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纠钓上了今天的第十七条鱼。
在他身边的木桶, 放着堆到冒尖的龙虾和牡蛎,缝隙里塞着蛤蜊,满满当当。
简易锅灶上冒着白汽,棕榈叶绑的螃蟹已经蒸熟了, 膏足肉实相当肥美, 鲜甜香气随风乱飘。
系统刚去报备回来, 向总部申诉了他们极端恶劣、极端凄惨、极端不合理的开局处境:“……”
“吃吗?”祁纠拆了一只螃蟹, 邀请它,“可惜没有醋。”
“是可惜……”系统被诱惑过去, 身不由己扛了一只红通通的蟹钳, “等一下,我们先说你的处境。”
系统打开传输器:“我们是被关在这, 这是座监狱……看你的手腕。”
祁纠看见了,他手腕内侧植入了电子芯片,如果仔细辨认,还能看出细微闪烁的蓝光。
这不是普通科技水准下的产物,他们至少是在一个星际世界。
但星际世界的螃蟹也应该蘸点醋。
——上个世界的记忆暂时封存, 不过日子过得怎么样, 多少还是会留有些大体印象。
是很悠闲的休养世界, 停留了少说也有十年,或者还可能稍微更久点。
十年的时间不算短,足够让一个人接收点新鲜口味……比如螃蟹清蒸,配上姜末和醋, 鲜香浓郁又不寒凉。
很适合中秋时候吃, 再配上点热酒, 浅酌对饮。
“……”系统偷着吞口水,买了点生姜和醋, 倒在洗干净的石头上:“这枚芯片是你的来处,这个世界没有中秋了。”
系统打开传输面板:“你是人类的将军。”
这是个星际背景的世界。
祁纠在这个世界叫阿列克歇——不过这名字不重要,这年头也已经没人用名字。
人们靠芯片认人,他手腕内侧这枚散发淡蓝色光芒的芯片,代表他生活在贝尔蒙特。这是片常年动荡、杀戮不断的星系,旷日持久的战争消耗了这片星系内部的大部分资源。
内部消耗殆尽,就要向外部扩张,这就又会引发和更多陌生种族的战争……愈演愈烈的矛盾里,人类和这颗星球的原生种族变得不死不休。
“这是颗表面百分之九十被海洋覆盖的星球。”系统投影给他看,“蔚蓝色的,很漂亮。”
这颗星球的原生种族是人鱼,在漫长的时间里,这些人鱼是这里唯一的高智慧生命体,坐拥极端丰富的星矿资源。
依靠这些资源,这里的人鱼不断进化,演变出了异常强悍的身体机能。
根据资料显示,人鱼的鳞片坚硬程度极高,牙口也异常锋利,能生嚼一艘星舰。
最重要的一点,是人类在这之前,始终没有明确意识到的——这些人鱼的心智丝毫不弱于人类,在海底有他们庞大的政权。
“他们的国王还是鱼崽时,曾经被人类捕捉过,九死一生才逃回来……那以后性情就变得很残暴,抓到人类就格杀勿论。”
系统说:“你是他的猎物,也是他的死敌。”
这片没有任何人烟、四面环海无法泅渡的荒岛,自然就是座天然的囚牢。
人类的将军遭遇海难,被俘落到人鱼手里,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好果子吃。
祁纠点了点头,把拆出的蟹膏拢成一小堆:“就这样?”
“不止。”系统发愁,“要只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落难将军和残暴人鱼国王……系统倒是看见了国王是怎么生嚼星舰的,但它对祁纠还挺有信心。
偏偏祁纠所扮演的这个将军,又不是个普通的将军——他是这个故事里最大的反派,这颗星球将来就会毁在他手里。
“你的精神力特殊,是控制类的。”系统说,“而人鱼喜欢亮晶晶和漂亮东西。”
人鱼智力极高,心思却单纯,哪怕是最凶狠残暴的国王也一样,看见亮晶晶的漂亮东西,就忍不住凑上去看。
这枚淡蓝色的、会发光的芯片,吸引了来解决人类猎物的国王。
“你捉住了国王。”系统说,“然后控制了他。”
祁纠问:“就这么简单?”
系统翻过一页:“就这么简单……你所在的星系,人类天生就有强悍的精神力,这是人鱼的克星。”
在这之前,人类都走错了方向,用庞大的舰队和高科技武器来对付人鱼,意图掠夺这个星球丰富的星矿。
可这些根本不管用,这些人鱼身上闪闪发光的漂亮鳞片,比人类目前能研制出最坚硬的合金还要锋利。
不止是这样,他们的身体韧度也极为强悍、力量极强,战斗力远胜人类,加上牙口相当好……祁纠领到的这个身份之所以会发生海难,就是因为被一群人鱼把船舱拆走吃了。
人鱼的软肋是精神力,人类的精神力对他们而言是罗网。
“你在海难之前就受了重伤,这具身体马上就要碎了,需要人鱼的血和鳞片。”
系统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这些。”
重伤的缘由是星际内部的权力纷争。
人类内部的残杀,往往比异族下手更重,祁纠如今拿到的这具身体,看着完好,其实已经在碎裂边缘。
“你用精神力控制了国王,起初是让他给你人鱼血和鳞片,后来又让他给你弄更多的药物、特殊属性的星矿。”
系统说:“国王每天都在尝试杀你,但没有用,你的精神力对他有绝对的控制力,他无法违抗,也无法驱除。”
所谓“无法驱除”,就是说不论逃得多远、哪怕杀了精神力的主人也没用。
被精神力控制的国王,每天被迫放血和揭鳞片,去取来海底的珍宝,饲喂最憎恶的人类。而短暂清醒的国王,也无法自行驱除这些精神力。
——这种绝望是人鱼从未体会过的,仿佛早有藤蔓沿着血肉生长,硬要拔出来,结果只会是死亡。
“通过控制他,你几乎成功控制了这颗星球。”
系统继续向下念:“这里为你所用,你用它修复身体,完成了复仇计划……你掠夺资源,收集珍贵的人鱼鳞片,让人鱼为你战斗厮杀。”
计划停在最后一步,这具野心昭昭的反派身体,还是死在了国王手里。
这当然有代价,国王也死在这一天,被其他人鱼发现时,国王仿佛顺驯地躺在人类的尸身旁。
只是仿佛顺驯,因为那个人类早已断气,而国王扼碎人类脆弱的喉咙,同样死去多时。
那些无法拔除的精神力触须,被国王吞下的岩浆烧得焦黑枯萎,这些灼烫的地下岩浆烧毁了无孔不入的精神力,也烧焦了人鱼强韧的身体。
这样惨烈的结果,直接导致这颗蔚蓝色的星球,在此后的千百年里,同人类不死不休。
……
“有好消息。”系统说,“这次没什么重生,我们来的时间也早,你刚被关在这座岛上。”
国王还没上岛来视察自己的猎物,还没有落入精神力布下的圈套落网。
除了祁纠这具身体是真的重伤,真的再乱动就快碎了……剩下的一切都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祁纠自己没什么感觉,他只是站不起来、有一些半透明的精神力外溢,偶尔看不清楚东西而已:“坏消息呢?”
“……”系统在这个“只是”和“而已”里,开始思考他们最近接的都是些什么离谱的任务。
系统变成绷带,聊胜于无地往他身上的裂缝缠了缠。
“坏消息……是你的计划,你们这个星系的计划,人鱼国王都知道。”
系统说:“国王对你也没有善意。”
重伤的人类将军来这颗星球,就是为了得到人鱼血和人鱼鳞片,为了掠夺这颗星球的资源。
人鱼的智力很高,而且听力范围远比人类想的更广,在海底也能听见舰船上的交谈。
这件事国王早就听说了。
而之所以留下这个人类猎物,将祁纠囚禁在逃不出去的荒芜海岛上,也是为了把祁纠当成人质,向人类星系换回被囚禁的人鱼。
谁对谁都不怀什么好意。
按原剧情走,完全不了解精神力的人鱼国王棋差一着,从被控制那一刻起,故事其实就注定了结局。
不按原剧情……祁纠差不多还能活三天,就会死于重伤导致的精神力逸散。
“也不错。”祁纠和系统讨论,“买点面粉,我们在这儿做三天包子。”
人鱼的牙口很好,什么都吃,星矿、金属都能吞吃下去,但也并不拒绝人类的美味食物。
甚至是很喜欢——人鱼天生易受诱惑,亮晶晶的漂亮东西,昂贵的珍宝,美味的食物……都天然就会吸引人鱼。
国王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他们要来送的金手指,就是有关精神力的认知、开发和使用方法。只要人鱼也开了这个窍,就不会再轻易落进圈套。
这是个只生活在海洋里的种族,根本就不喜欢陆地,倘若没人来打扰他们,这个种族其实不会没事闲着跑去打什么架。
……最多也就是在海里跟大鲨鱼龇龇牙,撬开大海蚌,弄些漂亮珍珠回去。
人鱼有这个习惯,用亮闪闪的漂亮东西布置巢穴,在明月最圆最亮时浮上水面,寻找一生一世的配偶。
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如今这种局面,并不是这个种族的天性。
“……”系统甚至跟上了他的思路:“我们把金手指变成精神力波动,和这些蟹黄一起做包子馅,诱惑人鱼国王来吃吗?”
祁纠和他讨论:“可行性怎么样?”
……可行性还真有那么67.93%。
但系统还是清醒过来,找到最大的问题:“我们不能在这儿做包子,这座岛上不产小麦,面粉的出现不合逻辑。”
弄来生姜蘸醋已经很不合逻辑了,一会儿万一有剧情展开,系统还得尽快毁尸灭迹。
祁纠有点遗憾,向四周看了看,拎起那一桶满满当当的龙虾蛤蜊。
“塞不进去。”系统抱着金手指试了试,“鱼也不行,国王不爱吃鱼。”
人鱼的食谱其实不怎么包含鱼类——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纯粹是不合胃口,相比之下,人鱼更喜欢吃人类舰船用的合金。
祁纠手头的确没有合金,看了看那枚植入手腕内侧的芯片,没有趁手的工具,也很难弄出来:“可惜。”
系统也觉得可惜,叹了口气:“算了,先吃螃蟹……你不吃了?”
祁纠倒也不是不吃,只不过这具身体这会儿变得不那么吃得下东西……而且暮色降临、潮水上涨。
距他们不远处的礁石后,有隐约人影。
那是海面,会在那里出现的“人影”,多半不是人类,是天生就擅长在水中盘桓的异族。
“吃吗?”祁纠蒸好了螃蟹,不吃可惜,系统自己又吃不了这么多,“我不是来打架。”
人鱼的语言不难学,战争持续了这么久,人类和人鱼都差不多会说彼此的语言,交流并不成问题。
“人影”大半都隐藏在礁石后,随海水涨浮起落,看起来不为所动。
“我不是来取人鱼血和鳞片,也不要这里的矿产,只是来这里养伤。”
祁纠取过一片棕榈叶,折了只小船,将拆出的蟹肉蟹膏在上面垒了个小塔。
他拆得很干净,手上完全不见沾染,热腾腾的蟹肉堆在一块儿,黄澄澄的蟹膏叫夜风一吹,飘起些绵密香气。
祁纠推了下那只棕榈叶小船,把它送过去:“我受了很重的伤,想用这个换一点药。”
……风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声讥讽的冷笑。
国王冷酷残暴,又因为还是鱼崽时的经历憎恶人类,根本不相信这些满口花言巧语的生物,水里的鱼尾一动,就将棕榈叶小船毫不客气打翻。
系统惋惜地“啊”了一声,想要紧急去捞,蟹肉蟹膏已经全翻进海水里,没法吃了。
祁纠倒是持肯定态度,和系统讨论:“有这种警惕,很适合做国王。”
系统叹了口气:“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对精神力完全不了解,他也不会中陷阱。”
对人鱼来说,要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产生概念,的确太困难了——偏偏人鱼的体质,又极容易被精神力掌控。
在原本的剧情发展中,国王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精神力无孔不入地捕获,再也没办法挣脱。
……
祁纠没有继续尝试,向后靠在自己这片礁石上。
在他对面的那片礁石之后,隐匿的“人影”的确十足警惕提防,将他当做猎物和死敌。
匿在礁石后的人鱼,丝毫不受美食诱惑,依旧一动不动,冷冰冰盯着他——只不过那条鱼尾巴很忍不住。
锋利遒劲的鱼尾,轻易就割碎了舰船的船舷,摧毁了狡诈又诡计多端的人类盘算的谋划,把猎物囚禁在了这座逃不掉的海岛上。
这会儿却很忍不住,完全不顾岿然淡漠、残暴凶狠的上半身……暗戳戳摆动着,鱼鱼祟祟去捞那只棕榈叶小船。
还怎么都捞不准。
要保证不割破棕榈叶,尾巴能动的范围就很小,每次捞起
一捧海水,小船就慢悠悠掉到别的地方。
残暴的国王捞了足足一分钟,彻底失去耐心,鱼尾重重拍在水下的礁石上。
这一下的力道极足,白浪四溅、礁石迸飞,礁石顷刻间坍塌了一小半。
石头碎屑和水花一起拍在国王的脸上。
祁纠没忍住,轻声咳嗽了下。
系统看着他这一咳嗽逸散的精神力,都跟着发愁:“你还能动吗?”
“手还能。”祁纠问,“国王有名字吗?”
系统把设定从头翻到尾:“没有,人鱼不起名字,他们没有称呼姓名的需求。”
事实上,人鱼族群内部的交流也不算太多——这个种族天生就不怎么爱说话,除了寻找配偶。
一条人鱼一生只有一个配偶,只有配偶之间,才会有说不完的话……而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用不着名字的。
祁纠点了点头,又拿过几片棕榈叶。
他很会弄这些东西,手上随意折了几下,就又折出一排小船。
有带船篷的,有不带的,甚至还有双层船和舰艇。
“什么都不换,送给你。”祁纠说,“不用担心弄坏。”
国王的视线更冷漠警惕,甚至在听见“什么都不换”的时候,透出浓浓嘲讽。
人类怎么会有这种好心,这样将他诱惑过去,不是为了人鱼血,就是为了鳞片——要么就是自不量力地想挟持他,将他抓走。
一个被俘虏、被关在岛上的囚徒,能做的所有事,大概也就是做一做这些不切实际的设想了。
国王依旧隐在礁石后,听见那个人类继续说:“我明天给你折别的。”
那个人类问:“蚂蚱怎么样?”
人鱼没见过蚂蚱,猜测是和海马差不多的东西,蹙着眉想了一会儿,从礁石后慢慢探出半身。
狡诈的、诡计多端的人类,把这些小船用撕成细条的棕榈叶连起来,在海水里慢悠悠的飘。
做完这些,那个居心叵测的人类囚徒就闭上眼睛,靠在礁石上。
再没动过。
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于是,月亮慢慢走到礁石正上方时,凶残的国王终于被引诱着,悄然摆动鱼尾,慢慢游过去。
被细长棕榈叶系着的小船,要比之前好捞得多。
国王将它们迅速揽进怀里,察觉到眼前的人类依然没什么动静,又去看那一笼屉的螃蟹。
国王拿起一只红通通的螃蟹,连壳喀嚓喀嚓咬下去,觉得既好吃又不好吃,皱紧了眉。
他学着偷看到这个人类的办法,拆开另一只螃蟹,拆到一半就弄得乱七八糟,实在不堪忍受,跑去海水里重新将手洗干净。
对精神力全无认知的人鱼,其实想不到要多提防人类。
这种生物在他们看来,实在很脆弱、很容易死,战力也很有限。哪怕是带着叫“枪”的东西,近距离开火,撕开的伤口也根本要不了人鱼的命。
国王嚼了一会儿那些螃蟹,实在觉得壳太多,吃得很不舒服,就把剩下的放回去。
他不信这个人类的谎言——在他看来这个人类囚徒明明就好得很。
没有流血,没有伤口,也不像人鱼见过那些将死的人类病患……奄奄一息又眼睛锃亮,贪婪地盯着人鱼血。
人类的病患都是不好看的。
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绝不会是这么好看的人类。
国王认定这个推论。
听说这是人类舰队的将军,但和收集的情报长得不一样,眼前这个人类,比照片上长得好看很多。
属于将军的军装外套半敞,露出里面的白衬衫,也解了领口的两颗扣子……这很可能是人类的诡计,但那里面的肌肉瘦削却劲韧,泛着种如玉的苍白。
国王撑着礁石,无法自主挪开视线,凝视这个想来触感会很好的猎物。
那双眼睛现在是闭着的,刚才睁开的时候,看起来像是海里相当珍贵的蜜蜡或是琥珀。
如果它们是珠宝,任何人鱼都会很乐意收集起来。
人鱼天生喜欢漂亮的东西,这是种无法拒绝的吸引……很多人鱼都因为这个被诱惑,被人类捕捉。
国王会带领族群袭击舰船,俘获这个人类将军,就是为了换回这些族人。
为了这个,眼前的人类囚徒不能有什么差错。
国王看了看给这个囚徒搭的小茅屋。
人鱼不是不能上岸,只是上岸后很受限制,但囚徒已经沉睡,没什么威胁。
国王沉吟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将随地乱睡的人类拎起来。
睡在这种地方,等海水涨潮淹死了,就不能做人质了。
国王一只手捞在这个人类囚徒的背后,稍一用力,无声无息软垂下来的人仰在他手臂上,很老实,没什么自不量力的异动。
国王很满意,带着这个人类上岸,送回那间四面漏风的小茅屋,扔在随意搭起来的木板上。
人鱼又不了解人类的住所,能做成这样就很不错。国王认为已经做得很周全,四处环顾一周,满意离开。
……
第二天,国王仍然来到礁石后。
他采了一把更好更绿的棕榈叶,放在囚徒昨天待的地方,等待这个人类说的“蚂蚱”。
狡猾的、从不守信的人类,没有来履约,甚至没有出现在昨天的那片礁石上。
国王从日落等到天黑,愤怒地拍碎了剩下的半块礁石,头也不回折返回水下,一路吓走了十几条鲨鱼。
月亮升到最高,明亮的月光穿透海水,落到水下的时候,又有鱼尾拍碎了银白的月影。
国王拎着一桶远比人类囚徒弄得更大、更肥美的螃蟹,盯着那块依然空荡荡的礁石,火冒三丈,撑着礁石上岸,直奔茅草屋。
他推开茅草屋的门,木板上的人仍静伏着,和昨天被扔下时一样,仿佛这一天一夜都没变换过姿势。
脆弱的人类囚徒阖着眼,半边脸庞掩在揉皱的军服里,很老实也很安静。
被他翻过肩膀,也不会动。
第42章 我会杀了你
系统扔下扑克牌, 松了口气:“总算来了。”
他们已经在缓冲区打了二十四个小时的牌,如果国王再不来看看他快死的俘虏,系统就要准备去弄个新世界。
有任务的世界有的是,但有海鲜拼盘的岛可不好找。
要是国王愿意帮他们弄, 海底还有拿到商城都价值几千点的本地大龙虾, 那个更鲜美, 祁纠还会做青芥末龙虾球。
“他在想办法弄醒你……不太成功。”系统举着望远镜, 给祁纠转播,“现在他在摸你。”
弄不醒是自然的, 缓冲区现在完全不放人出去, 那具身体暂时不到导入意识的标准。
国王也终于察觉到,木板上的人类变得比之前烫。
烫很多, 呼吸微弱急促,额发垂在阖紧的眼睫上,脸色是种异样的霜白。
国王用那件军装把人裹起来,捧到眼前,晃了晃。
这样的晃动无法弄醒人类囚徒, 清瘦的人类将军仍昏迷着, 因为这样的扰动, 呼吸也更弱,甚至变得时断时续。
国王皱着眉,这样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半晌,扬手要将祁纠扔回木板上。
他已经这样抬手, 却又在半路收回力道。
……太脆弱了。
人鱼无法理解这样脆弱的种族如何生存, 也不理解这样脆弱的生物, 为什么有那样恶劣的贪婪和野心。
但眼前这个人类还有用,国王低垂着头, 尾巴烦躁地拍碎几块石头以后,还是勉强耐住了脾气,把高烧的囚徒放回去。
接着,国王就转身离开茅草屋,那一片映着明月的海面又被打碎。
“他回海里了,看路线是去给你拿药,人鱼的药都很不错……”系统扩大了点观测范围,“你在想什么?”
祁纠还是没看清,举着望远镜:“人鱼是怎么走路的?”
系统:“……”
的确不容易看清,国王在岸上横冲直撞,被锋利鳞片割碎的石花飞溅,让监控的画面很受干扰。
系统翻出设定,查了查:“类似蟒,有两种办法,要么用尾巴,要么用鳞片。”
自然界的蟒蛇也这样,平时蜿蜒游动,非要着急走直线的时候,就用鳞片……后者原理上和坦克的履带差不多。
不过人鱼的尾巴漂亮——这就跟履带完全不同了。
那些鳞片有极为奇异的光泽,堪比最华美的宝石。有些特异的鳞片,在暗处甚至有点点星辰似的细碎银光,是很珍贵的藏品。
所以,很多人鱼被人类捕捉后,就一直关在只比身体大一点的特种玻璃鱼缸里,避免那些鱼鳞有任何磨损。
“千万别碰国王的尾巴。”
系统想起重要设定,提醒祁纠:“国王还是小鱼崽的时候,被人类抓去关着,每天都揭鳞片。”
揭鳞片不会让人鱼死亡,但会疼、会流血,还会让人鱼陷入极端的暴躁。
这是个很重视“漂亮”的种族,尤其幼时揭鳞,因为自愈能力还不足,伤口会留下很明显的疤痕,终生不愈。
系统暗中猜测,国王生性残暴、凶狠莫测,也一定和漂亮尾巴上盘踞了一大片狰狞疤痕有关系。
祁纠点了点头,和系统讨论:“弄个祛疤的金手指?”
系统愣了下,也受他启发——祛疤算改变外表,也是一类相当主流的金手指类型,只不过他们这次的任务主线不在这个方向,不知道能不能申请到:“我去试试。”
祁纠把最后三张红桃JQK放下,给它践行。
“……”系统裤子都输没了,扒拉出来两个钢镚扔给他,收起扑克牌,回去找总部要祛疤金手指去了。
……
缓冲区的提示也在这时候亮起。
人鱼的药的确很有效,就是用法特殊。他们把药稀释在一小片海水里,然后在里面游动,靠身体吸收。
国王去问了见多识广的老人鱼,脆弱的人类用不了这种办法,会淹死。
脆弱的人类要把药抹在身上。
国王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非得要干这个,攥着药膏回来,森森盯着木板上的囚徒,思考要不要换个人质。
一阵夜风灌进来,昏迷的人类囚徒咳了两声。
那件军装似乎不能挡风,囚徒紧闭着眼,眉峰吃力蹙动,仍旧醒不过来,苍白得近于玉质的脸上血色更浅,潮湿的额发搭在疲倦眉宇间。
国王摸到一手漉湿的冷汗。
这种冷汗被风一吹,居然凉得叫人鱼也觉得像冰。
国王盯了一会儿这个漂亮的人类将军。
……他不是被人鱼秉性蛊惑。
是因为人质也没那么好换,短时间内,人类大概不会再派星舰来了。
国王从不被低级的本能控制,撑了下木板翻上去,将囚徒抱在怀里,随手扯开那件衬衫。
这种一扯就烂的布料只是稍稍用力,纽扣就崩飞,国王把人类囚徒从衬衫里剥出来,给他涂抹药膏。
人鱼的身体天生强韧,这是天赋导致的,因为体质和人类不同,并没见过多少“肌肉”这种东西。
被他囚禁的人类将军有不少,虽然冰冷濡湿,但触感的确和想象中差不多,很有韧性,不知道为什么穿上衬衫和军装以后就显得那么瘦削。
穿着军装的人,该是擅长杀戮和战斗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双手还会用棕榈叶折船……还会把螃蟹弄成红的。
国王从没见到这样的人类,也没吃过红螃蟹,昨天嚼的那几只其实有不错的味道,但壳不好吃。
国王一边抹药,一边走神,开始想昨天打翻的蟹肉。
那东西该是好吃的,但他不能被人类囚徒蛊惑——说不定这些狡猾的人类往里面下了毒。
人类很擅长用毒,人鱼能抵抗自然界的毒药,却抵挡不了人类合成的化学毒剂,有很多人鱼就是栽在神经性毒剂上。
想起被捕捉的同族,国王的视线又冷了冷,手下难免用力,将手中囚徒的肩膀攥出一片红痕。
……这样的力道,加上迅速见效的药物,让高烧的人类将军醒过来。
国王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谢谢。”看见药膏,虚弱的囚徒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笑了笑,“帮大忙了。”
说完这话,仍在发着高烧的人类将军,就费力地支撑着手臂,自己慢慢坐起来。
这样自不量力的行为,让那张原本就已近霜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只是勉强支撑着靠在墙上,就又渗出细细冷汗,微垂着头轻喘。
好看的眼睛被垂落的额发挡着,叫坠沉的眼睫遮住了。
国王不满地收回视线,皱紧了眉,改成盯着这个人。
“祁纠。”人类将军休息了一会儿,掩好被扯坏的衬衫,从他手里接过药膏,自我介绍,“可以这么叫我。”
那只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是同样苍白。因为这样的动作,稍稍擦过人鱼冰冷的手掌。
人鱼常年待在海底,皮肤光滑冰冷。而那只手因为高烧,指腹透出温热,触感格外古怪。
国王立即将自己的手猛地抽回,背在身后。
“你叫阿列克谢,是人类的将军。”国王盯着这个满口谎言的囚徒,“你是来杀人鱼,掠夺人鱼血和鱼鳞,抢这里的矿产。”
人类囚徒静静听着,微垂着头,似乎是在衡量体力是否足够支撑对这番指控进行辩解。
衡量的结果大概是否定的,因为这个囚徒最后也只是笑了笑,点点头:“好吧。”
他靠着墙,微敞的衬衫勾勒出肩背轮廓,未干的额发垂着,身体极端虚弱,神色却很轻松。
轻松到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囚徒的身份,也不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琥珀色的眼睛懒洋洋的,因为太过吸引人,叫人很难注意到高烧带来的潮红和冷汗后的脱水。
他依然说:“你可以叫我祁纠。”
……
国王很快就离开了茅草屋。
那个非要自称“祁纠”的人类很麻烦,醒过来后就要自己抹药,不让他再帮忙,也不肯让他脱裤子。
既然这样不识好歹,国王也懒得再多管——人鱼对人类发善心,本来就是比海水会发光还少见的事。
国王的目的无非是叫他别死,留条命找人类换俘,现在囚徒已经死不了,也没有再留下的意义。
一头扎回到海底的国王又吓走了十几条鲨鱼,拍碎了一大片海底礁石,又去藏宝库里翻了半天,找到为数不多的几个金属箱子。
这些金属箱是从人类沉没的军舰里缴获的,听说里面是人类的“军备物资”,不知道有没有能挡风的东西。
国王烦躁地绕了几个圈,又找了桶据说人类不喝就会死的清水,一起拎着上浮,面也不露地径直扔出海面。
系统刚回来,险些被从天而降的金属箱砸飞:“这是什么??”
