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载他们来集星的那辆商务车停在师大地面停车位的树荫下。
纪颂绕车一圈, 看车身上显眼的“集星艺考”四个大字,啧啧称奇,吹了声口哨, 和赵逐川继续演好兄弟, 唇角勾着笑, 大步走过来。
最后抬手揽上赵逐川的脖子, 举止大方,很是亲热,“哎呀, 彭校这是真下功夫了啊, 师生专用接送车都搞上了?”
他一身简单的白T, 浅蓝牛仔裤包裹着长腿, 抬手打招呼时,腰露出一截, 晒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愈发挺拔了。
赵逐川朝纪颂看去。
这一年摸爬滚打下来,纪颂身上少了种身在校园的奶气, 五官长开了, 眼尾眉梢有往上走的弧度, 更宽阔的身形有了更多力量感,不会再有人说他清秀, 用喜报评论区见过的话来说,是实打实的“做男做女都精彩”。
两个人从今天上台起就一直隔得很近, 赵逐川要么推推纪颂的腰,示意他走快点,要么帮纪颂整理褶皱的衣摆,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
连彭思芮见了他们, 都说“你俩关系真好啊”。
只有纪颂知道,赵逐川是掐他后腰的肉,掐完还趁旁人不注意,轻飘飘俯到耳边留一句“又瘦了”。
听得纪颂心像猫抓。
赵逐川任由他像搂什么大型宠物犬似地搂着,也无所谓纪颂故意薅乱了他剪短的头发,应声:“嗯。你不是答应了李欲,八月份要来当一段时间助教么?这车就有用处了。”
“真的?”
“来地铁站接你。”
“哼。”纪颂懒得理他。
刚想说点什么回击,纪颂臀后一热,是赵逐川抬手冷不丁拍了下他屁股。
赵逐川催他:“快进去。”
不敢在车前过多逗留,纪颂还来不及害臊,赶紧弯腰钻了进去。
或者说,现当下,害臊这词跟他早就不搭调了,一年前他是青春少男,一年后他已经是纯情人夫了。明明谈恋爱也没多久,却像和赵逐川已共同达成了默契。
为了保护隐私,这车的车窗全部配置有遮光板,赵逐川将其拉了起来,一扬下巴,示意纪颂坐到最后一排去,又跟着坐过去,按下车钥匙,落了安全锁。
直到被赶上了车,纪颂才味儿过来这人想干什么。
他瞪大了眼,压低嗓音:“司机呢?”
赵逐川捏住纪颂嘴巴:“他去食堂吃饭了,没半小时回不来,我说我有东西落车上,就找他要了钥匙。”
被捏成鸭子嘴的人:“你真行!”
赵逐川微微颔首,顺手扯了把衣领,喉结滚了滚,又抬眼,直勾勾地盯过来:“我行不行你最清楚了。”
被这个动作撩了个头晕目眩,纪颂也有点经不住逗,又总觉得在外面,不敢轻易动手动脚,由心底生出一种羞耻感,嘴上不服输:“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了。”
赵逐川时不时犯浑、有疯劲儿……
他都了解,但没想到能憋到这个地步。
纪颂顿时脸红了,耳尖泛热,说:“你不怕有人拍?”
“我就抱抱你,不干别的。”
“……”
纪颂瞥了眼他默不作声搂上后腰的手。
这叫不干别的?
纪颂用胳膊挡着赵逐川,拼尽全力仍旧无法抵抗,提醒他:“车里有摄像头怎么办?”
赵逐川很坏心眼儿地顿了下,故作困惑:“还真有。”
“啊?”
纪颂心脏差不多停跳了。
“这车型的内摄像头有个物理盖板,我上车就关了。”赵逐川挑眉,“如果你还不放心,用这个。”
他抬手,展示出他那拎了一路洋洋洒洒写了“奖学金30000元”的超大KT板,大到夏天最热时放前挡风玻璃上遮阳都没问题。
还真是闻所未闻?
纪颂扯扯唇角:“你真是人才,拿了一路原来是要挡摄像头啊……我以为你要托运回京北当牌匾呢。”
赵逐川沉默几秒,像很认真在思考,“那还有什么用途?”
“我让金姐给我留着!我要带回家裱起来的,”纪颂薄薄的眼皮一翻,“不说悬挂在客厅最中间吧,起码能放在楼梯储物间里啊,以后出柜下跪的时候还能用来垫膝盖,你这种拿了三个第一名的人是不会懂的……”
赵逐川笑一声,弹他额头,“我给你买舒服点儿的跪垫。”
纪颂:“你回辽东跪吧,到时候我们打视频,看谁跪得久!”
赵逐川:“好啊。”
他说完这句,没给纪颂再小嘴叭叭的机会,伸手一把扯歪纪颂的衣领,掌心顺着锁骨揉进去……
这个年纪,开了荤简直余香满口。
要不是赵逐川提前出了名,要不是纪颂家里出事,两个人各有各的事要做,赵逐川巴不得随时都能在视线范围内看得见纪颂。
这也是他无法接受不在同一所大学的缘由。
靳霄找过他,赵添青找过他,连秦俐都给赵逐川来了两次电话,说两校表演系师资力量一样好,但是呢……
具体的劝说理由,赵逐川没听进去几句,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两所院校同样久负盛誉,他在哪里都能学得好。
纪颂违心的劝说总是说得好听,什么每周都能见面,坐车一个小时就到了等等。
但两个专业压力都大,学习任务繁重,周末不是排戏就是做作业,忙起来一个月打不着照面是常有的事情。
如果眼前有很多条路可以选,纪颂一定会选择最适合赵逐川的那条。
可赵逐川也想继续在未来的很多年里,做纪颂的主角……哪怕不是男主角,纪颂要拍别的片子,缺个配角,缺个客串,他也会想要出现在纪颂的监视器里。
永远那样被纪颂仔细看着就好。
以前赵逐川还会想,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隔多远都行。
可一见着纪颂捋起衣服冲他笑的样子,赵逐川又想,要常常能见面才是好的。
“嗯……你等会儿,”纪颂红着脸小声叫,“你掐疼我了!”
“再亲三分钟就下车。”
“你算得这么准确!”
“我算了司机吃饭和走路的时间。”
被亲得满脑子乱哄哄的,舌头都吸疼了,纪颂眼看着赵逐川面对他蹲下来,手撑着半边身子,后背抵在第二排航空座椅上,手指搭着纪颂的牛仔裤缝,死死揪出一片漩涡,从来都傲气的脸高高仰起,是索吻的做派,却偏偏从身侧抽出了手,再次按住纪颂的后脖颈,压着他低下头来咬嘴唇。
后座空调像不烧油一样往脸上招呼,纪颂闭着眼,脸被赵逐川捧着。
第一回觉得接吻比做到最后一步还色.情。
直到裤腰被轻巧捋开,挤进去一只手,纪颂脑袋嗡嗡直响,听着车内大声放着的英文歌曲,和赵逐川不敢对视,别过脸去,背脊绷成一张弓,半张脸被安全带捆出红色的压痕,很急促地喘了几声。
身上没纸,赵逐川没多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抽出手,把指尖挤进纪颂嘴里,又靠近了咬他的耳朵。
纪颂瞪着通红的眼睛,有点憋屈:“你……”
“怕有味儿,”赵逐川亲他眼睛,“忍一忍。”
“靠。”纪颂忍不住想骂人。
一上来就又点火又糊弄的人是你啊!
他动动嘴,很心软地又对赵逐川说不出“你滚开”三个字,想了想,还是反手抱住赵逐川,偷偷往人鼓囊囊的肌肉上狠狠揪了一把!
“不会有味儿!”他哼哼,“早晨起床,嗯,那个,也就是见你之前,我才弄过。”
“……”
赵逐川听得出来纪颂刻意在强调,很轻地吸了口气,被迫转移自己注意力,“为什么现在不戴耳钉了?”
“低调嘛,低调。”
“上学戴?”
“上学也不戴,”纪颂半张着嘴,嘀咕,“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艺术院校,我俩是高中同学,又一块儿考了同一所大学,校考时期形影不离,还戴同一对耳钉。大家想象力都丰富,想抓点儿你什么把柄,简直轻而易举。”
他看见赵逐川“嗯”了一声,眉心微微拧起,像有点控诉纪颂话密了,一边单手拉扯整齐自己些微凌乱的领口,一边抓过纪颂不停弹出消息的手机,还低头在认真亲吻纪颂颈后最敏感的部位……
过于炙热的气息密密麻麻地拍打上去,哪哪都不闲着。
纪颂一缩脖子,似乎浑身毛孔都张开了,没空去接手机,衣摆被卷起来了,侧腰上还有刚才赵逐川不知轻重按下的痕迹。
赵逐川沉声道:“回个消息吧?别让他们找不到人,等会儿找到车上来了。”
纪颂迷糊着,按下语音长条,听况野碎碎念了几条。
“颂颂,你不知道,你走之后好多人想找你签名,还有个小学弟,长得挺可爱的,白净,还抓着我问你去哪儿了。”
你可别说了!
“妈呀,京影导演第一,你就是产自集星的昆汀①中的莎士比亚啊。”
你还知道昆汀呢?
“川哥太高冷了,学妹学弟们都在问我能不能合影,我说不知道,应该是可以的。”
可以的,纪颂学长很大方,随便拍!
“不是三十不是三百更不是三千……那是三万啊!”
纪颂听得想笑,按住赵逐川的手。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纪颂拿出当年应付洪鸣作业的劲儿,稳了稳气息,说:“况野学长口条很顺畅嘛?集星招助教你怎么没答应?”
况野秒回:“人生有多少个三个月的假期?我当然是要游山玩水。哪怕是穷游!我也得把这个假期给整充实了!你俩在哪儿跑步?带上我啊!”
“嗯……”
巴不得此时给况野抛个眼儿让他消失,纪颂哑着嗓子回复:“学校后门的锅包虾现在爆火,去晚了连虾尾都吃不上了……”
等纪颂松开长按语音的手,赵逐川才问:“小学弟?”
纪颂理直气壮:“只准你有粉丝,不准我有?”
“没不准。”赵逐川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嗅嗅,“只是有点吃醋了。”
纪颂揉揉他脑袋,以作安慰。
他个儿高,完全没办法直接跨坐到赵逐川身上,精心抓好的发型会被定成小平头,纪颂又臭美,等下还要回去和大家合照,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变丑。
只能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喘.息凌乱,额头亲额头,鼻尖碰鼻尖,嘴啃嘴……
随后一周,纪颂住进了彭思芮给他安排的单人间。
赵逐川毕竟还是准大一新生,赵添青也需要休息,没再拉着儿子频繁出现在公共场合,而是拜托秦俐给赵逐川安排了一些课程,作为开学前的演练。
课程安排得不满,但授课地点都在京北,赵逐川不得不在京北熬过开学前最后的时间。
纪颂在集星做了一小段时间助教,每天跟随李欲上下课,还时不时去每个班级门口站一站,看一看,他发现果然当自己本身从某种困境中跳脱出来时,不被时间和目标追赶,才能完全享受爱好带来的乐趣。
学弟学妹们偶尔也有不听话的时候。
翻墙、藏手机、谈恋爱、用A.I写文字作业等等,全是以前在表一班时司空见惯的手段,纪颂看着他们,就像看着当时的自己,对踩底线的错误下手惩罚毫不手软,还让人顶着凳子在走廊晒太阳,还学明跃以前拉一根线,练站姿……
有学弟不满,顶着凳子喊,纪颂学长,你体罚!
纪颂冷笑一声,手掌按在裤腰上,头也不回,说,不服管的可以进去。谁教你用A.I写影评、写故事的?参考参考就算了,你还往上缴?你当李欲老师是傻子啊?
还有学弟,翻墙摔了个大逼.斗,胳膊着地,疼了好几天都上不了课,等人好点了,纪颂受金丹凝之命,拉着人去操场跑步,纪颂跑多少,学弟就得跑多少,说马上月考了,你去翻墙,想翻到哪儿去?腿这么有劲儿,那就多跑跑步吧……
纪颂还意外收到过学妹发来的告白微信,洋洋洒洒一大段,他都认真看完了,指出几处可以修改的修辞和语病,言辞恳切,说,你们明哥强调的“不能早恋”,不只是同学之间、师生之间,就是和大一届的师姐师兄都不可以……
赵逐川听纪颂每天发来语音汇报,也觉得有意思。
纪颂就像《秘密花园》那本书的涂料,将他空洞的、黑白的世界,逐渐填满了颜色。
其实纪颂没说的还很多,不止这个学妹,再次发来信息的还有九月份再返回集星温习科目重新冲刺的宋微澜。
宋微澜说,以前我确实很喜欢你,后来我发现,也许我只是想成为你那样的人,羡慕你身上的朝气和无畏无惧。所以我选择了复读重考,想做主一回,再给自己一次不留遗憾的机会……
颂颂,我希望你和川哥能永远这么好。
去京影报道那天,纪颂坐的早班机,晨间九点过刚下飞机,开机看见这条微信,困意全无,瞌睡都醒了。
他心头一窒,手指浮在屏幕上方,敲了几个字,又匆匆删除。
最后只回了句:加油啊!我们在京北等你。
报到第一天,校园门口人满为患,纪颂早就预料到赵逐川又被一群人围着的场景,没去跟着挤,只和纪仪龄在学校门口合了张影。
他妈是今早跟着他一起来的,美其名曰是要送他上大学,其实就是心态不好,还有点舍不得儿子,顺带来京影校园看看别人家的漂亮孩子,还说刚生下纪颂时,还琢磨呢,大美女为什么会生出一只小猴子?
“颂颂,你进去啦?”孟檀发来微信。
“对,我们不合照了吧,人太多了,挤不过去。”纪颂踮起脚朝人堆聚集处看了一眼,因为是开学季,以学生为主,前来拍摄的媒体大多被校园安保拒之门外。
纪仪龄朝他目光所及看了一眼,嗓音绷得有些紧:“那个就是……小赵?你上次说的就是他吧?”
放假期间,纪颂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总是有意无意和纪仪龄提到赵逐川这个人,分不清是哪次提起了,连忙道:“是啊!帅吧?”
“看不清,”纪仪龄挪开眼,“太远了。”
纪颂隐约察觉到他妈兴致不佳,又想起上次给纪仪龄看自己和靳霄的合照,纪仪龄都没什么反应,纪颂觉得有点儿怪,但也没多想,想起集星今年拼命托举送进京影的人数,叹了口气,除一线城市外的艺术发展任重而道远啊。
纪仪龄瞥了眼他小老头似的神情,催促:“你别看热闹啦,走走走,妈妈饿了。我们吃涮羊肉去。”
肚子咕咕叫,纪颂马上拽着他妈突出重围。
纪颂所在院系人少,大一新生也就十来个人。
他记性好,班上同学扫一眼就认了个全,近年来的戏导专业都看脸,眼前这些同学的颜值丝毫不输表演系。
他和赵逐川没在同一专业,两栋教学楼也隔得远,还好校园不大,宿舍不远,想见上一面并不难。
表演系一届70个人,每个班20多位同学,孟檀和赵逐川分到了同一个班。
同样也叫做“表1班”。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①昆汀.塔伦蒂诺:美国导演、编剧,以独特的暴力美学风格和非线性叙事闻名,代表作品有《低俗小说》《杀死比尔》《被解救的姜戈》等-
【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颂的1w元KT板:再见了好兄弟我去主人家当门牌了。
野子的6k元KT板:我将追随我主人出现在青藏高原。
檀妹的6k元KT板:好多人啊![周迅脸.jpg]
小赵的3w元KT板:……不儿?那我呢?[害怕]
第102章 立秋 我好久没有抱过你了。
102
开学第一个月。
纪颂发现他们班的同学虽然全员E人, 但都挺“独”,少有和高中时期一放学就成群结队离开的情况,成年人在大学期间相较更专注于自己的生活, 人与人之间的接触都带有一定的目的性, 大多属于凑一块儿聊个没完, 独处又能安静下来的角色。
纪颂最开始还不太适应, 后来慢慢明白了,大学就是无数个细小的独立个体组成,什么人情世故, 远近亲疏, 都在同学关系间打望透彻……
想要再交到林含声、况野那样的朋友, 很难了。
四人寝里, 和他说话最多的人叫俞朗,是个辽东人, 比纪颂高,热爱打游戏,去过欧洲30多个国家, 是他们系今年录取文化分最高的学生, 也是系新生代表。
俞朗喜欢参加活动, 上下学经常把纪颂带着,说还没入学就知道纪颂了, 不是因为排名,说是纪颂来参加三试时, 监考师兄是给他带小课的老师,讲面试时提过有个考生特别出挑,脑子转得快,长得又干净漂亮, 一看就是他老师喜欢的类型,只要答题不跑太偏,拿个合格证不是问题。
他还提过一嘴,说:“纪颂,我师兄让我问你,你有没有对象?”
纪颂笑起来,回问得直截了当,“你师兄是Gay?”
俞朗并不恐同,但没预料到纪颂这么直接,明显哽了一下,“没没没有啊,就是问问……看你可爱嘛。”
“你也可爱。”纪颂随口回。
俞朗犹豫几秒,撑起胳膊离纪颂近了点儿,小声问:“那你是吗?”
