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钟, 应时肆不会动,甚至有些耳鸣。
……
应时肆盯着那张火车票。
比他自己买的好多了,在售票处,应时肆见过祁纠买的这种票。
不是绿皮火车, 跑得快, 座位舒服, 不冷不热也不晃。
这张票还是商务座。
应时肆听人说, 商务座更舒服,宽敞安静, 上车就能躺下。
车票是按天气预报说雪停的时间买的。应时肆今天早上还看了, 还给祁纠抄了“西北风七到八集”,现在他就开始记恨天气预报。
应时肆忘恩负义地盯着电视, 记恨天气预报,干什么只说雪还会再下一个星期。
雪就应该一直不停,他就不会被赶走。
应时肆攥着手里的火车票,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到——什么叫“赶走”,明明是他自己要跑, 是他惦记着跳出这口正温水炖着他的锅。
应时肆手忙脚乱, 不停往袖子上擦眼睛, 反复告诉自己得冷静……祁纠这话里有不少漏洞。
有不少漏洞,祁纠亏本了。
这人怎么算的账,这不是完全亏了。
“您亏本了,先生。”应时肆迫不及待把疏漏挑出来, “这样安排, 您就来不及对我坏。”
应时肆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是不是?”
祁纠在雪不停的时候对他好, 在雪停的时候送他走。
那岂不是没时间折磨他了?
应时肆忙着掰手指头算数,甚至没时间觉得自己有病, 急着把这个漏洞给祁纠看:“对吧?没时间了,算错了。”
祁纠算了算:“还真是。”
应时肆一下就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笑出来。
他摸了摸祁纠的手,怀疑祁纠正在低烧,想着一会儿就得去找个体温计,等祁纠稍微好一点就去。
现在不行,他不能离开祁纠,祁纠需要他。
他得陪祁纠说话。
应时肆把那张车票藏起来不看,先挑出这别墅最大的问题:“灯不好,需要暖光灯,客厅的灯应该用能变色的。”
祁纠稍稍欠身,摸了摸狼崽子的脸,摸到一手冰凉:“冷了?”
应时肆被他摸得心脏都疼,心想这人怎么这样,什么事都先想着他。
他冷什么,冷着的是祁纠。
应时肆摇了摇头,撑了下膝盖起身,把祁纠小心扶稳,慢慢推着轮椅去浴室。
浴霸的灯就很暖和,应时肆还带来了那条毯子,给祁纠仔细盖上,还带来了加蜂蜜的山楂泥,给祁纠喂一小勺。
应时肆小心地抱着祁纠,给祁纠调整轮椅的颈枕:“我觉得……您露馅了。”
他这话说得声音很低,很轻,像是自己都紧张。
祁纠在这种时候,会一直很安静地看着他,听见这句话,眼睛里就透出温温疑惑。
“……好人才会这么做。”
应时肆把一只手收回口袋,用力捏着那张车票:“好人才会给我买车票,赶我走。”
应时肆说:“好人才会算不明白账,算到亏本。”
祁纠摸了摸他的耳朵:“没有赶你走。”
应时肆:“……”
他说的重点不是这个,但这话实在太好听了,一只狼崽子几乎在这话里生嚼了个山楂,眼泪差不多是飞出来的。
应时肆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脑子里乱成一团,死死咬着嘴唇,整个人都发抖。
一只手轻轻摸他的下巴,温暖的指腹抚了抚,隔开快被咬破的下唇。
应时肆不会动了,垂着脑袋,跟着祁纠的力道慢慢松开。
那只手的掌心覆着他的脸,帮他把眼泪抹干净,摸到应时肆的眉弓,碰了碰一条横着的疤:“怎么弄的?”
