眼,让剧组的化妆师给他喷了点发胶。
他喊热,赵逐川就过来,按开小电扇给他吹风。
纪颂会闭上眼睛,仰起脑袋,大方赞许:“好爽!”
赵逐川看着他,突然就联想出了纪颂小时候盘腿坐在电风扇前对着扇叶“啊——”的顽皮样子。
他肯定这样过。
“想什么呢赵老师?”纪颂凑近他,伸出食指在赵逐川眼前晃了晃,“那边有工作人员在偷拍您,您帅得有点太过了。”
拍他的都是些年轻工作人员,有男有女,赵逐川对这样的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从他们的表情就看得出不是抱有目的性的。
小风扇的风吹得纪颂睁不开眼。
赵逐川也微眯着眼看他,似乎对“偷拍”两个字免疫了,重点完全抓错:“赵老师?”
纪颂气定神闲:“我听他们喊演员都这么喊,什么龙老师,韩老师……”
赵逐川刚想逗他一句“纪老师”,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串没备注的号码。
赵添青打来的。
才当上私人助理没多久,赵逐川不得不临时向他的小老板请个假,打了个手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接电话。
赵添青压着火:“听说你去给别人当群演了?还是什么低成本悬疑片?”
“谁说的?”赵逐川平静道。
“思芮说的,这个你放心,”赵添青追问,“导演是谁?”
赵逐川朝监视器那边打望一眼,想了想,报出名字。
“是这边本地的导演。”
电话那头的赵添青才松了一口气。
赵逐川又说:“我没露脸,就过来看看。”
“看什么?好奇?”
“嗯。”
赵逐川垂眸看向正如火如荼的摄制现场。
这么多年,赵添青带他去过的剧组,在他印象里不过一两个,自己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她的工作环境。
赵添青突然就没有想要发火的意思了。
她说:“那等你回京北,我……”
“等以后再说吧,妈,”赵逐川压了压凌乱的思绪,肩背绷成挺直的线,“我心里有数的,你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
金姐:为什么我那个时候会安排你们俩晚上睡一间房呢,我算助攻吗(邀功
野子(已看透版):金姐就算你没有安排他们两个人睡一起到最后也会睡到一起去的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望天
颂颂:明明你这时候就还什么都不知道![白眼]
第56章 八月 要不要试试?
拍到晚上八点, 需要学生群演的戏份终于拍完80%。
导演是95后,年轻,和他们这群高三生能打成一片。
他鼓掌赞许了这群后起之秀的表现, 还说让他们去吃点夜宵, 补一补, 他出钱, 他是过来人,知道这群即将艺考的小孩儿们几乎都不吃饭的。
当演员很新奇,他们一天忙下来也不累, 反而充满干劲。
夜戏收工后, 集星一群人登上剧组安排的车回了酒店。
负责统筹的工作人员看起来就二十来岁, 了解这个阶段的他们最需要什么, 按照导演的意思,大手一挥:“点烧烤, 买酒,你们自己行动!找我报销!”
那就没有送到嘴边的夜宵不吃的道理。
正好金姐不在,何雁平时温言细语也管不住他们, 偷偷回房间吃点夜宵不算过分, 明后天少吃点消水肿就行, 全靠自觉。
表一和表二班始终是竞争关系,两个班之间也不太熟, 大家在走廊上站着商量了一阵,决定分开吃夜宵, 不然十个人挤在酒店房间里也没法儿坐。
尽管都很克制,表一班的六个人还是点了三百多块钱的烧烤,啤酒是男生们直接打电话叫外卖送的,度数很低。
而且说好一人两瓶, 不能耽误明天的拍摄进度。
孟檀也想尝尝,但被况野拒绝了。
“哎,你不能喝。”
“看不起谁?我老家酒城的,就算没你能喝,那我也比颂颂强,”孟檀朝纪颂看过去,“颂颂,你有点上脸哦。”
纪颂点头:“喔。”
他用手背试了试脸颊的温度,是有点烫。
最近的学习强度和压力都上来了,他胃口不好,也不太吃饭,睡觉睡不好,身体虚就更容易醉。
一口小甜酒下肚,孟檀抬起胳膊搭到同班另一位女生肩膀上:“我觉得,我们真能考上。起码都有……”
她竖起食指,“一个,两个吧。”
“才两个?”况野不满,“怎么说都得上五六个吧。”
“竞争真的很残酷,”纪颂说,“要是集星能一年每个班都上一半,那得被全国各地的学生踏破门坎了……”
“檀姐,”宋微澜终于借着酒劲问出心中所想,“你为什么不去京北学呀?你条件这么好,长这么漂亮,京北的机构你随便进的。”
孟檀想了想,抿了口酒,说:“一开始吧,我只是想来试试我到底能不能学这个。现在我觉得集星氛围好、老师和同学也好,那我自己努努力,要真有天赋和运气,说不定我能考上……万一呢?而且我爸妈不赞同我走艺术,他们觉得学了表演出来没什么用,以后要么去演儿童话剧,要么就是去做主播。所以,连来集星都要说服父母,更别说让他们拿钱送我去京北了。”
赵逐川坐在旁边认真听着,掌心捏了瓶苏打水,戏服还没脱下,一边袖子捋起来,轻轻贴着纪颂的肩。
宋微澜抬手打了个响指:“那你呢,川哥?”
赵逐川拧开瓶口,仰头喝一口苏打水。
他用手背很轻地抹了下唇角,才用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语速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在京北学?”
此话一出,桌上每个人都把注意力挪了过来,几双眼睛都望着他。
赵逐川静默了好一阵子。
静到所有人面面相觑,酒醒了一大半,看赵逐川还把手里的易拉罐捏扁了点儿,都以为说错话了,正在想着死脑子快说说什么缓和气氛,很意外地听赵逐川开了口:“我和孟檀相反。”
“怎么说?”纪颂低头正在从烤串上撸肉下来。
“我是单亲家庭,归我妈管。我妈对我期望大,希望我能走这条路,我自己对未来没有太大的规划和兴趣,所以就来了。”
纪颂一愣,单亲?
他对赵逐川家庭的了解少之甚少,今天终于抓到一点关键信息,没想到是令人胸口发痛的。
他接话道:“不知道以后想干什么吗?”
他自己是对所有目标都非常明确的人,唯独在对赵逐川产生超出友谊的感情这件事上还拿不准方向。
“现在知道了,”赵逐川看他一眼,“说句特别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以前觉得长得好看也没什么用。”
反正不能被人看到。
现在,因为纪颂,因为集星——
他心态不一样了。
“怎么会没用呢?”纪颂说,“你长得好看,肯定是有价值的,大家一看你脸就享受,都会想看你。我也会想看你啊。就像有时候,我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我一见你就高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眼神闪躲避开赵逐川直直望过来的目光,彼此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其他人没有察觉。
为什么会高兴?
看到别的好看的人,你也会这样高兴吗?
赵逐川看纪颂眉飞色舞地形容,看他额前垂下来的碎发像新生的柳条拂过眼睛作湖面。
一个人或许会孤单。
但一群人一起走,就一定会找到自己该去的方向。
“檀姐,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父母宠着长大的。”况野说。
“是宠我呀,但是他们会给我规划一些他们觉得好的,比如考师范当老师,读文科以后考公,我觉得挺好,但是我不喜欢,就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趁着年纪小,才能抛开现实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这是颂颂教我的。”孟檀看向纪颂。
纪颂指了指自己:“我?”
“嗯,你很有冲劲儿啊,”孟檀说,“还什么都敢做。”
况野叼了一串牛肉,不满道:“我也一样!”
孟檀笑起来:“对,你也是!我就是很喜欢集星这种大家都敢说敢做的氛围,真的,一路以来给了我很多勇气……最开始老有男同学对我吹口哨,开我玩笑什么的,我还觉得特别扭。现在就觉得无所谓了呀。一旦自己内心强大起来,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事是难以应对的。”
她别过脸,笑容对着况野,梨涡盛着房间内昏暗的碎光。
“况野。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演员,大明星。”
她说得很认真。
况野愣了片刻,拍拍胸脯保证:“是啊,我爸妈付了钱的,咱们好歹试试看。”
“但是嘛。不走这条路也没什么,”孟檀低头吃东西,“古话不是说了么,时也命也。”
“就是,”纪颂仰头喝下一口,“谁规定的十七八岁就一定要确定终身理想?”