换做平常,纪颂就应了。
但考虑到赵逐川经常有空就来导演系找他,纪颂安静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不是。”
俞朗松一口气,报了他师兄的名字,手腕随意地搭在纪颂后颈上,轻敲两下,指腹贴着皮肤,郑重道:“颂啊,那你以后离他远点儿,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纪颂用鼻音哼哼:“喔!我知道了。”
其实这学长在开学典礼之后就加了他微信,时不时嘘寒问暖,纪颂性子直,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异样,半个字没往外漏,也没告诉赵逐川。
一开始纪颂还不太适应同性示好,可从集星以来,他经历过了好几次,慢慢觉得和女孩儿告白并无多大区别。
一整个九.十月,是大一上学期最为忙碌的阶段。
赵逐川在京北待得久,他说等到了初冬,天寒地冻的,京北天气又干燥,体弱的人准得感冒发烧好几回,学生剧组都不太开了。
除开开学典礼、军训以外,纪颂和赵逐川远远会打个招呼,两个院系都知道他们俩是高中同学兼好哥们儿。
男生哪有一对一玩儿的?
大多都是一群男生一起,一组饭局就呼朋引伴,互相之间私底下反而没什么单独的联系,像他和赵逐川这样经常两个人在街上走的,难免引起有心之人怀疑。
两人私底下也单独见面,会一起在食堂吃饭,或是去看校园展映或映后宣讲。
校友随手偷拍的照片时不时在网上流传开来。
照片上的赵逐川大多戴个鸭舌帽,穿着黑色薄长袖,抱臂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光是肩宽与模糊的轮廓就已然万里挑一,十分出众。
旁边的纪颂很活跃,常举手向主创团队发言,他衣服大多颜色浅,惹眼,笑起来又乖,少有戴副银边框架眼镜,在一众表演系帅哥美女成堆的场合中毫不露怯,慢慢就成了学生们口中“你们导演系那个纪颂”。
赵逐川偶尔也被抽点起来互动,纪颂会很开心,他坐在位置上,双腿微敞开,举着手机拍赵逐川的怼脸视频,电影主创团队会在平台宣发京影校园专场,就有校友在评论区留言at纪颂,求他放出来完整视频。
纪颂渐渐收敛了些,不敢再趁着校园里路灯微暗时,去拽赵逐川的胳膊。
两人有次在路灯下站着,手里屏幕亮着光,指尖假装敲着字,见个面想单独待会儿,旁边人来人往,给他们打招呼的、拍照的,没有喘息的空间……
其实纪颂一抬眼,看见赵逐川认真地看着自己,神情中有愧疚。
胸口和喉咙管一同泛酸,纪颂没忍住,眼眶倏地就红了。
这人吧,爱哭,要强……
眼泪又多,没表现得那么无坚不摧。
赵逐川下意识抬手去抹纪颂眼尾,没摸着眼泪,心里踏实一点儿,也懒得管旁边有没有人在看,捏着纪颂下巴,把人脸扳过来,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纪颂想起俞朗的疑问,“哎”了一声,心神不宁地,摇头:“算了吧。”
虽然我好久没抱过你了。
他的未来好像真的上了新的台阶,身上的绳子也越绑越紧了。
专业课开课,摄制任务紧张,纪颂还要组自己的片子,每周末都忙得团团转,要么就是窝在剧场里改本子,一谈恋爱准得分心。
赵逐川不也是么?
表演系月考大戏的海报都摆到他们导演系的地盘来了,明晃晃的男一号,和女一号饰演年轻小夫妻,纪颂没去看剧照,本来他心大,早都忙忘了的。
昨晚俞朗还问他,过几天赵添青那个儿子的戏要上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不去。
夜里躺在床上,纪颂翻来覆去的,他想,女一号如果是孟檀,还好受些,但女一号是新表1班外形条件绝佳的另一位女同学,同样炙手可热。
赵逐川不是爱豆,没有固定的粉丝群体,可背景够强大,话题热度高,不管谁发帖子带合照都能有一定的热度和讨论量。
他还听俞朗说,现在表演系追赵逐川的人有男有女,谁都想早点被看见。
十一月底,孟檀生日那天,他们戴着帽子和墨镜一同出了校园,两男一女十分显眼。
周五早早蹲点跟车的媒体一路从校园附近跟到一处人多眼杂的居民区,在涮羊肉饭店门口蹲守俩小时,终于等到赵逐川一行人出了餐厅,站在门口打车道别。
孟檀喝了点酒,但不多。
她很容易上脸,和纪颂一起两张脸放在取景框里,像两只熟透的奉化水蜜桃。
“喝一点儿就上头啊你,”纪颂扶着她,“以后等有什么接戏的酒局,你还是叫上我算了。”
“叫你干什么……”孟檀闭着眼,纤长的睫毛随呼吸起伏,“你帮我喝啊?”
“可以啊。”纪颂扶着她上车,“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颂颂。”
“嗯?”
孟檀声音很甜:“你……你真好。”
纪颂手忙脚乱地,连忙哄她:“你也好你也好。”
况野毕竟少数民族出身,酒量惊人,10罐啤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拎着没吃完的蛋糕从出租车另一边上了车,拿掉孟檀手里掐的烟,低斥了一句:“什么毛病,你哪儿学来的抽烟啊……”
有况野送孟檀回学校,纪颂放心多了,正想再安抚几句,关上车门走上,又听孟檀扒着车门不让他关,软绵绵地喊:“颂颂。”
纪颂朝身后的马路牙子上看一眼。
赵逐川还在原地站着,一身牛仔外套,连帽挡住了大半边眉眼,下颔连着喉结被路灯映上光亮,身影在京北凛冽的恶夜风中晃动得模糊。
已和去年今日时那个少年不一样了。
更像是个男人了。
纪颂喝了酒浑身发热,耐心也不多,一看孟檀拽着车门的手劲,还是出奇地安静下来,引导道:“怎么了?不着急,今天你是寿星,你慢慢说。”
“你,你放心。”
孟檀这才松了手,头一歪,靠在况野肩膀上,况野抬手一捋一捋地给她整理好铺散开的长发,仔细听她说酒话。
“川哥谁都不在乎的……”孟檀呢喃,“川哥只在乎你。”
“我靠。”况野惊叹一声,原本有些迷糊的眼神变得清澈了,看看纪颂,又看看站在街边不发一语等着的身影,一股酒气压在喉咙里,“我还以为他们说的都是开玩笑的,但有时候我想想也……”
纪颂抓住况野衣襟,“他们?”
“在集星的时候啊,听,听到过一些,”况野以为纪颂动了火气,连忙解释,“我觉得……你也不像啊,川哥也不像,所以就……”
“没事,”纪颂撒开手,突然有点累了,手肘撑在车门上,叹了口气,“别往外说。”
换平常,他可能就否认了,但眼前的人是况野,是他们推心置腹的哥们儿,纪颂心头一股子郁结的叛逆涌起,干脆大大方方认下来了。
况野做了个把嘴唇上拉链的动作,“那肯定啊,我保密.局的。”
……
【赵添青儿子深夜聚会!“金童玉女”恐成真?】
【从同学到同学:男帅女美很般配】
【赵逐川深夜为女同学庆生,携手并进师出同门】
刷到这些新闻标题时,纪颂正在赶下周一要排的戏,他中午只吃了卤肉饭,没几口就腻了,打了个哈欠坐在剧场的座椅上,脖子围一块深灰色围巾,赵逐川才买的。
班上有个特别外向开朗的女孩儿,专业第二名,叫唐千淳,染了个栗色中长发,皮肤白净,笑起来眼眸弯弯的,和云朵有些挂相。
她很爱和纪颂讲话,在审美方面和纪颂也有共同语言。
纪颂忽然有点儿累了,顺带吹了冷风,脑仁疼,他把剧本撒手放在大腿上,冲唐千淳抻出二指,夹了夹指缝,“淳姐,来一根?”
唐千淳翻开烟盒,递过去,调笑道:“不是吧,我们纪导终于要抽烟了?我就说,我们系哪有不抽烟的啊。”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醋是好东西都互相778[彩虹屁]
第103章 立秋 你亲几下就不干了。
103
纪颂竖起手指:“第一根。”
严格来讲, 是长大后的第一根。
“你高中也不抽?”
“很少。”
唐千淳对纪颂的好奇心浓厚,知道他出身校队,猜他是在男生堆里混大的, 盯着他看了会儿, 大笑起来, “你真是乖乖仔么纪颂, 不像啊!”
纪颂过了几秒,也跟着她乐,“不乖吗?”
唐千淳愣了片刻, 握在手里的打火机滑落到地上, 纪颂弯腰拾起, 递给她, 唐千淳才反应过来,回答:“乖……啊。”
“我那时候在艺校要学播音、表演, 晨练起得早,老师连包子都不让我们吃,”纪颂调整好坐姿, “怕影响同学, 就戒了。”
还别说吃包子了, 那会儿其他班也有躲在厕所里抽烟的,明跃常常一个一个去抓, 没抓到现行就捉着手闻手指,有味儿的全部被骂一遍。
学播音吃嗓子, 林含声他们班抓得最严。
还有家长赶来收拾儿子的,买一包50块钱的黄鹤楼,说是儿子一天的伙食费,也不让吃饭, 在少有人路过的楼道里逼着小孩把一整包烟抽完,不抽完不许走,后来播音班再也没人敢抽烟了。
要真说抽,纪颂在叛逆期时,也没抽多久。
青春期欠打的小男孩酷爱新鲜感,一口白雾吞进去从来不过肺,主要好胜在“我敢抽”,后来回过味儿觉得没意思,又怕被爸妈发现来一顿毒打,干脆不去赶新潮了。
现在不一样了。
上了大学,熬夜、搞创作,或者根本没有办法拒绝的人情饭局,有人开始靠尼古丁续命,基本没有不散烟的。
那些人每次发愁、心里有事儿就点烟,像是情绪能糅杂进烟草,能被火焰一把燃没了似的。
学院老师还骂过学生,说现在影视作品有抽烟镜头都要打码,你们一群小崽子天天含根烟装什么!
纪颂有些出神。
眼前的小剧场还没集星向师大租借的小礼堂面积大……可这就是更广阔的平台。
平台大了,人的活动范围却小了。
他听况野讲,过生日那晚,孟檀在校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等酒醒,她才迷糊着交代实情。
说她就是和同学偷偷吸过几口……没瘾!真的!
演戏么,大学生初出茅庐,没什么经验,还在夯实基础,难免把自己演进去。
代入角色,代入情感……
况野眉头紧皱。
夜晚的冷风吹得他神思愈发清醒,一时间不知道“孟檀学抽烟”和“赵逐川纪颂谈恋爱”哪件事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站在接近零下的气温里发愣。
冷空气钻进鼻腔,像一把钝刀刮蹭内.壁,疼得厉害,他的鼻孔和嘴唇呼呼往外冒白气,也像是烟雾了。
况野嘴角耷拉下来,揉揉孟檀的头发,叹气道,演员抽烟会变丑啊。
吓得孟檀瞪圆了眼睛。
当时送走孟檀之后,纪颂一回头,看见赵逐川还在原地站着等他,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定定地朝这边看,等纪颂小跑过来了,赵逐川伸手揽一下纪颂的后腰,小声问:“冷不冷?”
“不冷不冷,”纪颂笑着哈气,“我们去哪儿?”
“回我家。”
“你不怕被……”
“颂颂。”赵逐川突然叫他,“你最近太紧绷了。”
纪颂点头承认,“是有点。”
“我们这样的关系,走得近很正常。没有实质性证据,媒体不敢乱做文章。不需要想那么多。”赵逐川把他搂紧一点,手臂搭上纪颂的肩膀,隔远了完全看不出有多亲密,手指却曲起来,一下下地在纪颂脖颈边轻蹭。
纪颂行事风格一向洒脱,可最近听说学院内有关其他人的同性传闻越多,他就越没有办法在外面对赵逐川表现得自然,连那枚小耳钉,都只有各自不见面时他才敢拿出来戴一戴。
赵逐川想了想,还是说:“有空你还是和孟檀聊聊……少抽点烟。”
纪颂知道赵逐川是出于关心,“你们班氛围不好?”
“不是不好,”赵逐川笑笑,指腹抹去结在纪颂头顶的霜,“只是感觉没那么熟。至少大家和我很难熟起来。”
“因为阿姨吗?”
“是吧,”赵逐川说,“而且很多同学在大一就开始签公司了,各自都有事要忙。”
“才大一,不应该打牢基础么?”
纪颂知道,从九月开学伊始,齐圆陆续接到过一些邀请赵逐川去客串的通告,也有让他去试镜的,赵添青都拒绝了,她清楚儿子的性格,认为赵逐川更适合在本阶段踏实学习。
赵逐川说:“现在环境不好……也许早出名更重要。”
“也是。”纪颂靠在他身边往前走,双臂间的相碰时有时无。
“别想那么多,”赵逐川看他,“等年底过完年,我陪你去聊聊你想找况野他们拍片子的事情。”
纪颂点头,有些茫然。
大一的暑假很珍贵,并不是人人都有空闲,他要想拉一个学生剧组并非易事。
他搓了搓手,仰头望向夜空,眼里略有期待,悄声问:“京北这个月会下雪吗?”
“不太会,每年基本是1月和2月才下。”
“那都放寒假了!”
“你愿意的话……”赵逐川当真在思考,“等期末周结束,你可以晚点儿再回去。”
“真的可以?”
“嗯。”赵逐川偏过头看他,捂了捂纪颂冻得通红的耳朵。
他答应得太认真。
恍惚间,纪颂仿佛看到有片雪花自他眉间坠.落,一闪而过。
很久没有在外这么亲近,纪颂有些不太自在,伸手去摸了下赵逐川的脖子,冰得赵逐川猛地抓住他手——
当时已是深夜,路口灯光渐暗,逼仄的胡同内连车都进不去,更别提有什么人正在往来,两人已行至树荫底下,脸和身体一同坠入黑暗,只看得清彼此的眼睛。
喝了酒,思维难免跳跃。
纪颂想,这可能就是未来吧。
无论身处多么看不清的前路,只要他们还看得见彼此就好,再不要分开。
赵逐川侧过头,吻了吻纪颂的手背。
纪颂一惊,条件反射地要抽回手,赵逐川却抓得很紧。
……
唐千淳在纪颂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纪颂如实回答:“想我同学。”
剧场毕竟是室内,纪颂接了烟,没点燃,手里还有场记本要拿,一时间根本空不出手,只得把烟卡在唇角咬着,也没要火,将手机放进侧腰裤兜。
这是纪颂来到京北的第一年。
冬天北方的暖气太干燥,他还是无法适应,每天早晚都要用护肤品,嘴唇还是干得起皮,一天要喝好几瓶矿泉水。
今天上台导戏走位,纪颂出了不少汗,也热,随手扯了一把米色打底衫,脑袋垂着,露出半截线条利落的锁骨。
唐千淳忽然不再密匝匝地说话。
纪颂的另一个室友下台来喝水,跑得一脑门儿汗,看唐千淳面皮薄红,开玩笑地,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又冲纪颂吹口哨:“哎哟——”
滤嘴被咬得湿润了。
对室友回了个无奈的笑,纪颂起身准备往外走,对唐千淳说:“我们出去抽。”
最终他还是没克制住,在通风口点了根烟,白雾慢悠悠腾起,一缕一缕绕着手指往上飞去模糊了轮廓。
唐千淳看他从点上烟开始就不讲话,想和他找话题:“又想什么呢?你最近老发呆。”
纪颂仍是答:“想我同学。”
“哪个同学?”唐千淳想来想去,睁大了眼,怕楼道里有别人听见,小声说:“京影不就赵逐川和孟檀嘛……他们真是一对儿?”
纪颂直截了当:“怎么可能。”
唐千淳微怔,马上又笑:“哎。我听说的嘛。你这算辟谣了?”
纪颂掐烟:“是的。”
唐千淳性格风风火火的,和纪颂合作过三两次作业,但毕竟是女孩儿,私底下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对纪颂的交友圈还摸不太清楚,心思细腻,语气特神秘:“你这么笃定,那他们俩肯定各自有对象。我没猜错吧?”
纪颂摇摇手指,没接话。
还好这一根没什么味道,烟味儿淡。
纪颂站在通风口吹了十来分钟的风,才把衣襟上残留的烟草味散去。
晚自习下课后,21点多,导演系专用的形体室门被推开了,在一阵窃窃私语与惊呼中,纪颂抬眼朝大门望去。
他穿着衬衫,袖口捋得很高,一截手腕白得晃眼。
赵逐川隔很远就看见了他。
一旁抱着故事板的俞朗走过来,笑得吊儿郎当,抬手搂住纪颂的脖子,低声道:“颂颂,你的明星同学来啦。”
纪颂下意识挣了挣,嫌黏糊:“热……”
还不等挣脱开,纪颂朝门边看去。
表1班来了一个组的人,过来串门儿的,有8个同学站在门外等,这个组没有孟檀,但还有个领头的,纪颂见过几回,正大咧咧地走进来。
赵逐川也来了。
今天他抓了头发,才换了练功穿的黑色形体服,纪颂猜他是才拍了班上大戏的剧照,脸上补过控油的粉,五官棱角像被磨了一遭,眉骨在形体室亮白的灯光下落出阴影。
赵逐川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眉宇间很是疲惫。
两个班的学生偶尔打次照面,来往多是借演员、借道具等等,但纪颂几乎能认全表1班的脸。
“俞朗!”领头的男生吹口哨,“我来找你拿道具!听说红木小方桌被你们借走了?”