“叫人打的。”应时肆低声说,“我小时候给人骗了。”
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门亲戚”,嘘寒问暖假装对几岁的应时肆好,给他吃给他穿,给他屋子睡觉,无微不至了半个月。
应时肆留了个心眼,趁这些人不注意,趴在门外偷听,知道了他们是打算卖了他。
应时肆从小长得就挺不错,就是瘦得太厉害,只要喂到稍微壮实点,能卖大价钱。
“我就跑了,他们给我饭里下药,我没吃。”
应时肆盯着地面:“没跑多远,叫他们抓着了,打了一顿……饿了好多天。”
是真饿,饿到连幻觉都有了,梦见有人来抱他。
很温柔的影子,穿过风雪把他抱起来。
应时肆以为自己忘了这些,原来还记得,他好像就是从这时候起,开始不相信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这习惯救了他很多次。
应时肆一直骄傲,觉得自己足够警醒、足够机灵,从不会掉进任何陷阱。
拢在他颈后的手稍稍使力,应时肆自己就钻进祁纠怀里,贴着和幻觉里一样的温柔影子,忧心忡忡:“我完蛋了。”
祁纠轻声笑,紧跟着就咳嗽,咳得整个人出了一层冷汗。
应时肆连忙扶着他,摸祁纠的额头:“先生,我去找体温计。”
“不忙。”祁纠说,“让我抱抱你。”
这话百试百灵,像是个专门给应时肆的定身咒,一只狼崽子立刻从头到脚全变温顺,伏在祁纠怀里。
应时肆被祁纠抱着,也小心抱着祁纠,他怀里的人低声咳嗽,呼吸紊乱吃力,还在试图说话:“是季节原因。”
“夏天我会健康很多。”
这个人还要强调:“没这么严重……”
应时肆用力抹干净脸,龇着牙把笑扯出来:“那我等夏天。”
祁纠点了点头:“等夏天回来。”
应时肆的肩背僵了下,差点撑不住脸上挂着的笑。
他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发现祁纠垂着视线看他身后,知道闪回仍没结束,抿紧了唇假装没听见。
应时肆回头看了看走廊,决定先带祁纠去二楼吸氧,小心翼翼扶着祁纠靠回轮椅。
咳嗽牵扯出眩晕,应时肆怕祁纠滑下轮椅,又怕祁纠难受,把轮椅推回房间,整个人已经紧张出一身汗。
……
吸上氧气的人看起来好了些。
安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睑被睫毛覆下一片阴影,胸口起伏微弱轻缓。
应时肆趴在床边,实在看得难受,伸手想替祁纠稍微解开领口,就被那只手轻轻按住。
“先生。”应时肆皱眉,“病人该听话。”
祁纠笑了笑,虽然闭着眼睛,还是微侧了头:“病人……感觉还不错。”
他声音很轻,在氧气面罩下听不真切,却又显得慵懒放松,叫人一点点跟着定下心。
祁纠温声说:“病人不太想动,想歇一会儿。”
应时肆看着两人交叠的手。
祁纠拦住他的手,力道很温和,但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这让应时肆明白,原来祁纠之前给他车票,的确不是要赶他走。
祁纠给他车票,是让他自己选,可以走,可以出去,玩累了随时回家。
祁纠给他车票,是叫他安心,安安心心地絮窝、安安心心地玩,不用提心吊胆等着事情变坏——因为坏金主算错了账,把这一段忘了,就算真有这么一天,应时肆拿着车票也立刻能跑。
而祁纠真正想要拒绝某件事的时候……是这样的力道。
哪怕很轻,哪怕那只手清瘦冰冷,低烧发的热被咳嗽出的冷汗盖过,力道几乎能忽略不计。
哪怕是这样,祁纠只要轻轻一按,他就不敢动了。
一只狼崽子垂着头,尾巴耳朵全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趴在床边。
祁纠休息了一会儿,敲敲床沿,右手半攥成拳。
应时肆愣了下,跟着磨磨蹭蹭挪过去,鼻尖碰了碰祁纠的右手,那只手就给他掉下一块包好的灶糖。
用了喜庆的红色糖纸,一小点细麻绳,叠成了个很妥帖的微型小纸包。
应时肆睁圆了眼睛。
“好吃。”祁纠慢悠悠说,“我们这种人……口是心非,又很难伺候。”
说难吃不一定难吃,说好吃一定好吃。
祁纠自己也吃了点灶糖,这东西他小时候吃过,后来就很少会特地买……粘牙是真粘牙。
一不小心能把牙粘下来。
但也确实好吃。
因为沾了一点北风的冰冷,只要搁进嘴里,就能让人想起过年。
应时肆听他这么说话,就知道祁纠已经恢复了,抬头迎上琥珀色眼睛里的清晰光芒,反倒忍不住扑过去,把人抱得更紧。
祁纠不赶他走,把扑到身上的狼崽子揽住,在背上轻轻拍,沿着后背慢慢顺抚。
应时肆就这么不知不觉钻进他怀里,缩成一小团,贴着他:“先生。”
祁纠刚把自己摸困了:“嗯?”