“物资。”祁纠正在捡扣子,看着天降宝箱砸在面前,给系统介绍,“自我介绍掉落的。”
系统:“……”
金属箱飞了少说十几米高,掉下来就已经摔得稀巴烂,幸好里面的物资做了防撞保护,并没造成什么实际性损坏。
至于那桶清水……没被暴躁地一起扔十几米,装在塑料桶里,是从海滩边上慢吞吞轱辘过来的。
系统很难想象国王干了什么,暗中趴在海岸线上推着清水投喂人类,这未免太不符合人设了。
“国王给你送药了?”系统说,“听说人鱼的药很好,见效很快。”
系统绕着祁纠转了几圈,这具身体的寿命从“三天”延长到了“三个星期”,是个很不错的进展。
但祁纠现在只穿着军服外套,里面什么都没穿,身上有道道红印,肩膀上又有指痕……就很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还一并展开了什么离奇的支线。
系统问:“你的衣服怎么了?”
“很难描述。”祁纠至少保住了自己的裤子,在物资里翻了翻,找出针线,拿过被扯坏的衬衫,“帮忙找找,有没有指甲刀。”
“哦。”系统只能收起好奇,过去翻找,“你用……算了,不用回答,我不想知道。”
祁纠是那种随时会带自己数据做任务的,不论接手什么人设,都会让角色数据基本和自身一致,不需要额外特地打理。
系统不太想知道,祁纠是出于什么,想给凶残暴躁的人鱼国王剪个指甲……也不太敢设想这么干的后果。
怎么操作呢。
用两条腿夹住国王的尾巴,把国王搂在怀里吗?
系统是见过人鱼国王怎么用尾巴抡碎星舰、怎么生嚼船锚的,很难对这种前景报什么期待,但还是找到指甲刀,交给了祁纠:“这里面有折叠帐篷,还有压缩气垫床。”
“一会儿弄。”祁纠在另一个宝箱里翻了翻,还有罐头、军用露营锅和酒精炉,还有一些脱水蔬菜,“能煮个海鲜杂烩汤。”
系统吃过祁纠做的海鲜杂烩汤,知道有多好吃,立刻抛下帐篷和气垫床,跑去鼓捣那个酒精炉。
祁纠跟它交换阵地,歇了一会儿,慢悠悠把帐篷支好,铺了层防潮垫,把气垫床也弄起来。
系统给祁纠准备好了炉子和锅,开好了牡蛎和蛤蜊,罐头一个个撬开,蔬菜干泡进清水里。
祁纠找到一些基础调料,简单炒了个底料,热腾腾的锅烧得滚开。
……
于是,被香味诱惑着浮上水面,隐在暗处监视囚徒的国王,立竿见影地饿了。
“来吃吗?”祁纠邀请他,“这是药膏的答谢。”
国王的尾巴拍了下水面,似乎被这个理由说服,却依然不想就这么过去。
祁纠拿过国王亲自选出来的棕榈叶,在手里摆弄一会儿,折了几只蚂蚱,又折了海马。
大概是用了药,人类将军的身体好受不少,靠在那块礁石上慢悠悠地折,蚂蚱一按还会自己跳。
国王:“……”
警惕心极强的人鱼国王慢慢游过去,在距离这个囚徒尚有些距离的地方,用尾巴掀起海水。
海水没过礁石,把那些棕榈叶折成的小玩意带回给国王,也把人类囚徒的衣服打湿了大半。
海风一吹,脆弱的人类囚徒就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的脸庞也转回苍白。
国王忍不住皱了皱眉:“你非要穿衣服?”
系统:“……”
国王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无用——人类的确是非要穿衣服不可,和他们作战的人类都穿得里三层外三层。
幸好这次国王有准备,没叫这个娇气难养的囚徒等很久,回到礁石后,拎了一个包裹扔给他。
包裹里是一大堆军装,也是从沉没的星舰里翻出来的“军备物资”,因为被防水布裹着,并没弄湿。
人鱼没有收集这些的习惯,这东西一直就扔在海底,国王去那半艘破星舰里翻了半天,因为实在太难找,不得不生嚼了五块合金舢板、一整根桅杆。
按理说吃得够饱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锅东西居然还是会觉得饿。
“多谢。”祁纠打开包裹翻了翻,撑着礁石起身,“我去换套衣服。”
国王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盯着那锅香气四溢的汤,示意知道了。
他在礁石后面,已经看见了人类囚徒吃锅里面的东西——这就说明这东西没有毒,人类的身体远比人鱼脆弱,更加无法抵抗毒素的侵蚀。
能吃的、美味的食物。
和意志力无关,他是来收取药和衣服的报酬。
祁纠和系统已经提前吃好了,和系统交代一声,就带了那个包裹回帐篷里去换。
解开衬衫,他身上碎裂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多。
这种碎裂不是药物能解决的,必须要用人鱼血,还有人鱼鳞片磨成的粉。
而人鱼鳞片这种异常坚硬、硬度甚至超过绝大部分合金的存在,要想磨成粉,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人鱼自己的尾巴来磨。
磨到鳞片脱落、鲜血淋漓的时候,那些粉末也就自然成为最珍贵的天然药物,能治愈绝大多数精神力造成的损伤……甚至起死回生。
没这个必要。
祁纠花了点时间,聊胜于无地用绷带缠了缠。
这些绷带其实没什么用,不会阻止裂痕的蔓延,但至少还能拦住些沿着裂隙外溢的精神力。
光是这个步骤,他就被弹出去了四五次——幸而每次的时间都不长,也不过是在缓冲区待了几秒钟,意识就又回笼。
最后一次被弹出去,缓冲区走了十几秒,祁纠恢复意识时,看见暗戳戳往帐篷里探头的国王。
能量条还在恢复,祁纠跪坐在潮湿的礁石地面上,离防潮垫一步之遥:“有事找我?”
国王盘着尾巴,坐在帐篷口,皱着眉看他。
“这叫绷带。”祁纠看了看自己身上,他还没来得及穿衬衫,“用来包扎伤口。”
国王知道这叫绷带,也知道人类需要包扎伤口,人类的自愈能力远远逊色于人鱼。
国王只是没想到,不过是抹个药,人类脆弱的身体都会被人鱼的指甲划伤:“这样就会损伤身体?”
“不会。”祁纠低头看了看,绷带要有个解释,这些红痕倒是挺合适的理由,“损伤清白。”
国王:“?”
人鱼不懂什么是清白,祁纠迎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忍不住笑了,招招手:“来,帮我个忙。”
他自己站不起来,这么一直待在潮湿寒冷的礁石上,生命值掉得肉眼可见,三个星期的时长也岌岌可危
要是时间再短,不一定够把金手指全塞完。
琥珀色的眼睛一沾上笑,就更像宝石,人鱼不受控地游过去,皱着眉问:“干什么?”
祁纠找了件还算合身的衬衫,低头穿好,把手搭在他肩上。
人鱼光滑冰冷的脊背叫温热手指一烫,立刻战栗了下,像是人类又不像人类的淡白皮肤泛起一大片红——这是人鱼极度紧张时才会有的表现。
国王一瞬间就飞退到了帐篷的另一头,如果不是及时刹住,尾巴就要将帐篷豁出个大窟窿:“为什么摸我?!”
祁纠被掀翻在地上,带着一身红痕指印淤青,抬着那只手,轻叹口气:“……”
问得好。
国王格外警惕地盯着他,极不自在地动了动后背,想要抖掉那种古怪的触感。
“是我疏忽。”祁纠错估了国王放得开的程度,重新修正方案,“扶我一把好吗?我站不起来了。”
国王听到最后一句,皱紧眉,慢吞吞游过去。
他盯了祁纠半晌,才终于伸出手,托住这个人类的肋下,向上送了送。
人鱼被摸一下就惊天动地,摸祁纠倒是没有半点心理障碍。国王冰冷的脸颊贴在祁纠身上,没有嗅见药气,很不高兴:“你没用我的药。”
“忘了。”祁纠想了想,“过会儿就上。”
国王没有耐心,把刚站起来的人类囚徒拉回怀里。
这次那些锋利的指甲谨慎了很多,只是割碎绷带,查看那些红痕。
人鱼没有精神力,看不见那些精神力造成的裂痕。
国王只是觉得人类实在脆弱,不过是被刮了几下,就疼到站不起来。
……
帐篷外。
系统守着被国王吃了一半的锅,听着帐篷里霹雳乓啷,多少有点不放心,也探头进来查看。
系统:“……”
“带扑克了吗?”祁纠在缓冲区问,“玩一局。”
系统暂时没有玩牌的心情:“你还有一半在外面呢……国王在干什么?”
祁纠也不太清楚,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一把拽着摔回去,就有一半意识在缓冲区里了:“应该是在治疗俘虏。”
系统忧心忡忡,暂时放下国王不止吃了所有海鲜杂烩汤、还吃了半个锅的事,举起望远镜向外看。
人鱼天生惑人,这是人类的常识。
这个种族不论性别,天生就长得挺不错,哪怕基础设定就是“残暴”、“凶狠”的国王也不例外——但所谓“惑人”的定义,绝不仅仅是这一层。
这是一类从不压制欲望,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压制欲望的种族。
系统来得晚,没看见国王被人类摸一下肩膀就要起飞,也不知道国王眼下其实相当提防、相当警惕。
国王也正在心里深重怀疑,被捉住的这个人类囚徒是不是天生惑鱼,是不是有什么狡诈的阴谋,要来摧毁他们这一族的意志。
……阴差阳错,其实也算是怀疑对了一半,毕竟祁纠的精神力还真能做这个。
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情,国王已经被控制、被摧毁意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但这些精神力并没触碰国王,它们由这具身体的无数裂痕渗出来,悄然消散……人类囚徒隔着那件衬衫,静静靠在国王的肩膀上。
国王拨了拨衬衫的领子,轻轻拽了下那片布料。
囚徒不像囚徒,衬衫不正经地敞着怀,被穿得一半潇洒一半俊朗,就算闭着眼睛,那张霜白到全无血色的脸也一样好看。
国王这次没再乱拽,忍着不耐烦,慢慢割碎祁纠颈间的绷带,查看那地方的红痕。
……他又不是故意的。
国王闷闷不乐,皱着眉含了口药,等药化在舌尖上,收拢手臂,一点一点舔舐那道伤痕。
人鱼的药很好用,尤其是这么用——不仅能退烧,也能治外伤,被刀豁开的血口子也能瞬间愈合。
更不要说是这种连血都没出的划伤。
国王在心里十分警惕,一边怀疑这人类囚徒对自己又摸又碰,是不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一边皱紧了眉,低头给这个脆弱的囚徒治伤。
人鱼的身体冰冷,皮肤是极淡白的光滑感触,没有温度可言,唯一有温度的也就是血和口腔。
柔软的、有温度的舌尖,含着化开的药,濡湿着慢慢卷过那片皮肤。
“如果你胆敢诱惑我。”国王低声警告,“我会杀了你,骨头都不留,知道吗?”
第43章 就吃了你。
居心叵测的人类囚徒没再动手动脚。
国王把药上完, 满意地看着红痕消失,被自己不慎攥出的淤青也淡了很多。
人类的身体实在弱不禁风,碰一碰就出这么多问题。
国王嫌弃了一阵,又想起那些被自己暂时藏在避风处的棕榈叶海马、蚂蚱, 稍感平衡——再脆弱的种族也是有用处的, 比如折一些有趣的小玩意, 还有做一锅汤。
人鱼自己没有“汤”这种东西, 甚至连锅都没有。国王吃掉了所有的汤,又吃了一半的锅, 才意识到……这可能不是食物的一部分。
这可能是食物的容器。
他就这么吃了, 导致的结果,很可能是人类囚徒明天就不做汤了。
国王想到这就有些烦躁, 尾巴不自觉拍了下,这次的力道已经有所收敛,没再弄坏帐篷里的什么东西。
人鱼没有“后悔”这种认知,国王更没有,吃了就吃了, 不就是个锅。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大不了他再去海底那艘破星舰翻翻。
如果实在翻不到, 就掰几块合金下来, 只要弄成差不多的形状,应当就能用。
国王想好了明天继续喝汤的办法,抱着怀里又随地乱睡的人类,在帐篷里环顾一圈, 找到了看起来最像是用来睡觉的气垫床。
人类擅长享受, 这是所有种族的共识, 星际中几乎没有多少种族,会弄出这么多不是生存必需品的东西。
国王这次长了记性, 没再给自己后续增加工作量,抱着囚徒缓慢游过去,用捉水母的力道,轻手轻脚把人放在那张气垫床上。
……
这个囚徒是真的好看。
对人鱼来说,这实在是个致命的诱惑,即使是国王也不能例外。
国王想碰碰那双闭着的眼睛,看了看自己锋利的指甲,皱了皱眉,把手撑在礁石上。
人鱼身上不锋利的地方实在不多……在这颗星球上,这个种族占据着海底生态链的绝对霸主地位。如果不是因为鲨鱼实在不好吃,现在可能已经被手撕得差不多了。
国王撑着礁石,低头看了自己半天,最后还是撑着地上的碎礁,前倾身体,用鼻尖碰了碰囚徒的睫毛。
湿漉漉的、带有海水气息的呼吸,打在人类囚徒的脸庞上。
——明天这个囚徒就该康复了吧?
国王在心里盘算,等明天要点两个菜,今天的汤,还有昨天的红螃蟹。
人鱼不像贪婪的人类,国王不会占一个囚徒的便宜,他会弄来食材,祁纠只要做和帮他剥壳就行了。
国王对这个计划满意,趴在气垫床边上,轻轻拍着尾巴,看了一会儿这个人类。
他离得实在太近,那些冰冷的气息不停打在祁纠脸上。
隔了一会儿,人类囚徒就动了动,微微张开眼睫。
琥珀色的宝石从模糊到清晰,映出人鱼的影子。
国王:“……”
国王迅速向后退,将自己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拔出来,眼底漫出浓浓警惕:“为什么看我?!”
系统:“……”
祁纠轻咳一声,很配合地闭上眼睛,哄如临大敌的凶残国王:“不看了。”
国王本该对这个答案满意,却不知为什么更不高兴,尾巴一下一下拍着地面,拍碎了不少本来就碎的细礁石。
幸而这个囚徒还算识相,在国王失去耐心之前,主动商量明天的贡品:“明天还煮汤……再蒸几只龙虾?”
国王总算舒服了些,死守在帐篷一角,盯着那双又闭上的眼睛,闷声闷气:“红螃蟹。”
人类囚徒可能是被这个词逗笑了。
笑得也不明显,琥珀色的宝石在暗处一晃,想起国王不能看,就又相当及时地重新闭上。
自称叫“祁纠”的人类撑着气垫床,坐起来,把衬衫穿好。
那双手会折棕榈叶、会剥螃蟹和煮汤,系扣子也很流畅,甚至有种相当放松闲适的从容。
国王盯着那双手,按下把它掰回去,带到海底收藏的念头。
人鱼天性就是这样,有什么喜欢的就带回去,从没有纠结犹豫,在这颗星球上,过去也从来没有其他高智慧生命。
这和看见一丛很漂亮的珊瑚礁,想要掰回去收藏,在本质上属于一种冲动。
念头先冒出来后,才能被理智分辨压制。
……人类的手不能随随便便掰下来,会长不回去。
国王还指望用他换俘,人鱼在用捡来的无线电通讯发信号,等待人类那面回应。
只要对面同意,把这个囚徒带去海面,换回被捕捉的人鱼,这事就结束了。
国王沉默了半晌,很不情愿地、慢慢地咬字:“……祁,纠。”
对人鱼的语言体系而言,这名字比“阿列克谢”难得多,说快了甚至容易咬到舌头。
囚徒温声答应,整理袖口:“怎么了?”
国王本来想问他无线电的事,盯着他身上这件衬衫,忍不住皱了皱眉。
人类将军不像那些和人鱼作战的人类,一件衬衫披在身上,领口低敞袖口稍挽,就有种混杂着检点的……不检点。
人鱼的词汇量有限,最多能想出这种形容——其实这只是本性受吸引,却又因为天生敌对、水火不容,将这吸引视作了洪水猛兽。
国王暗恨这人类狡诈、诡计多端,处处诱惑自己,索性直接背转身游到帐篷口:“我们用无线电发信号,人类不回答,为什么?”
这个问题可能的答案就有不少,祁纠和系统简单讨论了下,给出最直接的可能:“装电池了吗?”
国王:“……”不知道。
空投的宝箱里有电池,祁纠顺手放在帐篷角落了,倒是可以试试:“无线电外观怎么样,有没有明显损伤?”
国王:“…………”不知道。
人类囚徒静了一会儿,轻声笑出来,这反应叫人鱼国王相当恼羞成怒,豁然回身:“你笑什么?!”
“没有,是咳嗽。”囚徒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睛里根本不掩饰笑,大概是的确着了凉,高烧刚退不久,稍哑的嗓音有种从容温柔的安抚。
国王原本想过去威慑他,至少也叫他见识见识人鱼的尖牙。被这种古怪的感触一慑,尾巴居然没听使唤,依然停在帐篷口。
“拿上来我看看。”祁纠想了想,“有什么工具,也一起带上,我这里的工具不全。”
宝箱里的物资也不能什么都有,这是用来野外露营的装备。
装的人大概也想不到它有这么多拓展用途,不光被人鱼用来养人类、被人类用来喂人鱼,还得修无线电。
海边的晚上是真冷,国王站在帐篷口,帘子掀开了一大半,冰凉的海风飕飕往里灌。
这具身体扛不住这个,祁纠真咳嗽了几声,更多的精神力逸散,缓冲区的备注立刻叠上了个相当明显的眩晕BUFF。
祁纠现在就像个人形自走泡泡机,看着到处乱飘的精神力,和系统讨论:“国王没把它们吃了吧?”
“没有吧,精神力怎么能吃。”系统心说吃了半个锅难道还不够,人鱼就算再什么都吃,也没有连精神力也吃的道理,“就算吃了应该也不要紧……反正你也不打算控制他。”
精神力完全受主观意志支配,只要祁纠不想用它们控制什么东西,这些精神力就毫无效果,只不过是一些逸散的意识能量。
只要祁纠没有控制国王的意愿,那么不论接触精神力……还是吃了精神力,对国王来说,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等到这具身体死亡,他们退出这个世界,精神力的一切特效就彻底消失,会变回最纯粹的能量形态,就更不会有什么后果。
……
系统还是不太相信人鱼能连精神力也吃。
但在这之前,系统也不太相信人鱼会吃锅:“他不会真吃了吧?”
毕竟国王上药的方法实在叫人心情复杂。
如果不是系统亲眼看见了,是真的很难想出来……还有什么办法能证明祁纠的清白。
祁纠也不能确定,但从原理上来说,如果是他小时候,去咬一个开着的泡泡机,就可能咬一嘴泡沫水。
“……”系统已经受不了这个比喻,他现在看祁纠也像泡泡机:“我回头再去翻翻资料,你先别管了。”
祁纠现在的状态,越动脑精神力就消散得越快。
虽说对宿主本身没什么影响……但那个眩晕的BUFF越明显,缓冲区弹出来的频率就跟着越高,他们送金手指的时间就越紧张。
幸好人鱼看不到这些精神力泡泡,还不至于认为居心叵测的人类囚徒想出了什么新的狡诈招数。
他们两个在内线交流,系统向外一看,才发现变化:“国王帮你把帘子挡上了。”
祁纠看见了,刚才还分心退出聊天,和离开帐篷的国王打了个招呼:“他回去取无线电,让我先睡觉,小心点别死了。”
“要帮他修吗?”系统翻了翻剧情,“无线电可不仅仅能用来发消息……国王可以用它来监听人类的对话。”
学会使用人类的无线电,是人鱼发展历史上的重要一笔——这东西的原理并不难摸索,人鱼很快就会发现,离开海洋后,电磁波的传播远比声波更远。
海底的种族天然就会使用声呐,在下一次进化中,也即将学会使用电磁波。到那个时候,他们可以听到任何他们想听的东西。
“原本这条剧情线里,你领到的这个身份,就破坏了人鱼所有的无线电。”
系统给他念:“你不需要这东西,植入体内的芯片可以定位坐标、可以简单收发消息,足够隐蔽安全……而人鱼得到了无线电,就会了解‘精神力’的存在。”
人类的对话会泄露很多秘密。
只要修好了无线电,人鱼国王就会知道,被抓到海岛上的这个囚徒,其实极端危险。
国王就会知道,这的确是个居心叵测的囚徒,别有用心地隐瞒了有精神力的事实——这种神秘的力量,甚至可以操控人鱼。
人鱼不可能忍受得了这个……任何一个种族,都不可能忍受得了这个。
哪怕是人类,面对一个随时有能力永远操控自己的异种,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被欺瞒、被唬弄,被“精神力”这种可怖的存在威胁生命,甚至自由。
暴怒的国王说不定会杀了这个囚徒。
祁纠已经考虑过这些,但还有一个最不容忽视的环节:“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送金手指。”系统说,“帮人鱼学会使用精神力……对。”
他们是来送金手指的。
不是来吃海鲜大餐,海边露营,养鱼和被鱼养的。
系统清醒过来,有点惋惜地叹了口气,捡了只大龙虾,回去找这个星系的无线电图纸去了。
——
国王一夜都没再回海滩上。
不是因为无线电难找,是因为最有见识的老人鱼说,人类不睡觉会死。
高烧昏迷不算睡觉,身体虚弱失去意识也不算。
国王这才知道,原来那叫“高烧昏迷”和“失去意识”,进而才终于很不情愿地想起……祁纠的确和他说过。
祁纠说自己不是来打架的,是来养伤,人类囚徒自称受了很重的伤。
……或许的确有这种可能。
或许有些人类受的伤,人鱼无法观测和察觉。或许那个囚徒随地乱睡是因为这个。或许有人就是受了伤、生了病也不难看。
这个认知让国王有些烦躁,在海底绕了几个大圈,把人鱼的药搜罗了一大堆,全装在鼓鼓囊囊的包袱里,另一只手拎着那个破破烂烂的无线电。
这么浮上海面的国王,想起老人鱼说人类不睡觉会死,就一直盯着太阳会升起来的地方,耐着性子等。
第一缕阳光浮在海面上的时候,国王才掀开了祁纠的帐篷。
人类囚徒已经醒了。
不仅醒了,看起来还已经用他送来的清水洗漱完毕,很妥当地收拾了自己。
——这还是国王第一次见他好好穿军装。
国王掀开帐篷的时候,祁纠正穿军装外套。
人类将军站在简易的折叠箱前,衬衫难得扣得板正,披上外套利落伸手,衣摆落下时,军装的前襟已经被扣合。
军装很合身,衬得人类将军身形清瘦俊拔,边缘甚至叫初升的太阳镀上一层金边。
大概是不习惯衬衫的衣领太过板正,祁纠稍稍扬起下颌,那只手随意扯了扯领口。
祁纠微垂着视线,单手系扣子,听见窸窸窣窣动静,就抬眼看向帐篷口。
国王:“……”
系统带着图纸回来:“鱼呢?”
祁纠也不清楚,掀开落下的防风帘,向外找了找。
一条人鱼国王扛着大包袱、拎着破烂无线电,相当恼火地用尾巴对礁石发脾气,这一会儿已经砸烂了三块。
“怎么了?”祁纠走过去,“没睡好?”
人鱼用不着像人类那样睡觉,国王昨晚根本没睡,哪有睡好睡不好:“你受伤了?”