俞朗这才松开纪颂,“啧”了一声,满脸不乐意,单手叉腰站在一旁,开始找手机准备翻借物的统计表格。
纪颂这才挣开俞朗,一屁股坐到公用的导演椅上,没和赵逐川对视太久。
赵逐川朝这边走来。
在纪颂跟前站定,赵逐川伸手捋了下他的额发,算是打了招呼——纪颂抬起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有点紧张。
同组演员在形体室的另一边叫他过去清点道具,喊道:“川哥!”
“等一下,”赵逐川回头应了一声,又侧过来看纪颂,眼神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沉默几秒,“嘴唇怎么这么干。”
纪颂没忍住伸出舌尖,舔舔干涩的唇,喉结滚了滚,说:“暖气太足,有点渴。”
要是旁边没人,他准得往赵逐川身上抱,还会说“你亲几下就不干了”。
他一开口,才发现嗓音发哑了。
大概是今天走戏,喊的。
“多喝点水,”赵逐川蹲下,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递到纪颂唇边,“喝我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有点忙忙,更新短短!
等明天开始给宝们补足量哈,时间跨度会加快。
可能还有10章(3-4万字左右)就完结啦[抱抱]。
我很喜欢这种长大后的涩涩甜甜交织^^,但爱且坚定。
第104章 立秋 床戏还需要学?
104
那晚, 赵逐川没回表演班。
他和班上组员一同清点完道具,帮忙运走了需要力气的重大物件,回到场地里走了走位, 找负责人请好假, 又下楼在自助贩卖机买了一大袋苏打水, 上楼推门, 走进导演系排练室。
当下正是纪颂这一组别的中场休息时间。
系里同学每天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本就少见着表演系传说中的赵逐川,也没想到他能折返回来, 这下一个大活人在面前站着, 还拎了一袋子水, 在场所有目光都黏在他身上, 挪都挪不开。
纪颂也没想到他还回来,有些错愕。
一看赵逐川手里的水, 纪颂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接过袋子往空中举了举,说:“都歇会儿吧, 过来拿水喝。”
他冲赵逐川抬下巴示意, 笑道:“他请的。应该都认识。”
“当然认识!”唐千淳埋头挑了瓶不冻的。
她仰脸对赵逐川笑笑, “谢谢大帅哥。谢谢颂哥。”
颂哥?
赵逐川暗暗记下这第一次听见的称呼。
纪颂这性格,往人堆里一站要么当老大, 要么当团宠,什么时候还当哥了?连赵逐川都知道“导演系第一名考进来那个纪颂”讲戏特别细节, 对演员要求严格。
除了同组同学,还有些别组来帮忙的人,都手忙脚乱地放下自己的设备,大大方方过来拿水喝, 没放过和赵逐川搭话的机会。
每人谢一句,闹哄哄的,有人胆子反而大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赵逐川看,嘴上还慷慨地夸奖:“纪导你同学比照片上好看多啦。”
这群人见惯了俊男美女,对颜值应当是免疫的。
不管线下线上多精致,通通到监视器里见真章,没多少人的面部折叠度经得起考验,表1班的学生们早经过精挑细选。
赵逐川的头骨随赵添青,头肩比合适,上镜刚刚好,真人反而脸窄,比平面多一份抹不平的凌厉。
纪颂一看他们大呼小叫的样子,难免屁股后面一根得意的尾巴翘起来,说:“第一回见啊?”
“那可不是么,稀客稀客,”俞朗说了声“谢啦”,悄默声往纪颂身边靠了点,“没想到啊没想到。”
纪颂充傻装楞:“什么没想到?”
俞朗说:“没想到你俩关系好成这样啊。之前你俩经常在食堂一起吃饭,有时候见面迎面走过来,又连招呼都不打,我还以为你俩关系忽冷忽热,像表面朋友。”
纪颂憋着乐:“关系还行。”
请水活动结束,刚好人手一瓶,一瓶都没剩下,纪颂侧身对赵逐川比了个大拇指,又开始招兵买马:“俞朗。明年夏天我想拍个短片,你一起呗?”
手还没放下来,大拇指的准头指向赵逐川,纪颂对俞朗继续说,“他要演。”
“那不就是处.女作?我来我来,”俞朗小声,“我当场记都行。”
赵逐川面无表情,眼神落在俞朗身上,略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把两人拉拽到一边,俞朗摩拳擦掌,试着和赵逐川搭话:“什么片儿啊?”
赵逐川捏了捏鼻梁,说:“我还不清楚。”
“还不清楚你就敢接?”俞朗感叹,想和赵逐川更套近乎,又察觉自己这句话反问得冒昧了,赶紧侧身搂住纪颂的脖子,开玩笑似地勒住人,显得关系好,咬牙道:“纪颂你唬我呢!你俩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吧,他都不知道你要拍什么就答应被你糟.践……”
我俩穿,我俩穿……
纪颂腹诽,我俩不穿裤子!
“我唬你什么了!”
俞朗:“刚开学的时候……你说关系一般啊!”
“我说一般了么?”纪颂心虚地看脚尖,“我的原话明明是,就那样!”
俞朗回呛:“有区别?”
纪颂又心虚地看赵逐川的脚尖,哽了下,“也有可能我说的是关系不一般,你记岔了。”
尽管室内环境音嘈杂,俞朗嗓音压得很低,赵逐川还是听见了。
赵逐川低声:“纪颂。”
纪颂推开俞朗的动作明显一滞,忽然猛地加大力道,推得俞朗一趔趄,赵逐川去扶了一把。
“靠。腰推闪了你得赔我钱,”俞朗扶着后腰,卷起来的剧本一下下地打在大腿外侧,“晚上回宿舍收拾你。”
生没生气不知道,俞朗只笑纪颂劲儿大,拐了拐胳膊,指指纪颂,龇牙咧嘴地到旁边继续干活儿了。
赵逐川摸出手机看时间:“还有多久下?”
纪颂比划:“十来分钟。”
“嗯,”赵逐川在角落找了个空地坐下,“我等你练完。”
左边是窗帘布,右边是全身落地镜……赵逐川每次打理头发都不爱大面积上发蜡,嫌不舒服,后脑勺总支棱起一两根不听话的,看着就倔,坐在那里像在候场,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纪颂还以为他就是来送个水宣誓主权的,没料到他坐下不走了,“你等会儿不回组里?”
“请了半小时假,今晚不用再去了。”
“啊?”
“你经常来我们班找孟檀,”赵逐川没看纪颂,鞋尖抵在纪颂软底鞋的脚尖处,硬的顶着软的,语速很慢,“我们班都有男同学找孟檀要你联系方式了。”
纪颂条件反射:“谁?”
“……”赵逐川缄口不言,抬眼望过来。
好一会儿才说,“是谁重要吗?”
“那没办法,我们两个班合作多,难免的嘛。”纪颂捋起一边袖口,情绪此消彼长,来劲儿了,“那你们班上次排《野花谷》,你和那个女一……”
“正剧,”赵逐川说,“最亲密就公主抱、牵个手。”
哦,那倒也正常。
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纪颂原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去理解赵逐川作为演员身份所要面临的妥协和敬业精神,有时候还想,心态要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几年鱼那样冷酷无情,没有波澜才好……但那样还有爱吗?人性和理性到底如何划分界限呢。
这是个很漫长的,需要阅历和信任去填充的课题。
对于现在才19岁的纪颂来讲,还太陌生了。
赵逐川在成长,他也需要跟上。
一阵风起,敞开透气的窗户钻进透骨的冷风,墨绿色窗帘被吹起蹁跹一角。
生活不是慢镜头,他们做不到像电影里那样趁现在亲亲对方,消消彼此的火气,纪颂只能伸手捏捏赵逐川耳垂的小耳钉。
他有点热了,抖了抖肩膀,原先贴在背心里的暖宝宝终于失了黏.性,“啪嗒”一声掉在木地板上。
哪怕在一起快一年了,纪颂也瞬间红了脸,觉得在赵逐川面前出了糗,赶紧蹲下来要捡,赵逐川却看了那暖宝宝好一会儿,低声说:“我去年买的?”
“对啊,”纪颂蹲下,起身,装作无意,话语擦过赵逐川耳廓,“你花600块钱买了200片,我还说要用到大二的。”
这一年冬天,他们刚上大一。
那晚,主城区下了稀稀拉拉的小雪。
赵逐川说这是今年京北第一场雪。
一粒粒白色的细霜像烟花爆炸后飘落的灰,落在人掌心里,手一搓,很快消失了。
路灯光下,起初只有碎尘在飘,渐渐开始映着雪,光线变亮。
才22点左右,街上行人很多,大多缩着脖子,压下帽檐,却都停下来在用手机对着天空录像、拍照,纪颂吸吸鼻子,想——
影像存在的意义有很多种,比如讲故事,比如让人一瞬间回溯到记忆中的当下。
去年来京北时,两人拍的vlog素材还孤零零地留在硬盘里,快落了灰,纪颂到现在都没时间没空间去剪出来。
为了拖得动高清素材,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大,平时不管怎么在宿舍用电脑,都会被舍友看见,纪颂偶尔把电脑抱到床上去,剪一剪,但宿舍灯熄得早,他爱惜眼睛,抽不出太多空闲。
赵逐川安慰他:“其实不剪也行。”
“为什么?”
“比起把所有经过拼起来变成完整的,碎片化的记忆也很有意义。你会通过一些片段去想起来与之相关的场面。”赵逐川拿出手机看了看出租车到哪儿了,接着话题聊,“这个叫留白,对吧?”
纪颂眨眼,抖掉落在睫毛上的雪,“没错,沉默能发挥巨大的戏剧作用。怎么突然想这个,你找我借的《电影语言》看完了?”
“看完了。”
“你真看啊?”纪颂想起像永远看不完的《演技六讲》,还以为赵逐川借去压泡面桶的。
赵逐川的声音闷在口罩里,像加了低沉特效,“嗯。万一以后我转行做幕后?”
“我才不舍得,”纪颂像被扎了一下,提高音量,“哪怕是作为观众,这是影史的损失!我第一个不同意!”
赵逐川果然被他逗笑了,嘴硬:“夸张。”
纪颂看他眉间很轻地耸动了一下,冷淡的眼眸弧度弯弯的,雪天将这样硬朗的人变得更温柔。
出租车还没来,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冻得蜷缩成一团,挤在赵逐川身边叽里呱啦地讲,讲他期末周排练的剧,讲了会儿又觉得没意思,知道赵逐川的注意力都在他嘴上,没仔细听,一歪脑袋,用额头撞了赵逐川一下,撒着欢往前跑开了。
赵逐川拿手机录了纪颂顶着初雪一路往前跑的背影,配以解说:“大家好,这是我关系一般的男朋友。”
纪颂当然没听见,不然肯定马上狂奔回来给他一记飞腿!
跑了几步路,纪颂才想起他们是在等车去酒店开房,又小跑着回来,顶了一脑门儿细细的雪,雪像盐巴粒。
他想起网上那个“可靠”的两只鸽子表情包,斜着身子朝赵逐川胳膊上靠,舒舒服服的,说:“为什么今天想着去开房啊?还突然来我们班……无事献殷勤,非……”
两小时后,这场雪彻底下起来了。
“下雪啦”三个字遍布朋友圈,纪颂按着屏幕往下刷新,在手机上欣赏今年的第一场风月雪景。
风月在他身上。
脖子、肩膀、手臂,这些当着赵逐川面,俞朗漫不经意搂过的地方,全被赵逐川咬了一遍。
但都不是小孩子了,容易露出来的皮肤都没留印儿。
纪颂从暖烘烘的被窝里伸出手,薄而均匀的肌肉上溢出一层汗,肩膀那一块绽放开四五处指甲盖大小的殷红痕迹,是赵逐川的杰作。
曲起膝盖,纪颂顶起被子,想踹赵逐川。
他已经累得没办法明天一早返校了,眼圈那儿氤氲一框水汽,“你最近……是演过狼还是演过狗?”
“那是刚开学时的课程,”赵逐川又咬他,成年后愈发稳重的嗓音刮得纪颂耳朵发痒,“现在要学别的了。”
纪颂敏.感地喘了口气,“少败坏你们师门,你们才不教床.戏……”
赵逐川笑了:“这种床.戏还用学?”
要开房是因为赵逐川还惦记去年生日时那句:等成.年了去开.房,再喝点儿酒。
当时纪颂的出发点是两个人关系都好到这地步了,就算是搞暧昧搞不下去了,一起聊聊人生理想也行啊。
纪颂还问了赵逐川,想做为什么不回家,赵逐川说这里离学校近,怕纪颂明天赶不上早八的课。
一想到早八,纪颂又歇菜了,想想最近拿到的“娱乐至死”命题,一个翻身钻进赵逐川怀里,可惜两个男生肩膀都宽,硌得不舒服,纪颂又往上躺一点,把赵逐川抱在怀里,小声问:“你们班期末戏是不是又快上了?”
“你准备来看还是送花?”赵逐川压根儿没给他别的选项。
“来看吧,”纪颂说,“送花肯定不缺我一个。而且我想送你玫瑰的……现在这个阶段肯定不行。”
在艺术院校,男生送男生玫瑰,还不如他和赵逐川直接在台下亲一个来得直接。
一月,表1班期末排的第一场戏是年代戏。
赵逐川轮了个男二的角色,穿一身浅青色老式军.装,眉勾得浓,从台下观众拍的高清照片来看,他单手举着一把枪,竟有股匪气。
纪颂确实没时间抽空去看。
等自己组这边下了排练,他才匆匆赶过去,刚好碰上赵逐川和同学们一起谢幕收尾,站在台上鞠躬,底下各系来围观的校友们长枪短炮,怼着赵逐川一通拍照。
纪颂也兴致勃勃地拍。
表示:我来,我拍,我留念,我爱你!
纪颂相机焦段不够,拍了几张不太满意,干脆对赵逐川招了招手,赵逐川直接走到了纪颂跟前来。
等纪颂拍够了,赵逐川才接过场务递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问纪颂:“纪颂同学。你喝吗?”
“……”纪颂被这称呼噎住,噎得想喝,旁边人多眼杂,他还是摆摆手:“赵逐川同学,我不喝。”
“那帮我拿着,我去换衣服。”赵逐川又不客气了,把水放进他旁边的杯架里,又对其他前来拍摄的镜头简略扫了一眼。
纪颂“哦”了一声,还不太习惯赵逐川这种在全院面前表现出来的熟稔,他正想说什么,表1班这场次汇演结束,周六这个小剧场要另做他用,即刻有老师上来换掉了临时放置在小剧场台前的立架大海报。
换完衣服,赵逐川从更衣室走出,抹了把头发,抬起下巴,一边走,一边单手系纽扣,指节修长有力,是从领口从上往下开始系的。
等他到了纪颂眼前站定,又抬手松了顶上的前三颗纽扣。
“赵逐川……”纪颂磨牙,“故意的吧你。”
他飞快地瞄过去一眼,自己前几天才“兽性大发”揉捏过的胸膛撑着衬衫布料,春光一览无余。
赵逐川却侧着头,没说话。
纪颂随他的目光看去——
新上的海报是一个中年男人的侧脸,他胡茬青黑,眼窝微陷,鼻梁勉强出色,算不上帅得惊天动地,但就是有股别样的忧郁和拒人于千里之外。
【辛·声:时间的岩刻】
是那个香港音乐制作人辛岩面对声音学院学生开展的分享会。
“哇。”纪颂感叹,“请这么大的腕儿。”
赵逐川没接话。
“等等,”纪颂把住赵逐川的肩膀,“你别动。”
赵逐川破天荒没听他的,回过头来,挑眉道:“怎么了?”
“刚才像幻视你以后老掉了,留胡子了……”纪颂特别小声,“怪不得网上也有人怀疑辛岩是你生物学父亲。”
赵逐川假意路过他,轻飘飘落下:“宝贝真聪明。”
“别乱叫。”纪颂仰头猛喝几口矿泉水,喉咙咕噜咕噜直响。
赵逐川仍是那副淡定样子,点头:“其实我也怀疑。”
捏住他肩头的那只手紧了紧:“……”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N年没有9月份这么冷过了——(狂擤鼻涕
大家注意降温,沿海的宝们小心台风啊——(呜呜
虽迟但到,光荣发烧[爆哭]。
第105章 冬至 赵逐川的秘密!
105
辛岩毕竟和赵添青传过一段, 于情于理,赵逐川都不该出现在现场。
一听赵逐川还真留了空闲时间,纪颂下意识:“你真要去啊?你妈……”
奇了, 他男朋友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演好自己的戏, 什么时候还主动去听什么会?
“我妈最近被狗仔缠得烦, 没时间管我。”赵逐川嘴硬,“我有赠票。”
“第一回听说学院分享会还要票,”纪颂捏他一张木木的脸, 想把这面具捏碎, 放软了语调, 引导着, “你好奇就好奇呗……我是指好奇辛岩这个人。”
赵逐川还绷着:“还好吧。”
“我陪你去看?”