“你请护工的时候,找我帮你把关。”应时肆说,“干这个的有好有坏。”
有的不称职,光拿钱不干活,糊弄了事。
应时肆怕祁纠吃亏,这人怎么看都很容易吃亏。
祁纠没打算请护工,说那一句就是为了宽狼崽子的心,他要是真觉得自己状况很不好,就去住院了……这种事就不适合带着应时肆。
祁纠还是不想让狼崽子看见这个,把一小团狼崽球往怀里拢了拢:“好。”
应时肆蜷在他胸口,隔着家居服柔软的布料,察觉到那些硌人的旧伤在发烫。
他猜不出这得多难受,难受到祁纠意识稍微不那么清晰的时候,想要哄他先走。
哄他先走,等夏天再回来。
哄他别跟着难受。
……要不是和祁纠还没熟到那个地步,应时肆恨不得咬他。
“先生。”应时肆说,“我的秘密告诉您了。”
他给祁纠讲了眉弓上的疤是怎么来的,讲了自己过去的事,讲了自己为什么特别怕这种好。
应时肆的脑子里,已经几乎被种下了思维定势,好事后面一定藏着阴谋。更何况他对封敛的喜好、性格脾气都倒背如流……这两点现在都存疑。
应时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些人拿错资料了。
是不是拿的是另一个封敛的资料,跟他的这个先生没关系,那些人到底有多蠢,这岂不是巴结错了。
应时肆乱七八糟想着,被一只手在颈后抚了抚,回过神抬头。
祁纠躺在枕头上,认真看他,呼吸让面罩稍稍泛起白雾。
祁纠在他手心慢慢画了个句号,等着他继续向下说。
应时肆用力闭了闭眼睛,他不再蜷着,伸手抱住祁纠,紧紧贴着祁纠的胸口。
“下次……再看到不好的事。”应时肆闭着眼低声说,“带上我,叫上我吧。”
应时肆的声音在发抖,他希望祁纠别把这误会成害怕。
他太难受了,他不想要车票。
他不想到夏天再回来。
……
祁纠的呼吸停顿了半秒,他在这半秒里思索,然后垂下视线,看着死死抱住他不撒手的狼崽子。
他的小狼崽喘着粗气,喉咙里自己跟自己较劲,咬碎了呜咽半吞半咽,有仇似的盯着他的衣领。
看起来想吃了他的扣子。
祁纠摸了摸应时肆的后背:“我们这种人……”
狼崽子看起来也想吃了这句话。
祁纠只好先不说,只是笑了笑,轻声回答:“好。”
他收回手,把扣子交给应时肆。
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容易,应时肆睁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抬手去解。
第一颗扣子是横扣,应时肆解了好半天,越着急越解不开,额头都冒了层汗。
祁纠就摸了摸急得炸毛的狼崽子,自己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应时肆盯着那里面露出的伤,忘记了怎么喘气。
祁纠习惯性想挡他的眼睛,沉吟了下,还是决定尊重狼崽子的意愿,只是补充:“看着吓人,不要紧。”
应时肆说不出活。
他甚至不敢用手碰,小心地靠过去,用脸颊轻轻贴那些发烫的地方,赤红色的纹路杂乱着把眼前的人豁开。
叫人无法不去想,它们曾经是怎么几乎把祁纠豁碎。
这些伤疤并没有好。
“快了。”祁纠告诉他,“再过一段时间就好。”
“要继续抹药,等它们变平,就不会再有感觉。”祁纠说,“现在还会因为季节,被天气影响。”
应时肆立刻说:“我去拿药。”
祁纠说了个地方,狼崽子立刻四爪生风地刨地冲刺,几乎是闪现过去,把系统紧急塞好的药膏拿回来。
应时肆专心致志地听祁纠讲怎么用,又把药膏上的字全看一遍,牢牢记住使用的方法和时间频次,记住用药提示和禁忌。
应时肆把手用力搓热,一点一点给祁纠上药。
他把手慢慢焐上去,生怕力道使得不对,让祁纠更不舒服,想要抬头看,一只手却落在脑后。
祁纠拢着他的后颈,力道温和稳定,像在安慰。