祁纠绕过砸烂的石头,发现人鱼的战力的确强悍,这些石粉已经被碾磨成了和沙滩近似的质地。
这座岛上没有真正的沙滩,几乎全是嶙峋的礁石,有这么一小块被捻成石粉的地方,坐下去就比原本舒服很多。
“是受了一些伤。”祁纠向他道谢,撑着旁边的礁石坐下来,“现在好很多了,人鱼的药效用很强。”
这话让人鱼国王心情好了些,甩了甩尾巴,在海水里涮干净石粉,游回他面前。
这是他们都最舒服的位置,国王待在海水里,祁纠坐在离海水最近的礁石上,彼此都保有最熟悉的环境。
那一个大包袱的药都扔在岸边,国王扬扬下颌,用尾巴推过去:“自己看着用,别死了。”
人类囚徒险些被包袱压住,抬手抵稳,挪开自己的一条腿:“这么多。”
国王又不知道哪个对他有用,索性全拿了一遍,又把那个无线电抛给他:“等你回去也能用——只要你不和人鱼作战。”
人类大多时候都在自相残杀,对同族出手的频率远高于对异族……这个囚徒身上的伤多半也是这么来的。
等用无线电联系上人类,完成了换俘,祁纠对人鱼也算是有些贡献。
只要这个囚徒识相,不和人鱼为敌,国王不介意把这些药给他:“如果你违约,我有办法叫你想死都死不成。”
国王说完这些话,就牢牢盯着这个人类,想要看出对方的些许心虚。
但祁纠只是点点头,向他道了谢,花了点力气把包袱推到身后:“吃不吃海鲜粥?”
“……”国王忍不住皱了皱眉,“什么?”
系统在那堆军备物资里又翻出了个小锅,很小,炖不了汤,但能煮粥。
物资里有真空包装的米和面条,可惜没有面粉,不然就能做包子。
这基本能被翻译成“不懂但想吃”,祁纠说了声稍等,就回了帐篷一趟,把昨晚睡前泡好的米端过来,顺手接过国王藏在背后的新鲜食材。
因为一直在帐篷外等到天亮,太过无聊,顺便赶了个海的国王:“……”
祁纠做饭一向利索,将海鲜全收拾妥当,总共也没用上十分钟,这边点火煮粥,那边顺便还蒸了几只螃蟹。
等把这些弄完,国王还相当恼火、相当僵硬、相当不自在,恼羞成怒地埋在海水里吐泡泡。
“无线电要修几天。”祁纠蹲在海边,哄吐泡泡的国王上岸吃早饭,“我答应你,永远不会伤害人鱼。”
祁纠和系统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讨论出了修好无线电最短的时间,再怎么也要三天——这东西就快被砸烂了,所有元件都要拆开重新弄。
要是元件损坏的程度超出想象,可能就要五天,这期间人类不会主动联系人鱼。
人类军方都清楚他的精神力用途,根本不怀疑他能在人鱼手中活下来。系统甚至怀疑,这次被俘都是人类军方有意为之。
只要芯片还在祁纠身体里,人类就能持续远程监控这座星球。
祁纠在计划取出和捣毁芯片,这得国王帮忙,要么帮他划开手腕,要么给他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这事不急,要先吃早饭。
祁纠挽起一边的军装袖子,衬衫袖口也稍稍上提:“来,给你拿只碗,还有勺子。”
国王埋在水里,森森盯着他,露出尖牙。
祁纠没忍住笑了,虽然知道不行,还是摸了摸那些湿漉漉的头发:“你得学会拿勺子……我没有第三个锅了。”
国王的头发不长也不短,摸起来手感很好,像是在摸某种小动物的皮毛。
不知道是受这种力道蛊惑,因为那双映进朝阳的琥珀色眼睛,还是因为根本没想到人类囚徒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凶残的国王在这一刻,神情甚至有些茫然。
……也可能是因为昨天刚啃了祁纠的半个锅。
再凶狠、再残暴、再不讲道理的人鱼,也不能在啃了人家半个锅以后,在这个话题里发什么脾气。
“你是不是……不知道。”国王忘了发怒,皱紧眉盯着他,“我能把你的胳膊咬断?”
祁纠知道,但他还是想摸:“嗯。”
国王:“……”
人鱼的尾巴烦躁地拍起来,水花四溅,抡飞了一只路过的凶残鮟鱇鱼。
“过会儿再咬,上来吃早饭。”
祁纠站起身:“多给你两个蛏子,给你剥一个红螃蟹。”
国王现在就想把这个人类的胳膊咬下来。
胆大包天的人类囚徒,得寸进尺,居心叵测,狡诈……后面忘了。
不能咬,可恶的人类囚徒得有胳膊,胳膊还有用,要用来修无线电。
国王咯吱咯吱咬着铁勺子,忍着不把这东西吃下去,盯着回去舀粥的祁纠,开始愤怒于这为什么是个人类。
假如这不是个人类,是条人鱼……哪怕是条鲨鱼国王都认了,立刻用尾巴卷着拖回海里,该干什么干什么,等下次月圆连家都多出来一个。
可这是人类,人类下不了海,人类也是人鱼的死敌。
人鱼的死敌给他舀了一碗香喷喷的海鲜粥,放了满满的小海鲜,泡好的米煮得软糯,鲜甜诱人香气扑鼻。
国王更不高兴:“……就这么点!”
“粥不是吞的,要一勺一勺喝。”祁纠教他,“先吹凉,很烫。”
国王学着他的样子,捏着勺子舀起一勺粥,吹了几次,抬头看祁纠。没等到点头,就又鼓起腮帮继续吹。
这么吹了半天,祁纠摸摸他的头发,温声说:“吃吧”
国王被摸得很不自在,皱紧了眉想发脾气,但好不容易吹凉的粥,一甩尾巴就洒了。
国王吃了一口粥,发现非常好吃,立刻舀了第二勺,吹到一半才想起又忘了发脾气。
一条人鱼被美食蛊惑,这说出去其实很平常,有的人鱼都已经落进渔网,还忍不住要把诱饵吃掉。
但国王是条清醒的人鱼,还记得自己要发脾气,把一碗粥都喝完、忍住了没吃碗和勺子,才直奔这个胆大包天、对他动手动脚的囚徒。
人鱼的战力远胜人类,祁纠余光扫见阴影,下一刻残暴的国王就已将他囫囵按翻。
没摔在礁石上,光滑漂亮的鱼尾卷起,直到这时祁纠才发现,人鱼原来可以切换一部分鳞片的形态,比如内侧靠近腹部的位置,可以变得很柔软。
但这种事决不能戳破,因为国王正冲他龇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嘶嘶声,眼睛里的神色冷得吓人。
祁纠配合地被吓得不轻,按住胸口。
“今天的事。”国王盯着他,“说出去,就吃了你。”
脆弱的人类囚徒靠在他的尾巴上,一手按着胸口,脸色微微泛白,点了点头。
国王自认威慑达到了效果,稍微满意,想要离开,又不想立刻结束这种距离的接触。
人类囚徒的身体,脆弱、无用、一触即溃……但有种很特殊的古怪触感。
起初觉得难受,但那其实只是因为陌生,接触几次,就会贪恋。
……吃了算了。
两相拉扯间,人鱼的天性终归占了上风。
国王的瞳色愈深,扯着这个囚徒的军装,把人揪到眼前,低头靠近祁纠颈间。
细微的刺痛——大概是这种接触实在没法被判定为疼,所以没屏蔽,从这具身体颈间的皮肤泛开。
能生嚼军舰的锋利尖牙,极轻地刺破皮肤,在人类囚徒的颈间留下一个印记,细细的血线被舌尖啜走。
祁纠低头问:“就这么吃?”
“就这么吃。”国王冷冷盯着他,“害怕了吗?”
人类囚徒想了一会儿,抬手按住胸口:“啊。”
国王对恐吓的结果还算满意,恩威并施,变软的尾巴安抚地拍了拍脆弱的囚徒,跳进海里,一转眼就没了影子。
第44章 弄疼了?
国王又忘了吃红螃蟹。
跑得太着急, 一头扎回海底的国王,直到身体的温度恢复冰冷、尾巴也恢复坚硬,才想起自己是忘了什么。
被他凶残按翻在地,残忍恐吓威胁的人类囚徒, 没在煮粥, 没在喝粥, 也没在修理那个无线电。
……似乎是正在剥一只红螃蟹。
没有壳, 蟹肉嫩白柔软,还有香腻蟹黄。
他喝粥的时候, 人类囚徒说这东西好吃, 拆出一小堆,放在棕榈叶上, 又把一小撮蟹肉放进他碗里。
那双手动作利落,又轻又快,手指都不见沾一点。
粥里的蟹肉只有几丝,被撕得细细的,撒进粥里只知道清甜, 一口就吞进去了。
国王:“……”
……
十分钟后。
海面上, 礁石背面, 又浮起一条闷闷不乐的人鱼。
系统恨铁不成钢,输给祁纠三个电池:“就这么简单?他跑回来,就为了吃螃蟹?”
它就不该跟祁纠打赌,说国王不到天黑就不会再上来, 只会冷酷地留下人类囚徒独自修无线电。
祁纠靠在帐篷门口, 面前的防潮布上全是碎零件, 正在拆剩下的半个无线电。正好电池仓裸露出来,就咬住电线空出只手, 拿过骨碌碌滚过来的电池。
“国王在靠近了,距离螃蟹还有3.9米,现在是3.7米。”
系统给他实时转播:“近了,更近了……又远了。”
系统:“国王在看你,看起来非常警惕。”
系统:“国王回到礁石后面了,但还没走,打劫了六、七个蚌,给你弄了一堆漂亮珍珠。”
系统:“国王带着珍珠,正在第二次向螃蟹肉靠近……”
祁纠一边调试电路板,一边分了点心,借助眩晕BUFF把一部分意识送回缓冲区,接过系统的望远镜。
——简单归简单,但也有些神秘窍门。
比如不能抬头。
不能恰好无意间抬头,发现有一条国王正在鱼鱼祟祟靠近,试图偷走礁石上拆好的蟹膏和蟹肉。
这会儿浮上来的人鱼国王,还十分警惕,游两下就迅速闪避到礁石后,盯着他的动向,随时准备立刻折返。
要是在这种时候被发现……估计国王就得一头扎回海里,今晚恐怕也不会再上岸了。
祁纠专心地拆手里的七十几根电线,任凭国王奇袭礁石、勇夺蟹肉,连棕榈叶一起裹了就走,十秒内杀回三海里之外。
系统的望远镜相当过分地跟着,一路实况追踪,看国王停在三海里外的一块礁石后。
人鱼的寿命有两百多年,国王如今才二十出一点点头,其实是条很年轻的鱼。
平时在人类囚徒面前,还要做出国王的气势,凶残冷峻岿然不动……自己捧了棕榈叶逃跑,躲在没人也没其他人鱼的地方,一条鱼就很快高兴了。
很年轻的人鱼国王,捧着那片棕榈叶,一点一点打开,用鼻子轻轻嗅鲜甜的蟹肉。
这么点东西,过去还不够人鱼一口。但今早被祁纠教了一点一点吃,国王就学着他,衔起一小块蟹肉慢慢嚼。
囫囵吞东西,和这么细嚼慢咽地品,滋味自然是不同的。
人鱼生性急躁,耐性不佳,很少能耐得住这个脾气。但只要忍住了,舌尖自然能分辨细腻味道,尝出这么一点点东西的好吃。
尤其那一堆单拆出来的蟹黄,看着金黄好看,入口香味又相当浓郁……国王把沾了点蟹黄的棕榈叶都嚼着吃了,还是没吃够。
国王一边嚼着棕榈叶,一边想起螃蟹刚被祁纠拿出来,还是热腾腾的时候。
人类的热食远比生冷美味,人鱼迅速学会并记住了这一点,坚信那时候的红螃蟹一定更好吃。
国王把所有东西全吃干净了,趴在自己的尾巴上,想热腾腾的红螃蟹。
想坐在礁石上,剥热腾腾红螃蟹的祁纠。
那只手仿佛并不介意烫,人类的皮肤脆弱,叫蒸汽熏一熏,就要泛红。
很明显,人类囚徒非常缺乏照顾自己的能力——就连人鱼都知道,遇见海底火山喷出蒸汽,要躲得远远的。
但那双手就仿佛不知道。
国王想着那些苍白修长的手指,剥蟹壳的动作干净利落,清晰分明的骨节叫蒸汽烫红,筋脉经络就变得更明显。
……国王想起,老人鱼说这叫“血色”。
要是一个人类连血色都没有,多半就已经极端虚弱了,最好立刻被送进医院——医院就是人类用来治疗受伤同胞的地方。
国王不太相信这句话,除了把祁纠的脖子咬破出血,他在祁纠身上就没怎么见到血色,就连发高烧的时候都没有。
但祁纠看起来状态并没什么问题,能走路、能说话,能给他煮粥,还能剥螃蟹和修无线电。
国王这样想了一会儿,并没能顺利把自己说服,眉头反而越皱越紧。
人鱼的感知力异常敏锐,侦查天赋很强。
刚才他偷……他用珍珠换蟹肉的时候,看到那个人类坐在帐篷口修无线电,有那么一会儿像是在头晕。
常年敌对的种族,其实对彼此战斗力削弱、露出破绽的状态最敏锐。
在这之前,祁纠哪怕身体状况再不佳,除了昏迷之外,都没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如果不是双方的战斗力存在指数级差距,这应当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那些看起来好像放松闲适的状态,其实随时都能出手,一块随手抄起的礁石就能做武器。
国王一直不相信祁纠受了重伤,也是因为这个,他能清晰察觉到这个人类囚徒身上收敛的气势。
但现在回想起来,刚才有那么几个瞬间,这个囚徒的状态陡然削弱……的确很不对劲。
国王自然不知道有人乱用眩晕BUFF看望远镜,甩着尾巴来回游了两圈,忍不住把眉头越皱越紧。
国王忍不住开始思考,如果祁纠真受了重伤怎么办,那些药有没有能对症治伤的
如果没有……国王低头看了看自己,却又陡然清醒,眼底倏地转成暗沉,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里。
他在想什么?
……给一个人类囚徒用他的血?
国王的血不能给人类用。服用了人鱼血的人类,本来就能获得一部分人鱼的能力——如果用的是国王的血,那就不仅仅是能力。
人鱼在海里靠气息和声波寻找同类,能分辨被稀释几千万倍的血味,如果有人类得到了国王的血,轻而易举就能诱捕大批人鱼。
那些被诱捕来的人鱼,以为是国王在这里,甚至不会怎么反抗,也不会转换防御的坚硬鳞片,轻而易举就会被大肆屠杀。
……
国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荒唐的念头。
可这的确给他敲了警钟——他和这个人类囚徒走得太近了。
他抓住的是个人类的将军,人类之中战力顶尖的存在。
如果把力量压制到和人类一致,在这个囚徒清醒不露破绽的状态下,国王甚至完全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占上风。
这是个极为危险的预兆。每条人鱼被捕捉之前,都会有这种预兆。
他似乎正在落进什么圈套,正被一个人类缓慢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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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值涨了一大截。”
系统给祁纠看:“怎么回事……螃蟹没剥干净,混进去石头了?”
“没有。”祁纠对自己有信心,“我挺擅长剥螃蟹的。”
系统也看不出国王怎么了,一条鱼在海里吃蟹肉、嚼棕榈树叶子、抱着尾巴发呆、埋在海水里吐泡泡……然后就忽然生气了。
看起来还不是普通的生气,普通的生气不会去找大王乌贼打架。
要不是这片海域的深度相对较浅,系统甚至怀疑,国王可能会去找一条抹香鲸龇牙。
“可能是不喜欢被摸头。”祁纠接过系统递过来的望远镜,看了看,“会不会有危险?”
这倒不会,不过也不会太好对付,可能要较量一番。
大王乌贼最大的优势就是大,国王找的那个足有十几米,腕足遒劲有力,吸盘能扒下最坚固的舰船底舱。
但毕竟这种生物,还是和星舰、锅、螃蟹一起位列在人鱼的食谱上……就算国王只是单枪匹马,也还是有十足胜算的。
系统翻了翻战力手册:“可能受点轻伤,断几根肋骨,掉几枚鳞片……对人鱼来说不值一提。”
人鱼的自我修复能力非常强,尤其是成年人鱼,断了的骨头一晚上就能长好,鳞片也一样。
这种强悍的恢复能力,招来了人类的注意,经过研究,发现了人鱼体内的特殊生长因子……发现它们大量分布在人鱼血和人鱼鳞片里。
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祁纠看了一会儿战况,放下望远镜,把意识导回身体,撑着地面起身。
“干什么去?”系统好奇,“不修无线电了?”
“削点木头,做个锅。”祁纠活动手腕,这座岛深处有种铁树,木质坚硬不怕火烧,“今晚多煮点汤。”
系统愣了下,它其实没以为国王还会回来,还准备拉着祁纠今晚打扑克:“国王还会回来吃饭吗?”
“会。”祁纠说,“会回来的。”
他养狼崽子,有时候小狼崽也会无缘无故生气,跑出去跟外面的豹子野猪打架,打得一身脏兮兮,浑身都是血道子……然后还是会回家。
祁纠知道狼崽子会回家,没有不等的时候,家里要等人齐了再开饭。
有火煨着,灯一直亮,热腾腾的肉汤总不急着喝。
人鱼的药有几种能用,只要不考虑精神力逸散,这具身体目前的状况还不错,那些蔓延的裂痕并不影响活动。
祁纠把军用猎刀翻出来,在手腕上比了比。
这刀锋利是锋利,可惜刀身太厚,不要说把芯片挖出来,一刀下去胳膊都能没一半。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还是得找人鱼帮忙。
祁纠有点相中了国王的牙,但一人一鱼可能暂时还没熟到这个地步……还得一起再吃几顿饭。
林子里蚊虫多,系统变成个创可贴,贴在他脖子上:“……你是打算让国王把芯片啃出来吗?”
“有这个计划。”祁纠跟它确认,“人鱼不小心吃了芯片,会不会有事?”
国王说能把他的手咬下来,祁纠就稍微扩展了下思路,认为有这种可行性。
芯片材质复杂,他会提醒国王小心,尽量忍住了别吃……但总要提前了解一下,预防万一。
系统:“……”
反正已经搜索了“人鱼不小心吃了锅会不会有事”、“人鱼不小心吃了精神力会不会有事”、“人鱼不小心吃了大王乌贼砸过来的石头会不会有事”。
也不差这一个,系统打开搜索框,一边搜答案,一边给他指铁树的位置:“树下还有一片野生迷迭香——对对,还有松露。”
迷迭香可以用来调味,松露可以用来增鲜。祁纠昨天做汤的时候,感慨材料不足味道有限,系统可都拿本子记上了。
祁纠非常擅长在树林里收集物资。
一般人可能要折腾半天,到他手里就像赶海捡蛏子,轻松得一会儿就凑满一包袱,装得满满当当。
“人鱼吃芯片不会有事,人鱼的消化能力挺强的,芯片的材料对它们来说没什么特殊,一样能吃。”
系统一边帮他撑着包袱,一边给他念了搜索结果。
想起祁纠看林场养狼的经历,又想起祁纠刚才说的,系统实在忍不住好奇,跟他打听:“你家狼崽子跑出去打架,你就让它打?洗狼好洗吗?”
“挺好洗的。”祁纠想了想,“不乱动,摸一摸后背就很乖。”
祁纠其实会跟过去,找棵树蹲着看,发现狼崽子吃亏得太厉害了,就暗地里插手帮忙。
但人鱼和大王乌贼打架这种场合……不太有发挥的空间,可能也没办法暗地里插手帮什么忙。
幸而国王也不会吃亏,不需要太担心。
他们收集了足够的物资,又砍了几根细藤条,离开这片林子,回到布满礁石的海岸边。
祁纠用猎刀刮净细藤条,削好的木片对合,严丝合缝箍住勒紧,弄成了个半锅半桶的造型。物资包里有两块砂纸,打磨光滑的工作交给了系统。
铁木本来就不怕火,装了水的木头更烧不起来,打磨好了再用水冲干净,就能拿来煮汤。
这东西用一两次还行,用多了难免出问题……不过考虑这具身体的实际状况,他们大概也不会在这里留太久。
这番准备工作不少花时间,系统玩命磨木头的时候,祁纠又回去修了一阵那个无线电。
不容易修,需要一直动脑。
精神力在这个过程里逸散,那个眩晕的BUFF不停往上叠加,彻底变成了个不会消退的持续状态。
系统扛着木头锅回来,都被吓了一跳:“你还醒着吗?”
“醒着。”祁纠按按太阳穴,“问题不大。”
做饭是不费脑子的,正好休息一会儿。
天色暗下来了,恒星赤红的光芒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艳丽得像是有火在烧。
祁纠放下手里的螺丝刀,接过那个打磨好了的木头锅,用水冲干净,准备好需要的食材。
这些事在他手里依然利落,每个步骤都有条不紊,处理妥当的食材整齐码成一排,只等水开下锅。
系统绕了半天,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同,倒是忍不住想……一个人带狼崽子生活在林场的祁纠,可能也差不多是这么生活。
每天踩着厚厚的积雪,带着猎刀猎|枪巡林场,护路,驱逐冒失下山的迷路野兽。要是风雪更大,那就在家待上几天不出门。
偶尔捡几颗松茸回去,洗净了切片,用油煎得滋滋作响,开着灯煮一锅热腾腾的汤,等在外头打架的狼崽子回家。
系统不知道这种日子滋味怎么样。
但想一想,皑皑白雪、莽莽山林,暗下来的天色里有个脏兮兮一瘸一拐跑回来的狼崽子,嗷呜一声钻进怀里不出来……似乎也不错。
似乎也不难理解,祁纠为什么总记着他养过狼崽子。
祁纠把一锅海鲜杂烩汤煮好,用小火慢慢煨着,旁边蒸着龙虾和螃蟹。
煨到那种火烧似的光芒从海面上褪去,天色彻底暗下来,水面上漾开微微波纹,再过了一会儿,就有一条人鱼慢吞吞游回来。
这次的汤比上次更香,香得动动鼻子,肚子里就跟着空荡荡造反。
国王是在海里打架,不至于脏兮兮,只是身上有几道血痕、肋下一大片淤青,尾巴上掉了几片鱼鳞。
的确狼狈,怪不得要等天黑再回来。
国王撑着礁石,慢慢爬上海岸,看也不看祁纠,把一块淡黑色的晶石扔给他。
晶石有种淡淡的光泽,骨碌碌滚到礁石边上,和之前藏在礁石缝隙的珍珠滚到一起。
系统立刻认出这是什么东西——是这个星球上大王乌贼特有的结晶体,同样也是人类一直收集的珍贵物品,对精神力很有作用。
可惜是增益类型的,并不能起到什么治疗作用。
用了这种结晶体,精神力能在短时间内增强。但这种增强和总量无关,只会加速消耗,算是种竭泽而渔的应急办法。
可惜……差一点,就能拿来治这具身体。
就能让祁纠多待几天再走。
“有用。”祁纠捡起那颗晶石,“帮大忙了。”
国王低低吐了口气,这时候才抬头,黑漆漆的眼睛盯了一会儿祁纠。
国王皱了皱眉。
“你不舒服?”国王问祁纠,“因为什么,修无线电?”
人鱼不清楚修无线电对人类的负荷,但祁纠今天的状态比昨天差,昨天和今天的唯一区别,就是祁纠帮他修了无线电。
只不过是一天,人类囚徒的状况就比昨天差了很多。
哪怕没有随地乱睡、没有发高烧,在这里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地挽着袖口弄汤……国王也能察觉出他不对。
人鱼摆了下尾巴,撑着祁纠坐的礁石,身体骤然靠近,嗅了嗅祁纠身上的味道。
那种凛冽的、像是冰雪一样的气息变淡了。
这颗星球上也有雪,海水也会结冻,国王认得这种味道,不想让它消失:“不要修了,我再去抢一个。”
说得容易,但人类不再派星舰过来,人鱼就很难获得新物资。
国王皱紧了眉,思考着还能用什么办法,把人类星舰吸引过来。
当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再掰断几根肋骨,奄奄一息飘在海面上亲自诱敌,骗人类过来捡人鱼的时候……肋下忽然被温温力道一罩。
国王离祁纠太近了,这个距离足够他碰祁纠,也足够祁纠碰他。
那只很苍白、很好看的手,正贴在他肋间的那片淤青上,换了种更稳妥的力道检查摸索。
国王打了个激灵,用力拍了下尾巴,想要向后退远。
人鱼的脊背光滑冰冷,刚一动弹,就被背后的手臂拦住。
国王及时刹住力道,撑着礁石森森抬头,盯住这个越来越嚣张乱来的人类囚徒。
这个人类究竟知不知道——他要是硬退远,能把这个脆弱的囚徒直接卷进海里,溺到水下淹死?!
“我看看。”祁纠摸了摸,“错位了,别动。”
国王知道它错位了,肋骨这东西有什么好看:“掰断重长就行了,你别管它……别管它!”