别说一辈子,就算是将来到二十来岁,也可能不会理解今天的自己。
“万一以后我成了大明星,我还得天天在横店拍戏,那边的菜好吃吗?我还没去过江浙。”
况野顺势往后仰躺在床上,手扯了下床单,和宋微澜胳膊贴着胳膊,没有半点不自在。
在他们眼里,“宋微澜喜欢男的”,只是同窗身上一个很稀疏平常的标签。惊讶是肯定有的,但慢慢接触之后,只会觉得宋微澜不过是一个,更温柔细腻、更娇气些的秀气男生。
“还可以,甜口的。”赵逐川搭话。
宋微澜头枕着手背,笑道:“你吃过?”
赵逐川说:“很小的时候,我去过杭州,最好吃的菜是西湖醋鱼。”
纪颂难以置信:“你确定?”
况野还沉浸在想象中,长叹一口气:“但成了大明星肯定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到时候我要搞一辆房车,再招一个助理专门给我准备饭菜,我要吃全世界最好吃的减脂餐。”
“不是吧,你怎么都当男明星了还想着吃啊!”宋微澜大笑。
况野:“民以食为天嘛。”
孟檀愁了:“就是啊,如果真的要保持身材,我们基本上与美食无缘了。我现在考个试就一天天什么都不能吃,以后当了女明星肯定更不能吃了。”
宋微澜安慰她:“你以后要是当了女明星,你就招我给你当助理,我每天换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
孟檀捂住嘴笑了,说:“那是不是还要经常带你去看男明星?”
“男明星?”宋微澜很夸张地做了个四处打望的表情,“看我们颂颂吗?还是川哥啊?”
孟檀笑着报出了几个当红男明星的名字,宋微澜也笑得脸颊通红,说都可以,他不挑。
纪颂抿了口酒,冰凉沁喉。
他突然想,其实喜欢男生,好像也不是什么秘密。
“哎,几年后我们还会记得今晚聊了什么吗,”况野鼓掌,“畅所欲言啊。”
宋微澜:“异想天开。”
纪颂:“大展宏图!”
赵逐川:“或许真有那天。”
是的,在这样一个连月亮都籍籍无名的夜晚,天空挂起繁星充当幕布,只有他们在演他们能看懂的话剧。
纪颂想起宫雪发的话剧选段,在《麦克白①》里就有这么一句话——
我从未见过如此光明又阴郁的日子。
等吃完烧烤喝完酒,纪颂看了眼被坐得乱糟糟的床单,又像小老虎巡视自己的山头一样扫了一圈浴室卫生,觉得这家四星级酒店实在太老,还是得下楼找超市买点一次性用品。
其他人都回房间休息了,他和赵逐川住一个标间。
两张床原本是分开的,却为了坐下六个人,被他们齐心协力拼成了一张床。
况野当时浑然不觉,还开玩笑说,哇,旧情人还睡一起?
纪颂作势要去拉床垫。
况野马上装手疼,腰疼,肩膀疼,说赶紧开始吃夜宵,别折腾了!
酒店楼下没有超市。
纪颂打开导航,去最近的超市要穿过一条小巷。
这附近有学校,小巷自然成了夜市,现在夜里23点,还有小摊位没有收摊,静候下一拨客人的到来。
夏夜,暖烘烘的风迎面吹来,纪颂酒醒了不少。
他晃晃脑袋,抄着胳膊往小巷口走,和赵逐川一起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位前悬挂一面镜子,他原本是想在镜子里看自己潮红的脸。
他瞥见一对摆放在显眼位置的耳钉,拿起来:“哎,真好看。”
款式最简单的银色小钉。
旁边立了张小纸条:可试戴,还贴心地放了酒精消毒棉片。
纪颂偏着头,撕开棉片擦了擦银针,没试戴,只把单只耳钉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赵逐川拿起剩下的一只,也把耳钉放在耳边比了比。
守摊的老板五十来岁,进货款式都简单新潮,对摊位上有些什么货品也不太熟悉,像是在代儿女守摊。
她急忙忙地送走上一位顾客,一看这两个年轻小伙子都有购买意向,赶紧再摆出来一面小镜子,说:“你们俩谁戴都好看,可惜我女儿进货只进了几对,这是最后一对啦……”
赵逐川按了按口罩横条:“钛钢的?”
老板连忙介绍:“针是925银的。”
赵逐川“嗯”了一声,眼神落到纪颂耳垂那点点光晕上,手指捻住了耳饰固定卡的边角,突然问:“要不要试试?”
纪颂顺着话接:“试试什么?”
“我们试试,”赵逐川停顿,“戴一对。”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①《麦克白》:是英国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创作的四大悲剧之一,大约写于1606年,以苏格兰历史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关于野心、欲望与毁灭的故事-
这几天多了好多新追更滴宝[星星眼]感谢!
第57章 八月 要不要睡一起?
两个人在夜市没买到一次性床单。
纪颂看了眼软件上附近外卖的配送时间, 放弃从外卖买床单,只能和赵逐川一起上楼。
房间里,两张1.35m的单人床是拼在一起的。
纪颂弯下腰, 手扣在床边, 和赵逐川一起把床垫分开。
他阖眼, 因为两个人身体过于近的距离, 鼻息间再次铺开赵逐川身上的气味,纪颂晃晃脑袋,整个意识中仍是那句——
戴一对。
耳钉就是一对一对卖的。
赵逐川这样说, 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三个字压根不受控地不断重复在耳边。
刚才吃夜宵用的小桌子摆在靠内的床脚, 原本齐整干净的床单已经被况野他们坐得一团乱, 床单面料皱巴巴的, 一层一层褶子像波浪,用手怎么也弄不回原状, 床脚的被单还不小心泼上了饮料的痕迹。
“我床有点脏了……刚才灯光暗,肯定是他们没注意。”纪颂突然不想躺上去了。
他们一开始入住就分了床的,纪颂靠内, 赵逐川靠外。
因为靠内的床头有两处插座, 纪颂要充他的小平板, 等着明天返校路上看看片儿。虽然他坐车容易晕,每次都斗志昂扬要看点什么抓紧时间积累, 到最后都会统一变成看风景。
“确实不太干净了,”赵逐川抬头平视他, 抢先一步,“要不然今晚你睡我的床?”
纪颂:“那你呢?”
赵逐川瞥他一眼,压平被褥褶皱的动作仅迟疑一瞬,“一起啊。”
纪颂瞬间僵在原地。
他们俩早在一两个月前就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了, 现在拒绝的话,会显得很奇怪……为什么刚认识还能一起睡,现在熟悉了,倒不能一起睡了?
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而且同性而已,将就一晚上没什么大不了。
他脑子里另外一个卡通小人却一边跳舞一边说:
笨蛋。
但你喜欢他啊。
这单人床说窄也不太窄,其实两个男生挤一挤能睡得下。
只是对于他们两个如此身高体重的男生来说实在是拥挤,但是没办法,局是他组的,烧烤是他订的,这种小团体活动只能在房间里搞。
纪颂多问了句:“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赵逐川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声线平直,“怎么睡都会影响的。”
纪颂立刻说:“我睡觉不打呼。”
“不是这个意思。”赵逐川答。
他假装没看出来纪颂的犹豫,直接做了决定。
他走到衣柜去把拖鞋拎出来,将两双都摆在床脚,对纪颂说:“床小,你的被子我就不帮你抱过来了。”
认命地闭了闭眼睛,纪颂一动不动地看赵逐川认真铺床,赵逐川还两只手各拎了一只椅子挡在床边,怕纪颂睡觉不老实,翻身掉下去。
纪颂一屁股坐在他那已经脏得不能睡人的床上。
赵逐川拆了其中一双拖鞋的包装,把拖鞋放在纪颂脚边,站起身,塑料包装袋在他掌心中揉得哗啦直响。
他起身将室内灯光从明亮模式调到柔和模式,光线暗了些,只剩靠窗的吊灯和床头灯带亮着。
赵逐川的脸瞬间沉浸在夜色的阴影里,浅淡的额黄色光晕攀上他的侧颈。
纪颂听见赵逐川在问他:“枕头有两种,你要乳胶枕还是羽绒枕?”
“羽绒枕。”
“洗漱用品都带了吗?”
“啊,我只带了牙膏和一次性洗脸巾。”
酒店配备的牙膏都小小一只,纪颂很少用,一般都用来在退房之前刷刷鞋。
“那就是牙刷用酒店的?”赵逐川绕到洗漱台那边去,用玻璃杯接了水放好,拆开牙膏放上去,“水接好了,牙膏你自己挤。”
纪颂下意识问:“那你呢?”