——就是在安慰,在这时候,祁纠依然在安慰他,让他别紧张、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些早好了的伤。
应时肆低着头,眼睛又涨又疼。
他把药膏厚厚涂上一层,期望它们能快点生效,让这些伤尽快痊愈。
大概不论如何,至少有舒缓的效果……上过药后,祁纠显得更放松了些,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倦色变浓。
“睡一会儿,先生。”应时肆轻声说,“今天适合睡觉。”
祁纠本来想陪他絮窝,但低烧实在削精力,这会儿的能量条就只剩下红色的一小格。
冬天就难免这样,祁纠隔着氧气面罩,跟狼崽子商量:“出去玩玩。”
这样的坏金主实在半点威慑都没有,应时肆洗干净了手,趴在床边,还在轻轻摸祁纠的头发。
应时肆甚至敢顶嘴:“不。”
祁纠笑了笑,闭上眼睛。
“没赶你走。”祁纠隔着面罩说,闪回发作的BUFF不怎么容易说话,他那时候过于言简意赅了,其实没想吓唬狼崽子。
小狼崽把下巴搁在他掌心,闷不吭声点头点头。
“密码你知道。”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分量,“车票给报销。”
公费出去旅个游,多见点世面,看点有意思的东西,回来精精神神地给他讲。
多不错,怎么老想着在家陪个病人。
应时肆轻轻摸他的头发,低声说:“不。”
祁纠挺像样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挺像“他们那种人”,但因为太像了,反而一板一眼,一听就知道是有意而为。
应时肆就知道坏金主是在逗自己,绷着脸低头笑了,那点笑在嘴边沾了沾、碰了碰眼睛,就钻进漆黑眼底。
“别哄我了,最该被哄的是你。”
应时肆轻轻抱住祁纠的肩膀:“你不舒服,我哄你睡觉。”
怎么有人伤成这样,一身都是旧创……还想着哄别人怎么不伤心难受。
应时肆怎么没见过世面?他这就给祁纠讲:“我去过的地方多了,先生,你一定都没去过。”
祁纠温声说:“讲讲。”
应时肆给他讲电影里看见的风景,讲电视上看见的地方,讲火车站看见的大屏广告。
讲这个就要讲到别墅,别墅里要改的地方可太多了,换吊灯太麻烦,应时肆准备添一盏落地灯,效果好的话就多添几盏。
还有院子也得先收拾,趁着冬天规划规划,春天就移苗进来……祁纠的呼吸道敏感,不能种会开花的树,松树最好也不要种。
应时肆准备收拾祁纠隔壁的房间,他路过了好几次,那个门都相当有心机地半开半掩,肯定是在勾引他过去看。
应时肆一向以警惕冷酷、岿然不为所动为傲,路过足足三次才忍不住探头进去,把里面看了一圈。
屋子不难收拾,应时肆很快就能收拾好,今晚就能搬进去住。
应时肆想给家里贴点窗花,想给祁纠这个卧室也贴点,进了腊月就迎喜气,红彤彤看着也精神。
应时肆握着祁纠的手,一刻不停地念叨,清晰地看到氧气面罩下的人神色逐渐放松……他由此发现,祁纠其实喜欢听这些。
祁纠是个能从容处理一切情绪状态的人,但就是因为太从容了,所以很多自身的心情喜好,也被这个人无意间忽略。
应时肆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装修计划,犹豫了一会,轻声问:“先生,下雪前做不完怎么办?”
这会儿的琥珀色眼睛是模糊的,没有落点……应时肆知道祁纠为什么不太容易睡着了。
因为每次睡着之前,那些记忆都会回来。
祁纠会重新经历一遍所有的事,而那些事,带给了祁纠这一身惨烈的伤。
但有人不停说话就会好很多。
应时肆说:“我有张特别好的车票,先生给的,说不定就出去玩了,乐不思蜀。”
祁纠就是想叫他出去玩,神色缓和,温声说:“那就多玩玩,春天再回来。”
应时肆的心里放了个小礼花。
他紧紧抓住祁纠的衣服,小声问:“不是夏天了,是不是?”