“我在和你说话!”国王冷冰冰盯着他,语气更沉,“我在问你,无线电——”
祁纠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
琥珀色的宝石很平静,没有什么能读出来的特别情绪,像是平静过头的水面或者冰海,映着人鱼的影子。
暴躁的人鱼脾气顶到嘴边,居然莫名没发出来:“……”
国王莫名其妙地发不出脾气,莫名其妙被困在礁石上,莫名其妙不能问无线电的事,甚至连用力拍尾巴都不行。
他离祁纠实在太近了,随便甩两下尾巴,就能甩断这人一身骨头,稍微挣扎一下,就能要了这个囚徒的命。
人类的骨头可没人鱼那么好长。
这种被硬压回去的烦躁,加上被限制的行动,还有今天全部的混乱念头……堆积在不受控的本能上,加上平静过头的琥珀色宝石,混成人鱼从没体会过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委屈。
“说了别动,放开我,别招惹我。”国王挡着他不准碰,挡着尾巴上弄掉了鳞片,变得不好看的地方,“松手,我要回海里去。”
国王被困在这个人类怀里,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能直接弄死他,既委屈又困惑烦躁,挣扎着咬他:“你松手,让我自己长——”
肋间清脆地一声响,没什么痛感,紧接着就是清凉。
祁纠给他纠正了长错的骨头,敷了人鱼的药,从军装口袋里翻出一卷绷带,替他裹上。
国王还叼着他的一只手腕,清瘦腕骨和锋利的尖牙一碰,殷红血珠立刻冒出来,淌过泛着淡淡蓝光的芯片。
祁纠替他裹好伤,翻转手腕,低下头,看着被咬出的伤口。
国王的喉咙动了下。
人鱼光滑的脊背有些僵硬,鱼尾垂着慢慢拨石头,在礁石滩上生硬滑动。
“不错。”祁纠在内线跟系统讨论,“是不是有希望?”
系统也有点惊喜:“是,这牙印咬得真好,再准点就能把芯片咬出来。”
祁纠确定了基本方案,把具体步骤交给系统完善,收回心神,就看见僵在怀里的一条人鱼。
“怎么了?”祁纠摸摸他的头发,弯腰仔细看,“弄疼了?”
他挺擅长正骨的,下手有准,应该不会疼。
祁纠检查了下绷带,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抬起眼睛,看见人鱼黑漆漆眼睛里的水汽。
……可能是和大王乌贼打了一天架的结果。
这个星球的大王乌贼,结晶对精神力有作用,攻击效果也附上了轻微的精神震慑。
恰好是人鱼的软肋。
说不定人鱼在水里,就是这么一边冷冰冰掉眼泪,一边抡着大王乌贼往石头上摔的。
“哭什么。”祁纠失笑,摸摸他的脑袋,“过来吃饭,等你一天了。”
他这会儿只是头晕,身体状况因为人鱼的药暂时不错,试着掂了掂分量,就把国王连尾巴一并抱起来。
人鱼大概这辈子也没被抱过,格外紧张,环住他的肩膀,尾巴紧紧缠在他身上。
祁纠被一条鱼缠得不太好走路,绕开一片礁石,慢慢走回篝火旁,把国王放回浅滩汇着的海水里。
系统确认过,国王现在的确受到了大王乌贼的精神攻击干扰,给祁纠提了个醒,又补充:“不过黑化值倒是掉回去了……现在的国王可能比较,坦诚。”
到底也是十几米的大王乌贼,多半是打架打疼了。
人鱼本来就比人类坦诚,喜欢了、高兴了就笑,疼了、难受了就哭,从来不知道掩饰。
国王生性残暴凶狠,系统一度以为,这条规律在这里多半不适用,也就没有特地标红。
祁纠点点头,蹲在礁石滩上,问在海水里慢慢晃尾巴的国王:“要不要喝热汤?”
国王看了他一阵,沉默着点了下头。
祁纠撑着礁石,要起身去给他盛汤,就被人鱼探过来,叼住了袖子。
国王咬着他的袖子,把他强行叼回来,在祁纠手腕的伤口上舔了舔,又被那枚会发光的淡蓝色芯片吸引了一会儿注意力。
但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人鱼悖离天性,并没一直盯着发光的亮晶晶看。
国王抱住祁纠的肩膀,让他弯腰,把自己的手举到祁纠面前。
手腕同样的位置,被人鱼用鳞片割破,也多了个渗血的小口子,相当拙劣地伪装成了打架的伤痕。
人鱼举着手,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祁纠,低声说:“破了。”
第45章 我能救你
人鱼的血慢慢渗出来。
这种红色的、看似有温度的液体, 其实和人类的血液相差颇多——它完全受主体支配,在脱离人鱼的身体之前,更像是器官。
就好像想抬手的时候能抬手、想拍尾巴的时候就能拍尾巴一样……因为国王的主观意愿,这滴血直奔人类囚徒。
祁纠刚握住人鱼的手腕, 血珠就生怕他拒绝似的, 咻地坦诚加速, 钻进他掌心。
被大王乌贼暗算的国王:“……”
脆弱的人类囚徒被他抱着, 半蹲在礁石岸上,看着掌心消失不见的血迹。
“弄不出来。”国王莫名察觉到他要说的话, 尾巴烦躁地用力拍了下海水, 预先打断,“不能不要, 不能还给我。”
国王的脸色很不好,冷冰冰盯着这个人类囚徒,只想把手抽回来,钻回海里去:“松手。”
一只路过的好心海鸟抓着块玻璃,提醒国王, 是人鱼抱着人类不松手, 已经快把人类拖进海里了。
后悔和大王乌贼打架的国王:“…………”
祁纠撑了下礁石, 稳住身体,摸了摸人鱼的头发:“谢谢。”
他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多观察了一阵,是因为系统提醒了些必须注意的异常情况。
这滴血进入他的身体, 却没有给他的身体带来任何修复效果, 而是直接被那枚芯片吸纳, 淡蓝色的光芒也在同时微弱闪烁。
“看来这就是原因了。”系统跟他讨论,“这应该就是为什么, 你接手的这个人设在原本的剧情里,一直在控制国王,勒索大量的人鱼血和鳞片……”
人鱼血对人类的修复效果极强——原剧情里,国王放给这个人类将军的血,已经够叫一个人起死回生几次了。
这当然不正常,对人类的身体而言,人鱼血的唯一效果就是治疗,最多也只是能恢复满血状态而已。
就算弄来再多的人鱼血和鳞片,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又不能让人类进化成大王乌贼。
“这芯片里面,应该加了吸收和存储人鱼血的材料。”
系统重新扫描那枚芯片:“只要它还在你身体里,要修复你的身体,需要的人鱼血就得翻倍。”
这个叫阿列克歇的人类将军,应当就是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所以芯片也经过了特殊加工,可以将人鱼血以最原封不动的状态储存。
只是谁也没想到,心思深沉的反派将军也有自己的谋划,几乎操纵了整颗星球的人鱼,只差一点就能反杀人类政权。
这一切,都源于人鱼国王被精神力控制,无法自控地被迫放血,几乎将一身的血都流了干净
芯片就算再能压缩储存人鱼血,也总有个最上限,总有满溢的时候……所以在原剧情里,国王的血快被放干时,反派将军的身体也终于康复。
“得尽快取芯片了。”系统对祁纠说,“不然国王给你再多的血,恐怕也没用。”
除非再把国王的血放干一次……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国王愿意,祁纠也不会同意,系统知道这个,干脆就没把这列进备选项。
祁纠边分心和系统讨论,边把冲信天翁龇牙的国王捞回来:“有个问题。”
系统愣了下:“什么?”
祁纠握住国王的手腕,查看那道伤——人鱼很不容易流血,这么一个口子,流一滴血已经是极限了。
人鱼受伤不会太疼,但流血的伤口会,揭鳞片的伤口也会。
祁纠吹散伤口上附着的海水,摸了摸国王的头发,把又不会动了的一条鱼抱上来,在野营灯下仔细处理。
他把野营灯调亮,拿过人鱼用来修复伤口的药膏:“芯片。”
——这个原剧情里的反派将军,直到被国王杀死为止,都一直没有摘除芯片。
为什么?
系统这才察觉到不对:“是啊,他没有执行人类这边给他的任务,这芯片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仅没有意义,甚至完全就是累赘,一旦被人类军方监测到他正在做的事,整个计划就会满盘皆输。
那么,为什么不摘除芯片?
能做出这样的谋划,险些控制了整个人鱼种群的反派,肯定不会是因为怕疼和不敢下手。
也不会是因为缺少工具——国王都被控制了,要刀还是要别的什么,只要花时间都能找来。
人鱼的药膏立竿见影,几乎是涂上去的下一刻,伤口就开始愈合。
祁纠索性调整野营灯,把国王身上其他的伤痕也涂好药。
——大部分剧情里,这种看似反常的情况,都指向同一个可能。
系统在同一时刻检索到了这种可能:“……摘除芯片,他立刻就会死?”
可能是什么自动感应释放的神经毒素,可能是埋在心脏的某个微型感应联动装置,可能是别的什么……总归能立即要人的命。
或许芯片真正的作用,不只是用来监控环境、确认定位、储存人鱼血——最重要的作用,是防止被植入芯片的人反叛。
这作用没能生效,不是因为将军没反叛,也不是因为人类政权选择了仁慈……而是因为将军死得早了。
如果没死在国王手里,操控人鱼对人类军方宣战那天,反派一样会被这枚芯片强制处决。
“我这么怀疑。”祁纠说,“先深入调查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取芯片立刻死,不取芯片也活不了多少天……那他们的进度就必须要加快。
至少要抓紧时间,修好无线电,让人鱼能够监听人类的交流,进而了解“精神力”的存在。
人鱼是很聪明的种族,智慧水平很高,只是天性单纯而已,学习能力非常强。
只要完成了这一步,接下去哪怕不多插手,人鱼也会自己收集信息、继续分析人类这个死敌,了解这个种族必须要提防的能力。
系统立刻答应下来,带着经验点去兑换深层剧情,又把芯片的完整扫描图保存了一份,回去搜索资料。
……
祁纠结束了内线讨论,收回心神,就迎上国王黑黢黢的眼睛。
野营灯下,国王身上披着他的军装外套,蜷着打伤了的尾巴,闷闷不乐盯着他。
……打架打到惨兮兮的人鱼国王,每个伤口都被人类囚徒看见了。
不光是被看见了。
每个伤口还都被相当多此一举地上了药、更加多此一举地强行绑上了绷带。
——这种修辞形容当然来自很不高兴的人鱼。
人鱼又不是脆弱的人类,就算和抹香鲸打架,也从没绑过绷带,真要带着这些布条回到海里,一下水就要被笑话。
“知道。”胆大包天的人类囚徒居然还摸他的头发,“你很厉害。”
国王撑着礁石,不自在地甩了甩尾巴,耳朵尖莫名泛红。
都怪那只见鬼的大王乌贼。
国王明知道自己在被人类蛊惑,但精神攻击的效果仍在,完全没办法违抗本能:“……我饿了。”
祁纠笑了笑,答应了一声,单手撑着礁石起身,去给他盛远比昨天更香的汤。
琥珀色的宝石在野营灯底下,映出很暖和的颜色,也比白天更好看。
国王伸手拽了拽尾巴上的绷带。
虽然多此一举,毫无必要,浪费时间……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样处理过后,尾巴上的伤的确不再那么疼,变得很舒服。
国王盯着那些绷带,在心里想,为什么人类这么不一样——明明都是一个种族。
人鱼整个种族都大差不差,没有禀性太特殊的。
可人类天差地别。
有的人抓他,揭他的鳞片,往他尾巴上泼药水,不准那些伤口愈合。
有的人却给他上药,给他绑绷带,摸摸他的头,问他这样还疼不疼。
国王这么怔怔想着出神,直到祁纠端着两碗汤回来。
人类囚徒把军装外套给了他,自己穿着衬衫,袖口松松挽过手肘,领口又不怎么规矩地解了两颗扣子。
的确天差地别——就这样一件衬衫,在人鱼见过的大部分人类身上都稀松平常,却被眼前这个人穿出完全不同的气质。
不止衬衫,还有军裤和军靴……锃亮的军靴,包裹过小腿,踩过礁石时,会有轻微响动。
那双腿的比例也极佳,军装长裤向上收敛,被武装带束扎得利落干净,和那件敞着领口的衬衫对比格外鲜明。
国王甩了甩尾巴尖,忽然也有点想长腿。
“在想什么?”祁纠把那一大碗汤给他,“先喝汤,给你剥螃蟹。”
国王捧着自己的大碗,仰头等小勺子。
祁纠这次多看了看,才读出黑漆漆的眼睛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笑了,摸摸国王被海风吹得半干的头发。
“等一下。”祁纠说,“给你拿勺子。”
国王被摸得很舒服,人鱼已经开始适应和习惯这种舒服,微微晃了下脑袋。
人类囚徒去拿了金属勺回来,顺便捡了几只蒸熟的螃蟹和龙虾,在手里拎着,找了块干净礁石屈膝坐下。
“你也吃饭。”国王盯着他,“我不急。”
不被激怒、也不受无法自抑的欲望支配时,人鱼的天性其实很乖。
国王还是小鱼崽的时候那些经历,影响了性格,长成了和幼时截然不同的脾气……又在今天晚上,因为跑去找大王乌贼打架,叫精神攻击再次影响干涉。
这会儿的国王就又乖得像个小鱼崽,盘起尾巴,捧着那一大碗汤,还不太满意,想离祁纠再近一点。
祁纠把他抱过来一些:“这样?”
国王满意了,用小勺子吹汤喝汤,一次只喝一小口,吃得比人类还斯文。
在人鱼晃动的尾巴尖上,祁纠读出相当明确的“等夸”暗示:“喝得很好。”
尾巴尖立刻晃得厉害了点。
国王抿了抿唇,矜持地扬了扬下颌:“这有什么难的,一学就会。”
祁纠表扬地摸他头发,人鱼就更高兴,不得不自己按着尾巴,以免把绷带不小心扯得脱落。
国王自己按着尾巴,一边喝汤,一边看祁纠拆螃蟹和龙虾——明明人鱼才是海里的种族,这种事却完全比不上这个人类。
国王按着打架打输了的大王乌贼,拆那块拳头大的黑色晶石,都没有祁纠拆螃蟹里的蟹黄轻松。
祁纠拆出一只完整的蟹钳,撕成条可惜,向身边看了看,没什么适合放的地方:“张嘴。”
国王下意识要张嘴,陡然回过神,抵抗持续不断的干扰:“我不能这么听你的话。”
人类囚徒的脾气非常好,点点头,就把剥好的一大块蟹钳肉自己吃了。
国王:“……”
国王捧着那一大碗汤,一不小心,把勺子咯嘣咬掉一半。
琥珀色的宝石又透出点不易觉察的笑影。
祁纠起身去替他拿了新勺子,继续坐回去剥螃蟹,一连剥了三四个,掰下来的蟹钳都暂时放在一边。
托大王乌贼的福,今晚做小鱼崽的国王几乎又被这个坏心眼的人类气哭,一边咬着着花蛤壳磨牙,一边盯着那些蟹钳。
祁纠剥了一会儿,手臂上慢慢缠上来个尾巴尖。
人鱼的尾巴形态大致相同,但也有细微区别——国王的尾鳍就更接近金鱼的燕尾,游动时飘逸舒展,缠人胳膊的时候就像薄纱。
冰冰凉凉的薄纱,盖着祁纠的手,缠住人类囚徒的小臂,往蟹钳的方向拽了拽。
“……这个。”国王闷闷不乐,攥着勺子,“想吃这个。”
国王慢吞吞念他的名字,很小声:“祁纠。”
祁纠叫他乖着了,也不再逗今晚限时版本的小鱼崽,答应了一声,给他剥了个蟹钳出来。
还没等说“张嘴”,国王已经放下碗,撑着礁石仰头,叼走了他手上的蟹肉。
的确很好吃,清甜鲜美,又比别的地方有嚼劲。
国王的眼睛亮了亮,也抓过一个蟹钳,埋头给祁纠剥。
蟹钳是螃蟹最好剥的地方,祁纠交给他自己研究折腾,把拆好的蟹肉、蟹黄和龙虾肉放在国王身旁。
那一大碗汤里,也被他淋了些松露油,加了些香浓的蟹膏。
……小半个晚上,也就这么听着海浪声,吃着热汤和热腾腾的海鲜,慢悠悠过去。
等这一顿饭吃完,月光已经把海水照得很亮。
祁纠向国王表示感谢,吃掉了稀碎的蟹钳肉,撑着礁石起身,把餐具洗干净归位——细嚼慢咽对人鱼来说毕竟还是太难了,有两只勺子都只剩下了柄。
国王用勺子喝了一小半,还是忍不住,风卷残云吞完了剩下的一大锅。
托人鱼的福,他们没什么剩菜,收拾起来相当方便。
总算吃饱了的人鱼撑着礁石,看祁纠收拾这些东西:“你要去睡觉了吗?”
祁纠站在海滩旁,点点头。
国王却不那么容易糊弄,黑漆漆的眼睛盯了他一阵:“……你要去修无线电。”
国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莫名就是知道。
这一晚上的好心情都没了,国王盯着祁纠,烦躁又不受控地涌上来:“你不睡觉,你骗人,你是要去修无线电。”
“又不费力气。”祁纠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发,“早一天修好,你的族人不就能早回来?”
……这是个国王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之所以留下这个人类俘虏,就是为了从人类手中换回被囚禁的人鱼,多拖一天,那些人鱼就要被多折磨一天。
国王不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别修了”……可眼前这个人类,状态根本就没有好转。
祁纠不怎么吃东西,更多是看着他吃,给他剥螃蟹。
靠在礁石上看着他的人类囚徒,神情很放松,看起来很闲适舒服,身上的冰雪味道并没继续转淡。
……可也没见恢复,没见好转,国王总觉得自己的囚徒没有之前精神好了。
是多重的伤,一整滴人鱼血都不好转?
修无线电为什么会让这个人类囚徒变虚弱,一直修下去,会不会更虚弱、更难好转?
国王越想越烦躁,海水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下不去……他没办法就这么放心地回海底睡一觉,明天再来找祁纠。
或许是因为见鬼的大王乌贼,或许不是,或许等明天这种精神干扰消退了,他还是会这么想。
他怕祁纠会忽然消失,这种担忧其实没有道理,人类不是会凭空消失的种族,又不是水母。
但这种不安还是挥之不去,国王撑着礁石,重新回到岸上:“你修吧,我盯着你。”
人类囚徒接住扑腾上来的国王,被扑了一身水,低头问:“在岸上睡?”
国王:“……”
国王朝这个话太多的人类龇牙。
祁纠轻咳一声,压了压笑,不再逗暴脾气的小鱼崽国王生气:“也好。”
带着国王修无线电,就能多多少少教给国王一些基础……将来人鱼捡到人类的什么东西,说不定也能敲敲打打摸索着修一修。
人鱼能学会越多技能,就越安全,祁纠还在计划,找个时间教会国王撬所有的锁。
将来他走了,人鱼就算被捉住,也能自己打开镣铐和笼子。
“尾巴有伤,别游过去了。”祁纠收拢手臂,“抱着我。”
国王今晚不是第一次被他抱来抱去,但第一次被说得这么明了直白,上半身唰地红了一层,半晌才伸出两条胳膊,硬邦邦抱住祁纠的脖子。
祁纠一手托着他的尾巴,空出的一只手把人鱼抱起来。
他的眩晕状态一直持续,的确难免受些影响,但胸口肩膀都是暖的,回揽的手臂力道平稳,叫今晚是小鱼崽的国王趴在肩上。
国王被他摸了摸脊背,不知怎么就又冒出委屈。
人鱼没有带崽的习惯,都是自己在海里长大,生下来的人鱼就能追着海龟啃,没什么生存的危机。
可也同样没有什么人鱼被哄过,所以人鱼从不知道,原来还有种感受叫“委屈”。
国王盯着尾巴,盯着一片难看的旧疤痕,攥紧祁纠的袖子:“你们里面为什么有坏人?”
如果没有坏人,人类和人鱼就不会敌对,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祁纠就用不着修无线电。
要真是那样,一条人鱼找一个人类,又有什么不行的?
大不了他天天都上岸睡觉,或者弄个好看的大蚌壳,把人类藏进去。
“人类是这样。”祁纠教他,“有好有坏,有善有恶。”
国王收紧手臂。
一条人鱼慢慢学会控制力道,明白了怎么抱紧人类、又不把人类弄伤。
他被祁纠抱回帐篷,把脸埋进祁纠领口的衣料里,被祁纠放在气垫床上的时候还不舍得,黑眼睛幽幽盯着那件衬衫。
祁纠本来已经拿起了无线电,被他盯了半天,就又放下,尝试着锻炼了一会儿读人鱼尾巴的能力:“要衣服?”
闷不吭声的人鱼国王甩了甩尾巴,尾巴尖蜷起来,把绷带往下拽了拽。
祁纠大概理解了,解开衣扣脱下衬衫。
裂痕的蔓延已经彻底不受控,这件衬衫上沾了不少他的精神力,在不激发控制属性的前提下,的确是很精纯的能量。
国王给他弄了一箱军装,尺码恰好挺合适,一天换一件也够穿。
祁纠找了件新的衬衫换上,又拿过一卷新绷带,重新给乱动的人鱼绑好,打了个结。
国王抱着那件旧衬衫,埋在里面待了一会儿,还不满意:“坐过来修。”
“会睡着。”祁纠说,他现在的眩晕BUFF是不可更改状态。坐在礁石上提提神、去帐篷口吹吹风,还能稍微清醒一点……坐到床上就别想干活了。
以他现在这个状态,只要沾了那张气垫床,分分钟只怕就要七进七出缓冲区。
国王这次是真烦躁——两种截然对立的念头冲撞着,生出不受控的强烈抗拒。
国王觉得抗拒,却不清楚这种抗拒是对着谁、对着什么。
……总归不是对着族人,更不是对着祁纠。
当然不是对着祁纠。
“坐过来修。”国王沉声说,“我给你血。”
这句话的语气不再是小鱼崽,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解除了之前所受精神攻击留下的全部干扰。
国王抱紧衬衫,盯着这个不听话的囚徒:“过来,我的血可以提神……我不是为了你。”
他已经看出,这个人类囚徒十分疲倦,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僵持。
国王勉强等祁纠走到床边,就失去耐心,把人拖到气垫床上,咬破嘴角凑上去。
系统刚沉重回来,就看见这离奇的一幕:“???”
系统想不通:“不非得嘴对嘴啊,拉拉手不也行吗?!”
祁纠也在想这个问题,但人鱼天性冲动、不懂压抑欲望,这种时候是听不进去劝的。
他被按在床上,眩晕BUFF飙升到97%,意识基本不能操控身体,只能靠说话提醒:“无线电。”
他手里还拿着无线电。
好不容易修了一半,再磕一下就彻底不用修了。
国王咬了咬牙,尾巴卷过那个破无线电,小心翼翼放在气垫床正中,抱着祁纠拖进帐篷角。
后面这个动作其实更小心翼翼。
残暴凶狠的人鱼控制着力气、控制着动作、控制着秉性里的欲望,潮湿冰冷仿佛海风的呼吸打在人类囚徒的睫毛上。
国王才二十岁出一点头,和别的鱼连尾巴都没碰过,其实纯得很,那一滴慢慢渗出来的血也颤巍巍打晃。
被他抱着的人类囚徒气息轻缓,琥珀色的眼睛很温和,但里面有被安置妥当的异样眩光……国王摸到他的冷汗。
于是这种温和,变成无法翻越的距离。
“祁纠。”国王慢慢咬他的名字,“你不舒服,要告诉我。”
人类囚徒温声说:“好。”
国王盯着这个谎话连篇的囚徒。
国王想不明白,为什么解除了精神攻击的影响,还是觉得委屈。
“你不要骗我,要对我说实话。”国王说,“我是人鱼,人鱼能救你的命。”
那滴血没有选择嘴唇作为落点——这个人类不能对他说谎,不能隐瞒他,不能欺骗他。
国王想要无线电,想要自己的族人,可也想要这个囚徒。
……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弄断几根肋骨、往身上戳个洞,奄奄一息飘在海面上诱敌,趁人类来捉人鱼的国王时,再抓一批俘虏。
但这不是眼下的事,需要做计划,需要周密部署,少说也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准备妥当。
眼下他要这个囚徒舒服,他是人鱼,天生就能救人类。
……
系统观测到,那滴血落在祁纠闭着的眼睛上,没来得及被芯片截获,就迅速被吸收。
鱼尾卷走那个无线电,放在床角,国王抱起人类囚徒,让这个虚弱的囚徒躺在变柔软的鳞片上:“祁纠。”
他开始能熟练清晰地念出这个名字。
被念出名字的囚徒,慢慢醒过来,摸摸他的尾巴,声音很轻:“嗯。”
“你不舒服。”国王低声说,“别骗我,你骗了我,我会很伤心。”
国王胡说骗他:“人鱼伤心会掉光鳞片。”
被骗过去的囚徒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轻声说:“嗯。”
“不舒服。”囚徒想了想,“有点头晕。”
国王学着他的语气,轻声哄他:“那就不修了,今晚先不修,我去想别的办法,你睡觉。”
囚徒看着他,眼睛里慢慢笑了下,眼睫就合上。
国王收紧手臂,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类,不知高兴还是难过,只是低声安慰:“没事……没事,我是人鱼。”
“我能救你。”国王说,“你会好,以后不会不舒服。”
囚徒的呼吸很轻缓,冷汗还在慢慢向外渗。
国王用脸颊摩挲那些冷汗,用变柔软的尾巴将人卷起来,轻薄尾纱覆在人类囚徒的身上。
国王轻轻亲他的眼睛。
第46章 不要对人鱼心软
岸上不是个适合睡觉的地方。
人鱼天生不适应海底以外的环境, 这会让人鱼感到不安,感觉受到威胁,自然无法放松。
但被国王抱着的人类囚徒,像是片静沉的冬日深海。
对海底的生物来说, 冬天反而最舒服, 冰面阻拦寒风, 水底变成无人打搅的静谧温暖。
偶尔有些冰在白天融化, 被海浪推开,冰壳碰撞, 光线从冰的缝隙里渗透下来, 随水波动,非常漂亮。
国王慢慢嗅着那一点冰雪的味道, 漫无边际地想……等战斗结束、所有的族人都被解救回来,他可以抓一个大号透明水母,把祁纠装进去。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抓小鱼给祁纠吃,推着那个透明的大水母, 带祁纠去看冰海。
在这样的念头里, 国王抱着他的囚徒, 不小心睡着,滑进从未做过的梦。
……
“芯片的确不能拆。”
缓冲区里,系统给祁纠带回不算好的消息:“它有个非常隐蔽的、没什么人知道的自毁程序,只在执行高危任务时被唤醒。”
这具身体执行的显然就是个高危任务——人类政权派他来潜入人鱼的星球, 同样也提防着他利用这些人鱼反叛。
既要利用又要防备, 这种程序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一旦检测到强制拆除的行为, 又或者是人类政权那边察觉到威胁,远程遥控开启程序, 这枚芯片就会立即产生特殊频率的波动,引发精神力自爆。
精神力自爆,脑域毁损崩塌,也就意味着脑死亡。
到时候,哪怕生命体征还在,也只能留下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
这片星系的兆亿份资料里,也只有极罕见的寥寥特例,还能在持续不断的治疗和刺激下,幸运地勉强重新醒过来。
“对我们来说,就是意识导入通道崩了。坍塌下来的精神废墟,基本上会把通道堵死”
系统去查了资料,给祁纠看:“到时候……哪怕缓冲区还在,也没法导入意识。”
祁纠看完那几份资料,大致了解了情况,又翻出剩下的无线电图纸。
系统还按他说的,去买了本《一生要学会的1024种撬锁方法》,从书包里翻出来:“对了,你要这个干什么,抄给人鱼?”