赵逐川说:“我先去洗澡。”
刚才的对话太过事无巨细,纪颂都快怀疑自己是需要大人照顾的三岁小孩儿。
随后,他听见窸窸窣窣响声,是赵逐川用手掌按下腰带,正在脱速干裤的声音。
夏天身上出汗比较多,赵逐川带的便装裤子面料轻薄,走起路来会有轻微声响。
他抖了抖裤子,抚平褶皱,将裤子搭在脏衣篓边,再捏住T恤下摆开始脱上衣。
戴一对。
这三个字仍然像窜上天空的特制烟花,仔仔细细地漂浮在眼前。
够了,别想了。
纪颂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赵逐川斜着侧对纪颂,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酒店房间干湿分离,卫生间区域的廊灯开得透亮,洗漱台正对着卧室这边,立起来的镜子遮挡了赵逐川的上半身。
最后再是脱掉内裤。
但洗漱台已经把下半身挡完了。
所以……
纪颂只能看见那具熟悉的身体在镜后若隐若现,几乎是晃了几下,赵逐川就转身打开浴室门,走进淋浴间洗澡。
这时候,纪颂才回过神。
他知道这样不太好,迅速眨眨眼睫,头顶中央空调的冷风从叶片中吹出来拍到他脸上,眼睛有点干涩了。
可他一转过头,淋浴间雾气氤氲,正面对着床的磨砂玻璃隐约能看见赵逐川的影子。
纪颂马上低头看手机,胡乱地打开某个App刷首页,点了几个帖子看,耳边水流砸到地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等再回过神,他完全不记得刚才看了什么帖子。
深吸一口气,纪颂抬手把上衣脱了,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走去镜子面前准备拿才买的卸妆湿巾擦妆。
今天剧组化妆师给他抹的粉底很淡,薄薄一层,到这个点也不泛油光,眼尾用灰色加重了阴影,并不浓郁,只把他的眼睛画长了。
粉底色号很白,擦了也和他脖颈的肤色差不多,完全像走个过场。
他朝临时牵起的晾衣线那边看了一眼,赵逐川刚才已经动作很快地把他们两个人今天汗湿的戏服洗了。
酒店空调开得足,校服质量也够差,晾一晚上能够干透。
夜里十二点,纪颂也洗完了澡。
他赤脚踩上铺在地上的毛巾,随手扯了浴巾下来系在腰间,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赵逐川在干什么。
赵逐川正斜靠在床边看书,不是他那些名字特别长的表演书籍了,而是文化课用的习题册,他那点小癖好又来了,两指之间夹了一支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
他手边的桌面上摆放着才从夜市买回来的耳钉。
谁也没有先戴上——
又或者说,要洗澡,还都舍不得戴。
至少纪颂是这样想。
像是谁先动手对着镜子拧好了这枚耳钉,谁就默认了“戴一对”这样的模式是正常的。
女生之间相约着用相似的物件,一起买什么东西用,好像是很常见的行为,纪颂也经常看到云朵和孟檀会穿一样的鞋子,用同一主题的手机壳,但是男生没有这样的。
他不清楚赵逐川的邀约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
不仅如此,今晚空闲的那张床上还摆放着明天一大早两个人要穿的衣物,尽管是干净的,但在这个时候,怎么看怎么像从两个人身上脱下来,扔到——
纪颂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大大方方从浴室那边走出来。
半裸就半裸吧。
现在这种情况,他要是手忙脚乱地在雾气氤氲的卫生间里就把睡衣穿好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要维持表面纯洁的关系,就不能露出马脚。
一听见卫生间有响动,赵逐川才抬头望过来:“洗完就过来睡觉吧,明天一大早你还有一场戏。灯我打开了,小心别滑倒。”
既然要睡觉了,灯应该开夜灯,可赵逐川知道他有点夜盲,特意留了最亮的一盏吊灯,等着纪颂来了再关。
纪颂用毛巾擦擦头发,穿上干净内裤,朝床这边走来:“你呢?你明天也去?”
赵逐川应声:“去。”
“你可以在酒店睡懒觉的,”纪颂在床边坐下来,“我拍完了给你打电话叫你。”
酒店离片场步行差不多三公里,打车十分钟就到了。
他明天七点半就得出门,赵逐川完全不用那么早起床陪他一起去。
“我也是第一次进组,觉得有意思。”赵逐川合上书页,转过头来,手臂撑在床上,床单被按得微微塌陷下去一个小窝。
他问:“你觉得拍戏有没有意思?”
纪颂已经上床了,规矩地守着自己的另一方田地,还是觉得床窄,又没办法,满脑子都在想要不要提出再把床拼起来,至少赵逐川不会被他挤得掉下床去……
一听赵逐川这么问,纪颂愣了一下,说:“对我来说,还是坐在监视器后面更有意思。”
赵逐川眉心微蹙,一副很不解的表情:“你演《无尽夏》的时候也这么想吗?”
“演……”
纪颂喉头滚了滚,他在这一刻听见了一支飞羽刺破云层的声音,“拍《无尽夏》的时候,当然还是在镜头前更有意思。”
“嗯,我也是。”赵逐川不作别的回答,靠着床头躺下来,伸出手臂去关灯。
动作迟疑,他问:“要不要开个小夜灯?”
酒店的夜灯一般都在床头柜的底部,总会有些影响睡眠。
旁边有人,莫名的安全感漫过纪颂的心头:“不用了。今晚不会怕。”
什么叫。
我也是?
纪颂心跳的节奏被拨乱了,这三个字在他理解来和“我也喜欢你”没什么区别。
但他知道自己容易发散思维,也许对方并没那个意思。
四周陷入黑暗,他侧着身体躺得有些别扭。
其实他平时在宿舍裸睡惯了,全202四个人大大咧咧不害臊,就只有赵逐川一个人睡觉会穿背心,但今天赵逐川没穿。
纪颂反而把带来换洗的T恤穿在了身上。
这件衣服面料不算软绵,水洗标硌在他侧腰影响了睡眠,他自嘲像豌豆公主,无奈换了个姿势平躺,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赵逐川的手。
黑夜中,任何肌肤相触都会被放大存在感。
赵逐川没有避开,纪颂也没有。
1.35m的床瞬间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变得无比狭窄,似乎需要亲密无间的相拥入眠才能换来足够呼吸的氧气。
“颂颂。”赵逐川突然开口喊了他一声。
纪颂被喊懵了。
印象中,无论班上那群二货怎么一天天“颂颂”这样叫,赵逐川从来没有跟着喊过,一直都是很淡地两个声调,叫他纪颂。他叫人总是疏离,一般都连名带姓地喊,或者说他很少主动去搭话。
“嗯?”纪颂动动手指。
“谢谢你。”
“为什么?”
赵逐川用腿将掀开的被子搭上纪颂的小腿,皱眉道:“你先把被子盖好,空调风口是对着这张床吹的。”
他口吻淡得像说完一句很无关紧要的话,伸手为纪颂掖好被角,才继续话题:“我从小就挺怕别人拿镜头对着我的。来集星之后,我发现好像被别人拍也没那么难受。”
纪颂被裹得很严实,还是热,偷偷从床的另一边把脚伸出去,小声提问:“那你会和同学们拍毕业照吗?什么小学、初中毕业照之类的。我记得我初中毕业拍毕业照那天,天气特别热,有同学都快中暑了,我们一个个穿着校服拍了一节课才搞定,总有同学在乱动……”
黑暗中,他听见赵逐川沉默的呼吸声。
“毕业照是一定要拍的?”赵逐川问。
纪颂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压根没拍过毕业照,连忙找补:“也不一定啊,可拍可不拍,我小学毕业就有同学考完试就去香港玩了没来拍呢……”
“这样,”赵逐川很平静,“我转学转了很多次,对班上感情不深。但是我从小就不喜欢拍照。”
“不喜欢?”
“因为不希望被定格,”赵逐川提供了一个纪颂从未思考过的角度,“时间就该流走。”
纪颂哑然,没想到上台表演从来不怯场的赵逐川会对黑洞般的镜头有恐惧感,“所以你以前爱躲我镜头?”
赵逐川说:“嗯。所以今天在片场拍戏,还多亏有你带着我。”
“我带着你……”纪颂记得两个人都没什么台词,光往那儿一站就应付了事,好像自己反而是因为赵逐川站在身边才觉得干什么都有底气。
“有你在,”赵逐川坦然,“我才放松了很多。心里特别踏实。”
“那你怎么感谢我?”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巧的笑,很沉,像片羽毛低低刮过纪颂的耳骨,他听见赵逐川问:“你想要什么?”
