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锅里的白粥咕嘟嘟冒着泡泡,蹲在旁边的士兵斜眼瞟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大将军,额头跟着冒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被盯的。

    “还要多久才好?”季濉沉声问道。

    士兵一面尽力扇动锅炉下的火苗,一面低声道:“大将军,就快好了。”

    他不知大将军今日怎么胃口这样好,天还不亮就命他起锅煮粥,还等不及似得守在这里。

    季濉不耐地深吸一口气,拔腿在营地间信步游走。

    值夜的士兵们临近换岗,精神渐松,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谈。

    “我入伍那阵,新媳妇刚过门没几天,被窝都没捂热乎就来了这儿。”一个年轻士兵挠着头笑,语气里带着点憨气,“也不知她会不会忘了我,说不定连我长啥样都记不清了!”

    “瞧你小子那点儿出息!待日后建功立业,何愁没有妻妾成群的时候!”

    众人哄笑间,那士兵笑骂:“去你大爷,老子就要这个!”

    另一人低叹:“我离家时候,婆娘正要临盆,”说着竟哽咽起来,“我连孩儿一面还没见上呢!”

    众人纷纷安慰,他说起来愈加滔滔不绝,“你们哪里知道,我那没福气的婆娘,怀个娃娃,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早也吐,晚也吐!吃也吐,不吃也吐!”说着说着,四周突然寂静下来,只剩他一人的声音:“你们这么瞧着我作甚!俺说得是真的!”

    话音刚落,一只手突然落在他肩上,力道不重,却带着让人脊背发僵的压迫感,耳边传来熟悉肃杀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

    季濉匆匆往营帐赶,忘了粥,半路折回去取来,端着托盘,他却在门口踌躇半晌。

    掀起帘入帐,林臻穿着他的单衣正要下榻,季濉箭步冲过去扶住她。

    林臻皱眉看着他,季濉讪讪地收回手,对她道:“你不是胃口不舒服么?喝点粥罢。”

    林臻抬手去端碗,却被季濉抢了先,他将碗捧到她面前,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

    林臻觉得莫名其妙,她瞪着季濉:“我自己来就好。”

    季濉只得将碗慢慢递到林臻手里,眼巴巴看着她喝。

    一连三日,他都是那么莫名其妙,不是一个人坐着发神,便是在她稍有动作时便大惊小怪。

    她原想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探得些有用的讯息,可这几日,他连营帐都不许她出去。

    林臻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因而不敢强硬抵抗。

    这晚,季濉一如前两日,只揽她入怀,不曾有别的动作。

    林臻渐渐回味过来,后来,他时不时轻抚她平坦的小腹,便愈加证实她的猜测。

    林臻心里很是烦躁。

    翌日,她强要出帐,此前季濉的先锋队一直在加紧赶路,却在此地停留了三日,林臻直觉不对,她想出去看看。

    “出去透透气也好,不过,只能我抱着你出去。”季濉作势就要抱她。

    林臻很生气地推开他,凤眸中满是愠色,“你发什么疯!”

    说罢,她便直冲冲地往外走,地形崎岖,几次险些跌倒,季濉顾不得她的意愿,紧跟上去将她抱回营帐。

    “你放开我!”林臻心底憋着一股气,反抗强烈,而季濉则百般顾忌,不慎被她一脚踹在地上。

    “孩子!当心孩子!”季濉脱口而出,他跪行至林臻身旁,“林臻……你许是有孕了,”他喉结滚了滚,停顿片刻,“怀了我们的孩子……”

    他承认他很无措,像久困深渊之人忽见天光,反倒不知该如何迎接那刺目的光亮。

    他暗自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或许能成为天赐的转机,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希望的微光在他心底悄然燃起,却又被更深的忐忑笼罩。

    他不知林臻是否和他一样期待。

    过去在教坊司的时日里,他从未刻意避忌子嗣之事。纵然彼时恨意蚀骨,潜意识里却仍然卑劣地渴望着能有一个“意外”。

    一个让彼此不得不靠近,再也无法分割的“意外”。

    这个连梦中都不敢奢求的妄念,此刻竟成了真。他倏然抬眸望向林臻,眼中灼灼光华宛若信徒仰望神祇,等待着天神赐下的恩典。

    然而神祇从不会为凡人的祈盼而动容,他们永远以悲悯而冰冷的目光俯视众生,恰如此刻林臻看向他的眼神,冰冷刺骨:“你想错了,我不会有孩子。”

    “你就这么不愿意有我的孩子……?”

    这会林臻没有再说话,她变得平静,缓缓起身,从季濉身侧走过,出了帐。

    季濉仍跪在榻前,似是失了魂魄。

    *

    之后两日,季濉虽不再将林臻拘在帐内,但不管她走去哪里,他都寸步不离的跟着。

    林臻只觉无奈,索性不去理会他。

    第三日,林臻明显觉得营地中警戒森严起来,午后帐帘微拂,她瞥见一队身着奇装异服之人踏入营地。

    为首者戴着鹰顶金冠,腰间佩着弯月状骨刀。

    林臻直觉不妙,可能这便是他们多日停驻不进的缘由。

    营中戒备森严,她根本无法探得任何消息,心下正焦急万分,却不承想当夜便有了转机——季濉亲自引着他们其中的一人,径直进了他的大帐。

    那人提着药箱,似乎是个郎中,在林臻迟疑的目光下缓缓走近她,揖礼道:“夫人,劳请伸手,让老夫为夫人诊脉。”