祁纠接过来翻了翻:“适用吗?”
他们自从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海岛上,除了那两个快摔烂的的物资箱,就没见过几个正经锁,还不如索性买本现成的书回来。
商城的书千奇百怪,系统买回来这本虽然书名离谱,但内容还算得上相当详尽,都细致地配了细节图,还有随书附赠的光盘。
系统回来之前,特地去查了一圈,还撬了几个练手:“挺适用的,就是得看视频……有个办法,国王不是给你弄了那个黑晶?”
大王乌贼被打劫回来的结晶,是这个星球上少有的精神力相关物品。
这种结晶,要是拿来吸收,可以短暂增强精神力。如果不打算吸收,就可以用来记录。
凡是精神力相关的物品,其实都有这个隐藏使用方法——人类可以把精神力凝结,导入这些结晶,用来储存信息。
到时候让国王拿着,找个封闭空间摔碎就行了。
摔碎以后,里面的画面自然会被释放,这片空间会变成个天然的观影室。
精神力的衰变周期长达几百年,画面也会跟着存在几百年,人鱼可以成批来学习《捡亮晶晶要学会的1024个逃脱术》。
祁纠被打开了思路:“再存几道菜谱?”
“……”也不是不行,系统被他说服,“存吧,反正也能装得下。”
国王揍的这条大王乌贼相当大,其实还有不止一块黑晶。
如果发现祁纠有用,国王肯定会继续打架、继续抢劫黑晶回来,直到大王乌贼含恨搬家,收拾所有东西逃进深海自闭的。
……
开完了短暂的碰头会,祁纠就导回意识,放轻动作起了床。
打架大概累得不轻,国王睡得很香,隐约察觉到怀里的人类囚徒要跑,就在梦里不悦地皱眉。
祁纠把衬衫给他抱,摸了摸人鱼不停往怀里拱的脑袋。
系统实在好奇,忍不住采访他:“第二滴血没叫芯片抢走,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祁纠看了看状态栏,“负面状态削弱了不少。”
这具身体的负面状态,九成九都来源于那个眩晕BUFF,而导致眩晕的结果,又是精神力的不停逸散。
一滴人鱼血,要是用在精神力修复,效果相当勉强,只能算是聊胜于无……但不管原因,直接针对负面状态,就相当有效。
祁纠把增益用在了这部分,现在看东西就变得清楚了很多。
无线电元件错综复杂、电线纠缠不清,帐篷里的光线又昏暗,看一会儿就难免眼花,这是个相当实用的增益。
可惜的是,这也只是一次取巧……芯片是有自行学习和调整功能的,上一次没能拦截人鱼血,下次就会自动调整搜索频率,大幅提升吸收速率。
不然的话,还真可以考虑,一直让国王抱着他的人类囚徒,靠亲亲贴贴来送血……
系统的念头被祁纠打住,有点惋惜:“我就是想想。”
“省点能量。”祁纠都快变成泡泡机了,系统还在这占内存,再有效的增益也撑不了几天,“帮我照个亮。”
系统变成个微型野营灯,别在他领口,看着祁纠拿过那个无线电,又取回需要的工具。
祁纠没离开气垫床,让国王蜷在身边熟睡,摸了摸人鱼干爽柔软的短发,继续折腾那个修到一半的无线电。
系统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还能待多久?”
“不固定。”祁纠咬着根电线,正在尝试重新让屏幕亮起来,“我在找平衡点。”
如果完全不考虑精神力负担,一口气修好无线电、把精神力相关金手指给国王、把书和菜谱的内容导进黑晶,差不多是七天。
真要这么做了,七天就是极限。
以这具身体精神力逸散的速度,七天之后,就再不具备承接意识的条件,缓冲区会自动关闭。
系统其实也看到了这条预测,所以才有点犹豫,根祁纠商量:“再多待几天呗……这日子又不错。”
这日子又不错,有海鲜有风景,如果不考虑潜藏的危机,其实挺像度假的……再说国王又舍不得祁纠。
国王又舍不得祁纠。
睡着了的人鱼,抱着衬衫把脸往里埋,贴在祁纠身边,尾巴还要勾着人类囚徒的腰。
人鱼的天性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从见面到成家只要几个晚上……甚至一个晚上。
人鱼不像人类,人鱼一眼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这颗星球同样有卫星,定义上基本等同于地球的月亮,就像那颗提供热量的恒星,其实也和太阳差不多,每天都照常升起。
人鱼在月圆之夜寻找配偶,只要互相看着顺眼,勾一勾尾巴就一起走……接下来的一生就这么过。
人鱼的一生就是这么简单,找到喜欢的另一条人鱼,一直待在一起,手拉手在海底游来游去,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人类不是人鱼,可同样的高智慧种族,近似的生理构造……让差别在初期并没那么明显,“看顺眼”这种事也并非不能发生。
系统暗中观测,觉得国王看祁纠很顺眼。
肯定很顺眼,要不怎么会又是给祁纠血,又去找大王乌贼打架,甚至跑到岸上来和祁纠睡觉。
“我是他的俘虏。”祁纠接上电源,电火花噼啪跳了下,照亮一小片暗色,“要用来换他的族人。”
系统当然知道,国王都说了很多遍了,但这两件事彼此又不影响:“你要是走了,国王就不会伤心?”
虽然系统没听说过,人鱼还有“伤心就会掉鳞片”这种说法……但万一呢。
万一国王就是比较特殊的人鱼,某天醒过来发现祁纠不见了,不是回了人类那边,而是整片宇宙再也找不到……尾巴上的鳞就都伤心掉了,那就再也下不了海。
再也下不了海,一直待在这个破礁石小岛上,对着一个破帐篷和破气垫床,等一个不会再回来的囚徒。
祁纠拆掉电池,挪开烧糊的电线。
系统讷讷:“……我随便说说,你接着修。”
接着修不了,还是有电线短路,供电过热打出电火花,说明再尝试就可能烧毁屏幕。
祁纠暂时关掉正在发亮的系统,靠着帐篷伸直双腿,摸了摸国王的头发。
他开了个定时器,把那根电线截去一段,就暂时放下无线电,给这具身体一点休息的时间。
夜里的海边温度很低,即使有帐篷和防潮垫,寒气还是渗进来。
国王大概也察觉到这点,在一阵冷风灌进来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
祁纠低头,摸摸他的后背:“冷了?”
人鱼怎么会冷,国王摇了摇头,黑眼睛盯着他:“你还没睡。”
“在休息。”祁纠抬起手,证明自己并没在偷偷修无线电,“人类不需要睡觉,休息就够了。”
国王又不是小鱼崽,不上他的当:“骗人。”
人类囚徒必须学会诚实,学会不说谎。
国王掀起鱼尾,一大锅热汤、半个晚上的深度睡眠,已经足够让身上的伤痊愈——成年人鱼的恢复力就是这样,所以在人类眼中,总觉得人鱼不会死。
那些绷带自然滑落,国王用尾巴卷着这个囚徒,把人困进身体做的囚笼:“人类用不用睡觉?”
人鱼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呼出的湿气还是冷的,像不停往帐篷里钻的海风。
“用。”囚徒供认不讳,“人鱼伤心掉不掉鳞片?”
国王:“……”
一条人鱼的尾巴僵了僵,皱着眉,闷闷不乐抖了抖尾巴尖,很生硬地错开视线。
“掉。”国王就是坚持,“就是掉。”
国王现在就伤心给他看,盯着尾巴,思考要不要拔片鳞下来……还没等付诸行动,已经被人类囚徒拢住。
那只手松松拢在人鱼的背后,不像是在礁石上处理肋骨伤势时,那种半固定半约束的力道。
这次的力道很轻,很柔和,像是手的主人自己也在出神想事情,又像是种很温柔的笼罩和安慰。
“别伤心。”人类囚徒摸摸他的尾巴,“你的尾巴很好看。”
国王板着脸,冷冰冰抬头,盯着那双琥珀色的宝石。
谁也不能摸国王的尾巴。
上次有条不长眼的清道夫鱼,想把吸盘吸在国王的尾巴上,当时就被掀飞出去了十几海里。
但祁纠已经摸了,还不止一次,国王后知后觉想起……祁纠抱他回帐篷的时候,也用一只手托了他的尾巴。
给尾巴上药的时候,当然也摸了,包扎绷带的时候当然更摸了。
——偏偏那个时候,他居然还被那条见鬼的大王乌贼暗算,意识干扰没解除。不光把尾巴给人摸,还紧张得像个鳞没长齐的小鱼崽。
……觉都睡了半宿,总不能现在发过去的脾气,更不可能把这个脆弱的人类掀出去。
国王越想越生气,的确不伤心了,按住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咬在他的肩膀上。
尖牙顷刻就轻易豁穿衬衫,却在碰到远比衬衫更脆弱的皮肤时,及时收住力道,没有咬破。
那一点点尖锐的力道抵在祁纠肩膀上,人鱼国王用力拍着尾巴尖,既凶狠又残暴,黑眼睛森森盯着这个胡作非为的人类囚徒。
“啊。”祁纠被他吓得闭上眼睛,收拢手臂,把光滑冰冷的脊背揽进怀里,“好了……睡吧。”
国王自觉吵架吵赢了,还叼着他的肩膀,半冷不热翻旧账:“不休息了?”
“不休息了,睡一会儿。”祁纠摸摸国王绷紧的脊背,“我想让身体好点。”
这话让人鱼怔了下,尾巴尖不拍了,肩膀也不咬了。
国王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想让身体好点。”囚徒温声配合,“所以需要睡觉,可能要多睡一会儿……请在天亮时叫我。”
国王攀住祁纠的肩膀,不自觉地收紧手臂。
他想要把这个囚徒抱紧,又在勒着人类背后的肩胛时收力,只是把脸埋进祁纠身上的棉质衬衫。
“天亮……”国王低声抱怨,“算什么多睡一会儿。”
这都凌晨三点四十九了。
人类囚徒轻声笑了笑,这笑声很柔和,放松且并不掩饰疲倦,让国王想起退潮时的海浪。
“说点什么。”祁纠温声解释,“什么都行,可以帮我放松。”
高度集中注意力后,即使再疲倦,通常也没办法立刻入睡,因为这段时间的精神正是活跃的时候。
海浪声是不错的白噪音,会对放松心神很有帮助,随便聊聊天、说说话也有类似的效果。
国王绞尽脑汁,尾巴尖都思考到打卷,努力想着能说点什么——他想起退潮的海浪。
还是小鱼崽的时候,国王也会跑到礁石滩上玩,那时候就要留神退潮的海浪……因为幼年人鱼不那么擅长在岸上走路,如果不能及时在退潮之前回到海里,就要困在岸上整整一宿。
但和其他的人鱼都不同,国王并不怕这件事,从还是鱼崽的时候起就不怕。
因为潮水总是还要涨上来的。
海浪只不过是累了,要回去休息,休息好了自然就会再涨回来。
只要一直等,等海浪回来,那时候再回家就行了。
人鱼的词汇量并不丰富,国王用了点时间,才磕磕绊绊把这件小时候的趣事讲完,又问祁纠:“对不对?”
人类囚徒没有立刻回答,但夜色里的呼吸均匀平静,不是睡着的频率,更像在思考。
国王觉得自己像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或许没有很长,因为这个故事从凌晨三点四十九讲起,到现在还没天亮。
比起答案,国王更想让他的囚徒睡觉,尾巴向上卷,双手收拢,替祁纠挡住凌晨最冷的海风:“睡吧。”
这些只是小时候的事,国王现在不是小鱼崽了。
就算海浪回不来,就算明天起海涨不动潮了……他也可以自己回去,他自己回有海浪的家。
——
祁纠并没在天亮时就醒。
国王不叫他,在海滩变得暖和时离开,回海里去商议诱敌的事。
每隔一个小时就暂时休会一次,国王一个人游回海上,回到帐篷里,去查看他的人类俘虏。
祁纠睡得很沉,这些天来,国王第一次察觉到他的状态有所好转——虽然很微弱,比起整体状态来说,只能算杯水车薪。
但不论如何,的确比之前稍稍好了那么一点。
这一点已经足够叫国王高兴,放心地回到海底,开完了作战会议,又去痛痛快快打了几场架。
在傍晚时,国王威风凛凛扛着一堆肉质最鲜美的大海鱼,游回那座有祁纠的小岛。
他的人类囚徒睡醒了,披着件军装外套,坐在帐篷口,又在埋头鼓捣那个无线电。
这会儿的海风往岸上吹,国王在上风口甩了甩尾巴,海水就被风带过去,有些水花落到人类的脸上。
祁纠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看见一条恶作剧成功、相当得意的人鱼。
祁纠起身过去,接手国王带来的食材:“有好消息?”
国王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人鱼只不过是讨论出了初步的部署,准备再诱使人类军舰来一次,直接和人类军方对话。
接下来还要进一步讨论,因为诱敌不是简单的事,要有合适的埋伏、足够稳妥的战斗方式,连洋流方向和潮汐都要考虑到。
到现在为止,海底还在针对“怎么让损失最小”这件事,争分夺秒地讨论。
这样的争分夺秒,让国王觉得,自己像是在和这个人类囚徒抢时间。
看是祁纠先把无线电修好,为了这个把力气耗干……还是他先找到一个能用的时机,去海面上飘着装死。
但不论是哪个结果,他们都默契地不提这件事,只是在傍晚来海边吃饭。
国王盯着这个人类囚徒,觉得祁纠的气色比昨天好,感到满意:“今天想喝鱼汤,吃烤鱼。”
老人鱼说人类非常会做鱼,有很多种海鱼,在人类手中烹饪,味道都比生吃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国王扛上来一条两米长的鳕鱼,带上来不少比目鱼和带鱼,尾巴尖上还卷着一段大王乌贼的腕足。
系统:“……”
系统举起望远镜,探望遥远的大王乌贼:“啊。”
“这东西,是不是有用?”国王把食材乱七八糟扔在海滩上,在里面翻了翻,又翻出一块黑晶石,“给,不够还有。”
昨天给了祁纠一块,今天人类囚徒的气色就变好了。
国王认为这两件事有关,决定再多弄点回来……黑石头不难抢,就是对手的意识攻击很添乱。
今晚的国王明明想表现得沉稳,偏偏又因为打了第二场架,身不由己变回献宝的小鱼崽,怎么都按不住自己晃来晃去的的尾巴。
人类囚徒当然也看见了,摸摸他的头发,琥珀色的宝石里就又有了很暖和的笑:“有用。”
囚徒从军装口袋里取出昨天那块晶石,交给国王:“这一块给你,弄好了。”
国王愣了愣,看着被还给自己的黑石头。
他还以为祁纠说这东西有用,是要用来吃的……还以为只要吃下去这个,祁纠的身体就能变好。
国王忍不住皱眉,盯着完全看不出变化的黑晶石:“你要把它还给我?”
“不完全是。”祁纠蹲下来,认真回答他,“我加工过,里面有很重要的内容,想请你帮我保存。”
国王仍皱着眉,原本的兴奋慢慢淡了,尾巴慢慢拨动海水,接过这块据说很重要的黑晶石。
祁纠信任他,把重要的东西拜托他保存……当然也是件很不错的事,也很叫鱼高兴。
但国王想要的不是这个。
打架打得又变回小鱼崽,兴高采烈拍着尾巴,带着满身战利品跑来找人类的国王……想要的,就更不是这个。
国王怏怏低着头,看着这块黑晶石,还是把它仔细收好,自己撑着礁石上了岸。
他已经找到打架的诀窍,今天就没受什么伤,一路游回来就好得差不多了,用不着特地上药。
国王抱着尾巴,没精打采看着祁纠收拾那些鱼,看着热腾腾的鱼汤在夜色里飘出香气,用树枝穿起来的带鱼烤得金黄焦脆,油脂被火焰烤得喷香,滋滋作响。
国王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锅鱼汤、吃了十几串烤带鱼和一段烤腕足,就又回了礁石旁,盯着海面发呆。
人类囚徒从他身后走近,陪他一起坐下来,往他尾巴上放了个棕榈叶折的小水母。
国王闷闷不乐动了动尾巴尖:“我生你的气了,我不要你的‘重要东西’。”
“这个不重要。”祁纠摸摸他的头发,“是小礼物。”
国王被哄好了一点,尾巴一卷,就把小水母收进怀里:“我给你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
昨天的黑石头,今天就被祁纠还给他了,昨天的血……国王还记得,祁纠其实也不想要。
第一滴血祁纠就不想要,第二滴他没让祁纠拒绝,但如果这个人类囚徒当时没那么不舒服……多半也不想要。
人鱼敌视人类,最憎恶人类的贪婪,憎恶人类掠夺的天性。
在遇到这个囚徒之前,国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有一天,他会因为人类不要他的东西,在这里一个鱼生闷气。
不要他的东西,不要他的血,祁纠的身体怎么能好呢?
国王甚至已经盘算给他磨鳞片了……反正和大王乌贼打架,每次都要掀掉几枚鳞片,不用白不用。
用尾巴磨鳞片,多少可能是会有些疼,但这个人类不是会上药、会包扎绷带吗?给他差不多弄一下就行了。
国王盯着祁纠手里那个无线电——人鱼现在也要开始学会后悔了,他就不该把这东西交给祁纠:“你不要和我说,它也修好了,也要还给我。”
这个的确还没有,祁纠还在调试,目前只是初步接通了电源,能让屏幕亮起来。
一条小鱼崽国王摆了摆尾巴,总算稍微舒服了一点,慢慢钻回祁纠怀里,掀起尾巴想要裹住祁纠。
他没留意尾巴上带的海水,一不小心就弄洒了些,落在没装外壳的无线电上。
国王吓了一跳,连忙把人类囚徒这些天的心血举起来,用力晃晃晃:“要不要紧?”
“没关系。”祁纠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不定——”
——说不定还能起点作用,毕竟海水是导电的。
祁纠暂时没有足够的精神力,排查几万个焊点哪个松了……本来也是想直接带着无线电来洒点水。
这话还没说完,无线电真响起来,浑浊的滋啦电流声响了一阵,变成断断续续、极不真切的说话声。
“……阿列克歇?”无线电里的人声断续,“……任务进度……进展……”
说话的人大概是查过了这台无线电的发信坐标,猜出是他在使用无线电汇报。
但就算整个人类政权加在一起,大概也想不出这台无线电在人鱼国王手里,刚被国王晃了半天……这太离谱了,没人会考虑这种可能。
最合理的情况,也无非是作为俘虏潜入这颗星球的将军,在这里找到了一台还能勉强使用的无线电,在尝试和总部联络。
所以另一边说话也很直白:“……进展怎么样了?”
“不要对人鱼心软……你自己的情况,你应该知道。”
沙沙的底噪里,人声渐渐清晰:“至少放干一条人鱼的血,扒干净那东西的所有鳞片。”
“……不这么做,你是活不下来的。”
第47章 我要和你做回敌人
无线电设备只是短暂连通, 那一点海水很快就淌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不清楚哪个焊点虚接,无线电的屏幕闪了闪,很快就再次失灵。
至于失灵之前,剩下的那些零碎话语……除了负责记录的系统, 也并没什么人再细听。
“怎么这么寸?”
系统恨铁不成钢:“多好的月亮, 偏得说这个。”
这颗星球的卫星旋转, 即将正面恒星, 半面都会被恒星的光芒照亮。
这里的“月亮”马上就该圆了。
祁纠在内线回它:“我的芯片也在震,他们很着急。”
——无线电只要接通, 就会立即说这个,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这具身体来的首要任务,就是收集人鱼血和鳞片。
按照系统去查的原本的剧情, 在这个时间节点,国王的血都被放干净一半了……要不是怕人鱼血放干了也会死,剩下一半也留不下。
换了祁纠接手,这么多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居然只收集了一滴人鱼血。这种拖拖拉拉的进度, 背后的人不着急、不严厉催促警告, 那才是不合理。
系统更着急:“你跟我聊天干什么?快跟国王聊啊!”
“……”祁纠暂时关掉内线通讯, 靠在礁石上,迎上人鱼黑漆漆的眼睛。
国王手里还攥着那个无线电。
人鱼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单手撑着尾巴下面的礁石, 光滑的脊背无声绷紧。
“别扔。”祁纠说, “还没修完, 能修好。”
国王的手紧了下,马上快要碰到水面、即将被丢进海里的无线电, 被祁纠俯身伸手接过。
国王不想松手,死死攥着这堆破烂:“这是坏东西。”
“是有用的工具。”祁纠温声说,“可以听到很多情报,对人鱼很有用,无线电没有好坏,人类用它说话。”
“它说谎。”国王沉声说,“你用不了这么多。”
祁纠不向他隐瞒:“用得了。”
不只是一条鱼的血,这具身体的任务,是收集五十条以上的优质人鱼血和全部鳞片。
人鱼繁衍相当困难,加上人类的捕捞囚禁,数量本来就不多,要完成任务,相当于毁掉这个种群一半的战斗力。
“你不能完成任务,我不会允许。”国王视线冰冷,咬了咬牙,“我最多只能救你一个,明天——”
“不能救我。”祁纠说,“至少现在不行。”
对人鱼的操控掠夺,不可能只交给一个将军,不可能只有一套计划——原剧情只是其中一种发展倾向。
在原剧情的发展中,国王被反派将军控制,收集人鱼血和鳞片的进度十分顺利。
所以,在前期的剧情里,也没有其他备用计划被启用。
但如今的情况变化,祁纠接手这具身体后,没有执行任务,那就一定会引发其他变数……而最有可能的备用计划,甚至不需要系统特地去打探,就显而易见。
人类很快就会重启对这颗星球的攻击。
针对这颗星球的人鱼,人类还会发动更强悍、更猛烈的攻击。
很可能就在月圆之夜。
人鱼不是没有胜算,但要保证胜算的前提是,这个族群必须保持全盛状态,保证巅峰的战斗力。
不能分出多余的血和鳞片,国王的不行,其他人鱼的也不行。
……这些道理,不需要详细解释,开了一天作战会议的国王本来就很清楚。
海底正在发布命令,从明天起,所有人鱼都不准跑出去乱打架、不准乱游去危险的地方,蛰伏静待时机。就连自然脱落的鳞片,也要统一收集,以备不时之需。
人鱼们想要等待的“合适时机”,又何尝不是这个。
……
国王焦躁至极,神色不受控地阴沉下来,尾巴用力拍了下海面。
人类囚徒俯身伸手,取走了那台该死的无线电。
那只手的力道很温和。
温和,却不容拒绝。
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接过无线电,放到不会被海浪卷走的礁石高处。
国王森森盯着那个该死的无线电。
他后悔让祁纠修它了。
他后悔来找祁纠玩、来找祁纠吃饭……这个意志力极端脆弱的人类,是被他招惹和诱惑了。
人类的将军,本来就不该修无线电、不该替人鱼着想、不该在这里等他吃晚饭。
他们是敌人。
他们应当一直是敌人。
他们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要么他利用祁纠做人质换同族,要么祁纠把他当猎物,不需要有任何犹豫,抓住他放血揭鳞,想用多少取多少。
敌人杀死敌人,不需要心软,也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不是一件需要有负罪感的事。
人鱼在海洋里没有天敌,但偶尔也会有敌人……敌鱼,比如结伴侵略的抹香鲸,或者阴险埋伏的一群大王乌贼。
这没什么大不了,这颗星球本来就是这样,捕猎、战斗,强的一方活下来。
有生灵存活,就有生灵死亡,这不是耻辱,只不过是法则。
就像日升月落,就像恒星照常升起,月亮吸引潮汐。
人鱼视战斗为荣耀,堂堂正正地被敌人杀死,只不过是实力不济,没有不甘和遗憾。
……
“我要和你做回敌人。”
国王说:“我不找你吃饭,也不要你的礼物了。”
那个棕榈叶的小水母被还给祁纠,还有小船、小蚂蚱、小海马——国王翻开自己在礁石下的藏宝库,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全还给祁纠。
还有一半意识是小鱼崽的国王,黑眼睛里又蓄起水汽,在泛红的眼眶里转了一圈,硬憋着暂时没掉。
憋不太住,国王气急地用力拍尾巴,被棉质衬衫的布料温温一靠,涌出来的眼泪就被擦干净。
在这种时候……这样力道温柔的碰触,不啻于怀抱。
连小鱼崽也没经历过的,揽着背和尾巴,圈在有温度的怀里,轻缓拍抚的怀抱。
国王面无表情,冷冰冰盯着这个意志力脆弱至极的人类,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祁纠伸出手,手腕就被一口叼住。
人鱼喉咙里嘶嘶低吼,很威胁的姿势,气势残暴、凶狠十足。
锋利的尖牙压上那条脆弱的血管。
“咬一口吧。”祁纠帮他把眼泪擦干净,摸摸小鱼崽通红的眼眶,“咬一口再走。”
国王屏住呼吸,脊背不受控地悸颤。
敌人的手实在很温暖。
碰在发烫生疼的眼眶上,柔和的力道让人鱼生出晕眩的错觉。
国王不咬了,推着礁石后退,滑进冰冷的海水里。
国王盯着这个留在岸上的敌人:“你还有事瞒我吗?”