“你再叫一声,”纪颂说,“叫我。”
“颂颂?”赵逐川毫不费力,还额外赠送了几次,“颂颂,颂颂。”
纪颂屏住呼吸,失笑:“你好像在叫家养的小狗。”
“我没养过宠物,从小到大都没有,”赵逐川难得多说了些有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但我妈妈家那边房子的海边有小鹿,四季都有,漫山遍野都是,胆子特别大,还不怕人。”
纪颂觉得新奇:“小鹿?”
“对。”
赵逐川已经有些困了,声音低沉好听,“其实,如果在我们第一次动物表演合作之前,我有仔细观察你的眼睛,我一定会让你演小鹿的。”
纪颂不是傻子,他知道赵逐川是在夸他眼睛长得好看。
被长得好看的人夸好看实在是令人大脑一片空白,无异于刮了一张彩票中奖后又中了更大的奖。
纪颂没忍住朝旁边瞄了一眼。
他原以为刚关灯之后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可是他忘了赵逐川的脸太近,近到都不需要人眼去适应黑暗,只需要没完全拉拢的窗帘露出一点缝隙,外面高楼大厦的灯光就将这张他本就再熟悉不过的侧脸还原出每寸轮廓。
这世界上好看的人很多,他也见过不少,况野好看,薄炀好看,林含声也好看……
可第一次有人让心跳得这样快。
他忍不住又一阵深呼吸,稍稍向反方向偏头,想要冲击力来得更小一点。
一张床并排放两只枕头还是稍显拥挤,纪颂需要不断调整脑袋的位置才能让自己的后脑勺不陷进枕头之间的细缝里去。
赵逐川的胳膊从他后颈揽过来,垫在后脑勺往下的空隙。
那揽住纪颂的手腕再朝内收了收,不动声色地将两个人相触的手臂再次贴紧。
“你再往旁边靠,”赵逐川的呼吸近到无法忽略,“就真的会掉下去。”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颂颂: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嘎嘎动!(伸手顶开小赵的帅脸)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真的睡不着不要用脸当武器对大家都好。
小赵:……睡一起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办。
颂颂:以后?[害怕]-
今天晚了一点点^^抱抱大家!
近日高温太难熬了,要注意防暑哦!
第58章 九月 下次给你摸摸。
纪颂睁大眼。
视线所及是一抹极致的黑。
他已记不清房间原本的模样。
不知道看了多久, 人眼逐渐习惯了黑暗,顶灯的轮廓慢慢显现出来,纪颂有点分不清是他突然想起来了天花板长什么样子, 还是他真的能看见。
眼前夜静更阑, 身边人的存在感加强。
他又朝旁边飞快地扫了一眼, 赵逐川还是侧着, 半边脸向纪颂这边倾斜,鼻梁与眉弓连接成起伏有度的山峦,呼吸声安稳而均匀, 在深睡时的样子总算不再那么气势逼人。
今年夏季漫漫长。
哪怕九月的第一场雨已然在凌晨落下, 连续不断的高温天气仍强行延续着八月未说完的故事。
空调开到24度依旧闷热, 纪颂翻了个身, 把大半个身体都露在被子外面,曲起手指试了试赵逐川脸上的温度, 微凉的,于是他把被角拖到赵逐川小腹处掖得更严实点。
纪颂半眯着眼。
想要再借着光线看久一点。
可白天身体消耗太大,又摄入了酒精助眠, 他在困意中浮浮沉沉, 最后还是往赵逐川的肩头上靠了靠……
睡着了。
早晨, 纪颂在闹钟响起之前十多分钟醒来。
他总是有这样的习惯,一旦第二天有什么很重要的大事情他都会提前自然醒, 好像潜意识里就没有睡好。
赵逐川睡觉很规矩,几乎没怎么动, 睡前和现在还保持着同一姿势。
纪颂不一样。
他从小到大一个人睡惯了,爱乱动,昨晚把右腿搭在赵逐川腿上,身体小幅度地侧着, 像抱安抚玩偶一样抱着赵逐川的胳膊,脸颊紧紧贴了上去。
等他在迷迷糊糊间睁开眼时,看见赵逐川紧实的胸膛随呼吸起伏,眉心也因为纪颂的动作而皱起,像是快醒了。
纪颂在赵逐川醒来之前松开了手。
他知道不该再继续看了,目光却还是没忍住留在赵逐川脸上。
最开始,他只是想把这张脸放进取景器里的,怎么现在一睁眼就看见了?
克制啊,克制。
纪颂翻了个身,选择背对着赵逐川。
紧拧的眉心缓缓舒展,那双眼睛睁开了。
赵逐川眼神游移,在纪颂脸上停留了几秒,又闭上眼,抬起胳膊单手把纪颂揽近一点儿,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停顿,脸快埋在纪颂背上。
他说:“昨晚捞了你好几次。”
睡醒后的男音裹挟着一股惺忪睡意,旁人很少能在赵逐川身上捕捉到这种柔软。
“真的?”纪颂想不起来了。
他记忆力很好,阅片量和阅读量有时可以用超群来形容,可对深夜睡前发生的对话、事情总是难以记住。
赵逐川垂下眼,看纪颂不太自在地扣紧了肩膀。
在纪颂圆润的耳廓内,耳垂上,扎了有一段时间的小孔早已消肿,再往下,少年人脆弱又倔强的脖颈像蒙上一层晨雾,朦胧得让人看不清肌肤的纹理。
赵逐川闭了闭眼,说:“不然你现在应该是在地毯上,而不是在我床上。”
纪颂彻底醒了。
“我床上”这三个字咬字发音很重。
这还没完,赵逐川还说:“这样睡觉还挺舒服的,可惜宿舍没有双人床。”
纪颂莫名:“你在家睡觉也要抱东西?”
两个人上半身贴在一起,下半身却隔着堆积的被褥,都是青春期的男生,自然知道在规避什么样的情况。
“嗯。”赵逐川哑声,“还必须抱个身高差不多的,长条形状的东西。”
“为什么?”纪颂一时还真信了,脑袋稍微偏过来些,“抱着会好睡一点?”
“是啊。但是侧睡容易长纹,我平躺睡更多,”赵逐川说,“你也试试?”
纪颂的大脑还属于开机了但没完全启动程序的状态,下意识以为赵逐川会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过身去,也就闭着眼,很轻声地打了个哈欠。
他说:“那你转过去嘛。”
耳边在应:“好。”
纪颂往赵逐川那边像毛毛虫一样往前拱去。
直到他撞入那温热的,足够将他包裹的怀中,才反应过来赵逐川压根儿没有转身,而是用正面在等着他。
赵逐川笑了一声,顺势用手臂抱住他的脑袋。
再拍拍他的后脑勺,“睡吧,什么都不用想。还没到起床的时间,等闹钟响了我再叫你。”
那天早上,纪颂只记得他蜷缩在赵逐川怀里,没有动,没有说话,也没有睡,就那样两个人彼此安静了十多分钟。
直至闹钟响起后的好几十秒都没人先放开对方去关闭铃声。
像全世界再没有什么能够打扰。
……
南方的夏季并不会因为八月的收尾而结束。
纪颂最近进入灵感枯竭期,身上的T恤还是黏糊着皮肤,闷得像一道屏障将他包裹。
以前他上李欲的课都很有劲头,下课也不会离座,要么扫一瓶矿泉水喝,要么趴在座位上构思要发给宫雪的故事梗概。
宫雪看他紧张,还说你要不然最近多去读读日本的俳句,找点儿那种轻盈、简单的感觉,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最近因为晚上想事情睡不好,他白天总是犯困。
课前刚喝完林含声带来的冰美式,上课后五分钟就睡着了。
李欲拿粉笔扔醒了他一次,走过来拍醒了他一次,直接点名问“你干脆回宿舍去睡”一次,一共三次。
以至于晚上睡不着觉到底在想什么事情?
他也说不清楚。
脑子里就是一些场景和人脸,跑马灯似地在变动——
有时候是赵逐川,有时候又是京北某些地方。
他梦见拍戏那天,风吹起窗帘挡住了镜头,赵逐川俯身亲了他。
他还梦见去剧组客串当群演那次,在自己睡着之后,赵逐川轻轻在他耳边叫他好多次“颂颂”。
他对于大学的期望,对于未来的想象,都在那里了。
理智告诉他现阶段节奏太快,根本不是想情情爱爱的时候,但是本能又让他不得不去在意……
想要为了不喜欢而保持距离?