祁纠这不是记住了:“狼崽子不高兴。”
应时肆喜欢被他这么叫,耳朵发热,小心不碰到药膏,往祁纠怀里拱了拱:“春天是不是也太久了……”
祁纠问:“春天也久?”
应时肆毫不犹豫点头,又东拉西扯地找理由:“装修是不是不能拖这么久?”
祁纠也没装修过,不太了解,他一向不在自己不了解的事上轻易下结论:“那就再早点回来吧。”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背:“回家呆一段,再出去玩。”
春天他的身体会好些,说不定能一起出去。
应时肆太喜欢这种假设了,喜欢得眼睛都放光,立刻牢牢记下,又发誓要去学驾照。
“我出去玩一个星期,就回来,行不行?”应时肆小声说,“一星期够久了。”
祁纠被他的语气说服,点了点头。
一只狼崽子立刻得寸进尺:“五天——三天呢?”
三天也够久了。
整整三个晚上,这跟三年有什么区别。
祁纠问:“三天是不是太短了?”
“不短。”应时肆立刻说,“三天不短。”
祁纠想了想,也是。
他这会儿的体感还在矿坑里,半边被石头压着,断木戳穿的地方嗖嗖漏冷风。
矿坑里的三天是不短,他这会儿放松,被热乎乎的力道拱得很舒服,顺着狼崽子的歪理随口答应:“好。”
应时肆得寸进丈:“一……”
“一天太短了。”祁纠提前说,他买那张车票是十二个小时的,狼崽子坐过去就得立刻坐回来,都不一定能赶得上趟。
应时肆蔫了蔫,小心地靠在祁纠身旁。
这些药膏涂完后就要晾着,应时肆盯着这些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祁纠不是第一次赶他走。
祁纠不是第一次赶他走。
他们一定早就认识了,祁纠不让他看伤,不让他去跟闻着血腥气来的鬣狗撕咬拼命,不让他陪着。
祁纠要一个人偷偷死。
应时肆的眼泪砸在祁纠颈间,原本快要睡着的人就醒过来:“别哭,狼崽子,过来。”
“一天就一天。”祁纠说,“要不就不走了。”
祁纠说:“过来抱。”
应时肆在这句话里疼得像被石头砸了。
他没法解释,这大概不是一辈子的委屈,他想咬祁纠,想把皮扒了给祁纠做狼皮袄,把骨头和肉给祁纠,牙做吊坠防身,这样祁纠是不是就不能再赶他走。
祁纠把他抱进怀里,在他的背后轻抚。
应时肆死死抱着这个人,大口喘气,喉咙里哽咽。
他把车票用力往祁纠手里塞:“退了,退了,什么破玩意,我不要。”
“我不要。”应时肆说,“别赶我走,我不走,身份证给你,我不要了,你什么时候出去我什么时候出去……”
去他大爷的警惕,应时肆把命放这儿了,是死是活无所谓,是陷阱他认了。
陷阱里有一个祁纠,他得去陪着,没他不行。
“我要是就出去一天——我要是出门就回来了。”
狼崽子又凶又狠:“不听你的话,我不听你的话,先生,我非要回来,你会怎么样?”
“我会高兴。”祁纠说。
应时肆愣住。
他没想过这个答案,这个答案要叫他哭成一个球了。
可眼前的人不像是在开玩笑,祁纠躺在矿坑里,从昨晚把这个问题想到今天,思考出这个答案来给他。
“我会高兴。”祁纠说,“会抱你回家,不叫你走了。”
第62章 这怎么忘
听完这话, 就有一只狼崽子赖着不走了。
相当不由分说,爪子就抱在祁纠身上,脑袋拱在祁纠颈窝,热乎乎贴着这个人不放。
祁纠被他烙得暖和, 咳嗽两声:“大白天, 跟我这个病人睡懒觉?”