“有。”他的敌人简直坦诚到可恨,“我还有种能力,你目前不知道,比我的任务更有威胁。”
国王:“……”
国王恨不得去弄点墨鱼汁,把这个人类囚徒的喉咙毒哑算了。
人鱼重重钻回海里,尾巴掀起咸涩海水,拍在敌人的脸上身上。
比起和大王乌贼的战斗,这些海水根本没法被算作攻击,力道不过刚好呛进不堪一击的人类囚徒脆弱的喉咙,把要说的烦鱼的话呛回去。
海水里的影子一晃,匿进白色的浪花泡沫下,转眼消失不见。
……
“吵得这么厉害?”
系统刚回来,就看见冷酷深潜的国王,忍不住紧张:“国王大发雷霆了吗?”
祁纠回忆刚才的情形,小鱼崽噼里啪啦掉着眼泪钻进海底,很难被总结成“大发雷霆”:“没有。”
他坐回礁石上:“我们没有吵架,只是重新做敌人。”
祁纠说:“他认为我是被诱惑了。”
系统:“啊?”
系统举起望远镜,看着一个鱼钻进海底团成小球,抱着尾巴撕鳞片、自己咬自己的国王。
这当然不是伤心过度的自虐……严格来说,这算是资敌。
国王不可能放下责任,但看起来也不是很能放得下祁纠,撕下的鳞片和流的血,都被不甘心地储存起来。
带头资敌的国王,正大口往嘴里塞人鱼用来恢复的药……攥着那点杯水车薪的血和鳞片,不耐烦地盯着尾巴的伤口恢复。
“你说得对,根据无线电的频率,真可以追踪到人类政权那边的总指挥……他们是有再次进攻的打算。”
系统放下望远镜,先跟祁纠说正事:“照你说的试了,确实能破解他的芯片,就是得要点时间。”
祁纠所在的星系,人人都植入芯片,用于定位和身份识别。只不过不需要执行这种高危任务的人,那道自毁程序没有被开启。
开启的自毁程序,就意味着可以读写和解码——这件事给了祁纠点小灵感。
根据祁纠的小灵感,系统去试了试,按照同样的代码,居然真能修改别的芯片程序。
只不过,这具身体能榨走的能量实在不多,系统精打细算,也只够破解一块芯片的:“确定要我破解总指挥的芯片?那你这块就只能自己扛了。”
“这样收益最高。”祁纠已经做过了衡量,“人鱼可以用这个当筹码,和人类总指挥谈判。”
比国王飘在海上诱敌,一群人鱼追着星舰啃有效多了。
“……”系统不太敢想这个画面,导入了破解进程,把望远镜给祁纠:“你家小鱼崽可有点伤心。”
人鱼伤心还真会掉鳞片,国王的鳞片这会儿都掉了一大把了。
虽说有药和人鱼自身的恢复能力,长出来也很快,但毕竟是一块鳞片一块鳞片地往下揭,到底还是疼的。
祁纠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就还给系统,把那些棕榈叶折的小东西摆好。
国王都不舍得带它们下海,怕碰坏了,在礁石后面挖了个藏宝库,铺了漂漂亮亮的珍珠宝石做内衬。
系统立刻被吸引,飘过去看了看。
月光底下,珍珠柔和光润、宝石流光溢彩,非常漂亮……很难想象这么个微型藏宝库的作用,居然是用来装棕榈叶。
祁纠把它们放回微型藏宝库,列队摆整齐,小蚂蚱骑着小海马,后面跟着棕榈叶船队。
系统变成微型野营灯,跟着帮忙照亮,看他摆了一会儿,犹豫着建议:“有点费能量,要不回帐篷吧。”
祁纠也知道浪费能量,点了点头,关掉系统变成的野营灯。
系统:“……”
系统干脆变成破石头,躺在礁石岸上摆烂,看着祁纠继续修那个无线电。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
……
第二天,祁纠并没做早饭,也没有做午饭和晚饭。
那两箱空投的物资里,有相当难吃、完全难以下咽的能量棒,可以提供日常所需的基础营养。
国王有几次忍不住浮出水面,藏在礁石后面,紧紧皱着眉,看依然在修无线电的人类囚徒。
本来答应了会睡觉、答应了想让身体好一点的人类囚徒,现在完全不遵守这些约定了。
就算不遵守,国王也没办法,什么也不能说。
因为他们现在是敌人。
哪有敌人关心敌人的身体,强迫敌人去睡觉的。
国王想去岸上,强行抢走那个见鬼的无线电,可这也不合理——因为他们是敌人。
人鱼需要无线电来监听人类,而被囚禁的人类不得不忍辱负重、每天修理无线电,这是很标准的敌对关系。
国王暗中滚过去的一桶淡水,祁纠喝了,暗中扔过去的药,祁纠吃了。
人类囚徒喝了水、吃了药,咬着能量棒,靠在帐篷口,修那个仿佛永远修不完的无线电。
国王咬着路过的海龟磨牙。
他看到人类囚徒垂着头,修着修着,手里的螺丝刀就那么滚落下去。
那段时间简直漫长到极点,国王快要急得攥碎礁石,垂落的额发才会稍微动一动,囚徒才会慢慢伸手,捡起那个螺丝刀。
他把螃蟹和龙虾暗中全赶上岛,可人类囚徒像是看不见,不烹饪它们,甚至连红螃蟹也不蒸。
明明蒸几个红螃蟹又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些时间被人类囚徒用来短暂休息,偶尔散步,偶尔摆弄那块黑石头。
偶尔他的敌人也会来海边吹风,会在被砸成石头粉的那块礁石旁站一站,看火燎出的痕迹。
那是国王试图乱帮忙的结果……人鱼不太会用酒精炉,差一点就烧掉眉毛跟睫毛,被人类囚徒眼疾手快地连尾巴抱起来。
当时还有一半是小鱼崽状态的国王,吓到抱着人类不撒手,尾巴都缠在人类囚徒的身上,是相当丢人、绝不能外传的失误。
人类囚徒揽着他,答应不外传,笑得稍微有点站不稳,身体向后仰靠住礁石。
夜里的海风有时候也不冷,他的囚徒很放松、很舒服,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很明显,向后靠着那块礁石,让他趴在自己身上。
他的囚徒轻轻摸他的头发,揽着他的背,无视他“人鱼根本就不怕冷”的再三申明,把军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他的囚徒给他的尾巴上药,看到那块陈旧的丑陋疤痕,把手焐上去。
那是他过去从不准人碰的伤,他把它视作耻辱、当做绝不准触碰的逆鳞,但那只很温暖的手覆上去,掌心的温度就把竖起来的坚硬鳞片融化。
……
国王开始想念琥珀色的宝石。
他和祁纠重新做了两天的敌人,就觉得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它们了。
他很想念祁纠的手、祁纠的军装外套和衬衫、祁纠做的饭和祁纠的气垫床。
他想念和祁纠一起看的海上的月亮,比他自己看的时候亮。
这些想念见缝插针地出现。
他在礁石背后偷看祁纠的时候会有,他回去开作战会议的时候会有……他路过一个巨大水母的时候都会有。
国王盯着那个透明的巨大水母,在心里想,等他以后和祁纠不是敌人了,就可以弄一个这么大的水母。
他现在要和祁纠做敌人,是因为把彼此当敌人,他们就都不会不忍心——他会一直把祁纠当成人质,祁纠也不用对他手软。
这样很简单,至于这种敌对关系会怎么结束,国王也不知道。
但国王想,总会结束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等打完了仗——等和人类打完仗,把所有人类都赶走,人鱼就用不着保持全盛状态了。
每天都放点血、每天都揭点鳞片,说不定到时候就攒够了。
万一实在不够,去找别的人鱼均摊一点,国王一定会付出丰厚的报酬,不会让他的子民吃亏。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用一个透明大水母装着祁纠,推着祁纠到处游,和祁纠讲说不完的话。
这是国王能想出最好的计划,还有些不太好的计划,只能听天由命。
国王在“听天由命”的念头里多想了一会儿,察觉到人类囚徒靠近海滩,立刻隐去最深的阴影里,连海面都没被鱼尾拨出涟漪。
人类囚徒走到海边,把无线电放在离海最近的礁石上。
这个举动的意义很明显——无线电被修好了。
它已经可以使用,可以拿走,祁纠在外面加了防水材料,可以带去海下。
和无线电一起被带过来的,还有很多废弃元件做的小东西……大概无线电坏得很彻底、淘汰下来了不少彻底报废的元件。
在人类的手里,它们神奇地变成了会张嘴咬人的小人鱼,鱼尾巴会动,胳膊还会打弯和伸直。
这些小东西被放在国王的微型藏宝库里,还有一块黑晶石,国王盯着那块黑石头,想起被自己藏在海底蚌壳里的另一块。
他偷藏了人类的纪念品……趁这个囚徒没想起来,国王私自藏起了第一块黑石头,每天都去看一看。
国王向更深的阴影里退进去,盯着这个终于完成了修理工作的人类,紧紧攥着礁石,几乎是急迫地等着他的敌人回去睡觉。
他的囚徒的确慢慢向回走,掀开帘子,回了那顶帐篷。
国王终于松了口气。
一条很打蔫的人鱼国王,慢吞吞游到礁石旁,打开那个藏宝库,摸了摸里面的机械小人鱼。
他必须忍住……必须狠下心,才能帮他的囚徒清醒过来。
他的囚徒现在是被他诱惑了,所以才会心软,所以才会不忍心下手,这是做敌人完全不该有的心态。
国王趴在海边的礁石上,完全不看那个无线电,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直到海风把帐篷的帘子掀起来。
国王倏地撑起身,几乎是瞬间跃上礁石,尾巴扫过海水,脸色瞬间变了。
风里有很淡的冰雪气息。
这不对,这种气息不该这么明显……不该明显到连风都像是在结冰。
几秒钟内,国王已经把所有东西塞回藏宝库,闯进了那个帐篷,扑到气垫床上,用力抱起他的敌人:“祁纠。”
他的敌人静静躺着,看起来像是在熟睡,有呼吸和心跳。
但国王很清楚情形不对,强烈的不安疯涨,人鱼手忙脚乱地抱起他的人类,把这两天攒的血和鳞片都掏出来,往祁纠嘴里喂进去。
“醒醒。”国王抱起他的人类,用尾巴卷住那只手,用稍微变硬一点的鳞片轻轻硌他,“我找你有事……我要你修东西,别睡了。”
这种努力强撑的敌对语气,在几分钟后就宣告崩盘。
那些血喂下去也没有效果,只是让人类囚徒的手腕亮了亮,磨成粉的鳞片……一定是磨得还不够细。
国王紧紧抱着祁纠,鱼尾用力卷住那些鳞片——被人类囚禁的人鱼宁死也不愿这么做。
因为要把鱼尾变得柔软,去磨最坚硬的鳞片。
变软的鱼尾是人鱼最怕疼的地方,那种疼痛足以刻进最深的记忆,几十年也不会忘。
国王盯着自己的尾巴。
他怕碾磨的力道不够,抬手想要再施力按上去,却被另一只手拦住。
那只手隔开鱼鳞,护住变软的鱼尾,顷刻就被鱼鳞坚硬锋利的边缘割出血。
国王的尾巴僵住,身体和手臂也发僵,慢慢低下头,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人类。
……人类的身体是脆弱。
但不该这么脆弱。
那些鱼鳞就算再坚硬、再锋利,也被磨了半天。
国王的脸色变白,不知该高兴祁纠醒过来,还是该因为那些血恐惧,他慌乱地翻出药和绷带,涂药简单,但裹绷带很难。
人鱼的指甲更锋利,国王怕再弄伤祁纠,完全不敢随便使力气,怎么都绑不好那些绷带。
他的人类虽然醒过来,但只是睁开了眼睛,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微垂着头,额发垂在眼睫上……并没完全清醒。
挡住他的尾巴,这个动作大概就已经耗去他的人类仅剩的力气了。
国王花了足有半个小时,急掉了十几块鳞片,才好不容易把绷带缠好,用尾巴最柔软的部分松松卷着那只手。
他的人类靠在他肩上,慢慢看清那些鳞片:“……真的会掉?”
国王宁死不承认自己每天都摇晃鳞片,这些鳞片是被摇松了,又因为动作太大才会脱落的:“真的。”
“别伤心。”他的人类哄他,“我很好,就是睡一会儿。”
国王根本不信,还在盯着这个帐篷里的东西,想找地方磨磨指甲。
“你不该这么修无线电,你是被我诱惑了。”国王越想越懊恼,“你被我迷昏了头。”
他的囚徒不知道为什么,靠在他肩上轻声笑,笑得低低咳嗽。
“笑什么。”国王皱紧眉,盯着这个敌人,小心翼翼摸祁纠的胸口,“难受不难受?”
敌人摇摇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是熟悉的暖色,没受伤的手抬起来,摸摸国王的脑袋。
国王的呼吸滞了滞,狠狠低下头,往祁纠的衬衫上擦眼睛。
“昏了头,你是昏了头了。”
国王恶狠狠地咬牙:“没有我在,你就不会睡觉。”
他的敌人含了笑,慢慢闭上眼,陷回倦意里:“嗯。”
国王被敌人困住,不敢动,回不去了。
第48章 做得到吗?
夜很快就变沉。
月亮快圆了, 天上又没什么云,整座小岛都被照得很亮。
当然也包括一顶帐篷,有冰凉的银光从缝隙里渗漏进来,和风一起, 又把帐篷里变得很冷。
国王卷起尾巴, 替他的敌人抵挡月亮和风:“冷吗?”
人类囚徒慢慢睁开眼睛。
琥珀色的宝石快叫疲倦浸透了, 藏着无声的眩光, 却依旧平静温和,很仔细地看他。
国王被看得不自在, 又立刻后悔, 他为什么要说话,该让祁纠睡觉:“没事了, 睡吧。”
“不冷。”他的人类温声问,“无线电能用吗?”
国王完全不想在今晚谈什么无线电。
可他不能不谈,月亮越来越圆,也就意味着人类进攻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任何敌人都知道,这时候袭击人鱼是最合适的。
人鱼惯于在月圆之夜寻找配偶, 这时候的人鱼, 天然就会变得无心战斗, 并不能完全受主观意愿控制。
要对这个种群动手,最合适的时间就是月圆前后。
一条人鱼国王不情不愿蔫下来,怏怏承认:“还没看。”
“去试试……我很好,不用担心。”
他的人类被他用尾巴卷着手, 就轻轻摸了摸那条尾巴:“睡一觉就没事了。”
国王不信他的话, 固执地收拢手臂, 靠近了盯住近在咫尺的敌人,用鼻尖轻轻碰祁纠被冷汗浸透的睫毛。
人鱼恶狠狠地低声威胁:“再说谎就咬你。”
囚徒躺在他的手臂间, 眼睛里轻轻笑了下,安静闭上,很配合地不再说谎。
但也不再开口。
国王察觉到手臂上的力道加重,他下意识调整姿势,祁纠冰冷的额头就垂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人类慢慢呼吸、心脏慢慢地跳,这具身体靠在国王的胸口,不再有其他任何反应。
国王第一次感到无法呼吸。
人鱼有两套呼吸系统,天生就能适应海水和陆地,在这颗星球上,从不会有这样的窒息感。
不论怎么努力呼吸,空气都像是进不去肺,心脏反而跳得激烈,想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我很快回来。”国王把祁纠放回气垫床上,翻出箱子里所有的衣服,围着他的人类筑成一个巢,“很快。”
他把无线电送回海底,让专门负责侦查的人鱼调试和监听,调整部署……这是必须尽到的责任。
他先去尽必须尽的责任,然后立刻就回岛上,来照顾祁纠。
国王尽自己所能,把这个巢筑得暖和舒服。
这是他第一次筑巢,人鱼自己一条鱼的时候没这个需求,只有遇到配偶、想要有个家的时候才会筑巢。
国王开始后悔,在老人鱼传授筑巢技巧的时候,不该因为觉得无聊,就去找抹香鲸打架。
年轻的人鱼国王笨手笨脚地裹衣服,好不容易把人类在巢里安置好,就迅速离开帐篷,直奔礁石后的藏宝库。
那个做了防水处理的无线电,被国王牢牢抱在怀里。
溶进月光的白亮静海,在夜色里沉默着荡开涟漪,人鱼的影子箭似的射向海底。
/
无线电的确有大用处。
祁纠重新加密了信号频率,把它改造成了个单向的监听装置,可以入侵人类各个频道的无线通话。
用起来也很简单,只不过就是转动按钮、改变接收频率,把声音从模糊调试到清晰。
负责侦查的人鱼很快就弄明白了使用方法,围着那台无线电,做了初步的监听尝试,向国王汇报:“……听起来,人类正在失去最后的耐心。”
这台机器很厉害,也很好用,人鱼不停调整频道,很快就拼凑起大量信息。
人类进攻的频次、星舰的数量、火力情况、具体路线和时间……各类情报都被逐一整理出来。
人鱼是不逊色于人类的高智慧种族,和人类敌对的这些年,已经迅速吸收了大量人类的战争经验和相关知识,做到这些并不算难。
“最近的一次试探性进攻在天亮。”人鱼的作战参谋把情报交给国王,“综合考虑,不建议任何人鱼再上岸……”
国王一言不发,把情报接过来,一页一页快速翻过。
“天亮”的范畴很模糊,按照恒星越过地平线的时间算,已经只剩几分钟,按照天色大亮算,就还有几个小时。
人类惯用的试探性进攻办法,就是大面积的轰炸。
轰炸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没有意义,最多就是威慑——只要人鱼一直待在水底,就能轻松避开攻击,而人类的星舰不下水,人鱼也没法展开进攻。
……除了那座岛。
那座岛没法沉到水底、没法躲避轰炸,岛上的帐篷也是。
帐篷里的人类也是。
国王的视线冷沉下来,将情报塞回去,立刻转身折返:“发布命令,谁都不准上岸。”
人鱼天生服从国王,从不在执行命令上有疑义,也不会多嘴问国王去做什么,当下就四散去做。
国王一刻不停地加速上浮,四周的海水从漆黑变成深蓝,再不断变浅、变亮,开始能看得见透进来的月光。
岛上还很安静,天空也一样,如果人类的探险家来这里旅游,可能会感慨天海相接、夜空澄明如水。
但人类要作战,要把这里用硝烟填满,把岛炸成废墟,把海弄得乱七八糟。
国王决定把祁纠暂时藏进远离海岸的森林。
那里面的铁树材质足够坚硬,又很难燃烧,经历了不止一次轰炸,也没怎么被损毁。
祁纠用这种木料做锅,他知道这个人类囚徒有能力在里面活下来。
……前提得是祁纠得有足够的力气。
国王拽下一把鳞片,用尾巴卷住碾磨,疼痛并没阻挡上岸的速度,国王抵达帐篷的时间比平时更快。
他的人类叫不醒,躺在那个简陋的巢里,没有血色的侧脸被衣服掩着,同国王离开时没有变化。
国王不意外,也没有时间觉得意外,鳞片磨成的粉被血浸透,国王把它们小心地喂给祁纠,又喂清水。
第一口,祁纠没有任何反应。
第二口也是,这具身体仿佛已耗尽了所有力气,静躺着不动。
第三口喂祁纠咽下去,国王已疼得冒汗,可怀里的人类依旧无声无息,就好像力竭熟睡。
就好像,这个囚徒来到这颗星球……唯一的目的,就是帮他们准备这场战争,帮他们赢得这场战争。
有了那些情报,人鱼不可能赢不了,甚至很快就能占上风,强迫人类释放囚禁的族人。
人鱼是主宰这颗星球的高智慧生命体,在和人类的敌对过程中,还在飞速进化,战争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屠杀。
国王的尾巴发抖,疼痛和力竭让他暂时没法动弹,不得不暂时把祁纠送回气垫床上,送回衣服做的巢里。
没有多少时间了……就快要没有时间了。
国王急得眼前泛白,撑着手臂急促喘气。
他看见祁纠放在床角的包袱,连滚带爬翻过去,从里面翻出人鱼用来恢复力气、治疗伤口的药。
大概是这番折腾实在一点都不轻……人类将军被年轻的人鱼在身上扑来扑去,砸得闷哼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看见祁纠醒过来,国王像是忽然找回了知觉,终于把一口气重重呼出来,身体的血液恢复流动。
国王一把抓住他:“人类天亮就要轰炸,你必须走了。”
他知道祁纠的状态依然不好,可情况太紧急,没有时间了:“能听懂我的话吗?来,我带你——”
异常鲜明、近于凛冽的的冰雪气息漫开。
国王的声音骤然停顿,他看着那双恢复了微微清明的眼睛,半点觉不出高兴。
国王屏着呼吸,小心握住祁纠的手臂,却被那只手用力回握。
在帐篷隔开的夜色里,琥珀色的宝石烁烁明亮,划出不受眩晕影响的清明锐利。
国王尚且不及回神,已经被祁纠伸手揽住,扑进帐篷的角落。
……铺天盖地的轰炸在顷刻间砸下。
用来威慑和警告,热武器永远是最合适的。
泛着微光的黎明被悍然撕开,炮火把一切照得亮如白昼,硝烟滚滚、漫天惨烈。
即使是人鱼,在岸上也难应付这样程度的火力,习惯了海底静谧的高敏锐听力系统,甚至未必能承受剧烈轰鸣。
国王被第一声尖锐的耳鸣夺去意识,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耳朵被一双手覆着。
人鱼的瞳孔凝出比冰海更冷的冰。
帐篷被爆炸的剧烈气流轰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飞溅的碎石锋利得如同弹片。国王猛地拧身,把祁纠牢牢反抱回怀里,向记忆里有高耸石崖的方向滚过去。
人鱼在岸上的战力要打折扣,刚揭了鳞片,就更要打折扣。
国王用身体硬扛,天旋地转,带着祁纠滚进石崖下方的空隙,身上鱼尾都多出数不清的血痕。
但他没时间管,抱紧怀里的人,后背重重砸进碎石里:“祁纠!”
祁纠依然护着他的头颈,手臂回揽,替他挡住足以摧毁人鱼的震天轰响……但那不像是清醒。
那不是清醒的动作,国王剧烈喘息,吃力地掰开护住自己的手臂,祁纠仰在他怀里,血不停溢出来,很快就把一片礁石染红。
第一波轰炸击中了帐篷,一枚弹片豁开了人类将军的右肋。
国王的手发抖,按住那个涌血的伤口,把自己尾巴上的药膏刮下来,全涂上去。
人鱼什么都顾不上,咬破口腔,让温热的血涌出来,抱起祁纠,哺住失了血色的唇。
芯片的吸收速度再快,也追不上这么殉命似的哺血。
隔了片刻,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就止住血,又在国王的鲜血淋漓的掌心迅速收口。
祁纠慢慢睁开眼睛,醒过来,看见小鱼崽通红的眼眶。
第一波轰炸的余波仍在,在呛人的硝烟里,人鱼像是又变回小鱼崽,死死抱住这个最可恨的敌人,卷起尾巴发着抖哭出声。
“别哭。”祁纠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问,“伤得怎么样?”
国王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用力抱起祁纠,哽咽着的嗓音变得冰冷:“我带你去森林。”
人鱼的身体也不是钢筋铁骨,国王刚撑起身体,就被剧痛牵扯着失力,眼前炸开白光。
国王死死咬着牙,险些一头扎在礁石滩上,头晕目眩不停喘气……被怀里的人类拍了几次手臂,才不情愿地低下头。
祁纠从怀里往外拿药。
……人类囚徒就像是个海底神话里的宝箱。
国王错愕地看见这个人类不停往外拿药——都是对人鱼最有用的药,止痛的、迅速补充体力的、恢复伤口的,用了立刻就能起效。
看见祁纠拿出一小罐专治人鱼耳鸣的药,国王已经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快吃。”他的囚徒拍拍他,语气温和得像是哄小鱼崽,“吃了就好了。”
国王问不出祁纠为什么要带这些药。
这些药对人鱼更有效,对人类的作用只是平平,祁纠带着这些药,显然是给他准备的。
……可要是他不回来找祁纠呢?