按他直来直去的性格,压根没可能。
他现阶段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喜欢变成一种习惯。
上头就上头吧,怕什么,上头是很难得的体验,至少是他还有力气去拥抱万事万物的体现。
有勇气面对,以后才能无坚不摧。
他们帮老师当群演拍的那部小成本电影到底什么时候上,也没人知道。
出了片场,所有人坐车回到集星,这场短暂的梦就像是结束了,像没发生过。
只有耳朵上的那一枚耳钉在提醒他,这两天的忙碌并不是一场梦。
离开片场时,纪颂还发了条朋友圈,内容全是这几天他拿相机拍的剧照花絮。
有他和集星同学们穿校服一起做鬼脸的。
有他满头大汗蹲在地上,赵逐川在旁边面无表情给他用小风扇散热的。
有他可怜兮兮地站着,吃冷掉的盒饭。
纪颂卖起惨来很是生动,皮肤平滑的脸皱巴成一团,live图只有几秒,他脸上却能快速地闪过好几个表情,最后再眼巴巴地盯着镜头展示他——还没掀起来就被赵逐川出声制止的露腹肌行为。
“喂!”这是live图最后一秒赵逐川的声音。
纪颂记得,自己随后就笑了,说我只是想展示一下我吃不饱,肚子扁的!
赵逐川冷笑,你吃饱了肚子也是扁的。
纪颂故意说不可能,下次给你摸摸。
有赵逐川站得很远,仰起头,下巴和脖颈线条分外凸出,阳光正好,穿蓝白校服的少年不知道在看哪棵参天大树的树冠。
还有一张,赵逐川坐在他那张小板凳上,脸用一本书挡着,手指按在书封上,整个裸露在外的手臂线条青涩而性感,眼睫合拢像是睡着了,书还是那本看了很久都看不完的《演技六讲》。
也不知道看了几讲了?
纪颂很怀疑他是在书里悄悄玩儿贪吃蛇。
文案配字:你居然还没看完啊?
就像猜谜一样的,除了他和赵逐川,没人看得懂。
底下评论又开始跟队形:
【拜拜了林:???出去玩了不起是吧?】
【美少女小檀:了不起。】
【死水微澜:了不起。】
【野:了不起。】
三个字跟了七.八条。
直到一句【1101:没看完。】杀死了比赛。
考虑到赵逐川对露脸的意愿比较回避,纪颂自觉将这条朋友圈分了组,只有集星的老师同学能看见。
晚饭时间才跑完步,纪颂又没认真吃饭。
他只吃了个水煮鸡蛋和几颗水煮西蓝花,算是对他才品味过夜宵啤酒的惩罚。
赵逐川为此还安慰他,龙虾也是虾,不会长胖的。
头一回发现你还挺会安慰人啊?
纪颂笑岔了气。
没办法,运动健将小纪满面愁容地扶着腰走了两三百米。
跑完步后,纪颂去集星教学楼的卫生间抹了把脸,微湿的碎发被风吹了起来,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林含声拿着改完的稿件从办公室出来,在走廊尽头远远看见纪颂和赵逐川一起走过来,冲赵逐川打了个招呼,对纪颂说:“哇,颂颂,我隔这么远看到你,你都瘦成一片儿了。”
等凑近点,林含声又苦口婆心道:“在宿舍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还是……”
“你不也一样吗?为了上镜,连最喜欢的蛋挞都不买了,”纪颂观察林含声比起开学时小了一圈的脸,“你刷卡都可以用下颌线了。”
林含声委屈回答:“没办法嘛,在模拟演播室上镜的时候,陈老师和洪鸣老师都说我现在的状态最合适,减下来容易,保持难啊。”
“我长点儿肉明哥要说我,现在太瘦了又要说我,”纪颂仰起脸笑,“我都拿不准了。”
赵逐川停下脚步,认真道:“以前好。现在太瘦了,脸上都没肉。”
“就是啊!啊——”
纪颂被捏住脸颊,龇牙咧嘴,“疼疼疼!”
一向强势并且对外宣称“我妈都没打过我”的纪颂这会儿叫归叫,却没伸出手把罪魁祸首往外推半分。
林含声抖了抖打印纸,饶有兴致地看向两人。
他“啧”一下,小声道:“你俩别在这儿打情骂俏了行不行……”
他在赵逐川扫过来的眼神威压下噤声。
纪颂被那个四字词语惊得无法反驳。
赵逐川完全当林含声不存在,松开了手,看纪颂脸上都没被捏出红印,说:“我下手很轻。”
“快刷你的题去!”纪颂推他,“最后一周,刷完就解放!”
他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愣。
为什么是解放呢,因为他自己潜意识都觉得,晚自习看不见赵逐川完全像是在坐牢。
可赵逐川在,他就没心思看文化课的题。
这段时间,纪颂学得很认真,把之前刚来集星时耽误的复习进程都捡起来了,这一次的文化成绩摸底考试又蝉联第一名。
上文化课的老师还说,就算纪颂进不了top艺术大院,以他的成绩,在全省联考过个线,再通过文化高分进一个双一流综合类大学应该没大问题。
明哥最近看出有些学生懈怠,在形体上抓得紧,还找过纪颂,说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了你是学导演的,文化成绩好,让我对你要求别那么严格,但只要上我课的学生都要按照的表演考试的要求来学舞蹈,不然表演联考你去跳广播体操别说是我的学生。
纪颂不得不隔三差五就多跑几圈。
明哥的话让他感到迷茫,有点摸不着天上的顶在哪里了。
晚自习又是上晚辅文化课。
金姐说等九月份开始文化课就不上了,要专攻艺术,这两个月的文化课只是强化记忆,怕你们把高中学的东西全部扔到一边儿去。
看完今天的题,纪颂忽然有点累了。
他喝了口薄荷水,放瓶子回抽屉的动作迟疑了几秒,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小腹。
为什么半点感觉不到饿?
他其实不只是节食和锻炼得多,最近压力特别大,就总感觉想写什么写不出来,拍也拍不出来。
眼前明明被太阳照亮的路突然就变黑了,路灯也没了,只有天上还挂着月亮,很高很远,摘不下来。
晚自习下课后,纪颂跟着赵逐川争分夺秒地回到宿舍。
因为今天完全没留够拍钟离遥作业的时间,形体教室一直被表二班拖堂站着,另一间教室锁门了,只能回宿舍拍作业。
就算是时间这么紧,纪颂也在宿舍楼下晃悠了会儿,说要去男生宿舍楼后面的墙边拿个外卖。
赵逐川看了眼时间,把手机熄屏,“买什么了?”
纪颂眼神乱瞟:“便利店的东西。”
“好,我等你。”赵逐川停下来,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再三确认,“晚饭没吃饱吗?”
“吃饱了!”纪颂面对着他,边走边后退,“我马上回来。”
白天在班里上课,每个人都在认真看着老师,都在构思自己的作业怎么回,根本没把心思放别人身上。
现在只剩四个人了,况野才注意到他们两个人耳朵上并不惹眼的小耳钉,先是愣了几秒,随后说:“咦。你们什么时候买的?”
纪颂说:“拍电影那天晚上逛夜市买的。”
况野:“怎么我没有啊?”
纪颂解释:“只剩最后一对了,就我俩一人一个咯。”
林含声刚洗完澡出来,吃了块安神的补剂,先是看了赵逐川一眼,再给纪颂解围,拍了拍况野的肩膀:“你那长相,带小金耳环才合适。”
“也对,”况野浑然不觉,“对了,后天钟离遥的点映礼,我们怎么去?”
一提首映礼,纪颂总算来了点儿兴趣,沉寂已久的眼眸发亮:“金姐说是坐车去!不远,就在市中心的影院。”
林含声适时插话:“我能去吗?”
纪颂和况野几乎同时:“播音班的闪开。”
那是钟离遥担任女三的一部院线电影,制作不大,但也绝对不是叫不上名号的。
制作班底在开拍时就已经有一定热度了,因为男女主都是一线演员,男主还自带流量,关注度非常高,听说女主和本片导演也会参加这次点映。
参加这次点映还是金姐去找钟离遥争取的机会,说是在考试之前多让班上小孩儿接触接触这样的场合,说不定能让他们激起更大的兴趣和斗志,也积累一点经验。
但是去不可能全去,钟离遥就选了回课回得最积极的几个学生去。
况野脱掉上衣准备洗澡,随口道:“我看网上说黎意也来?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
檀妹:……好想翻进颂颂的相册里看他们拍的live图。
颂颂:等以后有机会总会发出来的,吧?