应时肆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 就更胆大, 抬手把他眼睛遮上:“黑了,天黑了, 先生。”
外面那么大的雪, 下得愁云惨雾的,跟天黑也没什么区别。
应时肆盘算着把祁纠哄睡了, 就下去收拾别墅,顺便做饭,等晚上祁纠醒过来,就再给祁纠测个体温,看还烧不烧, 再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
事情多得很, 狼崽子摩拳擦掌, 准备一件一件做。
急什么,反正他不走了。
应时肆小心地避开那些药膏,抱着祁纠,声音很轻地絮絮叨叨。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一口气说不停, 听着祁纠偶尔咳嗽, 听着祁纠很轻声地笑,不知不觉, 靠着他的人就平稳睡着。
祁纠睡着的时候,状况会显得比醒着差,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深处的疲倦乏力。应时肆抱着他,偶尔能触碰到未尽的、仍然蛰伏在这身体里的旧伤。
这些旧伤不定时发作,让这具身体在睡熟后也并不安宁,应时肆又不舍得走,多待了个把小时,才小心翼翼挪下床,替祁纠把被子盖好。
他发现祁纠手里还握着他的车票和身份证,就憋着气把它们偷出来,全塞进祁纠的书桌抽屉。
一只狼崽子蹲在书桌边上,对着差点把自己轰跑的车票龇了会儿牙,神气活现地蹦起来,轻手轻脚地跑了。
……
祁纠这一觉其实睡得挺舒服。
那一小格标红的能量,到最后也没用完,他没被弹回缓冲区,索性就跟着这具身体睡了一个白天。
醒过来的时候,系统正抱着剧情,哗啦啦翻页。
祁纠撑着手臂坐起来:“有什么问题?”
“别的问题没有。”系统发愁,“现代世界,活不久啊。”
就算这次没有严格的预定寿命,封敛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能使用超过三十年的数据,这具身体走不到三十岁就到头了。
才三年,应时肆到那时候也才二十三岁。
狼崽子能受得了这个,系统就能把呼吸机吃了。
祁纠靠在床头,调高氧气流速,翻了翻系统变成的剧本:“我自己的数据,能不能多带点进来?”
“能是能,说不定能多续几年。”系统说,“但肯定有排异反应。”
角色自身的数据,会排斥外来数据,哪怕一点一点替换,也会引发各种排异反应……用人话说,就是身体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具身体本来就相当不结实,要是再来这么一遭,就好比在湖边踩冰,哪一块薄过了头,瞬间就垮塌,连反悔机会都没有。
“总得试试。”祁纠拿主意,“结果不会更差,我来安排。”
系统还想说呢:“车票也是你安排的,你家狼崽子可不太高兴。”
祁纠摸出一块灶糖打开,系统立刻忘了翻旧账,过去掰走一半。
祁纠把另一半包好放回去,给这具身体多吸了会儿氧气,等状态稍微好一些,慢悠悠挪到轮椅上。
系统一边嚼灶糖,一边熟练捞出望远镜。
狼崽子正在楼下絮窝。
原本了无生气的别墅,这改一点、那改一点,腊梅枝往茶几上一放,立刻热闹精神了不少。
知道了可以不用走,狼崽子连出门都出得横行霸道,顶着风雪在下午跑出去一趟,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应时肆的行动能力相当强,拖着大号编织袋回来,甚至一路扛回来了个落地灯。
暖洋洋的灯光洒在沙发边上,下面多了一片草绿色的地毯,几个布艺蒲团,还像模像样多了几本书。
“英文专著。”系统举着望远镜看,“侦探故事全集……他看得懂吗?”
祁纠正准备给狼崽子补课,一边换衣服,一边回答:“看不懂,他就会说How are you。”
系统想不通:“那买这个干什么呢。”
“他看封皮好看。”祁纠系好最后一颗扣子,简单利落整理妥当,操控轮椅出门。
狼崽子这脾气没改过,当初也是这么兴冲冲往家里叼毒蘑菇和五彩斑斓的蛇的。
祁纠那时候也年轻,刚开始养狼崽子,有段时间经常在门口窗下见这些东西,每天都在思考该先炖谁。
“……”系统不知该为哪件事震撼,等回过神,已经跟着祁纠进了电梯。
应时肆照着买回来的菜谱,炖好了补身体的养生汤,蹲在地上发呆,听见声音抬头,眼睛几乎也跟着“叮”地一亮。
电梯门刚开,一只狼崽子就飞过来:“先生。”
祁纠被他扑在膝盖上,笑了笑,从手里变出一颗润喉糖。
这回应时肆接得高兴,因为两只手要扶轮椅,索性低头咬着塑料包装纸的一角,把糖叼走,顺便用鼻尖贴了贴祁纠的掌心。
他把轮椅推得又慢又稳,让祁纠从电梯里出来,看一下午的成果。
“好看。”祁纠说,“像家了。”
应时肆的脸腾地红了,把轮椅慢慢推到沙发边,又跑到轮椅边上蹲着,把脑袋拱到祁纠的手掌底下。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毛绒绒的脑袋,单手撑住轮椅,等这一段眩晕过去。
他跟系统搭档久了,用不着多商量,系统那边做好了准备,这就开始缓慢导入他自身的数据。
如果是一具相对健康的身体,导入初期会非常平稳,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但这具身体本来就脆得不行,任何一点改变,都是在打破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这会儿的眩晕就伴随着黑朦跟耳鸣,而这种程度的不适,甚至仅仅是电梯停顿的那一下引起的。
应时肆隐约有所察觉,有点不安,抬起头:“先生?”