赵逐川:“我一个人还行。带上你就太扎眼了。”
纪颂简直无法反驳。
他给赵逐川留了空间,没再继续聊这件事情, 而赵逐川则搞了副框架眼镜,穿了件宽大的羽绒服,兀自出现在分享会现场最偏僻的角落。
分享会说是面对声音学院的师生开放, 实则现场还来了不少从外面想办法进来的粉丝。
大多数粉丝为业内人士, 知道辛岩近十年都很少和内地导演合作, 后期配乐作品多发行在港.澳.台地区,难有机会在内地露面。
离他上一次来京影做业内分享已快20年。
话还是那些话, 什么累计配乐票房近400亿元、多首插曲成为全民热曲、斩获多项原创音乐奖等等——
赵逐川在百度百科上都看腻了。
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面真实的、活生生的辛岩。
辛岩在关于赵逐川的“爸爸去哪儿”讨论帖中热度已上升至前五,第一名仍是靳霄, 断层式的。
他妈和靳霄的粉丝甚至还有Cp粉。
同门、姐狗、破镜重圆、强取豪夺等等热门tag全往上加,有分析赵逐川五官走向像爹还是像妈的,有捋顺赵添青和靳霄20多年感情时间线的……
纪颂还转发过一篇偶然刷到的同人文,犀利评价:靳叔哪有这么油腻!
【1101:他在我妈面前比文里油腻多了。】
【蝉:流汗.jpg】
【1101:回头让你见识见识。】
【蝉:见家长啊, 那我要不要买点什么烟酒茶糖的?】
赵逐川对纪颂满嘴跑火车的聊天已习以为常,如果以后真有这么一天,要带纪颂见他亲妈和准后爸,纪颂那眼珠绝对目不别视地盯着两人看……没有影视工作者能顶得住在线下见到那样般配的两张脸。
其实台上三个中年人坐在椅子上畅聊了些什么,赵逐川没仔细听。
他只记得声音学院学生放大屏幕的剪辑时,有提到辛岩某年在OST发行两个月内斩获五大金奖的《灯如昼》,歌曲MV全是赵添青的脸。
打扮得再低调,赵逐川在一众人中坐着也惹眼,早就有观众在入场时就看见了他,碍于是私下活动,又看赵逐川气场颇冷,不敢喊他名字。
在赵添青的片段出现时,那些人终于忍不住纷纷扭头看来。
赵逐川处变不惊,抱胳膊坐着,抬手大方打了个招呼。
经历过了这大半年的火热曝光,赵逐川早就习惯了眼前人挤人的盛况,一眼望去,谁的脸他都记不住,光记得眼花缭乱的手机壳了。
这么久了,要让他在私底下都对着闪光灯不眨眼,还是很难。
可赵添青一出道就会了,不仅走红毯、接受采访如此,连私底下走机场和偶遇图都没崩过,笑容永远灿烂,气场全开,自信满满。
有时候,他是觉得他妈有点儿累,太坚强,要应付的不止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还有穿高跟鞋站好几个小时的活动、精致到像面具的全妆,面对记者刁钻的问题,还得在极快的时间内反映出最佳答案,以免闹了笑话。
20岁的赵添青你问我答,现在40岁的赵添青谁也不惯着,早就有拒绝回答的资格。
19岁的赵逐川也揣着很多问题,不知道如何对妈妈开口。
这么多年下来,赵添青不欠谁的,赵逐川知道。
看完分享会,赵逐川没留下,一向沉静的他难得有些心慌,转身混进声音学院的同学们往外走的人堆里,从剧场侧门出去了。
他约了纪颂到校门外见。
期末周,全校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忙得像陀螺,纪颂终于在这样特殊的时间逮到一丝喘气的机会,趁着天黑,学校门口的大路只有往来车辆,一眼瞄到在树下等他的赵逐川,又很默契地小跑过去,没停留,直接路过赵逐川,赵逐川会意,转身跟上他。
两人往前走了几百米,终于拐进一处巷子里。
纪颂搓搓手,张口呼出一片白雾,赵逐川瞥他一眼,抬手将其嘴巴捏成“O”型,凑近了点儿。
赵逐川嗓音很淡:“今天乖。”
纪颂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马上垂下眼,抿了抿唇:“每天都乖。”
嗯,还不是前段时间跟着组里通宵改剧本嘛!
他们组的酒瓶子垒成小山,空瓶子被捏扁了倒在地上,被风吹得滚几圈,能发出银铃般的响,有次纪颂晚上发了烧,额头贴个退烧贴,同组组员“啪”地扣开一瓶冰啤酒,问他要不要来点儿,综合一下体温,说不定能降下去。
当时搭的场景很简陋,残垣断壁,拿来的道具黑烟跟着鼓风箱哗啦啦地吹,唐千淳递来一根女士烟,纪颂想着味儿小,接过了就抽了,一根烟还没燃到一半,后脖颈直接被人提溜着拎起来。
他现在都记得赵逐川站在他身后的表情。
冷漠、愠怒,像两个人根本不认识,他成了路边的一只流浪猫。
他跌跌撞撞地跟着赵逐川跑出去,楼道里没开灯,导演系凌晨0点过的教学楼已经人迹罕至,两个人面对面喘着气,赵逐川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纪颂烟还没掐,飘起来的白雾往上涌,落到眼前变成了云——
声控灯没亮,赵逐川走近了两步,手掌扣住纪颂的后脑勺,两人对视了几秒,不知道怎么就吻到一起去了。
那是第一次在学院范围内的亲密。
明明是隆冬的夜,纪颂追出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件很薄的长袖底衫,却出了一身的汗。
紧张、激动,又委屈。
现在的情绪也差不多,还多了点儿担忧。
纪颂是不敢偷摸摸抽烟了,但他们班有烟瘾的同学多,有时候在剧场排戏也抽,纪颂怕自己被腌入味,有时候如果时间不紧,他就会先回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见赵逐川。
两人继续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纪颂问:“这么突然约我吃晚饭,想吃什么?”
赵逐川的下巴和嘴闷在高领毛衣里,高挺的鼻梁将其撑起柔韧的弧度,“炸鸡、可乐、薯条。”
其实纪颂也馋,但还是不放过调笑男朋友的机会,“你几岁了?”
“19岁,”赵逐川强调,“吃这些才能心情好。”
“你明天不是还有大戏么,不怕长痘啊?”
“我生啃小米辣都不长痘。”
“哈,”纪颂哼声,“谁不是!”
两人头一次选了家很平价的餐厅,都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戴着连帽,缩成一团坐在面朝落地窗的靠边位置。
赵逐川今天像有心事,纪颂能感觉得出来,除了做.爱和多亲几口,抱几下,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安慰方法……
人和人之间的悲欢永远无法相通,他无法感同身受赵逐川的困境,但他会因为赵逐川难过而难过。
他又想起在集星时,赵逐川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哭的那天,那是纪颂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灵感应,当时的眼泪几乎不受控制,而今天,这种心尖泛酸的情绪再次来临。
辛岩这种咖位的大腕儿,几年都不出现,现在突然跑到学院院系来开分享会,说白了就是刷脸,有匠气,想把经验代代相传,但这一行为发生在多年行事本就自视清高、专注创作的辛岩身上来说并不合理,甚至很突然。
一口冰可乐喝下去,透心凉。
纪颂“啊”了一声,下意识要去亲赵逐川,又反应过来,眼前是透明玻璃,室内又亮着灯,他们坐在这儿像开新闻发布会似的,谁路过都能看见有两个大帅哥在这儿偷亲。
他硬生生忍住了冲动,嘴上小声犯坏:“老公,好想让你现在就感受一下我冰冰凉凉的吻。”
“……”
赵逐川被他的称呼噎了半秒,继续蘸薯条,“等放假回家,你亲完冰箱冻库再亲我也是一样的效果。”
纪颂:“不理你五分钟。”
赵逐川:“有点久。”
纪颂想了想,“好吧。那改成两分钟。”
看赵逐川嘴对嘴喝他的可乐,脸又发烫了。
这几个月,赵逐川频繁来导演系找他,请水都请了两次了,现在全系都知道他和赵逐川是好到能喝同一瓶矿泉水的关系。
他点开软件,主页消息铺天盖地:
【曝赵添青儿子生父是靳霄,细节被扒出!网友:想不到】
【赵添青潇洒人生:男友不断,孩子生父再惹争议!】
纪颂反复仔细看网友把赵逐川和靳霄正脸拼到一起对比图,再看网上拼的“一家三口”,越研究,越说不出……
赵逐川是像靳霄,还是像和赵添青生活了很久的靳霄?
瞥一眼他手机上的内容,赵逐川把他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提醒:“两分钟到了。”
刚想说话,纪颂听见他问:“你觉得我和辛岩像不像?”
辛岩啊。
这名字最近的出现频率太高了。
这人40多岁结婚,老婆是圈外人,没儿女,隐退已有一段时间,年龄大了,经不起各地宣发的折腾,再加上前些年得了个什么病,需要静养,除了接点儿各大电影OST作曲单子,他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辛岩?我还是觉得不像啊。”纪颂低头,对手机麦克风小声道:“请帮我搜索辛岩的照片。”
赵逐川看他吃个饭不消停的样子,捏了捏纪颂的耳朵。
照片显示出来了。
纪颂看看手机,又看看赵逐川,脖子扭疼了,这套动作重复了十来次,又逼着赵逐川做出和照片上辛岩一样的神情,疑惑道:“不像啊。”
“他都老成这样了,”赵逐川拿过纪颂的手机,学他刚才的样子,低声:“请帮我搜索辛岩年轻时的照片。”
望着手机出神几秒,纪颂抬起手,五指合拢,挡住屏幕上辛岩的半边脸——
上半张脸不像。
下半张脸也没多大相似之处。
但赵逐川不说话时常常面无表情,那股厌世感和辛岩30岁出头时在架子鼓前搞创作,叼着烟,落拓不羁的模样倒是如出一辙。
是啊,那时候的赵添青,年少成名,戏约不断,各种类型的片儿都尝试过,什么大帅哥没见过、没合作过?
早就审美疲劳眼花缭乱了,唯一能打动她,且让她年少轻狂,愿意自砸饭碗未婚生子的,只有一种可能性,大才子,而且是公认的才华横溢,独一份的气质。
仔细推算了赵添青和辛岩合作《灯如昼》的时间,纪颂隐约有了预感,却不好直接给赵逐川说出他的答案。
“颂颂。”赵逐川开了口,“今天我走的时候……”
他顿了顿。
纪颂一激灵,音量不自觉变小:“他来找你了?”
他们都知道“他”是指谁。
“不是,”赵逐川皱着眉,一直以来能轻松应对任何事情的他终于显露出细微的苦恼,“我走得太急,没有回头看。今天和他一起来的另一位前辈找到我说,我走了,辛岩也离席了。然后我收到一条验证消息。”
赵逐川把手机摊在桌面,纪颂“嘎嘣”咬碎嘴里含着的冰块儿。
手机上显示,好友验证:辛,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纪颂心跳加快,“你给阿姨……或者圆姐说了吗?”
“没有。”赵逐川学他把冰块儿含在嘴里,“我只告诉了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有男朋友真的很爽啊观察团】
小赵:……他真的很像那种冬天会去舔铁栏杆的小孩儿。
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活蹦乱跳颂:等再冷点儿我试试!
小赵将其拖走:祖宗你还是回我家舔冻库吧。
颂:那你呢!
小赵:我舔你啊。
颂:[爱心眼]-
降温来得太快啦[爆哭],注意身体啊大家。
[抱抱]
最近签特签也好忙,不过快放国庆节了,好开心!
第106章 冬至 搞不动艺术了,搞你吧。
106
“然后呢?”
“我没通过验证。”
“为什么?”
“为什么要通过?”
赵逐川不惯用反问句抛向纪颂, 这样太尖锐,会把纪颂气球一样的心扎出一个小洞,他翻身曲起膝盖, 伸手拽过同样半.裸着上身的纪颂, 学读高三时解开外套把对方搂进怀里的动作, 抱住眼前唯一有温度的热源。
他低声笑道:“我没有认他的必要, 他没有认我的资格。”
距离辛岩突然找上门来已经过去无数个三天,验证消息早已过期。
赵逐川后续又收到过几次验证消息,他没点拒绝, 也没点通过。
这事没有隐瞒太久, 为了避免辛岩找媒体发难, 赵逐川还是飞了一趟厦门探班, 在他妈的房车里待了一会儿。
纪颂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当时怎么问的?”
“我没问,我只是把他的验证消息给我妈看。我妈很淡定, 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说,我快上高三那年,辛岩联系过她。”
“所以她同意你来集星念书, 是躲媒体, 也是躲辛岩?”
赵逐川绷着唇角, 哑声:“我不确定。”
好在辛岩做事还不算“赶尽杀绝”,没有仗着身份便利, 唐突地跑来表演系堵他。
“那阿姨她……”赵添青那张脸和年龄感实在挂不上钩,纪颂想了想, 免得和赵逐川差辈儿,还是得这么叫,“没有给你什么别的交代和解释吗?”
“就是你之前猜测的那样。《灯如昼》剧组,20年前。”赵逐川说, “他们俩没谈几个月,就有了我。”
纪颂反手抱住赵逐川的脑袋,很轻地拍了两下。
赵逐川愣了片刻,垂眸亲了亲纪颂搂过来的手臂,一时间不知道谁安慰谁了,说:“我真没事。”
纪颂还在思考。
辛岩是做音乐监制的,能监制舞台歌曲,从单曲到填词,是全方位大监制大全能,这样的男人,脸再长成普普通通的帅,只要是五官端正,都很让人动心。
而且,大帅哥和大美女反而生不出什么特别好看的小孩儿,基因彩票往往是因为父母某一方的五官特别出众,遗传不满,才能出奇迹。
辛岩为人低调、谦和,与赵添青风风火火的性子恰好互补,彼此会有致命的吸引力再正常不过。
那时候的赵添青20来岁,年少成名,最容易为爱情不顾一切。
当时,辛岩是电影音乐总监制,主题曲、配乐到MV的呈现都由他来负责,音乐监制还需要跟组、跟剧本会,创作要依据主角性格,需要看人物小传来写曲子,和赵添青的私下交集在所难免。
赵添青有作为演员的呈现和理解,辛岩有对画面的融合和表现,一部《灯如昼》前前后后拍了三个月,志同道合和相见恨晚都有了。
为了躲狂热的男粉丝,赵添青偶尔会走员工通道,两人经常遇见,等电影杀青,辛岩回了香港接了别的作曲,等电影经历漫长的制作后隆重上映,获奖无数,1岁的赵逐川都会扶着沙发站起来了。
赵逐川还说:“之前我总觉得辛岩的歌耳熟。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小时候我妈时不时会在家里放。”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纪颂问。
这不单单是赵逐川和辛岩两人之间的债。
“我妈说,随我。”赵逐川说,“我今年20岁了,就像你爸之前想的,正式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连姓名都可以想改就改了。”
纪颂心里发慌,顺手捞了个软枕抱在怀里,“你怎么想的?”
先是沉默了几秒,赵逐川的指尖捋过纪颂的发梢,说:“其实我是个害怕改变的人。”
“所以就不变吗?”
“当时剧组在上海的古镇取景,那里选址偏僻,只有卫生院。我妈为了纪念我的到来,把在卫生院查出怀孕的手写单留到了现在。但辛岩却劝我妈把我打了。”赵逐川停顿了下,语气平静,“这段时间,我妈和靳叔被媒体拍到了不少次,我不希望任何人给他们添堵。”
20年的光阴,在他冷淡缜密的口吻中一眨眼而过。
赵逐川还说:“我当下也过得很好,不想有人打扰。”
纪颂明白赵逐川的用意。
他狠吸一口气,眼里蓄起风刀逼出来的泪。
赵逐川最怕看到纪颂流眼泪,凑近去捏了捏他的脸,好笑地看着他,说:“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选择。”
在别人眼里,赵逐川什么都不缺,又换过那么多学校,很能适应新环境,他应当是勇于尝试新鲜事物的……
他其实最害怕改变。
像他在乎纪颂中途转班,在乎不在同一所大学,在乎他自己能力有限,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
所以他要自主掌握进入三校的资格,要成为能在生活中,能把最鲜活、最会爱人的纪颂装进镜头里的那个人。
恒温住宅不能开窗。
但赵逐川还是开了会儿,说是透透气。
毕竟他们花了小半天的时间赖在床上,房内透气性强不过满身燥.热,空气逐渐变得潮湿而粘稠。
他下半身穿了条纯黑西裤,裤腰松垮地搭在胯骨上,上半身不着寸缕,臂膀捆一圈黑色袖箍,领带已被扯歪……
这造型据说是纪颂梦到的。
赵逐川轮廓长开了,两条长腿率先横跨少年时代结束后的尴尬期,比纪颂见过的任何一位荧屏男星都更具吸引力。
纪颂拿了台相机来,说是要给赵逐川拍写真,连按了好几张,一股股欲.念往脑门儿上冲,纪颂伸出清亮的舌尖,把嘴唇舔得湿润,单膝跪上床沿,手臂撑着床垫,掌心轻轻陷下去一块,倾身往前,说,搞不动艺术了,赵逐川,我搞你吧。
最后当然是搞到了,还搞爽了——
纪颂认为跨腿骑在上面也是一种搞。
距离第一次亲密接触已经过了一整年,两人对彼此身体的熟悉度再次上了一个台阶,有时候纪颂觉得赵逐川是上天派来收他的,见过了这张脸,在监视器里再见学院里任何一张脸……
他总是觉得,还不够。
做演员要做到像赵逐川那样,收音麦听得见你毛孔的翕张,镜头是观众的眼睛。
我希望,没有人能不看你。
导演系公开办期末影展的那天,纪颂拍的实验小短片表现平平,学院派老师不太喜欢,但在系里却意外地受欢迎,他被民意投上台去发言。
作为全院的王牌专业,导演系人虽然少,但号召力够强,每一届的受关注度都非常之高,小剧场座位上坐满了师生,都在翘首以盼今年的新苗苗。
苗苗年年栽种,却少有杀出重围的。
主持人笑着邀请纪颂上台,聊了会儿创作感悟,有同学没提前打招呼,飞奔上台送花,纪颂大方接过了花,笑得很甜。
主持人也很会问,问他怎么能说服院里好几个系的同学来帮忙拍实验片的,纪颂笑着说靠脸,底下一阵尖叫起哄,像铺开的热浪。
主持人又问他下一部片想找谁拍,从表演系借来的主持人毛遂自荐,纪颂不笑了,拿着话筒认真回答,你们系的赵逐川啊。
放假后没几天,纪颂和宫雪在校外附近的餐馆约着吃了一顿饭。
室内烧起了暖气,临街的座位挨着窗户,朦朦胧胧一片蒸汽成雾,街灯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在视线里晕开艳红的光圈。
天空很低,树枝没有叶片,赵逐川朋友圈背景图一个样。
只有入冬时,纪颂才有来到京北的实感。
摆在桌面上的手机轻震,那潭死水终于再起波澜,宋微澜考完了统考,雄赳赳地报了校考,刚进复试,摩拳擦掌等着来京北再试一试。
纪颂才大一,又忙,还没有监考的资格,没被选上去考点帮忙,只说一定请宋微澜在京北吃顿饭。
【班班金:谁能想到我们上一届表一的故事还有后续啊,抹泪。】
宫雪接过纪颂盛的一碗热汤,笑了:“我们纪颂还真是成熟不少了,已经学会成年人的生存之道了。”
“嗯?”纪颂坐下,“哎呀,我都20啦。”
“约饭啊,在饭桌上解决事情,联络感情。别说得像你40岁了一样。”宫雪的手指按在桌面一本书上,这本书被纪颂保管得很好,《二十岁的夏天》六字依旧明亮。
宫雪跟了几个月组,这才有空回学校来,听说了她从集星带上来的三个孩子已成了院校风云人物,对赵逐川的身份很惊讶,没多问什么,倒是笑着聊八卦:“孟檀今天什么事?”