    林臻眉头蹙得紧,她纵有万般不愿,可不诊脉,季濉便不会死心,她冷着脸将手腕搁在脉枕上。

    郎中一边捏着她的脉,一边垂眸捋着自己短短的胡须。

    她看不清郎中脸上的神色,唯能感知他指腹在脉络间的起落承转,不知怎的,她竟有些紧张起来……

    即便知道不可能,她的心仍然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在郎中抬眼看她的一瞬,几乎跳到心口。

    他颔首道:“夫人的脉象,浮而略滞,胃气脉象偏弱。听方才大将军所言,夫人近日时常犯呕,想来是胃气受损,气逆而上所致,并无大碍。待老夫开几贴药,按时服用便可。”

    季濉剑眉微皱,正欲质疑老郎中,听见林臻冰冷的声音:“都给

    我滚出去。”

    出了帐,季濉拉住老郎中,继续问道:“你确定没有诊错吗?本将军听闻妇人怀孕,也会有呕吐之症——”

    郎中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缓缓问道:“夫人早年受了寒,如今的体质,很难有孕,您不知道么?”

    他如今虽是滇国人,却是在周国长大的,他知晓周国的富贵人家,都有大夫定日请脉的,因而有此疑问。

    季濉怔在原地,许久,直至郎中站不住了,向他告退,他才木然挥了挥手。

    *

    入夜后,帐内烛火摇曳,林臻正端着药碗准备喝药。

    此前她已看过托盘下垫布上的字,又小心处理干净放回原处,动作刚停,帐帘便被人掀开,季濉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下榻前,静静坐下,低着头,语气带着几分游离,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来大营那日,雨下得大吗?”

    林臻的心思还停留在方才那块布上,未加思索便道:“还好。”

    说罢,她慢慢抬眼睨向季濉,见他长睫仍旧低垂着。

    她是来的次日清晨,在溪边净身时被石竹带回营帐的。

    氤氲的晨雾还缠绕在潺潺山水间,而雨水只在前夜淋漓过一场。

    她并不知季濉将那晚当成了梦,只以为是他醉了,醉得太深,醒来便不记得了。

    他会突然如此问,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她本就没想过要刻意隐瞒,亦无意提醒。

    他记得,或者忘了,她并不在意。

    只是此刻他在她面前忽然提起,不禁将她的思绪也拉回那晚。

    药汁本是温热的,但她此刻捧着药晚的指尖确是滚烫的。

    流入喉中的药汁也变得滚烫,滚烫中带着酸涩,顺着喉咙,缓缓蔓延全身,她不禁轻颤。

    那抹酸涩在胸膛荡漾开来,泛起点点细碎星光,恍若那夜从始至终凝视着她的潋滟桃花眸。

    林臻仰首将残药一饮而尽,企图用浓重的苦味压制心底浮起的波澜。

    幸而季濉没有追问下去,见她喝完药,只神色黯淡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落寞地走出大帐,连托盘都遗忘在案几上。

    *

    之后几日,季濉似乎格外忙碌,经常深夜才会回帐中,彼时林臻早已睡去。

    醒来时,又不见他的踪迹。

    她心知他的忙碌定与那些滇国人有关。

    日前她已从老郎中的口中探知,入营的那一行人都是滇国人,其中还有一位滇国贵人。

    林臻记得,滇国如今的皇帝,正是当年的七皇子。

    这夜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听见帐帘轻响——季濉回来了。

    他疲惫地褪下外衣,悄然在她身侧躺下,慢慢从身后揽住她。

    “怎么没有睡?”他的声音裹着沙哑的倦意,薄唇无意间擦过她的后颈。

    他太过熟悉她的身子,哪怕她刻意平缓呼吸,他亦能察觉她是清醒的。

    “你呢?”林臻问道。

    季濉没有回答,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平躺回去。

    二人沉默许久,谁也没有说话,却也彻夜未眠。

    天亮了,秋风拂起帐帘,吹动林臻落在颈侧的发丝。

    “将军,送行的兵马已经备好。”帐外传来石竹清亮的声音。

    季濉起身下榻,一面整理衣衫,一面道:“本将军即刻过去。”

    林臻跟着起身,在季濉出帐前拉住了他的袖子,她眼底泛着乌青,眸中却带着微弱的星星点点的光,“你可知晓自己做什么?”

    季濉回过身,慢慢拂落林臻的手,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眸,“你病了,好生歇着罢。”

    他回避的态度,让林臻的心沉得更深,“季濉,你若如此做,便再无回头之路!”

    季濉倏然抬头,剑眉怒视着林臻,大手猛地攥住她的肩膀:“回头?我如今的下场不正是拜你所赐?你告诉我怎么回头?!是去齐瑜时身边做条摇尾乞怜的狗?他又真的会放过我吗?!”

    “可父亲与——”

    父亲与我,皆是真心待你。

    她的话被季濉覆上来的大手打断,他狠狠擒住她的下巴,她说不出话,只听见他冷声道:“你在长生殿上选了他,不就是想看见我这副下场,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林臻推开他,抬手扇过去,却被他牢牢挡住,他反攥住她的手腕,言语讥讽:“本将军劝你省省力气,早些养好身子,做好你该做的事,本将军方不会轻易厌弃你。”

    林臻怔站在原地,余光看着季濉大步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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