要是他就采取最安全的方案,留在海底躲避轰炸,等结束后再来找祁纠呢?
祁纠带着这些破玩意有什么用?怎么可能在爆炸里活下来?!
这个不争气的敌人,竟敢不考虑这种极端危险的可能——国王被气得磨牙,大把往嘴里塞药,咯嘣咯嘣嚼得像在咬祁纠。
被他抱着的人类摸摸气到打卷的鱼尾巴,眼睛里就又微微笑了,休息了一会儿才说:“回去以后,把黑石头砸碎。”
国王没能完全理解这句话,伤痕交错的脊背却莫名悸颤了下,低声问:“……什么?”
“在封闭的地方打碎,会有影像,类似海市蜃楼。”
人类囚徒的声音很温和,用他能听得懂的话解释:“两块黑石头,都砸碎,里面有给你看的东西。”
国王盯着怀里的人类,身上的伤明明在迅速恢复,力气却像是被剥走了,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他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决定不回答这句话,只是揽住祁纠的头颈肩背,把人小心抱起来。
“我送你去森林。”国王低声说,“你在那藏着,我再给你留些血和鳞片……”
国王发现自己没法动弹。
不论怎么拼命尝试,都有种超过他的控制力,迫使他留在原地,不去森林里送死。
……人鱼往森林走,当然是送死。
轰炸很快就又会继续,哪怕祁纠带了再多的药,也不够国王安然无恙地穿过这片惨烈炮火,带着一个人类到达岛中央的森林。
而且这很反常,人类将军和人鱼国王同样能意识到这种反常……炮火本该是全面覆盖整颗星球,重点本该是海洋,现在却有相当一部分都砸在了这座岛上。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座岛上,有他们决定要清除的目标。
这座岛上只有一个目标。
这些炮火要撕碎这个目标,任何胆敢靠近的生物,自然也会被一并撕碎。
国王要带着祁纠去森林……最好的结果,是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把这一身血和鳞片,留在那片有祁纠的铁树林里。
“你的同类。”国王盯着祁纠,“要你的命,他们要杀死你,是不是?”
他的囚徒点了点头,眼睛里很平静,那种眩光又重新出现。
国王知道他又开始头晕:“我为什么动不了?”
“这是你说的能力?”人鱼聪明得过头,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他,“你可以控制我,这是无线电里说的‘精神力’?”
无线电监听到的全部情报中,这是唯一暂时无法被破解的,人鱼不明白“精神力”是种什么存在。
但这些天一直和大王乌贼打架,那种存留在意识层面的影响,已经让国王隐隐约约开了窍……他现在也有很相似的感觉,只是远比破乌贼强得多。
这是种他完全无法反抗的力量。
这个可恨的、一直以来都在欺骗他的狡猾囚徒,拥有这种恐怖的力量。
他才是那个囚徒。
“人类都有精神力。”祁纠回答他,“但效果不同,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样。”
只有极少数的人,精神力是控制系,至于剩下的详细分类,被存在了第二块黑晶里。
国王在这个答案里稍稍放心:“所以……人类就算有这东西,也不能毁掉我的族人。”
祁纠点了点头,又补充:“给他们看砸碎的黑石头。”
精神力并非无所不能,只是因为人鱼不了解、看不到,所以一开始接触容易栽跟头。
人鱼也有自己的强项,只要知己知彼,不会吃亏。
国王的脸色苍白,勉强笑了下,垂下视线,慢慢呼出一口气:“……好。”
他察觉到手能动弹,就留下一块带有遗言的鳞片,把它扔进海里,看着海浪将鳞片卷进深处。
“别浪费时间了。”国王看了一会儿那块鳞片,收回视线,“控制我,让我抱你去树林。”
“我们不是敌人了,是差一点能好好认识的朋友。”
国王朝他伸手:“你帮助人鱼,为这个被人类视作叛徒,人类要杀你,你是人鱼的朋友。”
那只伸出的手并没被回握住。
虚弱的、温暖的手臂,很温柔地拨开他的手,把他整个抱进怀里。
第二波轰炸已经开始,爆炸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弥漫到几乎将这座岛整个吞没的滚滚硝烟里,祁纠安静地抱着他。
祁纠抱着他的小鱼崽,轻轻拍抚脊背。
国王在这样的触碰里发抖,明明伤口都已经痊愈,却疼得头颈后仰,不得不吃力地大口呼吸。
“我有三个方案。”他的人类温声回答,“这个建议不在里面。”
国王疼到悸颤,他闭紧眼睛,几乎在哀求这个死心眼的人类:“让我抱你去树林……”
祁纠的第一个方案,是就这么控制着国王,把小鱼崽推回大海里。
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国王的确吃了不少他的精神力,阴差阳错,也更容易被精神力控制。
……但这样做也有弊端,不到全无退路的绝境,祁纠不准备这么做。
第二个方案是冒险毁掉芯片——毁掉芯片以后,人类就没法再定位他的具体位置,但同一时刻被引爆的自毁程序,也会毁掉他的脑域。
第三个方案,是目前综合评估下来,最有可能实现的。
祁纠拿出最后一小罐药。
国王盯着它,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不小心,把这东西也打进了包袱:“……这是河豚毒素。”
人类管这东西叫“河豚”,但其实这种鱼生活在海里,人鱼把这种鱼的毒素提炼出来,加工以后,就变成了能致人死地的药。
“控制好用量,会让人假性死亡。”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沉在海底的星舰,有隔水的密闭舱,带我游下去,能做得到吗?”
去树林太远了,再强悍的人鱼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海底不一样。
海底是人鱼的天下。
国王苍白着脸色,在手掌温暖的力道里抬头,迎上那双眼睛。
这片原本高耸的石崖,被轰炸削去大半,不停有碎石滚落下来。人鱼用身体和手臂护住祁纠,能支撑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
……从这里到星舰,距离不近,哪怕国王用全速游过去,人类的身体也一定会在这段距离里溺亡。
但如果先用河豚毒素造成假性死亡,再在到达星舰后,救活祁纠,让祁纠恢复心跳和呼吸……就有可能成功。
但这一切毕竟都只是假设。
每一步出问题,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万一……任何一个万一,都会要了祁纠的命。
虚弱到无力起身的是祁纠。
晕眩到随时可能失去意识的是祁纠。
因为帮了人鱼被人类当做叛徒,要赌命活下来……或者死的,也是祁纠。
可祁纠拢在他脑后的手依然恒定安稳,手指轻轻摩挲他的头发,揽住他的力道……居然还是不变的安抚和宽慰。
甚至有些柔和的抱歉。
——因为实在不得不这么做。
不得不让他配合做这种事,不得不让他看见这一幕,不得不将他卷进死亡的深沉阴影……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像代替祁纠对他说,“不想让你看见这个的”。
在要炸穿这座岛的轰鸣里,国王闭了闭眼,伸手抱住祁纠,低声说:“我去给你筑个巢。”
他小心地抱着祁纠,看着祁纠用军备物资里的注射器取用河豚毒素……他想看清楚,可温和的控制迫使他闭上眼睛。
国王发着抖,在温柔的漆黑里,眼泪不停涌出来。
他第十七次觉得这个人类可恨,第十七次恶狠狠地发誓,一定要狠狠咬这个人类一口。
他摸索着抱住祁纠,拼命往怀里填进去。
被他紧抱着的人并没什么特殊反应,甚至抬手反抱住他,依旧轻轻拍抚……只是那种力道在变弱。
变弱变慢,拂在他颈间的气流也一样。
人鱼最无法承受的剧烈轰鸣,在这一刻仿佛也变淡,变得遥远,硝烟不再浓呛,知觉和怀中人类身上的热意一并消退。
背后没有轻轻拍着他,哄他别怕的手了。
一块巨大的滚石从他们头顶砸下来,被人鱼的尾巴用力掀飞,崩开无数碎石。
……做完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国王才意识到,控制着他的精神力已经彻底消失。
国王睁开眼睛。
他抱着怀里的人,轻轻一晃,揽在背后的手就垂下来,落在他的尾巴上。
漫天的、仿佛要将这座小岛炸平的炮火,不知不觉停顿一瞬,似乎那些攻击方也忽然发现,有什么信号悄然消失了。
国王抱紧祁纠,不浪费任何时间,扭头纵身扎进海水。
他从没游过这么快,甚至擦出淡淡音爆,四周景象瞬间变换,由亮转暗,冰冷漆黑的海水割过周身。
他不敢停,游向沉船。
第49章 月圆之夜要到了
沉船不难找。
祁纠说的隔水舱也不难找。
国王每天都来捣鼓这座沉船, 对里面的构造很了解,知道哪个地方不漏水,只是从没想过这里还能藏人。
人鱼单手抱着祁纠,用力拉开沉重的防水闸门, 滚进隔水舱, 又在海水漫进去之前立刻关上。
里面竟然是个很小的瞭望哨。
除了潜望镜, 还有一张折叠床, 一张不大的书桌,一把椅子, 一个储物柜, 墙上挂着盏带有蓄电池的防水灯。
国王认识这种人类军方用的灯。
他和祁纠吃饭、来找祁纠玩的时候,祁纠也有一盏一样的灯。
祁纠教过他怎么打开, 怎么给灯换电池。
灯还能亮,闪烁了几次,就把房间里照得通明。
……
国王抱着怀里的人类,靠在房间角落,立刻翻出河豚毒的解毒剂, 给祁纠喂下去。
这东西也是人鱼用褪下的鳞片做的, 于是为了更有效, 国王又拽下一把鳞片,也用尾巴绞着磨碎,一并加进去。
祁纠靠在他怀里,脸上并没什么痛苦神色。
国王紧紧收拢手臂, 海面上的振动传到这里, 已经变得微乎其微, 仿佛只是某座海底火山进入了活动期。
战争、立场、责任……所有复杂的名词,都随着轰鸣声的远离, 暂时变得难以触及,国王靠在身后焊铁铸成的墙壁上,给祁纠专心喂药。
在人鱼的心里,原本以为安静昏睡、仿佛醒不过来的祁纠,就已经是最值得恐惧的事了。
到现在才发现不是……从来都不是。
真正恐惧到足以绝望的,永远都是怀里的身体失去温度、失去气息,心脏不再跳动。
国王把能喂的药全喂下去,把脸贴近祁纠的胸口,听胸腔里的回应。
没有回应。
是静的。
是静的。
国王盯着那片寂静到可怕的胸膛。
连最后一点海浪的声音也远去,有一瞬间,国王以为自己听见了清晰剧烈的心跳,随即发现那是自己的。
他有一颗跳得很厉害的心,如果换给祁纠,是不是就行了。
国王把手放在祁纠的胸口,不敢用力。
人鱼的力气太大了,想要按下去叫醒那颗心,怕不小心按断祁纠的肋骨,想要剖开双方的胸膛交换,又怕祁纠疼。
国王还在磨下一批鳞片,这需要一些时间。
人鱼的体力在岛上和这条水路中消耗殆尽,有时尾巴会使不上力气,不论怎么都掀不动。
“醒醒。”国王对祁纠说,“我不和你做敌人了。”
这话他已经在岛上和祁纠说过一次,但他担心祁纠没听清……当时炮火轰鸣得太厉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处的眩光又太盛。
那时候的祁纠,就已经头晕到无法维持彻底清醒,国王怀疑他那时已经无法看清东西,也已经听不清自己的话。
但这些要等祁纠醒来问,国王在等祁纠醒,他在乞求祁纠醒过来:“我来找你玩,天天来,找你吃东西。”
说完这些,国王又觉得自己太过分,光是让祁纠干活。
国王赶快又补充解释:“我打猎,我每天弄一百条鱼,一百只螃蟹和龙虾。”
说话的时候,下一批鳞片磨好了,国王就抱起祁纠,把它们也一点点喂下去。
祁纠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喉咙没有气息、无法吞咽,身体在慢慢变得僵硬。
国王就不停帮他按摩手和手臂,按摩关节和肌肉,把磨碎的鳞片掺上血,小心揉着祁纠的喉咙,让它能慢慢流淌下去。
国王轻轻用脸颊碰祁纠,用鼻尖抵着祁纠的睫毛,小心地蹭,湿漉漉的气息发着抖,分不清和怀中的人类哪个更冷。
国王握住祁纠的手,抱着祁纠,一起慢慢躺下去,躺在同样金属浇筑的冰冷甲板上。
国王用手给祁纠当枕头,侧过头,看着祁纠。
他喂的时候太急,来不及仔细检查,发现祁纠的唇角沾了一点自己的血,就凑过去小心舔舐干净。
人类的嘴唇好看,笑的时候最好看,国王用鼻尖拱了拱,发现没什么用,怏怏缩回祁纠怀里。
他藏进祁纠的怀里,把祁纠的双臂放到自己身后,紧紧拦胸抱住祁纠,眼泪一点一点涌出来。
一条小鱼崽抽噎了两下,就忍不住大哭,扯着嗓子、用力拍着尾巴,怕到忍不住也难受到忍不住地嚎啕大哭,吓跑了附近的一群磷虾和三十多只水母。
小鱼崽国王哭到浑身发软,头疼得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只有淡红,然后听见很微弱的一声。
从离他咫尺的胸腔里传来的,微弱到极点的一声心跳。
第二声,第三声。
心跳既然恢复,即使再弱、再艰难,也总归变得慢慢均匀。
身后的手臂一点一点回揽,摸了摸明明今天没和大王乌贼打架的小鱼崽。
人鱼被温和的力道圈住脊背和尾巴,因为一点也不会动,只会茫然地大口喘气,被整个拢进人类仍冰凉的怀抱里。
“哭得这么惨。”坏心眼的人类轻声开口,虚弱的声音里藏着笑,“以为我说话不算话?”
注射河豚毒素的时候,祁纠就保证过,自己会活过来的。
棘手的是芯片的自毁程序,是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和百分之百的眩晕BUFF——但这些和活过来无关,和醒过来有关。
这具身体要活下来并不难,醒过来虽然已经变得有些不容易,但也总不能现在就失联……至少也得撑到打完这场仗。
国王还是很年轻的小鱼崽,还需要安慰和教导,不能这么快就被丢下,一个鱼面对这些。
至少也得等到打完仗,让国王和人类政权谈判,要求人类释放族人,永久离开这颗星球。
祁纠还没打算这就休假。
一条藏在他怀里的小鱼崽不抬头,尾巴打着卷,从耳朵尖一直红到后背,吸着鼻子窘迫至极,走投无路地叼住祁纠手腕。
在满格眩晕BUFF的感官的全面削弱下,祁纠还以为是袖子里灌了沙子,差一点就没发现。
祁纠笑了笑,由他凶巴巴叼着,翻转手腕,摸了摸国王的耳朵跟下颌。
国王:“……”
“你在摸我。”国王松开他的手腕,硬邦邦地说,“这是诱惑。”
祁纠随口应了一声,沿着他的下颌向下,摸索脖颈和后背,又向回摸了摸手臂。
国王已经彻底变成一条红鱼,胳膊比螃蟹的节肢和大钳还僵硬,尾巴不自在地卷成一团,只有柔软的尾鳍不受控地微颤。
祁纠对摸出来的结果还算满意,摸摸小鱼崽的头发:“给我摸摸尾巴。”
国王:“…………”
他就不该为这个人类嚎啕大哭。
国王恶狠狠地这么想,祁纠怎么能这样,他就算再想,也从来没说过“给我摸摸腿”。
可看见祁纠活过来、看见眼前虽然虚弱、却毕竟清醒的人类……眼泪自己就从眼睛里往外钻,没完没了地向下砸。
国王还是争气不起来,即使没跟大王乌贼打架,人鱼的秉性也依旧复发,哭得像个没出息的小鱼崽子。
有一连串砸在人类的手上,祁纠察觉到凉意,摸了两下:“不会变珍珠。”
小鱼崽听得错愕,用胳膊抱着尾巴,两只手不停抹眼睛:“为什么会变珍珠?”
祁纠忍不住笑了,撑着手臂靠墙坐下,招招手,把他叫到怀里。
国王也脱力,索性团成一团滚过去,枕在祁纠的膝上,慢慢晃着尾巴,听人类世界跟人鱼有关的童话故事。
海浪徐徐冲刷沉船残骸,人类的声音轻缓柔和。
这样难得的安宁,一点一点放松紧绷的心神……让国王并没留意到,自己尾巴上血肉模糊的伤正迅速愈合。
祁纠用精神力控制那一小部分尾巴,调动凝血功
能,激活生长修复因子,把人鱼自身的修复能力促发到极致。
人类的精神力清冷凛冽,和声音的温度不同,像镇定从容的手术刀。
国王察觉到这件事时,这场微型手术已经快要做完——只剩下最后几块鳞片还没长出来,原本新鲜张着嘴的伤口,竟然已经全部愈合。
国王费解地盯着自己的尾巴。
疼痛消失了,伤口也消失了……仿佛刚才发生的所有事,只是一场太过惨烈的噩梦。
可眼前的人类依然静静靠着墙,碎发垂在睫前,呼吸均匀平缓……却藏不住脸色的淡白,和颈间滚落的冷汗。
国王扑过去,把祁纠按在墙上,一只手掀开那些碎发,迎上琥珀色眼睛里安静的眩色。
那种晕眩像是能将一切吞没。
祁纠在看他,却又不知是不是真在看他,像是醒着,却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清醒。
“你给我治了伤?”国王的声音里压抑隐隐风暴,黑重的云层已层层叠叠压下来,“这办法万不得已不能用,对不对——对你身体很不好,对不对?”
要是没有后顾之忧,祁纠一定早就替他治伤,绝不可能等到现在。
等到他们紧急下潜、什么药也没带下来……国王带着这一尾巴的伤游回去,说不定会疼死在半路上的现在。
被挟持在墙上的囚徒微仰着头,向后靠着墙,想了一会儿,替自己申辩:“没有很不好。”
囚徒说:“一点点不好。”
一点点不好也不行!
国王气得想把他吃了,在狭小的房间里转来转去,找不到舍得啃的……这些东西一定对祁纠都有用。
国王发誓一会儿出去就啃两块舢板——这个人类为什么是控制型的精神力?!
他甚至没法再给祁纠放血,这个可恨的人类不用手就能按住他!
“别生气。”祁纠用手摸他,落点在脸颊,于是就轻轻抚了抚,“你得作战,不能这么弄伤尾巴。”
祁纠说:“没法率领人鱼军队去啃船。”
系统:“……”
国王顾不上为这个一点不威风的形容生气,也顾不上为被捏脸生气,他现在最生气的是祁纠:“你也不能再用精神力——用一点点也不行!你得……你得活着……”
人鱼暂时不能完全分清“活着”和“醒着”,只知道无边恐惧的滋味太难熬,宁死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愤怒之下积攒的气势,轻易就被这种恐惧戳漏。
国王的肩膀塌下来,攥紧祁纠的衣物,手在发抖。
国王低声求他的囚徒:“你不要再死了,要活着,你死的时候,我好像也死了。”
人鱼没有更复杂的修辞,也说不清疼痛、说不清恐惧、说不清绝望,只知道这是种像死一样的可怕感受。
国王仰着头,黑漆漆的眼睛央求着盯住祁纠。
小鱼崽抱紧他的人类,把脸贴在祁纠左肋,低声哀求:“我怕死,我不想死,你以后不要再死了。”
他的人类把他抱回怀里,轻轻抚摸。
那双手虽然没有温度,力道却足够温和,足够收敛好那些战栗的余悸。
“交换一下意见。”祁纠和他约定,“你先不要用血和鳞片,我也不用精神力。”
国王原本只想开出“不到万不得已不拔鳞片”这一个条件,没想到这个人类这样狮子大张口,不服气地抬头,却又在嗅到冰雪气息时陡然坠回沮丧。
……这不是平等的谈判,祁纠的精神力可以控制他,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就算把这个人类绑起来也没用。
就算他不同意,祁纠一直用精神力,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国王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
“我同意。”国王闷声说,“但我很生气,我要出去发泄一会儿,你在这里休息,我带螃蟹和龙虾回来……还有药和鱼。”
国王用力甩尾巴,把脸埋在这个可恨的人类怀里:“还有衣服,等轰炸结束了,我上岛看看,还有没有衣服。”
祁纠摸了摸他的脑袋,最后一下被国王躲开:“我要去生气了。”
国王不想让他误会,又补充:“生完气再让你摸。”
从现在起,到生气结束,他不会再让祁纠碰他任何一下。
这样冷酷残忍的决定,果然让人类囚徒相当失落、相当难以忍受。
人类囚徒靠着墙,单手按了按心口:“啊。”
国王稍稍出了点恶气,再出去啃几口船,抓几百只螃蟹龙虾,大概就能把生祁纠的气消完。
一条人鱼掀开防水闸,趁海水涌进来之前,迅速钻出去。
闸门自重极沉,重重轰鸣着合拢。
那一点微弱的光亮消失,海底又变得漆黑,寂静而广袤,游不到头。
/
国王在傍晚时回来。
“傍晚”的概念在海底并不明显,在封闭的船舱里就更不明显。
祁纠之所以能判断,是因为系统在储物柜里发现了个还能走的石英钟。
还有一些不错的消息——比如这艘沉船的制氧系统居然并没损坏,可以给这个隔水的封闭舱提供充足的氧气,再比如储物柜里的东西很全。
有一些衣服、几条毛巾和毯子,有饮用淡水,有罐头和脱水蔬菜,还有锅。
瞭望口还有个简单的过滤水系统,能把海水过滤成生活用水,可以用来洗漱,甚至还有个非常小的浴室。
这些物资和设备,让掀开防水闸、带着沉甸甸的大包袱滚进来的国王,又看见利落干净的祁纠。
人类将军还是那么穿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永远不知道扣……这次的尺码不太合身,所以加了条漆黑的枪套式背带。
背带勒出清晰轮廓,衬衫袖口高挽,箍在上臂,大概是因为刚冲过澡,人类的短发还有些潮气。
祁纠咬着根翻出来的能量棒,一脚踩着椅子,正低头擦军靴。
国王:“…………”
防水闸门轰响着关合,祁纠察觉到响动,朝门口抬头:“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国王想长腿、想穿衬衫。
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叫人鱼忍不住磨牙,忍住了扑过去把这个人类卷走的天性:“攻击暂时结束了。”
祁纠有系统转播,点了点头,擦干净那把椅子,单手拎着椅背转回原处。
这次的试探性攻击,让祁纠身上的芯片监控到生命信号消失,也就达成了目的——而阴差阳错,海底加上全封闭金属舱,又继续屏蔽了芯片的信号回传。
在人类政权看来,这个不再值得信任的棋子,大概已经被成功弃掉了,对人鱼的威慑也已经初步完成。
根据无线电的监听,下次攻击会在两天后的凌晨,恰巧卡在人鱼放松警惕、认为人类不会再次攻击的时间节点上。
这和系统搞到的情报也一致,说明人鱼的确学会了使用无线电收集信息,还用得相当不错。
应当给小鱼崽国王一个庆祝的拥抱,祁纠放下毛巾和能量棒,张开胳膊:“来。”
一条人鱼直奔他过来,又在靠近时犹豫,停在不远的地方。
国王在岛上翻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浑身都是硝烟灰土,在海水里游了半天,也没彻底洗干净。
在系统的提醒下,祁纠决定顺便洗个鱼:“饿不饿?”
国王在岛上越找越烦,干嚼了好几颗没炸的哑炮,现在还不饿,闷闷摇头。
祁纠就朝他伸手,等着小鱼崽把手握上来,摸索了下大致路线,领着国王去浴室。
很小的浴室,一个人和一条鱼挤进去,几乎没法转身了。
国王不自在到极点,抱紧尾巴:“我自己洗。”
他知道这是人类的浴室,他被人类抓走的时候,有段时间就被铁链锁在浴室里。
祁纠点了点头,给他出题:“哪个是洗发水,哪个是沐浴露?”
国王:“……”
坏心眼的人类就又轻声笑了,摸摸他的头发,打开花洒,往掌心挤了些二合一的洗发水沐浴露。
人鱼是海洋霸主,这时候却显得有些怕水,紧紧抓着他的衣摆,闭牢眼睛,任凭他用水打湿头发。
“别怕。”祁纠说,“以后不会被关起来了。”
那双手揉出雪白的泡沫,把泡沫涂在国王的头发上,慢慢揉搓梳理,用手掌隔住差一点就淌进人鱼眼睛里的泡沫水。
祁纠的动作有条不紊,把头发上的泡沫冲干净,又拿过干净毛巾打湿,替大概是钻进废墟里打滚的小鱼崽,把身上沾的灰也抹净。
一条人鱼被洗得干干净净,鳞片都泛着漂亮的光,被祁纠用大块毛巾裹了,领出浴室穿衣服。
这次国王没抗议,自己默默擦干了头发、擦干了身上的水,拽走桌上的衬衫,套在身上。
祁纠靠在墙边,微垂着头,额发稍稍遮着眼睛,像是在出神想事。
国王忍不住过去,扯他的衣角:“在想什么?”