小赵:你想发现在也可以(戴墨镜[墨镜]
第59章 九月 哭不能解决问题,但你可以。……
作为播音生, 林含声不太了解娱乐圈的弯弯绕绕。
但黎意的名号如雷贯耳,他这种不爱看影视作品的人都知道。
黎意不是走主旋律的商业片导演,个人风格较为独特, 奖项几乎都是在国际上拿的, 艺术成就较高, 现在正直壮年, 正是频繁露面和产出作品的好时候。
他本人较为低调,三天两头挂热搜的一般不是他的大名,而是他的待拍作品。
“黎意?钟离遥认识这么大腕儿的导演?”林含声惊讶。
纪颂搭腔:“别小看了, 你遥姐超话粉丝也有两三万呢。”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两三万粉丝啊。”况野叹气。
“你能别跑偏话题吗?”林含声扶额。
“不是, 我看网上说他最近在这边避暑, 他跟这部片子的导演关系好, 就说来捧捧场嘛……当什么首席推荐官?”况野挠挠头,“搞不懂现在的电影宣发都搞些什么名堂。”
林含声“哦”了声, 评价:“黎意年轻时是万人迷呢。”
况野:“我妈也喜欢他。”
他说完,意犹未尽地快速浏览百度百科,手指在屏幕悬停, “咦, 原来他33岁就不演戏了啊?我就记得他是央戏毕业的, 嘿,我未来学长。我看看毕业照……”
纪颂竖起耳朵, 果然听到况野在嘀咕。
“年轻时候还和川哥有点像。”他说,“以后川哥要是出道, 还能蹭个小黎意的名头吧?”
纪颂伸出手指比划,“一点点像。”
因为之前总有人说赵逐川和黎意长得像,现在一有人提这个名字,纪颂就下意识会看向赵逐川。
赵逐川沉默着, 若有所思。
像是没听见这个人名,只稍稍挑了挑眉。
况野一脸怀疑人生,不断地看手机,又看赵逐川,又看手机。
“就一点吗?”
“再看要收费了。”纪颂走过去,伸出手掌挡住赵逐川的脸。
得亏脸小,不然都挡不住!
赵逐川很配合地静止了动作。
况野自讨没趣,抱起自己洗澡用的盆子,大手一挥:“我先去用卫生间!”
他头发长,干得慢,夏天又得天天洗,他用吹风机还要吹挺久,现在202其他人都默认只要况野在,都让他第一个洗头洗澡。
等最后一个人用完卫生间准备上床,纪颂一言不发,把他从便利店点的外卖拿出来。
压力一大,他就想喝酒。
这调酒的方法还是他在网上学的,是一瓶廉价江小白加水溶C,还有一瓶小的绝对伏特加。
工业酒精上头特别快,睡得也快。
最近他对宫雪针对性布置的戏文题目没思路,他看到陈忆朝老师给的即兴题目也脑袋一片空白。
他忍不住想要好奇,想要质疑。
这些坚持真的是对的吗。
时间不等人,年底的考试越来越近,他们表一班的形体也被加练了,纪颂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又饿得没力气,脑子晕,很多事情都反应不过来。
心里事情多,纪颂就吃不下饭,所以他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
明哥最开始还当着全班的面在形体课上夸他呢,说这个月纪颂瘦得最快,上镜脸都小了好多,直到某次录钟离遥的表演作业,明哥在群里打开了视频,才在私底下找到纪颂说,你都快瘦脱相了,还是吃点儿饭吧。
纪颂当时如蒙大赦,马上拿手机点了一份鱼香肉丝盖饭,但是他就吃了一半,饭都没吃完。
总感觉提不起劲儿。
他很想问问明哥,到底什么样的状态才是好的,对的?
很瘦很薄,上镜显脸小吗?
还是足够有力量感,肌肉线条完美呢?
是孤注一掷将所有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还是,无视所有的悸动。
在现阶段只关注自己吗?
只在乎自己每天开不开心,累不累吗。
纪颂还试着下过林含声所说的小蓝软件,点开看了好几个附近的账户,精神更萎靡了。
附近的人只看那种小于100m的。
他看见了表一班上的某个同学,看到了宋微澜,还看到了表二班几个只打过照面的男生……
还有几个账号距离隔得特别近,但是头像都不是自己,不知道是谁。
宿舍已经安静,对床的桌上还亮着一盏小灯。
赵逐川掖开被角,皱着眉打开手机的屏幕,看了眼已经拉上帘子的另外两张床,嗓音低沉:“纪颂。”
纪颂慌忙拿一本书挡住他桌上的小酒瓶:“啊?”
他是准备两三口灌完就上床睡觉的,不对,上床直接陷入昏迷。
免得多想。
赵逐川问:“你还不睡?”
“还不困,”纪颂吸吸鼻子,“想看看书。”
他像一只辛辛苦苦把火腿肠搬运回家的小蚂蚁,搬到一半,发现自己的火腿肠被猫叼走了。
当一台机器飞速运转太久,他都快忘了自己爱哭怕疼怕挨饿了。
纪颂从桌上镜子中看见自己清亮的眼。
“你是不是饿了?”
“……嗯。”
“我就说你那点晚饭量不够。小林说得对,你最近瘦太多了。”赵逐川坐起身来,拎起床脚的T恤。
纪颂抬眼就看到他那个动作,“你起来干什么?”
赵逐川没说话。
他顺着梯子下了床,纪颂还没来得及遮,他自然看见了纪颂桌上的小酒瓶,什么都没说。
最近大家都太累,另外两张床已经传来均匀轻缓的呼吸声,林含声和况野都睡着了。
“我去给你买吃的。”赵逐川走到桌边靠近他,直到两个人的距离不足一掌。
他蹲下身,叹了口气。
他没有用眼前触手可及的纸巾,而是伸出手用大拇指在纪颂眼角很轻地擦了一下,说:“湿的。”
“嗯。”纪颂现在鼻音很重。
都这个点儿了,能出校只有当夜行侠一条途径。
纪颂个性要强,不想哭腔被听见,很丢脸。
他以为以赵逐川的性格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怎么还哭了?”赵逐川眼底有一种纪颂很难读懂的感情。
他嗓音压得很低,像在打商量,又直接做了决定:“这个点了,吃太辣太咸明天上镜会肿。吃关东煮,好不好?”
纪颂忽然就不想哭了。
又有人把那根火腿肠给他抢回来了。
他完全没办法拒绝这样已超出了友情那根线的关心,好兄弟会在对方哭时拍拍肩,会互相自嘲,会调侃一句“多大了还哭”,但绝对不会半夜三更爬下床翻墙出去买吃的回来哄他。
临走前,赵逐川把他那些放在桌上叮呤咣啷的酒瓶子全收了。
只给他剩了一瓶水溶C。
赵逐川捏着他的下巴,语气颇为不悦,也尽量压低了音量:“压力大就喝酒,还喝这种高度酒。谁教你的?”
纪颂憋着没敢说他这属于无师自通。
从进入高三这年开始,他喝的酒比他前好几年都多,就是突然发现喝了酒会更好睡觉。
距离太近了,他们谁也不让步地看着对方,眼神缠在一起,像细密的线绕过耳后把神经也栓紧了。
“哭出声音会不会好受点?”赵逐川最终让步,他其实不太会安慰人,说话的技巧很生疏,“我带你出去哭。”
纪颂微愕,“哭不能解决问题。”
赵逐川“嗯”一声,用手指抹掉纪颂下巴摇摇欲坠的一滴泪,眉心微蹙。
他说:“但我可以。”
但我可以解决你的问题。
纪颂狠狠吸了一口气,没吭声。
他知道他近日来的不吃饭、不好好睡觉、半夜惊醒,都让赵逐川担心了。
在赵逐川眼里,纪颂眼里那些过于夺目的锋芒都不见了。
或者说是藏得很深,反而有些羞怯与执着,像是想把控住局面的步调,那眼神分明是知道做错事了,又想说“我知道你会原谅我”。
倔强的,却是在流泪的。
赵逐川松开手,木着脸把纪颂书桌上一片狼藉的“犯罪”现场收拾了,最后才拿湿巾擦了擦手,皱起眉头:“你要真想喝,等放月假的时候,我去开个房陪你慢慢喝。”
纪颂知道靠酒精发泄情绪是很蠢的事情,说话自然没底气:“不行……未成.年不能开.房。”
“再等两个月,”扫过他脸上被自己手劲捏出来的红印,赵逐川挪开视线,“就可以了。”
接下来赵逐川翻墙的动作很利落,半小时不到就回来了。
他带来的关东煮里面全是些吃不胖的丸子,纪颂没管那么多,一串一串儿地往嘴里塞,有点发泄情绪暴饮暴食的意思,吃到后面赵逐川都问他:“这么好吃?”
纪颂说:“当然好吃啊。”
赵逐川抬手拿了一串,直接尝了纪颂吃剩下的那颗丸子,嚼了嚼,说:“还行。白灼的味道,偏咸。”
那是你没给我放小米辣和香菜!