“有好几家公司想签她,最近在选,今晚估计吃饭去了。”
“况野呢?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的!他在排话剧,男三呢,这一个月都很忙。”
“都还不错嘛,”宫雪说,“表二那个萧杉你还有印象没有?”
恩师在前,纪颂有安全感,在集星那会儿的直率又冒了头,喜恶全在脸上:“这人讨厌得很。”
“他去年文化分没过,今年又复读了,估计还是冲着京影和央戏来的。他金主来探班,我看萧杉跟着他来的,被带去大监给老板们看了。”
“金主?”纪颂挑眉,除了赵逐川,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统考时在楼道听见的事情。
“都知道啊,都上那种爆料小长条了……”宫雪说,“还好你学的导演,系里后台够硬,不然就你这长相,以后我都得担心。”
纪颂托着腮笑起来:“我后台也硬。”
从开学时,赵逐川就给他说过了,别乱喝酒,别去特别不熟悉的局,饭局突然来了不认识的一群人,记得发短信和定位,切记保持清醒。
萧杉应该很后悔在楼上泼他那一遭,险些和赵逐川正面干上一架。
“最好是哦,你才大一呢,”宫雪语调温柔,“纪颂,老师希望你永远都保持这样的状态,这样的热情。”
纪颂笑了笑,吐槽:“雪姐,我好怕你学我们院儿里那些老头,下一句话就是,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宫雪赶紧立起那本书,遮住自己笑得太厉害的脸。
窗外天色暗下来,又开始飘雪。
纪颂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点进软件直播,把手机立起来放到打蘸料的碗碟边,镜头刚好切到第一回单独出场的赵逐川。
全黑深V西装,极淡的妆,耳垂扣一枚黑色小闪钻。
那天晚上,饭局散得晚,纪颂送宫雪上了专车,记了车牌号,又自己打了个车,一个人站在街边吹了会儿冷风,听雪花落在地上啪嗒的响声,突然取消了订单,下巴缩在围巾里,往两个人住处所在的方向走了快两公里的路。
风很大,深夜23点后北方的广场上鲜有行人,纪颂顶着一脑门儿风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想起赵逐川说要背着风走,转身往风里躺。
他在冷空气里站了会儿,找了个公交站的长凳坐下,戴上耳机,把赵逐川今晚参加晚宴的直播切片看完。
取下手套,纪颂裸露在外的那只手在衣兜里掏了掏,拿出一只超小密封袋妥善装着的白钻耳钉。
一辆公交车停在跟前,黄白车灯交映着打上站牌立柱,纪颂身后的广告灯箱亮起来,是赵添青作为首位中国品牌大使代言某珠宝奢牌的脸。
纪颂回过身,头一歪,动作一顿不顿地,把小耳钉戴上了耳朵。
赵添青有意让赵逐川多磨炼,没摆那种非男主角不接的架子,安排他在假期接了个需要化战损妆的角色,演一部古装武侠里的高冷小师弟,人设很讨喜,不会被骂,还圈粉,但出场没几集就要被砍成血雾,临死前吐血吐出喷泉的那种美强惨。
影视基地在怀柔区。
纪颂没去跟组,假期留在京北跟着也不回家的同学们跑剧组,去当助理,什么活儿都得学会干一点。
他实习的地方在市里,完全没时间去探赵逐川的班,过去往返将近三个小时,时间根本耗不起。
纪颂对男朋友第二次进组很好奇。
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次进组是在集星那会儿他们去客串网络大电影,那时候还心怀期待为爱发电,现在只剩下累了。
他每天都让赵逐川把上妆的照片发过来。
【蝉: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看到你这个样子,还是很难受……】
一连发过去四五个哭哭的可怜表情包,这是他平时用得最多的。
没一会儿,赵逐川又甩过来一张他满脸是血躺在地上的。
少年一袭玄色劲装,头套严丝合缝,五官浓重,一把鞘上缠紧银绳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胸前戏服粗糙的布料被饱满的胸肌撑得发紧。
【1101:我死了。】
【蝉:……】
看广告能复活你吗?
高考完没体验过染发一条龙,纪颂现在才感觉到大学带来的自由,在开学前去染了个栗棕色的头发,发丝碎碎的,衬得他肤色更白了。
赵逐川伸手一薅上去,质感软乎,让人上瘾。
他没事儿就去揉纪颂的脑袋,揉得纪颂缩着脖子躲。
熬过刚开学半年的迷茫期,纪颂又像小火焰般点燃干劲,又开始爱笑了,他眼尾微微上扬,笑起来坦荡又热烈,发尾扫过赵逐川的脖根,赵逐川的眉心轻拧起来,纪颂猜他肯定很痒。
染了浅色头发后,纪颂的棕毛经常反光刺眼,被组里的摄影老师拿着激光笔赶来赶去,哪里都不让他站那儿,被赶得满现场跑。
有时候他站在机器后面,摄影师会喊:“穿帮了!不能站!白衣服反光!”
拍戏架的机器有ABC三个机位,A机是轨道滑行,B机是固定机位,C机是摇臂,他被专业老师推荐来的这个年代片儿剧组投资重,规模大,加到了D和E,机子一多,纪颂脑子也发蒙,实在没落脚的地儿了,小声说:“B机不穿,说我穿啊?”
摄影大哥从C机后面探出脑袋,好笑道:“你刚是不是站在玻璃附近了?”
纪颂:“……”
此类乌龙,数不胜数,完全没有学生剧组里面那么简单。
还好他性格使然,不会怯场,几天混下来,他好像和谁都认识了,都能说上几句话,还有同事会主动和他开玩笑,谁的开场白都是那句:你和赵逐川认识啊?
纪颂会爽快地应下,再笑眯眯地回避有关于赵逐川个人的所有问题。
“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有男朋友吗?”
这显然是个坑,纪颂反应极快:“也没有!”
“赵逐川长得像他妈还是像他爸?”
“像妈吧,毕竟他爸我也没见过。”
“他高中就这么好看?”
“高中是好看的初级版,现在是升级版,到颜巅还有几年。”
……
上一天实习下来,纪颂浑身像被剧组抬道具的十个彪形大汉暴打过,裤子捋起来全是磕磕碰碰的淤青。
心疼得赵逐川说晚上回来要把他扒光,说要检查一下还有哪儿有伤口……
赵逐川自己花钱雇的商务车在地库门口停下。
这是他们在外每天难得能透一口气的机会,赵逐川习惯了和纪颂散步从地库上单元楼,顺手帮纪颂把围巾拉紧,看他恹恹的,喊他:“颂颂。”
纪颂像霜打过的茄子:“啊。”
赵逐川说:“长剧剧组太累了,一忙就得几个月。宫雪老师她那个组的邀请,你真不打算去?”
“电影项目得好几年。”
“不用盯得这么紧,没这么费劲儿。”
纪颂抬眼,伸手攥住赵逐川一只手指,小声:“电影剧组没人味儿啊,大家都是一脸行尸走肉,怨气重得很,属于美术从楼上掉下来死了这边都要喊场务赶紧打扫的那种。”
赵逐川显然噎了一下:“这么狠。”
地库光明敞亮,一辆辆豪车并排停着,纪颂被转移了注意力,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冷了,脚下步子加快,想拉着赵逐川赶紧上楼亲嘴去。
往前没走几步,却看到单元门外斜倚着一个人,身影算不上熟悉,也在近来颇有存在感。
“小川……”他站起来,近距离这么一看,和年轻时的面孔已两模两样,“小川。”
他普通话标准,听不出什么港普。
赵逐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臂挡在纪颂身前,纪颂抱着他的胳膊,这才马上松开,汗水猛地捂湿手心,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一束白炽车灯从远处照亮了车库入户门厅前这小片空地。
纪颂一回头,看见另一辆眼熟的商务车朝这里驶来。
那是……
赵添青的车。
去京影参加线下考试那天,纪颂见过的,他记性能好到过目不忘,就是这个车牌绝不会错。
赵逐川很冷静:“我妈。”
纪颂冷静不了:“好像是。”
事件的风暴中心人物垂下眼眸,眼皮薄薄的,没什么表情:“如果没猜错,今天靳叔也在。”
纪颂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热闹……你家开上明星见面会了。”
“可能是吧。”赵逐川居然还笑得出来。
“现在我一个人跑,”纪颂紧张地耳朵唰地红了,“还是你和我一起啊?”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有男朋友就是爽啊观察团[红心]】
颂:何德何能,我能在地库见到这三位大腕儿……
小赵:我也是大腕儿。
颂抱起手臂找了一副墨镜戴上[墨镜]:那我是大腕儿的大腕儿!-
小赵家好热闹啊。
我爬去过生日了[哈哈大笑]。
第107章 冬至 别乱叫。
107
“都不跑。小事, ”
赵逐川朝单元门内的小会客厅抬了抬下巴,“你过去等我一下。”
负一楼单元门内摆着几套小茶几与软椅,供给业主临时使用。
住宅容积率非常低, 每户配四个车位, 一梯一户, 日常出入基本和邻居不会打照面, 车位都空着,短时间内没有人过。
纪颂就近找了个背对着的位置坐下。
免得被赵添青集火,他这样假装看不见听不着比较礼貌。
赵添青应该会介意此时有外人在场。
场面混乱得她都没功夫好奇儿子为什么带个男同学回家。
如果换做20年前, 靳霄年轻气盛, 可能会冲上去一拳头把辛岩的鼻子打歪, 再全家一起上热搜头条, 亲爹后爹整整齐齐,一个都不落下。
包括意外入镜的纪颂。
但现阶段, 年龄和阅历影响了解决问题的态度,靳霄只是阴沉着脸匆匆下车,绕到车边给赵添青拉开了门。
在这爱恨纠葛的小20年里, 辛岩和靳霄在各大影视节上打过照面, 但靳霄主攻长剧, 辛岩主攻大荧幕,再加上这几年经济萧条, 辛岩下凡接了一些大制作长剧的单子,又碰上靳霄减少了进组, 留更多时间陪伴赵添青,两人之间完全没有接触的机会。
至于那个黎意,媒体都默认两人同框不到一起去,走红毯分先后顺序, 两个人的排序间都得隔上好几个人。
一见气氛有异,开车的司机立刻松了安全带,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习惯性地朝地库其他角落观察。
赵添青的眼神轻巧扫过纪颂的背影,皱了皱眉。
赵逐川捕捉到她的微表情,简短地答:“那是纪颂。”
地库里亮着灯的,除了这辆商务车,还有一辆纯黑色轿车,挂的京A牌照,车上还有人在坐着等,赵添青还没下车时就看见了,她猜那是辛岩带的助理。
靳霄上前一步,直接问:“你找谁?”
辛岩出声:“靳霄?”
他眯起眼,一顶藏蓝色帽檐压在眉毛上,很没精气神。
“哦,”靳霄假装才看清对方的脸,了然,“你啊。”
见辛岩想朝赵逐川走近,靳霄伸出手抵在辛岩肩膀上,语气很不好:“你是堵人还是找人?”
还不等辛岩开口,靳霄又拧着眉说:“你怎么进来的?这是私家住宅,你再不走我叫保安队下来了。”
辛岩张嘴,一口粤语流利,一字字地滚出来,纪颂听了个大概,就是说他是在这里等赵逐川的,不是要堵人,也没想到会遇到你们云云。
赵逐川仍在原地站着,神情很是戒备。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浮起一层汗,怎么都擦不干。
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安静、单一,妈妈没有多少兄弟姐妹,所以连家里同时三个长辈在场的场面很少见。
靳霄是北方人,根本听不明白辛岩叽里咕噜在说什么,耐心告罄,见辛岩还有要堵上跟前来的意思,往前用力推了他一下。
辛岩后背“咣”一声靠上单元门!
玻璃震得直响,那辆黑车的门马上开了,辛岩做个制止动作,反手握住靳霄的腕骨,瞪眼道:“冇你事。”
靳霄手指着辛岩,压低怒火与嗓音:“我警告你,离远点儿,再靠近他我要动手了。”
“靳霄。”赵添青喊了一声。
赵逐川记忆中的靳霄一直八面玲珑,任何人事都能接待得周到,极少会这样急赤白脸,他迈腿朝靳霄那边靠了靠,三个人一同与辛岩保持了一米多的距离。
赵添青闭了闭眼,扶住靳霄挡过来的手臂,安慰地拍了拍,“你去车上等我。”
转过头来,赵添青忽然有些气喘:“你找我儿子干什么?”
“添青,唔好误会呀。冇其他意思……我只想来看看他。”辛岩说长句时口音反复横跳,普通话并不流畅,声音慢慢变小,“添青,添青。”
他比赵添青大好几岁,来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时隔多年再见,两边眉毛略微下垂,嘴边单侧有一道深深的皱纹,嘴唇发紫,颇显憔悴,如果扔到人群中去,不认识他的,也只会认为是个相貌俊雅的普通中年人。
赵添青勾手指:“儿子。”
赵逐川迈步走到她身边。
赵添青单手插兜,她穿着西裤,举止很干练,“你想跟他聊聊吗?”
摇头。
“那行,你可以走了,”赵添青回头,“还是说,辛岩,你想跟我聊?”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赵添青指向在一旁停车位停了许久的黑车,说:“去你车上。”
辛岩放软调子:“添青。”
赵添青没理他,而辛岩的助理下了车,也喊了声:“添青姐。”
点过头后,赵添青给靳霄交代了几句,坐进车内,助理在离车头两米的空地站着,看起来比谁都紧张。
助理小心翼翼地观察几步开外的、那个陌生的少年。
等赵逐川抬眼看过来,他讪笑着想打招呼,可赵逐川的视线只是轻巧地扫过他。
靳霄摸了根烟出来,焰火点燃烟丝。
他咬紧滤嘴,站在地库半人高的墨绿色垃圾桶旁边,脑袋低垂着,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样子很像他年轻时演的某部民国剧中飞扬跋扈的白大少爷,都说演员的成名角色往往和自身性格有相似之处,赵逐川认为靳霄身上是有些江湖匪气的。
地库空旷而冷清,照明灯常亮。
辛岩和赵添青两人分别坐在主副驾,不知道在交谈什么,相互态度还算客气,辛岩情绪激动了一瞬,手拍打在方向盘上,不慎按开雨刮器,一阵阵机械臂摆动的响声划破了寂静。
赵逐川与靳霄、赵添青之间形成了一个三角形,各自在一头。
走到靳霄身边去,赵逐川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五指收紧了下,“没事的。”
“你这臭小子,反过来安慰我了。”靳霄苦笑。
“相信我妈。”赵逐川惜字如金。
靳霄掐了烟:“别说我了。你呢?”
“我什么?”赵逐川冷着脸,“我从小到大就没爹。小时候没想过有,长大是不稀罕有。这点您比我清楚多了。”
“您什么您,”靳霄很想翻他白眼,“您怎么天天带男同学回家啊?”
“总不能带女同学回家。”
“……”听他这么回答,靳霄噎了下,“你还真会聊天。”
赵逐川并未做别的解释,问:“我妈大半夜来这边找我,是提前知道那个人来了?”
“不是啊!是你妈煲了鸡汤。她说你最近在剧组肯定吃不好,就自己做了给你送点儿。”
赵逐川一言难尽:“她煲的汤?”