祁纠回过神,摇了摇头,摸了下衬衫衣摆——这次居然没攥漏,他原本还以为得再换件衬衫。
小鱼崽的手被拉过来,磨得乱七八糟的指甲蜷在祁纠掌心。
徒手扔回炮弹、炸碎了人类一架低空轰炸机的人鱼,这会儿乖得像个刚长大的小崽子,被祁纠牵着手:“我找回来了一些东西,很少。”
……很少,大部分都被炸坏了,这也是人鱼暴怒的原因。
气垫床都炸碎了,要祁纠怎么睡觉?
难道就睡在冷冰冰的地上?
国王没见过折叠床,还不知道折叠床的用法,因为这件事愁得吃不下饭,整个鱼都打蔫。
祁纠点了点头:“我看看。”
他接过国王递过来的小包袱——大包袱里几乎都是食材,只有很少的一点东西,被防水布裹着。
祁纠把包袱里的东西摊在桌上,仿佛只是因为细致严谨,每一样都拿起来,随手检查,逐个整理。
但国王盯着他,沉默到仿佛空气都不流动,才终于再忍不住:“……看不清了吗?”
其实也听不清,这两样都被百分百的眩晕BUFF削弱了不少。
祁纠遵守约定,不向外用精神力,只是把一只手搭在国王肩上。
根据手指传来的声带微震,辅以精神力内化增强,他还能判断国王说了什么。
“有点模糊,还能看见轮廓。”祁纠回答,“影响不大。”
国王早就不相信这个满口谎言的人类,扎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尾巴磕在了铁质桌角也不管。
祁纠摸摸他的头发:“别伤心。”
国王都要被他气死了,伤个大乌贼的心:“怎么能好?好一点点也行。”
怎么都好——能稍微听清楚、看清楚一点也好,能让祁纠不那么头晕也好,能放松休息一会儿都很好。
国王甚至打算把尾巴给他摸。
意志力相当薄弱、相当容易被诱惑的人类,看起来也很受这个建议触动:“来。”
国王变得紧张,喉咙动了动,再三压制住身体里的力量,提醒自己不能弄伤祁纠。
他被人类牵到房间角落,看着这个人类席地坐下——这也是人鱼想不通的。
怎么有人能把“席地坐下”这种事,做得既稳重又潇洒,不过是随随便便屈起条腿,轮廓就被军裤和军靴勾勒分明。
国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尾巴,用力拽了拽那件怎么都不如人类穿着好看的白衬衫。
这也不能怪人鱼,人鱼天生就是不穿衣服的……他是怕意志力薄弱的人类受他影响,休息不好。
国王闷闷不乐,游进祁纠怀里,紧紧抱着这个人类,被暖和的手臂在背后拢住。
月圆之夜就要到了。
人鱼秉性里渴求亲近的欲望,会在这两天到达顶峰。
但国王毕竟也是条刚二十出头、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鱼,渴望和不安一样强烈,完全不清楚要做什么,要怎么做。
在极淡的冰雪气息里,国王近于忐忑地闭紧眼睛,让尾巴上的鳞片变得柔软。
“手。”祁纠摸摸他的后背,“左手先给我。”
“……”国王:“?”
国王睁开眼睛。
祁纠抱着小鱼崽,抄起指甲刀。
第50章 我筑好了巢。
长到多大年纪的人鱼, 剪指甲也是会紧张的。
人鱼不剪指甲,磨得足够锋利了,就当作武器,能在海底的战斗里穿透抹香鲸的皮肤皱褶。
这一件武器在对付军舰的时候不管用, 人类的星舰钢筋铁骨, 金属硬度远超人鱼指甲, 只有追着啃才行。
……
而且国王不太高兴。
气氛烘托到这了, 祁纠至少得干点什么——至少得摸摸他的尾巴。
就算再年轻、再没经验的人鱼,也绝不会在月圆之夜孤人寡鱼的时候剪指甲。
这种不高兴很好察觉, 祁纠揽着他, 察觉到怀里的小鱼崽打蔫,就低头:“怎么了?”
国王攥着袖子, 闷闷不乐摇头,把脸埋进祁纠胸前。
祁纠当他是害怕:“不疼的,别怕。”
国王在岛上刨坑翻废墟,把指甲磨得长长短短,还有几个崩断了, 不剪才不方便, 一不小心还可能受伤。
国王就更不高兴, 他连鳞片都敢拔,谁会怕剪指甲——他刚想反驳祁纠,整条鱼就被连尾巴抱起来。
国王:“……”
祁纠只是精神力受损棘手,身体在人鱼血和鳞片的修复下, 恢复得还算不错, 有这个力气。
人类囚徒伸直双腿, 身体很放松,肩背向后抵靠住墙, 把一小团鱼崽子整个揣进怀里,双臂从国王身后环过,下颌搭在国王的肩上。
祁纠想了想,索性在这个动作的基础上一步到位,采取最稳妥的姿势,用腿固定住了国王的尾巴。
国王眼前一黑。
国王盯着擦得锃亮的军靴,看着它们和自己的尾巴缴缠,艰难地动了动尾巴尖,就察觉到很温和的控制力道。
国王眼前黑得更厉害……像条被从海水里捞出来,在岸上扑腾的鱼。
原本还有点不高兴的念头烟消云散,心脏跳得激烈到嗓子眼,整条鱼都僵在人类囚徒的怀里。
一条鱼又软又硬地不会动,不想被人类困住,又盼着被人类困住。
祁纠没困住他。
国王心里其实清楚,所以偷偷向后挪,把自己困在人类的怀里。
国王把尾巴慢慢往锃亮漆黑的军靴中间塞。
人类囚徒环抱着他,这样的姿势看似束缚,但祁纠并没使什么力气……并没强迫他不准动。
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是祁纠怕他挣扎,把尾巴上刚长好一天的鳞片碰歪了,把尾巴弄得不好看。
这力道实在很宽松。
只要国王稍微挣一下,就能逃出去了。
国王怕自己坐不稳,不小心掉出去,又继续向后挪,几乎紧贴在祁纠胸肩。
人类囚徒没因为他的挣扎生气,也没不耐烦,反而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往怀里抱进来。
“你抱紧点。”国王的声音很低,“……祁纠。”
他已经能把这个名字念得很顺,清晰地咬着人类的名字,咬着祁纠衬衫的袖子,拽着这双手抱紧自己:“抱紧,你抱紧。”
祁纠就收拢手臂。
国王被拉得更近,能听见祁纠的呼吸声,能察觉到印在背后的心跳。
他们两个都穿着衬衫,却反而放大了接触时的影响……人类的军装衬衫不知道是什么布料,穿着挺括,摩擦时会有很轻的窸窣声。
人鱼对这样的轻微响动格外敏感,透过衬衫的碰触,察觉到祁纠的动作,知道祁纠什么时候手臂回揽,什么时候触他指尖。
这样的姿势,国王看不见祁纠,看不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知道祁纠的神情。
于是这种轻微的触碰,在感官上被放得无限大。
……
国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指甲是怎么被剪完的。
指甲不重要了,不论是左手的还是右手的,不论祁纠是拿合金指甲刀剪它们,还是拿合金小指甲矬磨它们。
……人鱼甚至都没被亮闪闪的小指甲锉吸引。
祁纠由他背后抱着他,双臂拢住他的手臂。
国王的手被他握住,那些骨节分明的颀长手指,慢慢抚过人鱼冰冷的指腹,是种别样的温暖。
国王又快乐又难过,盯着那双到这时候依旧温暖稳定的手,几乎想要闭紧眼睛,把额头贴上去。
或者就这么把手转过来握紧祁纠,把这只手按到自己的胸口,让祁纠摸摸自己的心脏。
有一颗心脏想要跳出来。
有一颗心脏想要跳到这个人类的手上,或者穿透肋骨,跳进背后的胸腔。
这样就不会有误会、不会有隔阂,不会有必须妥协的绝望和无力,他和祁纠就能一直在一起。
国王在这个鲜活的怀抱里发抖。
汹涌的余悸淹没下来,几乎将天生就会游泳的人鱼活活溺死,国王大口喘气,嗓子里吞不下呜咽。
抱着他的人类,在沉默到某一刻后,也再度收紧手臂,把几乎疼昏过去的小鱼崽拦在胸口。
国王知道这代表祁纠有话和他说,但他现在不想听,立刻抬手捂紧耳朵。
他不想听这样的祁纠,告诉他任何事。
能让祁纠有这样的反应,国王能猜到祁纠想和他说什么,国王不想知道也不想听,永远都不想听。
国王最不想听这个人类讲“以后”。
这个人类讲的所有“以后”,都只有人鱼,没有一个生活在海底或者岛上的人。
因为手臂和尾巴都被制住,一条抵死挣扎的人鱼眼眶通红,漆黑的眼睛里甚至被逼出血色,异常凶狠地张嘴就咬。
那些尖锐锋利到不行的牙,在咬上祁纠唇畔、察觉到淡淡的血腥气时,陡然受惊松开。
国王慌张要转身,被他的人类囚徒制住——祁纠其实轻易就能制住他。
祁纠抱紧他,人鱼就不会动了。
“咬一口。”祁纠轻声哄他,“好好咬一口,不疼。”
国王止不住地发着抖,闭紧眼睛不肯咬,用力摇头,他才不信这个人不疼。
祁纠没一句实话,他再也不信这个可恨的人类了。
祁纠轻轻叹了口气,这声气叹得人鱼不安,他不知这代表人类的什么情绪,想要睁开眼睛,就察觉到极轻的碰触。
他的人类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空得出的手,所以只好用别的地方,哄爱哭的小鱼崽子不掉眼泪。
祁纠的唇畔被他咬出血,那种淡淡的血气,和人类温热平缓的呼吸,盘桓在人鱼闭紧到发抖的睫毛上。
一路向下,也好好哄了国王被弹片擦破的鼻梁,被冷风冻得通红的鼻尖,哄了耳朵上极不明显的一处穿透伤。
用精神力替国王治疗尾巴上的伤,祁纠和系统就发现了这件事——人鱼的情绪会明确影响伤口恢复的速度。
精神力控制的本质,其实也就是控制情绪,激发一切生物战或逃的本能。
所以,越是率真赤诚的种族,就越容易被影响。
放松下来的人鱼,恢复能力也随着增强,要是兴奋活跃的时候受了伤,几乎瞬间就能痊愈。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鱼伤心到极点的时候,虽然不至于掉鳞片,但脱落的鳞片,也是很难再长出来的。
惨兮兮的小鱼崽国王被哄得通红。
也被哄得放松下来……国王软绵绵仰在祁纠怀里,那些细碎的伤口很快就愈合,只剩红印。
小鱼崽胆大包天地向后仰头,哼哼唧唧:“你咬我一口。”
“不咬。”祁纠说,“硌牙。”
国王气得磨牙,盯着祁纠唇畔的伤口,刚想咬破嘴唇弄滴血,就被人类敲敲手背提醒。
国王气成小球。
坏心眼的人类靠墙坐着,摸摸小人鱼球,轻声笑出来。
国王贴着他的喉咙和胸腔,那些微震像是一路钻进胸肋,住进心脏里,再也择不干净。
“不说了。”祁纠笑够了,重新认真向他承诺,“我们以后都不说这件事,不讨论以后。”
国王想让他发誓,抬头刚要说话,就被祁纠单手翻了个面,托着两肋抱起来。
刚想发脾气的人鱼,冒冒失失撞进琥珀色的瞳光里。
他不过是一会儿没见这双眼睛,就想念到无法忍受……就好像他们足足有一辈子都没见过了。
一条溺在人类眼睛里的人鱼不会动,被温暖的呼吸拂过耳廓,要说的话也没了音。
“没事了。”人类在他耳畔说,因为放松和眩晕,咬字稍懒,嗓音也微微沙哑,“别害怕。”
祁纠摸摸他的小鱼崽,低声安抚:“别害怕……”
这声音很轻,按理不会影响人鱼异常敏感的听力系统,国王却依然屏住呼吸,攥紧祁纠的衬衫。
这几个字钻进人鱼的胸口,慢慢抚平里面藏着的忐忑。
国王这一天都在害怕……这几天都在害怕,和人类战斗没什么可怕的,人鱼秉性里有好战的因子,反而会觉得兴奋。
这是国王第一次在战前害怕,国王第一次不想打仗。
“你要好好对自己。”国王低声说,“你必须好好对自己……”
“知道。”祁纠温声说,“放心。”
国王不放心,但这个可恨的人类囚徒,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当他用这样的语气跟你说话的时候,不论他说什么,你都无力反驳。
国王盯着祁纠的手,想着从祁纠那听来的故事,人类传说人鱼声音曼妙,说出的话能蛊惑人心。
人鱼的声音是都挺好听,但蛊惑人心……鱼心的,分明就不是他。
祁纠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却又每个字都忍不住信。
哪怕明明知道是假的,知道是个海市蜃楼,他也忍不住游进去。
国王不想再讨论这些事。
他想祁纠说得对,他们不谈论以后,他们有当下,暂时用不着管以后:“你饿不饿?”
国王抱住祁纠的肩膀:“我带回来了螃蟹,龙虾,还有人类的食物。”
小鱼崽相当能干,因为太生气,一口气砸下来人类四架飞机,其中一架是提前为军舰部署物资的运输机,正好掉在了海里。
运的是罐头,很多罐头,国王猜测祁纠喜欢吃这个。
祁纠已经不会觉得饿,这具身体的一切知觉都在衰退。但这种紧张压抑的战事间隙,弄个小酒精锅,暖暖和和煮一点东西吃,感觉一定不坏。
他点了点头,撑着膝起身:“来,我们做晚饭。”
国王立刻高兴了一点,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到桌前,又格外积极地打起了下手。
罐头的种类相当丰富,有肉罐头,有蔬菜罐头,有水果罐头……甚至还有茄汁沙丁鱼。
国王能理解大部分,盯着沙丁鱼罐头,想不明白:“人类知道他们来海里打仗吗?”
祁纠靠在椅子里,慢悠悠摆弄那个酒精锅,听见这个困惑,就笑出声。
国王把自己养的人类逗笑了,很满意,晃了晃尾巴。
人鱼喀嚓喀嚓咬了一圈,吃掉一盒什锦水果罐头的盖子,把里面的水果给祁纠:“喜不喜欢这个?”
祁纠点点头,摸摸小鱼崽仰着的脑袋,翻出洗净的筷子,夹了个糖水黄桃。
国王立刻又翻出一整罐黄桃罐头。
一条人鱼变身开罐头器,一边勤勤恳恳开罐头,一边喂自己养的人类,又觉得这么打仗也还好:“一直待在这,会不会闷?”
祁纠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手指碰到国王喉咙发声时的颤动,“听”见这些声音:“不会。”
他身上的芯片,恰好需要这样的金属舱屏蔽信号,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一直待在封闭的金属环境里。
等哪天时局变化,他必须离开这儿出去——那差不多也就到了必须说以后的时候了。
祁纠其实还没考虑妥当,怎么给小鱼崽描述一个可堪期待的以后……怎么让一条人鱼活到白发苍苍的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生一个人类骗子的气。
国王盯着祁纠吃好,才吞下一大片黄桃,喝干净甜水,把罐头也嚼了:“这是什么菜?”
“渔夫海鲜炖汤。”祁纠打开一小瓶白葡萄酒,这回的物资丰富,能做些更有特色的菜式,“很开胃,是酸辣浓汤,适合蘸面包。”
国王还没怎么吃过“酸辣浓汤”,但已经跟祁纠学着,认识了所有自己抢回来的东西,迅速翻出两大袋防水塑封的面包。
祁纠摸了摸小鱼崽的脑袋,提前表扬他,把剥好的龙虾肉分他一半,剩下的扔进锅里,跟调料和蔬菜一起翻炒。
系统相当仗义,变成抽油烟机兢兢业业排风,边转边提醒他:“给我留一碗,留一个面包。”
他们现在能量有限,内线交流都相当简略,祁纠回了个确定的句号,系统就又立刻下线。
只是这样简短的交流,依然让缓冲区的提示灯闪了闪。
祁纠暂时放下锅铲,靠在椅子里,等吞没一切的眩晕过去。
知觉恢复时,小鱼崽抱着开好的番茄罐头,紧紧贴着他,一动也不动。
祁纠借着他的支撑,没有从椅子里滑到地上,摸了摸国王的头发:“倒进去,帮我看一会儿,能行吗?”
国王点头,把一罐番茄倒进锅里,接过祁纠的锅铲,有模有样学着他的样子翻炒。
祁纠靠在人鱼的肩上,在缓冲区来回进出了几次,意识强度总算稍微稳定,往小鱼崽不停翻了两百多次的锅里加了点黑胡椒,又倒了小半瓶白葡萄酒。
酒的味道很香,国王被吸引着抬头,轻声问祁纠:“这是什么?”
他怕惊扰祁纠、叫祁纠更头晕,下意识放轻声音,但这样一来就更难分辨喉咙震动。
祁纠一半分辨一半猜,往掌心倒了点酒,给小鱼崽闻了闻。
国王趁着闻的机会尝了一点,立刻有数了,毫不在意地笃定判断:“水果罐头,甜糖水。”
祁纠靠着椅背,低着头,眼睛里笑了笑:“肯定?”
国王很沉稳,把锅铲双手交还给人类:“肯定。”
人鱼的五感敏锐,要是这都判断不出来、学不会记不住,就要被人类笑话了。
国王觉得这次的甜糖水味道不错,比别的罐头滋味都丰富,还有股特殊香气:“你也尝尝,我们把它喝了……你要多喝糖水。”
老人鱼说人类需要糖水,补充能量,人类靠能量活着。
国王决定多给祁纠弄点这东西,下次交战,争取啃一艘人类的食物补给舰。
祁纠很配合,在抽屉里找了找,翻出两只杯子:“好。”
今晚让国王稍微喝一点酒,也不要紧——人鱼自身的代谢能力远胜人类,只会兴奋不会宿醉,人类今夜也不会进攻。
不是因为忽然心生仁慈……是指挥官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芯片被人入侵篡改,自毁程序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根据系统发回的前线战报,这件事正让人类政权的总指挥大发雷霆,拼命找关闭自毁程序的方法。
至少今晚是不会有什么进攻的。
祁纠往两个杯子里倒酒,教会了小鱼崽碰杯,提醒国王不要把杯子吃了:“为胜利和自由。”
国王捧着一捏就碎的玻璃杯,放轻力道,碰了碰祁纠的杯子:“为……胜利和自由。”
小鱼崽在心里偷着改口:为我的人类明天身体就变好。
这愿望或许太奢侈了,一杯甜糖水的效力不够,人鱼纠结想了半天,才勉勉强强改成“后天身体变好也行”。
小鱼崽因为这个忍不住晃了晃尾巴。
他们把酒喝下去,祁纠给炒好的底料加水,加了一罐头浓缩鸡汤,放进去鳕鱼、螃蟹、龙虾和青口贝炖煮,在上层加热掉渣的干面包。
浓郁的香气涌出来,国王立刻被红通通的汤吸引,扯着祁纠的衣摆:“这是大餐吗?我们在吃大餐。”
无线电什么都能听,绝大多数时候是军用频道,极少数时候也会因为人鱼操作失误,不小心短暂跳到民用频道——人鱼因此听到了不少新东西。
比如人类结成配偶的步骤,就比人鱼复杂很多。在一起筑巢之前,还要约会,还要吃大餐。
人鱼参谋们知道军情重要,但月亮就要圆了。
月亮就要圆了,没有人鱼能彻底拒绝本性……一点也不想找配偶的事。
就连最严厉的国王也在今晚心软。
虽然不允许任何人鱼冒险浮上水面,但也允许在距离海面两百米的位置活动,这是月光能透下来的极限距离。
国王一条鱼浮在不远处,看着族人热热闹闹牵手拥抱,在海水里交尾,其实很羡慕。
——那时候的国王可一点也没想到,他会和他的人类约会吃大餐。
看到祁纠点头,国王高兴得整条鱼都泛红,整整一杯好喝的甜糖水,把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接下来的“大餐”,国王吃得矜持到不行。
一条刚开始约会的年轻人鱼,学着人类小口小口喝汤、把面包撕成小块,相当优雅地蘸着香喷喷的开胃浓汤吃,每吃一口就忍不住抬头看。
国王严格地和祁纠各吃一半,龙虾一人一半,青口贝每人五个,螃蟹的大钳都平均分配。
国王还想给祁纠弄朵花……海底没有花,弄朵海葵行吗?海葵可能不太愿意,蛰了祁纠就麻烦了。
那就去掰点漂亮珊瑚回来,还有他攒的几千颗珍珠和亮晶晶的宝石。
还得筑个巢,祁纠现在的这个隔水舱太小了。
国王迅速打定了主意,决心在今夜完成,把自己那一份狼吞虎咽吞干净,抱住祁纠:“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自己要不要紧?”
他怕祁纠又不小心睡着,从椅子上掉下来。
“不要紧。”祁纠摸出他的声音,招了招手,把小鱼崽带到屋角,打开不起眼的折叠床。
国王立刻睁大了眼睛。
得到祁纠的允许,国王立刻伸手试着按了按。
小鱼崽甚至忍不住跳上去,抱着尾巴,替祁纠打了个滚。
很舒服。
甚至比气垫床还舒服,也没有寒气和潮气。
国王总算彻底放心,嘱咐祁纠:“累了就睡觉。”
“等不到我回来,也要睡觉。”国王说,“我听无线电了,里面说要多睡觉,身体就能好。”
他的人类很相信他,点了点头。
国王用力抱了抱他的人类,再三保证自己只是离开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他要去给他的人类筑一个巢。
没有人鱼忍得住,不在月圆的晚上,给一个家筑巢。
他想他的家是在这,他没把这想法说出来,祁纠当然就没法否定……所以他当祁纠是同意了。
只不过是弄一个不漏水的金属舱,明明就很简单,他怎么一直都没想到。
国王掀开沉重的闸门,暂时离开隔水舱。
……
人鱼的行动力很强。
喝了整整一大杯白葡萄酒,虽然不至于宿醉、但也不是那么清醒的人鱼,行动力就更强。
祁纠躺在折叠床上,等见底的能量条恢复,已经削减到只剩20%的听觉,都能听见外面叮叮咣咣的巨响。
“你的小鱼崽在拆船。”系统举着望远镜,吃祁纠吃不下的热汤蘸面包,“还有掰珊瑚。”
系统给祁纠转播:“他要用这艘沉船,加上那几架打下来的飞机,给你拼个大号隔水舱。”
……还别说,的确很合理,甚至很实用。
一个更大的封闭金属舱,同样可以起到屏蔽芯片信号的效果,也能防水。
国王可能暂时还没意识到,他是在给他的人类搭建一座初具雏形的海底宫殿。
沉船里还算完整的房间,都被保留下来,排不出去的海水,被国王暂时引到沉船的底舱——反正那里面又黑又冷,本来也不适合作为巢的一部分。
高强度合金在人鱼手中变成橡皮泥,重叠几层搭牢、彻底捏瘪,接缝的地方反复锤砸,海水就逐渐渗不进去。
国王把这座粗糙的宫殿修好,游了一圈,满意地插上装饰的珊瑚,又强行抓了一群灯笼鱼和荧光乌贼,让它们把窗户外面弄得亮闪闪。
完成这项工作,国王就赶回自己的住处,把所有珍珠和宝石全装进大包袱,抱着挑出来最漂亮的珊瑚,沉甸甸地一路游回来。
……
他回来得有些太快了。
这具身体的能量条还不够,系统扔下面包和汤,跑去蹬自行车发电,效果微乎其微。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小鱼崽国王很乖,没有着急也没发脾气,发现祁纠在睡觉,就趴在床边等。
一会儿摸摸祁纠的手,一会儿把额头贴在祁纠的手背上,一会儿索性鱼鱼祟祟爬上床,用尾巴卷住祁纠,靠在祁纠怀里。
能像是掰橡皮泥一样掰合金的手,小心地碰祁纠的额发,把它们轻轻拨开,去亲祁纠的额头。
青涩到不行的年轻人鱼,光是壮着胆子亲一下,尾巴就打卷,整条鱼都红了。
……国王就这样等了整整三个小时。
人鱼一点也不急,看见琥珀色的眼睛睁开,被摸了摸脑袋,就立刻高兴起来:“你睡醒了。”
国王小心地抱起祁纠,他把力道放得极轻缓,避免让眩晕加重,让祁纠靠在枕头上。
国王把大包袱一把扯开,流光溢彩的珍珠和亮闪闪的宝石哗啦啦滚落一地,珊瑚礁五彩斑斓,能让任何一条人鱼挪不开眼。
国王抱起一大堆珍珠和宝石,全给祁纠,拢着祁纠的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
他已经察觉到了,祁纠现在要这样“听”声音。
“我等了你一小会儿,没多久,三秒钟,是为了和你告白。”
人鱼学着无线电里的口吻语气,清了清喉咙,仰起脸:“我带来了一些礼物,希望你喜欢。”
人鱼从不这么文绉绉说话,看上了就交尾……就尾巴缠尾巴。
祁纠今天都缠过了。
按人鱼的规矩,其实这就该算是同意了。
国王又有点紧张,因为这些天的习惯,下意识就想揪鳞片,察觉到不对才连忙刹住。
“我们成家,好吗?我筑好了巢。”
年轻的人鱼趴在床边,高高兴兴,问他喜欢的人类:“一起活一百岁,或者一百秒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