不过纪颂属于有奶就是娘的,现在有吃的都不错了,不会去计较什么配料没放。
捧着热气腾腾的纸杯,他想,应该再喝二两白酒把自己整得更晕乎点,出声提醒:“你刚才吃的是我吃过的……”
“我知道。”赵逐川无所谓,“我又不嫌你。”
纪颂专注着吃,完全不觉得赵逐川捏自己脸的动作有什么不对,他有意克制食欲,吃到最后杯子里还剩两个丸子,饱了。
“为什么不吃完?”赵逐川又上手捏他,“你又不用靠脸吃饭,等明天多喝几杯水就能消肿了。”
“意思是你要靠脸吃饭,所以你不能陪我吃夜宵?”纪颂问。
“嗯。”赵逐川有求必应。
纪颂被捏得龇牙咧嘴,不躲也不恼,食欲和感情都得到了满足,这会儿才有点嚣张的架势,弯起眼眸笑了,“赵逐川……你好像知道你很帅啊?”
赵逐川凸起的喉结在皮肤下滚动了几下,眼神迎上纪颂的,也笑了:“以前不知道。”
哦,意思是现在知道了。
纪颂一口咬掉剩下的丸子。
却尝不出它的味道了……
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空了一拍,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吃东西。
那时候,赵逐川蹲在纪颂身边,认真盯着他吃完了一整盒关东煮,腿也不麻,等纪颂享用完美食喝完汤,还出门去走廊尽头顺手把垃圾给扔了。
纪颂本来还想和他说说话的,可另外两位室友早已熟睡,没辙,赵逐川指了指手机,哄他:“太晚了,微信上说。”
极其爱护眼睛的两个人就在熄灯后的被窝里强撑着困意聊了半个多小时。
【蝉:现在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1101:嗯。】
纪颂手腕一软,手机屏幕险些砸到脸上。
【蝉:下次翻墙能不能带我啊?】
【1101:在你喝了酒的情况下么,我怕你翻不出去还挂在树上。】
【蝉:再也不敢了。】
【1101:那你把你答应我的事情说一遍?】
纪颂想了想。
不能酗酒,不能不吃饭,硬塞也得吃几口,还不能心里有事儿不说……
不能一个人偷偷的躲在寝室的某个角落当仓鼠。
哦,还有等成年了去校外开房看谁更能喝。
他选了一条听上去最可怜的。
【蝉:不能哭!】
【1101:不是不能哭,是不能一个人哭。】
所以现在,离去校门口登车出发还有半个小时,某仓鼠正大光明地盘腿坐在宿舍的椅子里啃花卷。
没哭,没半夜三更一个人悄悄地难过,吃得还很多,完全是能让赵逐川放心下来的健康状态。
青春期长个儿的青少年需要摄入热量太多,怎么都感觉吃不饱。
纪颂今天难得有胃口,他已经许久没有想主动吃什么东西了。
最近得到了赵逐川的特别关注,纪颂脑子热,干什么都有劲儿,等赵逐川睡下了他还在床上盖着被子背了一个多小时文常题,叽里呱啦像看通往魔法世界的咒语。
他当时觉得知识全进了脑子,世界都是他的。
醒来其实什么都没记住,关东煮也没能成为哆啦A梦的记忆面包。
纪颂也觉得好笑。
记不住那又怎么样呢,他努力过了就够了。
至少在这个夏天即将结束的深夜,他没有浪费一点时间,没有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利用了每分每秒。
他看了下时间,抬眼朝宿舍阳台上的背影望去。
赵逐川接电话接了十分钟了。
“你装病,行不行?小川。”
电话那头的齐圆很是焦急。
现在才早上七点多。
按照他们行内人的颠倒作息,平时齐圆在这个点应该还在睡觉,今天一大早就一通电话直接砸过来问他什么情况,肯定是没辙只能从根源下手了。
“哎,你就听圆姐的。你说你从小到大,我命令过你干什么吗?这次其实我也征求你意见,但就是你妈她吧……她说你最好别去。那黎意跟她是老相识,以前大学大家一块儿读的,都是同学,一看见你那不得露馅儿啊。”
赵逐川只说:“圆姐。”
齐圆小心翼翼斟酌道:“你个子又高,你往那儿一坐,那谁看不见你?还有那男演员,你妈也合作过。万一有谁在旁边多嘴呢,对不对?”
赵逐川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听他半天都没说话,纪颂也大口吃完了早餐,邀功似地喊了句:“我全部都吃完了!”又弯下腰,开始系鞋带,穿好鞋后,再仰起头,满脸堆笑,眼眸水亮,“通话结束了吗?我可以出发了。”
赵逐川忽然觉得自己该给宋微澜发消息借来一顶假发。
他对纪颂小幅度地摇摇食指,再回过身,空闲的那只手撑在窗台边,手指按在发烫的手机上,长舒一口气,“圆姐,你不用说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决定要在一起对于现阶段的他们来说是非常非常慎重的事情,
所以会等一个机会,
大家补药急><!
第60章 九月 月亮触手可及。
虽说二人没有血缘关系, 但彼此相处了十来年,齐圆清楚赵逐川话语里的抵抗。
她放慢了语速,决定迂回取胜。
“你就说你发烧了或者是哪儿不舒服, 要去医院看看?”
“真不至于。”赵逐川被念叨得头疼。
齐圆没结婚, 又年轻, 时间久了赵逐川还是习惯把她当姐姐看待, 不想自己惹了事让齐圆背锅。
强忍住想给钟离遥打电话质问为什么要选赵逐川的冲动,齐圆放缓语气:“小川。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怎么想的?”
赵逐川:“我在考虑。”
“如果不去的话……”齐圆开始做风险预判, “但是你们老师选了你呀, 然后现在你占了名额, 临近时间了你又不去, 不会很奇怪吗?”
赵逐川真不明白她这样自相矛盾的反问是为什么了。
他气笑了,没忍住怼了句:“你也知道啊。”
齐圆也蒙圈了:“那怎么办?”
“圆姐, 为了我妈不找你麻烦,”赵逐川说,“你就说我接你电话的时候, 我已经在车上了, 走不了。”
赵逐川挂断了电话。
“打完了?”纪颂低头回复况野的消息。
【蝉:不用带早餐了, 你买完赶紧回来!】
【野:好不容易外出消耗能量我要多吃亿点!】
赵逐川扫了眼纪颂的屏幕,看这两人的微信名不爽已久, 随口道:“你没给他改备注?”
纪颂头也不抬:“他这放浪不羁的名字还需要改备注?”
“你等下跟况野他们一起去吧,多录点视频回来给我看。”赵逐川内心依旧很矛盾。
平时待人接物再成熟稳重, 他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跟这帮子人混熟了,遇到集体活动还是想参加,况且纪颂对此期待已久, 光预告片就边吃饭边看,他不想错过在考前能外出的机会。
“是突然觉得不舒服吗?”
纪颂站定,观察几秒赵逐川的神色,手伸到他后脑勺轻轻按了按,语气担忧,“如果是头痛,你需要吃药。现在我去买药也来不及了,我干脆就陪你在寝室待着吧?名额不会浪费,我跟金姐说一声,让她在班上再找两个同学补上去。”
对纪颂果断放弃的决定有些惊讶,赵逐川摇头:“药可以叫外卖买。你得去,那发言稿你都练了一早上了,不去很可惜。”
赵逐川可以对着其他老师同学演不舒服,但是对着纪颂他做不到。
“一开始就是我们约好一起去的啊。而且发言也不是内定了我,幸运观众是随机抽的。”
纪颂还真放了书包,准备卸下要带去的装备。
他光照相机都背了两台,一大清早,粗长的肩带捂得他胳膊全是黏腻的汗。
“纪颂。”赵逐川忽然出声。
“嗯?”纪颂摸他的额头看发不发热。
“我记得你有一副框架眼镜是吗,防蓝光的。”
赵逐川自己有墨镜,但是在这种室内活动的时候还戴一副墨镜其实比直接进去更显眼,他个头够高,走在哪里都是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的。
“有啊!”
纪颂平时偶尔换着戴眼镜,有度数的那副一直放在教室,没度数的放寝室里,更多是为了将其作为装饰来辅助自己进入某些角色。
他拉开抽屉给赵逐川拿出眼镜递过去。
“怎么了,这眼镜还能防眩晕?”