靳霄强调:“亲手。”
长这么大,赵逐川没吃过几顿赵添青做的饭,在辽东时,赵添青偶尔会帮着姥姥和姥爷打下手,当墩子,主打一个重在心意,可最近小一年,赵添青熬安神汤,又煲汤,听说有时候还会煮碗面条,总算沾染了点儿“凡”气,身旁都有靳霄参与其中。
靳霄很会做饭,参加过几档综艺美食节目,对吃食颇有研究,赵添青爱屋及乌,也就想学着弄一点,只是都不太好吃。
她是幸福的吧?
她是幸福的,就最好不过了。
赵逐川在17岁遇见了纪颂,稳定得太早,年少的爱意模糊了前路的坎坷,他从未形单影只,更不能明白“年少不可得之梦终将困扰一生”是什么感觉,所以他怀疑过,像赵添青和靳霄这样兜兜转转才在一起的,是因为爱情还是寂寞?
可能都有吧,每个阶段的感受不同,选择也会不同。
很多感情都如此,只有在最纯粹、最天真的年纪遇到的那个人,才能够在生命里留下最不可替代的一章。
十几岁的人生不可能再重来,而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人生……匆匆过隙,按了快进键,命运好像都一样。
赵添青就是靳霄心中那个由绮丽交织成的梦,而靳霄是最能让赵添青回到青春时光的载体。
赵逐川朝纪颂的背影看了一眼,纪颂心灵感应般地也回过头,又飞快转回去,肩背平直,腰板挺得漂亮,浑身从头到尾都没扔掉他少年时期特有的倔强。
那天,赵逐川想,也许相遇得太早并非坏事。
如此,不管多少年过去,不管以后再经历什么,再看过什么风景,只要这个人还坐在那里,只要纪颂还是纪颂,那他就还是他。
看他没接话,靳霄开了口:“你现在在剧组待着,感觉怎么样?”
“挺累,”赵逐川说,“也很充实。”
平时他看纪颂忙得头发都要炸开的样子,那种想要把事情做好的心更甚,虽然两个人不在同一个剧组,但认真对待工作的心是相同的。
纪颂会喊累喊不想活了,却从不会抱怨具体的人和事。
他们都知道,路是自己选的。
“其实你去学表演那阵子,你妈问过我,说要不算了,后来我偷偷来看你,约你吃饭那次,还记得么?我看你学得挺开心,眼睛有神,做事有干劲了,就想,那就这样吧,和我们一样走上这条路,也不算是逼你了。”
“我一直没认为是她逼我。”
如果不是纪颂,如果不是赵添青,他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他是谁。
“靳叔,”赵逐川顿了顿,“这么多年,还是谢谢你。”
靳霄愣了一下,笑着说:“谢我?我还得谢你呢。”
他说赵添青才生了赵逐川没多久,没坐完月子就复了工,那时候她年轻恢复快,每周打往返去辽东看儿子。
等到赵逐川半岁了,赵添青再把他接回身边,经常带睡,儿子睡觉不老实,专挑半夜醒,折腾了她好长一段时间,靳霄偶尔会去帮忙带一下,小小川还不会说话,叽里咕噜喷他一脸奶,靳霄也没带过娃,拍嗝儿的手都在抖,比摸他家猫的毛还轻。
这么多年,赵添青绯闻不断,身边却没有什么正式发展过关系的男人,大多是追求她的,要么图钱要么图利,她一个也没看上。
追求者中不乏比她更成功的,赵添青更是无意,说儿子还太小,找个后爸干什么,生二胎啊?真生了二胎,我儿子什么都不是了。
赵逐川望着黑车里两个静坐着谈判的人影,出了会儿神,淡声道:“那就一起谢我妈吧。”
“我是真心的,”靳霄倚着,第一次在赵逐川面前有了长辈的样子,“因为有你,你妈妈变得更坚强、果敢,和我大学时印象中的师姐不一样了。而你因为有你妈妈,也比大部分同龄人更有担当、更坚韧。所以啊,不只是处理家庭关系,在你未来要面对的工作里,你也要学会掌控自己强大的内心。”
干这行,人人都说需要内心强大才能走下去。
到底什么是强大?赵逐川不清楚。
他始终记得在集星时,钟离遥在一次月考后总结的话,说,世界是世界,你即是你。
环境是角色的骨架,而我为其填筑血肉,那么世界就是虚构的真实,而我是清醒的构造者。
承认世界,但坚持自我,钟离遥当时这样解释,不要去复制你看见的,要用你的眼睛去让这段戏拥有灵魂。
课后,纪颂还小声讨论,说哎呀,就是学表演嘛,得先学会演自己,你相信自己看见的,才能让别人也相信你。
站了不知多久,赵逐川再朝纪颂坐着的背影看了一眼,果然,那个人已经坐不住了,歪着脑袋靠在小软椅上,耳朵支棱着,柔软的头发在灯光下颜色更浅,只剩个依旧倔强的后脑勺。
赵逐川还没太看习惯那发色。
只觉得像小动物,看一眼就手痒,想上手揉。
他摸出手机发消息:你上楼等我吧,密码是xxxxxx。
纪颂秒回:
【蝉:没关系!我等你。】
【蝉:永远等你。】
还发了个很老土的戴墨镜黄豆小表情。
两个月后,京北结束今年最后的一场雪,香港著名音乐制作人辛岩转发49岁生日庆祝微博,他戴着围巾,一个人坐在背对维港的落地窗前低头许愿。
配文:今年有咗新愿望。
“什么新愿望,”齐圆说,“他老婆又怀孕啦?”
“你这张嘴真是……”赵添青本来很无聊,绷着嘴角在看今晚晚宴品牌递来的高珠pdf。
她假装不太感兴趣,但还是没忍住转头往后排看,问:“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他身体不好呗,听说他老婆做试管扎了几百针呢,都不行。怪不得今年眼巴巴回来找小川,他想得美,白捡这么个便宜儿子,还这么帅,妄想拿麻袋把小川套走。”
莫名被塞进麻袋里的人:“……”
赵添青笑起来:“他老婆不是才30岁吗?”
“也没用。”齐圆忿忿,“这就是报应。”
赵逐川在车上听着,没搭腔,正在翻看今年京影放假后发布招人公告的学生剧组,又听齐圆说:“不过他突然发个这种微博,什么意思啊?我看他都一两年没怎么专门发过这些了,之前全是友情转发。”
赵添青很冷静:“可能想认领吧。”
“如果他突然发难怎么办?”齐圆来了精神,“上次准备的那份应急文案还能用吗?”
“用啊。我想通了,不认就完了,”赵添青说,“我发现自从小川他自己接活动、拍戏开始,好像大家都不太在意他爸是谁了。”
赵逐川安静地点了点头。
“更何况,辛岩这人虽然没什么责任心……但他很爱惜自己羽毛,这也是当初不愿意和我闪婚的原因之一。他应该没犯过违法乱纪的事儿,每年也转发国庆微博,立场很明确。如果,他真的把自己爆出来,对我们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赵逐川挑眉:“真没影响?”
赵添青:“网友一看你这张脸,光点赞收藏评论三连了,谁还在意他爹是谁啊?”
齐圆提醒:“小川你平台粉丝都173万了。”
赵逐川:“……”
是挺快的,其中有几组纪颂用集星时买的那台相机拍的神图,单条点赞最高到了7万,赵逐川第一次在评论区看到那么多人互相圈来圈去,说该吃这碗饭的人轻轻松松就能吃上。
赵添青:“我这段时间每天都翻到好多私信,都问我还生不生二胎,说我太会生了,能不能多生几个,孩子长得都是报恩来的。”
赵逐川:“……”
他对这种夸张的赞誉早已习惯。
有时候走活动和一群年纪差不多的新人演员站在候场的大棚里,赵逐川还会被同辈夸得不好意思,一整张脸只有耳朵是通红的。
小欧还评价,川啊,你脸皮儿也太薄了!
赵逐川想了想,好像这么几年,就纪颂反复夸他帅,像小蜜蜂一样在耳边嗡嗡的,他确定自己被爱着,所以免疫了。
上回两人调班到了同一休息日在家里,纪颂脱.光了睡衣啃他喉结,学视频里追线下的男孩子女孩子喊他“老公”,赵逐川憋笑看他戏瘾大发,狠抽一口气,哑着嗓子说“别乱叫”,纪颂来劲儿了,还一把揪住他头发,哼,谁都能叫?就我不能?
老公。
当时赵逐川直接这么喊了声,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赵逐川亲了亲纪颂的唇角,说,看吧,叫.映.了。
大一结束的这个夏天,受况野邀请,纪颂和赵逐川带上爸妈终于放弃算命的林含声……
四个人包了个车,踏上了去况野家乡的旅途。
宋微澜拿了央戏表演第30名,文化成绩达了标,九月能来京北念大一,对着微信已经开始夹着嗓音甜甜地喊“况野学长”。
而林含声作为优秀新生已经录过了央视的节日晚会,还在学校拍了个什么宣传短片,一天要翻出来看好几回。
纪颂挨着赵逐川,乖乖坐在后排,听林含声那几句播音腔经过反复播放从悦耳变成做作,终于没忍住抬腿用膝盖抵在前座椅背上,挑事儿了,“林含声你有完没完?”
林含声侧身往后看,做个剪刀手:“等会儿剪你吸氧管啊!”
赵逐川一听,翘起唇角憋着乐,他原先是不管纪颂和别人拌嘴的,现在看纪颂仗势“欺”人那样儿,也抬腿抵到林含声座椅后面,单手搂住纪颂,学舌:“林含声,你有完没完?”
林含声:“……”
他赶紧转过头去,拍胸口:“天呀。”
山路崎岖,况野认真开车,摇头“啧啧”叹息。
握着想往纪颂头上敲的氧气瓶,林含声嘴角抽搐,扯了扯况野的袖子,“喂。他俩一直这样吗?”
况野回想了一会儿,嘀咕:“他俩校考的时候就这样。”
“校考?”林含声歪头,“他们不是刚上高三没多久就谈上了吗?那会儿我还说他们胆子大,形体教室有监控还敢偷偷亲脸。”
“啊?”况野回了下方向盘,“高三?”
“怕你恐.同嘛,没和你分享。我们寝室还就性取向这一问题激烈讨论过一次,你忘了?”林含声音量越来越低,“其实吧,我也喜欢男生,但我没谈恋爱哦。”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反早.恋观察团没别人了今天只有野子来反男/同了】
野子:其实吧,我没真想反,我就是想找找存在感——[害怕]-
谢谢宝们的祝福,收到啦,昨天吃了提拉米苏蛋糕喝了可乐炒鸡满足!
下一章要开始统一章节名到尾声了><。
提前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108章 无尽夏 你给我做人工呼吸吧。
108
……
林含声:“况野你特么好好开车啊啊啊!”
纪颂:“我们全村的希望在你车上你能明白吗?”
况野:“我才是我们全村的希望好不啦。”
赵逐川头上掉下三条黑线:“要不我来开?”
“你有驾照?”况野往回打方向盘, 越野车轰鸣出气,在高原动力依旧充足,他定下心神, 恨不得立刻路边停车缓一缓, 不满了, “靠, 川哥你什么时候学的车啊,我真不知道……”
脑子里另外一个火柴小人挥剑起舞: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多了!
赵逐川点头:“有啊,高考完去考的, 那会儿时间多, 拿证很快。”
科目二挂了两次的林含声:“我有点不舒服了。”
“我也有点不舒服, ”纪颂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不敢再很猖狂地多话了,“是不是肌肉男上高原都容易高反啊。”
赵逐川接他话:“嗯, 肌肉多,需氧量就高,不舒服很正常。但特别难受一定要讲, 我就马上带你下山。”
安全感很足了。
纪颂脑袋有些晕, 也顾不上车上还有可怜的直男了, 身子一歪,往赵逐川怀里躺了一会儿。
等况野又往前开了快一个小时, 赵逐川主动说干脆换他开一开,让况野休息一下。
赵逐川不熟悉这儿的路况, 况野也不了解他车技,一般情况下来说况野肯定不会答应,但在况野眼里,赵逐川实在是个太靠谱的人, 况野直接就答应了。
在副驾驶坐着引了会儿路,况野看赵逐川驾轻就熟,还是和纪颂互换了座位,去后座休息。
一坐到前面,前挡风玻璃外的视野开阔了,纪颂来了精神,拿起氧气瓶猛吸了几口。
赵逐川侧着脸,下巴稍微扬起,下颌线条连着脖颈喉结的弧度引入袒露的领口里,纪颂看了一会儿,完全忘记看窗外难得一见的风景,又按开相机拍照,他是想拍国道外侧银浪飞溅的折多河,构图焦点却落在了赵逐川的鼻尖上。
高耸,挺拔,和后面的山一样。
逐川这两个字起得真好。
他把赵逐川往下按时,赵逐川埋头,鼻尖会抵在他放松状态下柔软的胸肌上,印出一圈浅浅的窝。
高原的风携着雪粒掠过草甸,远处的雪山铺展开来。
身边是熟悉的人,脚下是孕育自己的土地,况野心情大好,按下窗户,朝窗外开嗓大声唱了几句他家乡的歌。
赵逐川也跟着唱了两三句。
他唱完,眉眼飞扬,转头望着纪颂笑。
赵逐川在纪颂面前不常有这种特别外放的快乐,他常常是隐忍的、对一切都有所掌握的——
纪颂微微一怔,被他感染了,唇角弯了弯,也按下窗户想吹风,甚至想把脑袋伸出去吃几口沙子让自己清醒点儿。
看出他意图,赵逐川单手按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拽着他衣服往回拉:“头手不能伸出窗外。”
况野快看不惯这两人了,“你小孩儿啊,这么大了还要人管?”
“要你管!”纪颂喊,“我归赵逐川管!”
况野哈哈大笑,故意挑事儿:“赵逐川呢?”
赵逐川分心看了眼导航,抬眼望着内后视镜上发问的林含声,语气笃定:“归纪颂管。”
这四个人中就他最适应,笑起来不喘气。
纪颂不敢笑了,怕等会儿晕过去,用仅存的力气抱起相机咔咔了几张,赶紧继续吸氧。
林含声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逗纪颂:“你拍风景还是拍人啊?”
纪颂展示:“拍我们赵师傅。”
“现在不拍了?”赵师傅问。
“累了,还有点困,”纪颂揉揉眉心,“这第一天刚上来,不太适应吧。”
纪颂皮肤白,也爱穿白色短袖,从不在脖子上挂相机,腕带都拴在手臂上,手腕又细,黑色的带子经常像手链一样缠住他滑动,有引人目光的意味,一对上他的双眼,又干净到了不得。
赵逐川抿了抿嘴唇,旋即挪开目光。
等到了县城里,况野担心他们住不惯,还是一起开了两间客房,说休整一下,第一天不适宜到处乱动,还不能洗澡,要多睡觉,等纪颂精神好点儿了他们再出发。
氧气都买了两罐了,还得吸。
纪颂在床上躺平,赵逐川给他脱外套、鞋袜,最后再捞过纪颂的腰,把人身体往床头提了点儿,再把枕头垫进纪颂的后颈窝里。
赵逐川拍拍纪颂的脸蛋,“怎么了?”
他看纪颂无精打采的,勾勾手指让他靠近一些,“你还缺氧么?”
本来纪颂的呼吸还算顺畅,赵逐川这么陡然一靠过来,鼻尖像蝴蝶掠过他睫毛,他呼吸发紧,伸舌头舔湿了嘴唇,说:“有点儿……”
“我在想……”
“想什么。”
赵逐川嘴上让他答话,却又咬住他的唇,炙热的呼吸汹涌澎湃,细密的吻如雨点落下,纪颂心跳气喘,说不出半个字。
猛地吸一口氧气,纪颂才扭头亲了亲赵逐川,说:“如果能在这里拍点儿什么,应该会很不错。”
天这么低,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赵逐川轻拧了下眉,像下了某种决心,“想拍也可以,再买台不能联网的老相机,换张新的内存卡。”
纪颂快晕了:“……”
赵逐川两只胳膊撑在床垫上,靠近他一点,眯起眼:“纪导,你不会想发出去吧?”
“你在想什么啊,我能让你当网.黄?”纪颂差点儿没一巴掌拍他脸上,“我是说,拍点片子!健康的!绿色的!”
“好,我陪你拍。”赵逐川坐起来。
“又来了,”纪颂笑了笑,“每次都是我还没说要拍什么,你就答应了。喂——”
“嗯?”单手搂住他。
“你是许愿池吧?”
赵逐川听懂了,手掌按在纪颂的腕骨上细细摩挲,低笑了一声:“那你不用扔硬币了,给我点甜头就行。”
“我不想吸氧了,”纪颂凑近,闻他身上今天被风吹出的一股清冽的香,闭了闭眼,过一会儿才沉下嗓音说:“赵逐川,你给我做人工呼吸吧。”
赵逐川的指腹按上他唇角,纪颂嘴唇很有肉感,有点嘟嘟的,怎么看都很好亲。
21点左右,窗外正是西部迟来的落日时间,远处的贡嘎主峰刺破苍穹,积雪在余晖中泛着金银交错的光。
他们坐在床上,屋内没有开灯,外面天光更亮,两个人一同往外望去,影子只剩下清晰的轮廓,藏式木结构的窗框像镜头将其收入画面中。
直到两人对望。
侧脸五官越来越近,交叠、起伏、喘.息、快.乐。
最后,天幕落如床幔,挡住所有光线。
夕阳也让他们如愿。
大二那年夏天,京影放了暑假,纪颂领着唐千淳、俞朗,以及班上同组找场地拍作业的另外两位老搭档,再捎上当地优秀导演况野,又来踩了一次点。
况野嚷嚷着他这次必须要演男二,非跟着纪颂采风全程不可。
末了,他还举起甜茶猛喝如喝酒,一拍大腿说哎,小林和川哥要是在就好了。
他还说有不少公司找他,都想推他去演古装剧,况野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因为他的及肩长发留久了,再加上长相实在太有地域性,戏路好像走窄了。
纪颂也不建议况野剪头发。
他说想拍况野长头发的样子,原汁原味,眼神和这张脸都很有故事,一跨上马往前仰望神山,特别像“旷野”。
高原反应仍未缓解,纪颂那几天睡不踏实,老是做梦,梦到遥遥雪山,他上网搜索《周公解梦》,说是和另一半的感情会很好,最近有机会一起出去旅游。
纪颂很开心,说玄学还是要信一下的!