赵逐川用清洁布擦拭镜片:“点映厅的光太亮,坐久了头更晕。”
他无意做过多的解释,起身去洗漱台前弯下腰,低头抹了一把凉水上脸,双手撑在台面上,抬眸看镜中自己湿漉漉的脸。
手指捏住额前一缕湿发,成条状往下轻轻扯动,尽量让发丝盖住半指额头。
镜子里的人顿时收敛几分锐气。
赵逐川扯过一张卫生纸擦手,动作很慢,再继续看镜子里的人,眼底满是挣扎。
他合拢右手十指,抬起手。
先是遮挡住自己下半张脸,眉骨微压,接近的眉眼间距让他的下三白眼天生自带杀人不见血的凌厉感——
这是影后赵添青常常望向镜头的叙事风格。
再挡住上半张脸,他也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他只能从指缝中窥探到自己的鼻梁、嘴唇,以及下巴的形状,说不上来像谁,虽不至于人山人海,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眼前的所有都看不清晰。
其实他从没觉得他像谁,靳霄、黎意——都不像。
刚才齐圆对黎意的措辞是“老相识”、“同学”,语调顺畅到藏不得半点虚假。
“走吧。”
随手将擦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内,赵逐川取下挂在衣柜里的一顶鸭舌帽扣在头上。
夏天太热,他已经很久没有戴帽子出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他觉得氧气充沛,一切行动是自由自在的。
纪颂真当怕他头晕还要陪着自己去,又猜测会不会是低血糖,拉开抽屉拆了一颗在金姐办公室拿的咖啡糖塞进赵逐川嘴里,认真补充:“喏,0糖0卡的。”
赵逐川舌尖一卷,那颗糖顶住腮帮,没太多表情的脸上隆起小小一处鼓包。
“很甜。”他讲。
一小时后,集星的那辆依维柯将今天要参加点映的所有人送到市中心一家大型电影院。
点映进行得很顺利。
钟离遥穿了一身米白色的西装出场,长袖长裤,黑短发染成了栗色,头顶卡了枚墨镜当发箍,整个人利落飒爽,纪颂认得这是她在电影中出场的造型。
集星的学生们全部很配合地鼓掌,气氛被烘托到了一个顶点,没有人胡乱起哄。
纪颂不清楚是否有工作人员知情钟离遥在本地任教当老师,他只记得金姐说的,你们当自己是路人粉就好啦,别老师老师地叫。
毕竟女三,风头不能太过。
况野和孟檀都很激动。
两个人坐在一块儿拿着片方给本场观众发的扇子物料扇风,也不好大声喧哗,干脆都在微信群里开始聊天。
【美少女小檀:我天啊今天遥姐太美了!我舔爆prprpr!】
经过专业化妆师修饰的钟离遥的确变得很有星味,和平时在表演教室流着汗骂人的老师完全两模两样。
【云朵朵:我已沦陷……】
【野:男主不如网上看着帅啊,特别是那个男二,我说实话还没川哥帅!】
【美少女小檀:男二+1!黎意很帅,老了感觉更有味道。】
【同学A:星星眼.jpg】
【同学B:狼人撕扯衣服.jpg】
【同学C:脸埋进胸肌里面.jpg】
【班班金:你们还小!!!】
纪颂坐直身体,开始对台上的各位大咖全神贯注。
赵逐川问:“看谁?”
“黎意啊。”
纪颂的眼睛还在往前努力看,恨不得和其他同学一样拿个望远镜,突然反应过来赵逐川似乎是黎意的黑粉,又换了口风,“我看也就一般般嘛……”
他打开微信拍照功能,放大,啪叽拍了一张照甩到群里。
又心虚低头,火速回群消息:
【蝉:黎意也就那样吧!】
赵逐川瞟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
他挑起眉,手掌撑在脸颊边,用细长的手指挡住嘴,弯起唇角笑了。
“哪样?”他问。
“没你好看,赶你差远了,”纪颂眯起眼,“他太久没出来活动了,我对他的印象都应该是他年轻时候的那些照片,今天看觉得还真是老了不少。”
赵逐川点头,伸手曲起食指刮了他下巴一下,提醒:“别眯着眼睛看,伤眼。”
纪颂稍微有点近视。
他左眼度数125,右眼50度,是小时候躲在被窝里侧着玩儿手机折腾出来的,为此纪仪龄也说他从小就是个懒蛋,写作业要趴着写才搞了个左右眼度数不对称。
他平时不戴眼镜完全不影响生活。
但是今天他们的座位本来就不靠前,要伸长脖子才能看清楚电影荧屏前具体站的都是谁谁谁,黎意本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他看不真切。
而且吧,嗯。
戴上眼镜的赵逐川儒雅又挺拔,像电视剧里那种穿西装的精英男,等那双锐利的眼扫过来时,他本人携带的气场又矛盾地冒了头,像故意勾人的斯文败类。
再不转移注意力,赵逐川的镜片都要被自己望穿了。
纪颂乖乖评价:“你很适合演偶像剧里面那种讨打的总裁。”
赵逐川:“……”
黎意完全是来镇场子的。
他四十来岁,身材保持得当,瘦瘦高高的,目测身高在185以上,戴一顶渔夫帽,穿衬衫和工装裤,先是双手合十鞠躬给观众打招呼,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却还是惹来在场一众人的欢呼尖叫。
其实黎意全程没有怎么发言,只说了几句本片介绍,和观众打招呼,最后聊了下他和本片导演的交情、故事,就站在一边当吉祥物。
说白了就是来站台的。
只是知名度让他成为焦点。
这部电影叫《不要抬头看月亮》,属于中小投资的传统剧情片,音乐总监比导演更出名,出手必是传唱很久的精品,所以这部片子的主题曲早在网上小火了一阵,带动不少自然流量。
整个故事看下来,纪颂没有太大感觉,只记得钟离遥在片里的发挥确实不错,算是颜值和演技都在线,如今在圈内的咖位终究还是低了一点。
赵逐川全程很沉默。
他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群闹腾的高中生中间,没有多说什么话。
他只在结尾过演职员表时,微微用手背撑着额角,评价:“配乐不错。”
“是啊,毕竟是辛岩做的,”纪颂说,“他得过好几届最佳配乐奖,OST全是经典。”
除此之外,赵逐川还简单聊了下对剧情的理解,没有提其他任何一个人。
但纪颂注意到,在制片方的摄影师过来拍路演宣传照片时,赵逐川压着帽檐低头看手机,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颔。
还是不太乐于被拍。
男女主的影迷团队来了不少人,加上“黎意要出席”的消息早就被放了出来,本场路演人满为患,主创团队在抽取观众提问时并没有抽到他们这边。
分别抽了3位观众,分别是男女主和黎意的粉丝。
集星这边还有小孩想要举手发言,钟离遥笑着挥手示意他们都坐下,再伸出食指在唇边比了比,用唇语安抚他们:算了算了。
纪颂有点坐立难安。
他那种想要和主创团队沟通的劲头忽然就没了,说不上是失望,而是为钟离遥惋惜。
现下正是场面混乱的时候,赵逐川把两个座位中间的扶手抬上去,手放在纪颂的膝盖上,安慰地拍了拍。
“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的。”
赵逐川的安抚总是简短有力。
他掌心温热,极为妥帖地盖在纪颂的腿上,或者说是牛仔裤上,那种来自于另一个身体的温热透过了布料浸进了骨肉,纪颂的行动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反手就交握上去,牢牢扣着没有分开。
赵逐川开始玩儿纪颂的手,捏他的指尖、关节、掌心,一寸一寸地捏,眼睛却又在看前面的热闹,像这只是个亲密又随性的举动。
相机包并不能完全挡住他们的手。
掌心最柔软的位置,覆盖一层薄薄的汗。
潮湿、生涩,黏腻得分不开。
中间没扶手的座位,搁电影院那叫情侣座。
情侣啊?
纪颂紧张地滚了滚喉结。
也许现在应当发表点儿豪言壮语,也许他应该内疚于赵逐川头痛还要来陪他念发言稿,来陪他出风头。
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想这样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牵着赵逐川的手。
没人看得见,只有他们知道。
月亮触手可及,他是不是不用再抬头看?
主持人又加抽了2位男女主的影迷,看了眼表算时间,抛出最后一个环节:“说来也巧,今天呢,也是我们黄导的生日,其实我们还有没到场的神秘大咖祝福,这段VCR在本场点映是首发……”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
野子、檀妹:哎哎哎今天不观察了,今天——遥遥你好美!!!!!!
金姐:你俩要不再点个全家桶爆米花吧,就是一家人了。
颂颂(翻日历)(急得团团转):我咋还不成年?-
9月过了进度就快咯!
下卷从天气转冷开始。
主要小赵说在集星度过的夏天对他非常重要所以必须给他写得明明白白=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