哪怕他知道两个人都没时间,干脆在梦里见一见也好的。
林含声开始频繁地录制节目,逐渐从一百个人的表演变成了一男一女的主持。
他表现很生涩,但胜在声音足够战胜一切,纪颂偶尔还能刷到网上讨论林含声的帖子,说X平台新出的《自然观察员日记》看了吗?
有个小嘉宾很清爽,央传的!才大二,说他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还说他和赵逐川好像是同学。
赵逐川有电影片约要赶,在悬疑片里演个男配,不算讨喜,但总算不是什么死了又死的倒霉角色了。
他早早进了组,两人将近三个月没见面,各有各的事情要忙碌,每天连打视频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纪颂这回背了个氧气瓶,吸得双眼通红,站在木格措边被吹得墨镜差点掉进湖里。
他看着况野想赵逐川,看着雪山和冰峰想赵逐川,他没见过的水鸟踏过水面,惊起细碎的光斑,再凶猛的风也模糊不掉赵逐川的脸。
也好,慢慢成名。
在被提起时,他不再只是“赵添青的儿子”。
赵逐川还不用再和纪颂半夜三更在家里讨论怎么演被一枪打死,毕竟“装死”这一表演系必备技能,尸体专业户纪颂反而最精通。
纪颂也不用再去电影院不敢打瞌睡了。
之前他每次兴致冲冲地去看点映,都得目不转睛地找男朋友的片段,担心被删没了,现在闭眼,再睁眼,大荧幕上还是赵逐川。
成熟、出众,五官已发育到无可挑剔的赵逐川。
这次新上的片子并不无聊,但不是纪颂的菜。
他斜着脑袋靠在座椅上,担心刚才自己偷偷睡觉被校友发现。
揉了揉脸蛋,纪颂想起来多年前在集星的第一个晚自习,那时他也睡着了,同学们也睡着了,全世界都很安静,只有投影仪暖黄的光线打在脸上,片名和当时的自己一样,正在过《阳光灿烂的日子》。
那是夏天的夜晚,他却像晒着太阳。
纪颂用手机拍下“特别出演:赵逐川”一排字,又看片尾致谢,看没营养的彩蛋,看京影来参加点映活动的师生掌声雷动,荧幕黑下来,小剧场的台上叮叮当当一阵响,主创团队依次上了台。
赵逐川穿着黑色短袖,衣服上龙飞凤舞一行片名,造型清爽利落,比台上一排人高出半个脑袋。
距离上次见赵逐川,又隔了一个周。
纪颂早已习惯,没什么好抱怨,有时候为了赶进度,他跟组在棚里待着,造价不菲的大灯将棚里照成白天,他日夜颠倒,睡醒都下午了。
他举起相机,不停放大焦段,把赵逐川今天一身皮衣好像知道自己很帅的造型记录下来。
这么冷的天还穿皮衣!
不冻吗?
耳朵为什么红了,是因为观众喊他“哥哥”,还是太冷了?
纪颂摸摸自己打底衫里凸起的一小块,这是高三那年赵逐川买的暖宝宝,200分之1,还剩100多片,以他俩热情似火的体质,再贴个十年可能才贴得完。
他默不作声地往手机里实时传输照片。
这张内存卡48个G,有40G都是赵逐川。
屏幕上弹出消息:
【1101:京A xxxxxx】
【1101:车牌号。车在停车场,到了车那儿我给你遥控开锁,你在车上等我可以吗?】
纪颂看了一眼台上,赵逐川站在主创团队中央,众人鞠躬道谢,准备适时退场,他往后挪步找了隐蔽的角落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抬头往观众席找纪颂所在的方位。
【蝉:好刺激哦!】
【1101:无语.jpg】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纪颂调试着相机焦段,从取景器里看见赵逐川飞快瞄了一眼手机,唇角藏不住一个很浅的笑。
肌肉反应大于思考,纪颂“咔嚓”一声按了快门。
他头一次发现赵逐川能笑得这么傻!
“学长?”
旁边有低一届的学弟认出他,手忙脚乱地将准备好的金属签名笔拿出来,没和其他观众一起一窝蜂挤去全排找主创团队签明信片,紧张道,“学长能给我签个名吗?”
纪颂微怔,“我?”
“是的,是的,你!”学弟看起来有些局促,“学长你去年在西宁参加FIRST电影展,我把你投的超短片单元看了很多遍!我一进来就看到学长了,但是学长在拍照,我不敢过来打扰……”
“没关系。”纪颂笑了笑。
哦,对的,那部超短片拿了奖,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奖,但这让纪颂创作的动力有了质的飞跃,他牵头组建的长片剧组也筹备结束,顺利的话,等本学期结束就能开工。
第一次遇到有人要签名,纪颂还不太习惯,都不知道在哪儿下笔,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学弟,还是把“纪颂”两个字签得尽量漂亮。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突然有了能肯定你的观众,一直在影院的某个角落坐着,看着你。
学弟脸还是很红:“学长字真好看,很秀气,字如其人是真的。”
纪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不能表现出来,掩嘴笑了下,随口道:“你不去前边儿了么?”
“挤不过去,算啦。”学弟说,“就是来看看真人的……”
“你找谁签?”
“赵逐川!你们很熟吧?”
“很熟啊。”
岂止是很熟,完全是十分熟。
场地内人多,空气不流通,太过于闷热,纪颂捋起衣袖,签名笔在指缝打了个转,“我帮他签怎么样?”
学弟巴不得纪颂多写几个字,赶紧把明信片再递过去。
纪颂经常刷到别人po校园偶遇赵逐川后要到的签名,偶尔还有点羡慕那些人能随便发关于赵逐川的帖子,他回忆了一下赵逐川的笔迹,模仿对方写字的笔锋走向。
学弟惊讶道:“好像啊!”
“我练过的,”纪颂小声,“绝对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小赵:怎么又有人趁我隔得远和我男朋友讲话?!
颂:哥也有粉丝了你想不到吧[奶茶]!
第109章 无尽夏 你我总是最登对。
109
大三在忙不完的作业中结束。
学生宿舍陆续搬空, 很多学生为了自由、谈恋爱或者不受校园限制,早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住。
纪颂和赵逐川周末偶尔回家,平时都规规矩矩在学校里住, 按齐圆的话来说, 是住宿还放心点儿, 至少没那么多无聊的媒体追着到学校来。
大二下期, 纪颂的室友俞朗就因为想同居,搬出去和女朋友住了。
为了处理纪颂拍的素材,他白天睡得断断续续, 连着熬了两天通宵。
看他嘴唇熬得发紫, 纪颂怕他身体跟不上, 赶紧停工勒令其好好补觉一天, 顺手从校外带了份生滚粥回来给俞朗喝。
“俞朗!你要急死谁啊?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纪颂戴着口罩, 咚咚敲门。
家里安了遮阳帘,俞朗睡得天昏地暗,听见敲门声才从床上爬起来, 揉眼睛:“纪导, 是你啊……给我带了饭?”
纪颂取下半边透气口罩, 耳钉的小钻在昏暗的楼道中闪得晃眼,系带松垮地垂在他脸颊边。
那样子和大一入校时差别很大, 认真、强势,少了很多茫然。
纪颂皱眉:“吃完饭你再睡一觉!大后天我再来找你剪片。”
俞朗打个哈欠:“你呢?不一起吃?”
“我?”纪颂缓口气, “赵逐川请我吃饭。”
俞朗斜倚在家门口,接过还在冒热气的粥,说:“靠。他对你是真好,去年我们上康定拍片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什么事儿都照顾着你, 自己少喝一口水也绝对不渴着你……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哥们儿啊?我哥们儿请我吃顿饭都跟大腿割肉似的够呛,这赵逐川还天天请你吃饭。”
纪颂听得出来他话里话外的试探,当没听明白,只说:“他人好嘛,就爱请人吃饭。”
俞朗噎了一下,放低声音:“到底什么事啊?他又拿奖了?”
前段时间,赵逐川以在校大学生的身份拿了京北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这虽然吹不上什么驰名中外的国际大奖,但在国内很有水准。
为此,赵添青也彻底掐了他的长剧片约,希望赵逐川能专心投入到电影行业中去,赵逐川倒是无所谓,还找纪颂聊过几回,他什么都能拍,只看本子想不想接。
当时纪颂蹭了顿饭,听靳霄劝道,电影和电视剧各有长处,哪儿有什么高低之分?雅俗共赏嘛。
赵添青黑了脸。
但她知道选择权在赵逐川手上,没多劝,只挑了下眉毛,意思让儿子自己选。
赵逐川没吭声,只站起来给纪颂盛了碗汤。
他问,你以后想拍什么?
……
男人之间,关系再好也不至于随时掌握动向,纪颂知道俞朗心眼儿细,不敢吐露太多,回道:“没吧,不太清楚,最近在挑本子了。”
“我听说有经纪公司找他和孟檀演偶像剧呢,说两个人脸搭,”俞朗精神气足了,除了叨叨就开始八卦,“赵逐川有可能出演吗?”
纪颂仰着脸笑了一会儿,很无语的表情,“不搭吧,我觉得他们更像兄妹,特别是眉眼。而且他不接偶像剧……也不是不接,是赵逐川这人,脸部线条太锋利,冷感重,他适合演那种没有感情的杀手,很难和女演员有Cp感啊。”
俞朗沉思,“我觉得他感情很充沛啊!”
纪颂懒得接他话了。
俞朗又满地找补丁:“听说大一开学那会儿,他们表演系老师试过,结果他还是适合一个人站在荧幕前。”
纪颂冷笑:“知道你还问!”
“也有可能打破规则啊,”俞朗引出重点,“他俩真不是一对儿?”
“不是。”纪颂强调,“真不是。”
俞朗道:“我还没说谁俩呢。”
纪颂聪明着呢,不上当,掀眼皮看他:“你不就问孟檀和赵逐川吗?都在猜。”
“行吧,就,就我女朋友好奇……”俞朗不想让纪颂觉得他事儿多,赶紧拎高了打包口袋,解释,“不过,真谢谢你啊纪导,我这不分白天黑夜的剪片儿,我女朋友都不记得给我买吃的,多亏了你呀,不然我得低血糖昏死过去了。你放心,这周我们一定把片儿给你弄出来。”
“那就行,怕你死了。我走啦!”纪颂单手插兜,一踏脚叫亮楼道的感应灯,回头道:“你还是悠着点儿来,不着急。”
俞朗看着他,“哎”一声,调侃道:“纪导真会照顾人。”
纪导不但会照顾人。
纪导还是最会爱人的人。
去年纪颂拉着组,找了些投资,再加上靳霄参与过会后全力支持,由纪颂牵头的一行人在甘孜州康定县拍了部87分钟的短剧情片。
叫《我将在何处游荡》。
讲的是汉族少年李望随干.部父亲从小对口支援扶贫,为了去村民家中常常翻山越岭,李望与16岁才读初中的藏族少年嘉措意外结识。
嘉措从小父母双亡,家中有病弱的老人。
他喜欢放羊、读书,破旧的手机里装满了随手拍下的雪山神图,好奇心旺盛,家里有一张多年前背包客留下的海洋纪录片光碟,嘉措反复观看多年,知道海比苦西绒山谷里的合合海子更蓝,更大,他一直有一个看海的心愿。
一千天后,李望父亲结束任期,准备返回家乡,而李望追着嘉措跑了一千米——
嘉措最终没同意李望留下来,而是让李望做了他的眼睛,去往离大海最近的岸边。
李望的饰演者是目前炙手可热的星二代赵逐川,藏族少年嘉措则由纪颂去央戏拉来的高中同学况野挑大梁。
从筹备初期到拍摄完成,俞朗跟着去了三次康定县,全程看着纪颂带组把片子弄下来,背地里对纪颂的评价渐渐从大一开学那会儿的“我们寝室那个花瓶”变成“我们纪导”,干活儿变得十分麻利。
说实话,俞朗很服纪颂。
他一立起旗帜,即刻能颁发号令,集结起各大院校的实力派合作伙伴。
纪颂号召力强,有人脉,又有脾气,知道怎么讲故事,镜头语言有自己的风格,想拍什么拍什么,不怕试错,集结了市面上知名大导幼年体的所有特征。
尽管成片对白并不多,但至少不催眠。
俞朗性格外向,左右逢源,在系里还被嘴过“交际花”,在剧组三个月,和男二号况野混熟了、路人宋微澜混熟了、摄影指导李欲混熟了……
连来探班的赵添青和特别出演靳霄,都记得他这个永远不让话落在地上的副导叫俞朗。
就是费尽心思,都和男一号赵逐川说不上几句话。
“真会照顾人”这五个字,第一次有人拿来形容纪颂。
他想着,步履飞快地下了楼,想起刚才从生滚粥里冒出来的热气,肚子有些饿了。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以前在集星,从来都只有林含声他们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带点什么吃的”,纪颂总是乖乖坐在凳子上等投喂的那个人,现在纪颂慢慢长大了点,好像更适应了人与人之间相处下去的规则。
纪颂开门上车,在熟悉的副驾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把框架眼镜戴好,露出白净又尖尖的下颌。
他忙着回手机消息,半天没动作,赵逐川挂了P档,侧身给他系安全带。
最近品牌方没事儿就给赵逐川手底下的工作人员寄样品,寄礼盒,小欧的家都快堆成了仓库,赵逐川不得不拿一些回了自己家。
纪颂呢,平时搞创作的时候,很看感觉,要是没感觉,只要不坐在电脑面前,不拿纸笔,让他干什么他都觉得好玩儿,没多久又开始研究护肤,很快就把赵逐川的样品给擦完了。
所以这脸,越看越润,要是现在没在外面,亲一口肯定不错。
“想亲我啊?”纪颂一眼看出赵逐川的意图。
赵逐川很诚实:“想。”
纪颂张嘴做了个一口咬掉食物的表情,大手一挥:“那我们回家亲!不去吃饭了。”
赵逐川喉结悄无声息地滚了滚。
他伸手摸了摸纪颂的肚子,“算了,你都饿了一天了,我先带你去吃饭。馋刚才买的粥了?”
“有点儿。”
“那去吃粤菜吧。”
小腹温热,纪颂一激灵,坐直了身子,小声说:“这还是在外面,某当红男演员别乱摸啊……”
赵逐川对此一向淡然。
“反正车里又拍不到。”
他说着,瞥一眼,像才想起来刚才纪颂为什么暂时离开一会儿,漫不经心道:“你们谈好了?你室友没事儿吧?”
一开始纪颂还很迟钝,后面渐渐咂摸出了赵逐川对俞朗的“敌意”,想都是那一两年俞朗没边界感的搂搂抱抱得来的,只觉得赵逐川很可爱。
从来不叫“俞朗”,勉强在人前称呼一声“俞导”。
等在纪颂面前了,赵逐川就硬邦邦地称呼“你室友”。
纪颂按住他放在小腹上的手掌心,宽大而温热。
“嗯,他是太累了。回头等片子送去评奖了,我再请他好好吃几顿饭,这段时间是得辛苦他一点儿。”
“行,”赵逐川破天荒地,“到时候我陪你。”
大四,京影对学生的“散养”正式开始。
和院系老师一起把《我将在何处游荡》送去评奖那天,纪颂拉着俞朗、唐千淳等一众本系的主创导演组,请老师们吃了顿饭。
饭局上,纪颂没吃几口,光聊天去了,该接的话都接上了,临走时,他去结了账,还被戏文系的老师叫到一边,说很久没遇到他这么有灵气的学生。
俞朗舍命陪君子,喝了不少酒。
等饭局结束,纪颂开车送唐千淳回了学校,又送俞朗回住处,俞朗的女朋友小跑下楼来接他,还鞠躬,很客气地对纪颂说,麻烦你啦,纪导。
哦,不麻烦。
这时京北已入了秋,纪颂穿一件单薄的短袖,手里握着车钥匙,回头看眼前这一栋栋亮着灯的居民楼。
那时候,他想起西直门老旧而温馨的民宿,想起打完球总会穿过夜市小吃摊的夏夜——
纪颂迎面站在凉飕飕的风里。
眨眨眼,一时以为是落叶枯败,覆了满头。
大学认识的同学还真不一样,相处起来没有高中那么二愣子,也没有那么亲了。
当红人气主持人林含声谈了个模特男友,说是男友才拍了奢牌的产品写真,下个月就能在京北某几个高端商场看到他参与其中的地广。
他没具体交代太多信息,连对象的年龄都没有细讲,意思是你上百度都能搜得到。
纪颂收到照片,大笑,我天,小林你男朋友好黑啊!
林含声发了个中指的表情包,说因为才拍的主题是海岛,刚从马尔代夫回来呢!
马代?纪颂问,东南亚人吗?
林含声否认,回了个邪恶笑.jpg。
他突然说,喂,颂颂,你的片子我看啦。
你看了?还没展映到你们央传来啊,你怎么看的?
林含声说,况野发我的啊,真了不起,颂颂,你把他拍得挺帅的。
纪颂还正像小猫一样翘着尾巴等摸摸,结果就这一句?
也只有面对老友,纪颂才能说话不用过脑子。
林含声笑笑,嗓音还和那年在集星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柔软。
他说,是啊,就这一句。
前几年,薄炀在人.民.公安.大学念书,开学相较其他高校更早一点,薄炀就提前来京北找纪颂待两天,他也会喝多,纪颂不管他,他就只能睡绿化带。
纪颂无法,叫赵逐川来扛过薄炀几次,薄炀像早就看出了端倪,一直不说,有一次因为失恋喝得烂醉,才拽住赵逐川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帅哥,帅哥你要对我们颂颂好点儿啊……
有时候呢,薄炀和他女朋友又和好了。
兄弟俩喝醉了,薄炀给女朋友开视频,问她在干什么,她那边几点,电话那头的女孩子笑起来,说我是在香港,不是出国了!
薄炀叹气,没什么区别嘛。
女孩子又佯怒道,纪颂!你也不管管他!又喝成这样!
纪颂脸红扑扑的,眼睛抵着镜头,眨巴又眨巴,说嫂子,他归你管的呀……
女生正想说话,一看赵逐川也探脑袋过来看屏幕,惊叫一声。
纪颂就捏着赵逐川的下巴,让他往视频里凑,笑嘻嘻地说,我嘛?我归他管。
后来赵逐川告诉纪颂,你每次拉着我介绍给别人的样子,很动人。
为什么?
因为我很能明确地知道你爱我,甚至更爱我了。
被别人夸,纪颂会脸红脸热,被赵逐川这样夸,他只觉得鼻子和嘴巴都酸酸的,像吃了什么没放糖的梅子干,张嘴就想流眼泪。
有人在往前看,有人还频频回头。
其实回头也并非坏事。
薄炀在京北读书的这三年,学校管得太严,见个面像打地.道.战,学期内和纪颂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他大二就和在香港读大学的女朋友分了手,两人在过年时回老家又和好,一开学又分手,来来往往多少次,纪颂都记不清了。
但上个月薄炀才发来消息,说这回是真分了。
纪颂问为什么?
薄炀说这次她有新男朋友了。
这样啊……
纪颂头一次舌头打结,不知道怎么安慰。
毕竟分手分了半年,这是个很合适的、重新开始的时间,既对前任有尊重的余地,又有充足的时间去认识新的人。
为此,纪颂和赵逐川讨论过一回,这种从少年时代就发展的感情,不应该更像藤蔓吗?紧紧地绕着主体生长,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茁壮、纠缠,完全分不开才对啊。
赵逐川把他搂进怀里,说,那需要浇灌营养的。
什么营养?
会爱人的营养,赵逐川哑声,你就有这个天分。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内容提要取自《似是故人来》。
还有段我很喜欢的: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
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标题需要细品!-
最近陷入一种舍不得完结的痛苦,这好像是我每次写成长型故事的毛病,文章的尾巴总会拖得长长,想要描述的细节像永远都说不完,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结束——看一章少一章了,还有情节需要交代,再次感激和大家度过了一个很长,很好的夏天>
第110章 无尽夏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110
大四这年, 赵添青和同门师弟靳霄时隔20年重新合作。
两人合作的现实题材年代剧《鼓楼》成功斩获第35届中国飞天奖优秀电视剧奖。
时势造就话题,赵添青在里面演的角色就是一位离异带娃的新时代女性,白手起家, 和落魄二代男主一起靠双手创造了新的财富, 以京北两个家庭的经历描写了90年代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和百姓生活的“黄金时代”。
赵添青为了融入角色, 在剧组亲自带娃, 动作很是娴熟,靳霄笑着说自己抱娃有经验,小川小时候不哭不闹的, 特别好带。
庆功宴上, 两人并肩站在一处, 靳霄单手搂着赵添青, 肢体语言非常直白。
剧组上传的照片是手机拍的,距离隔得远, 清晰度不高,但精气神好,乍一看和20年前的大学合影并无不同。
当时这对情侣以#赵添青靳霄复合#等关键tag登上热搜, 齐圆向赵添青报告, 说不清楚是平台给剧宣买的热搜还是自然热搜, 总之言论风向还不错,说cpf终于圆梦, 说靳霄白捡这么一个好大儿,也有人猜测靳霄就是赵逐川生父。
不仅是网上, 连他们的京北小群也炸了锅。
【美少女小檀:我天啊啊啊川哥!靳霄不会是你爹吧啊啊啊!】
【1101:X】
【死水微澜:?啥意思?】
【蝉:就是“不是”的意思!】
【美少女小檀:……】
【死水微澜:……】
纪颂扭头去看赵逐川,赵逐川正撑着头靠在沙发上,抬起头放下手机,对纪颂做了个双臂交叉的动作学“X”。
纪颂笑起来:“你还在看网上的评论?”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梗, 什么爸爸去哪儿、黎意在这场瓜里面是什么角色等等,”赵逐川随意地划了几下屏幕,“我都免疫了。”
连纪仪龄也发来消息:
【宝贝,靳霄和赵添青复合啦?】
【这是真实的消息吗?】
纪颂甩过去一张他和靳霄在某次影展后台的合照,两人都穿着西装,纪颂一身圆领纯黑西装,白色衬衫领口扣到了最上方,耳垂上的小钻耳钉没有取下,正式又随性,很符合他新生代导演的定位。
靳霄保养得好,骨相抗老,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来差了一辈儿。
纪颂肩膀上还有一只伸过来比“耶”的手,纪仪龄有刷到过赵逐川当天的满钻藏蓝色西装造型,看得出那是谁。
但她还是问了句:你旁边是谁?
纪颂大方秒回:赵逐川啊!
末了,他还添一句:靳叔本人超级帅!
他妈发来一个擦汗小黄豆。
可能羡慕嫉妒恨的心过于明显,纪仪龄又发了个哈哈大笑,说想要一张靳霄的签名照,可不可以:To纪颂妈妈?我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
纪颂秒回:没问题!
赵逐川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不爽纪颂离他那么远,“在聊什么?”
纪颂从沙发上爬过去,把脚踩在赵逐川大腿上。
“哎呀,我妈。我给她发我和靳叔的合影,她问我能不能以后有机会让靳叔给她签个名。”
赵逐川“嗯”一声,手指虚虚拢了个圈,虎口扣住纪颂的脚踝。
“嗯什么?”
“后天我叫上靳叔,我们一家人去吃火锅吧,吃你最喜欢的那家,”赵逐川淡声,手上有了些力气,加重声调,“最辣的那家。”
纪颂怀疑他这个“辣”在说自己。
他突然有点渴,弯腰拿起桌上的可乐猛喝一口。
下一秒,可乐独有的甜味裹挟凉意,贴上赵逐川的嘴唇。
纪颂笑得眼眸弯弯:“那我得帮我妈要个To签!”
看他这么高兴,赵逐川紧锁的眉心放松一些,“好啊。”
纪颂问:“你帮靳叔答应了?”
他还很缺德地想,还好他妈喜欢的是靳霄,要是喜欢黎意就完了,照面都难打着!
单手搂过他脖子,赵逐川侧过头吻他眼睫,嗓音低低的:“别说是To签了,就算是要写信或者拍合影都行啊。严格意义上来说,我靳叔和纪阿姨可以是亲家。”
靠。
亲家?
好陌生又玄幻的词语。
纪颂从未仔细想过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是两个家庭有联结的概念,一听赵逐川平静地这么讲,“啊”了一声,赵逐川知道他大脑宕机,伸手捏住纪颂的下巴,往他唇角碰了碰——
毕业这年他们22岁,才路过人生不到5年的时光,一切却显得那样远,那样漫长。
在集星的葱葱郁郁中,笑闹着拍照;
在冬日破晓的黎明中,打着寒颤排戏;
无数个在彼此背上度过的昼夜,寂寞而洒脱,汗水流进双眼,从来没觉得疼过,现在却不一样,光是大冬天站在京北的夜里吹吹风,纪颂总是吸吸鼻子,光看着赵逐川的身影就想哭。
也仅仅是多愁善感了,才想哭。
他已经变得不那么爱哭了。
以前受委屈了会哭,太饿了会哭,迷茫到坚持不下去会哭,恨自己江郎才尽写不出来好东西会哭,连戏不好被钟离遥说几句重话都会哭……
现在不会了。
现在作业拍砸了不会哭,熬大夜通宵赶进度不会哭,扛机器没看到台阶把腿摔得掉一块肉都不会哭。
京北还是京北,他依然年轻,却好像没那么怕疼了。
有时候晚上太晚回家,赵逐川照常收了工来接他,也不敢下车,就把车停得很远,在车里也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帽檐遮住大半张脸,没人知道车里坐着的人是赵逐川。
但纪颂知道。
也只有他知道。
他会从监视器前起身,假装要去没人的地方抽,来来回回在车前转上好几圈,才打个“再等一会儿”的手势,叼着烟,埋头往回走。
等走出去几步,他快困出幻觉,一时不知道嘴里呼出的是白雾还是烟雾。
他站定脚步,往回头望。
透过那朦胧的一团浅白往前看去,坐在驾驶位上的人还是赵逐川。
每次纪颂有活动,有演出,赵逐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无所谓咖位大小,无所谓谁跟得上谁,他很少缺席过纪颂人生的重要节点。
四年下来,无一不是他。
同年秋天,京影导演系老师发来贺电,说纪颂投递的《我将在何处游荡》得了获得京北大学生电影节第32届短片竞赛单元专业组剧情类优秀奖。
收到消息的时候,纪颂正在啃花卷。
这花卷是赵逐川昨晚下通宵夜戏,路过西直门给他带的,还是校考时那家,赵逐川帅得太有记忆点,老板都还记得赵逐川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
纪颂咬一口花卷,说:“完蛋了,算上奖金,离回本都还差一大截。”
俞朗还安慰他:“不要有压力嘛,纪导!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等你混好了,一条广告就赚回来了。”
“压力嘛……”本来也没想着赚钱。
纪颂叹口气,说:“拍广告?也不错。”
要真说混口饭吃,品牌方比投资方好糊弄多了,前期投入的精力更少,他能留给自己的时间就更多。
有时候纪颂不知道,那些已经成名的大导,平时会因为年产出逐渐减少而痛苦吗?
还是说创作欲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没有苦难,开不出花,此生无憾了?
要说《何处》有什么遗憾呢?
有,为了省预算,纪颂写本子时就直接把开销最大的一场戏给删了,那一段设计很精彩,况野还安慰他说,等再过个几年,荷包里都有钱了,我们再原班人马来把那一段儿给补上,故地重游,那感觉肯定不一样!
唐千淳还笑呢,说你确定是更有钱,不会毕业即失业吗?
这片子的预算是唐千淳在控制,光摄影、灯光器材租赁就两万多了,全剧组cast除了路费和住宿餐补都没花钱,住宿挤一挤,小一万,三辆车都是况野家的,高海拔地区耗油,油费花了五千多。
况野的每套藏服都自带,分了礼服、宽袖长袍等等,说是回村里找人借了不少来,适应各种场景,被众人调侃为“带资进组”。
他不以为意,说他对202寝室长纪颂绝对信任,能拍出好东西!
纪颂一脸蒙圈,什么时候我成寝室长了?
况野捂他嘴巴,本高原王子封的!
再算上给兴致勃勃跑来做造型的Vega包了1888元的红包……
赵逐川还亲自下场拉了赞助来,总共没花太多钱,在纪颂这几年零零散散攒的范围之内。
省钱的时候,恨不得一碗盒饭他和赵逐川两个人分着吃,该花钱的时候,什么灯光场布都来点儿,半点不含糊。
得奖归得奖,不是什么能一战成名的大奖,日子该过还是得过。
纪颂激动了一晚上,第二天恢复正常。
他很是忐忑,但没多的心思去想颁奖典礼要穿什么,全身心扑到毕业大戏上面。
导演系的毕业大戏需要筹备很长一段时间,演出对外开放,纪颂倒不是担心内容不好,而是担心自己面对那么多观众太紧张,上台演话剧会发挥不好。
他找了赵逐川紧急修炼。
赵逐川安慰他,不要怕,别笑场、别背台,基本功做好就没问题。
纪颂望天,说要不你别来看我了!一想到你在台下,我就更不自在。
赵逐川很委屈。
他说,你要不然把隐形眼镜摘了吧?
看不见观众,你就不紧张了。
纪颂没忍住,给他翻了个大白眼。
几天后,钟离遥新上的院线电影来了京影路演。
纪颂在百忙之中抽了一天前去捧场,扛着能一把将赵逐川砸晕的重型超长焦单反,一屁股坐在了观众席最中间的位置。
势必要给钟离遥出神图!
离《不要抬头看月亮》上映已经好多年了,时至今日,纪颂仍然记得那天他们一群小树苗在台下为钟离遥尖叫的样子。
果真红气养人。
相对以前的局促,钟离遥显得自然了许多。
等路演和映后访谈结束,钟离遥没走,纪颂扛着大炮小跑到台边给钟离遥打招呼:“老师!”
钟离遥在原地坐着。
她手里握着话筒,头发留长了些,短发变成大波浪,不再和从前一样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台下有许多镜头随时在认真捕捉她。
捋起耳发,钟离遥的长靴脚跟踩在木板上,牛仔裤包裹的腿一晃一晃的,还是那股洒脱劲儿。
她笑着问纪颂:“怎么样,大学读了四年了,纪颂,你现在还怕上台表演吗?”
一面对钟离遥,纪颂还是紧张。
那些年在表演班被支配的恐惧仍未散去。
也正因为钟离遥的严谨,甚至说得上苛刻,她才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带出集星表演一班这么多个上大院的优秀学生。
“一击毙命啊,”纪颂愣了一下,小声,“遥姐知道我们要上戏了?”
钟离遥知道他跟着赵逐川这么叫的,“时间差不多了嘛。别回避啊,快回答我!上周我去探孟檀的班,哎哟,她演个古偶像演武侠一样,风风火火的,导演NG她好几回,乐死我了。”
纪颂也笑起来。
他答:“好多了,还做不到完全能放得开!但上周表演汇报,我不怯场了。”
说实话,他的表演成绩在班上算吊车尾的,胜在脸长得好,表演老师对他要求不太严格,说反正戏路窄,你能不出戏就行了。
之前在剧组里走戏,男一男二都不需要他教学,他给其他配角和临时拉来的路人演员设计动作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但要他自己上,他就不行。
钟离遥算算时间,问:“你们导演系毕业大戏多久上?”
“11月中,”纪颂心跳很快,“来看吗?”
“来啊。”钟离遥笑道,“四年了,看看你有什么长进。”
毕业大戏开始那天,首场,京北突然降温,很久没下雨的城区下了小雨。
雨水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纪颂穿着一身单薄的戏服,跑到校门口接了钟离遥进校,又把钟离遥带进小剧场,安排到赵逐川身边落座。
钟离遥35岁仍然未婚,现在正是发展事业的好时候,超话粉丝早就不止拍《不要抬头看月亮》时那一点儿了,再加上又是知名校友,在场不少人认出来了她。
在那段消沉的低谷期里,靠着赵添青的帮衬,钟离遥时不时跑跑配角,电影很少上院线,不太有回母校的机会,现在再带着热度和关注度回归,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小川?”钟离遥笑着,“你这么忙都来看纪颂啊?”
赵逐川的目光落在台上,一直跟随着某个像小蜜蜂一样忙碌的身影,轻点了下头:“还好。毕业大戏很重要,错过了会有遗憾。”
“遗憾?”钟离遥不可置信地“哈”了声,抱起双臂,“我记得你艺考那年,统考前发了高烧,跟谁都没说,反而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教你调整状态,让你别留遗憾,你说不会,说你努力过了,无所谓……”
是啊,赵逐川这样的人,天之骄子,所有buff都堆在他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什么遗憾?
赵逐川挑眉:“这你都还记得啊。”
“记得啊,”钟离遥说,“我记得你说你统考考成什么样子都行,但校考一定要过。”
“那时候自尊心强,表面不太在意,其实想的是一定要上京影,上央戏。”赵逐川眼睛还是望着台上的,“还好我们做到了。”
钟离遥点头,也和他一起目光平视前方,嘴上仍在交谈:“你是因为纪颂吗?”
赵逐川答:“是。”
不管什么,都是。
其实他有目标,但周围的人太紧绷,每个人头上都压着一根稻草,所以赵逐川需要做那个调节氛围的人。
整个漫长又痛苦的校考之路,赵逐川在临时租借的排练室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着急慢慢来”。
他不抓太紧,是害怕失去。
那时候,他觉得只要在一起。
哪里都是他们的集星。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我将在何处游荡》超级好听[爱心眼]。
放假快乐啊大家,出游注意安全~
川颂现在这种青年过渡成男人淡淡的忧愁我好爱品,我一直觉得共同进入过青春期的梦幻,再一起经历现实的风雨会很有感悟,颂现在一定是开心大于忧郁的,他本来就是个容易多想和发散思维的崽TUT,这也是艺术创作者的情绪弊端吧。
一回头,什么都不一样了,但人还是当初那个人,尽管那个人也变了,但爱没有变过。
哦莫。=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