祁纠微垂着视线,单手支撑轮椅,拢着他的手抚了抚狼崽子的耳朵。
那只手的掌心依旧泛出微热,修长清瘦的手指拢着应时肆的后脑,力道轻缓稳定。
应时肆扶着他的膝盖,小声开口:“先生,要测一测体温,你可能还在发烧。”
“嗯。”祁纠说,“不要紧。”
他知道自己还在发烧,但这种低热不是感冒伤风,只是因为旧伤在这种天气下作祟,也没什么好的处理方式。
——况且。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耳后:“有人比我还热。”
应时肆:“……”
祁纠:“更烫了。”
应时肆:“…………”
一只狼崽子砰地变红,毫无威慑力地扁着耳朵龇了龇牙,抱着祁纠的手,重新放在自己头顶上。
“降……降温,就行了。”应时肆趴在轮椅的金属扶手上,把脸埋进手臂,闷声说,“我这个好降。”
祁纠不乱摸他耳朵,早就降下来了。
应时肆严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就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这招相当可恶得好用,应时肆听见有人在轻声笑,察觉到胡噜脑袋、覆着他发顶的和缓力道,依然心跳怦然。
这一双手就奇怪,明明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一点都没做。
应时肆被人送来送去,仗着“硬装未成年”的底牌,逼急了就发狠犯浑,的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看也毕竟看了不少。
他没见过像祁纠这样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手。
应时肆悄悄抬头,看微阖着眼睛的祁纠,如果这时候不看这个人,就完全没办法把两者联系起来。
覆在他发顶的,温和稳定、从容到极点的手,和苍白眉睫间渗出的冷汗。
祁纠胸口起伏轻促,但呼吸声近于无,不仔细听根本发现不了。
应时肆定了定神,用力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对不起……先生。”
祁纠温声好奇:“什么?”
应时肆抱着他的手,撑着轮椅起身,贴了贴他湿冷的脖颈,不由分说把这个人从轮椅里抱起来。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轮椅里坐着怎么会舒服,尤其祁纠又坐得直,这样的确更不容易看出虚弱,但腰背的负累也不是一星半点。
应时肆的力道放得相当小心,尽力托稳这个人的头颈肩背,不敢在任何地方疏忽。
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听见他的先生胸腔里的闷哼。
要贴到最近才能发觉,稍微远一点,给祁纠一丁点整理的空间,就又会恢复成滴水不漏的从容。
“没事,没事。”应时肆的声音极轻,不停地说,“放松……先生,放松,我们躺一下。”
祁纠笑了笑:“躺了一天了。”
“那怎么能一样。”应时肆说,“躺床上是睡觉,躺沙发是休息。”
应时肆不自觉地想要收紧手臂,祁纠比他想得更瘦削,清瘦胸肩忍着低咳,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闭着眼调整呼吸。
应时肆小心地把他放在沙发上,没有了约束身体的轮椅,这种不适被向外释放到最明显。
这个人又换回了清俊斯文的衬衫,伤痕藏在系着的板正领口底下,头颈不着力地后仰,苍白眉宇无声蹙起来,阖着的眼睫微颤。
应时肆跪在沙发上,不停帮他顺抚胸口后背:“怎么能好?吸点氧能不能?喝点水,我去找药……”
他急得嗓子眼发干,喉咙几乎冒烟,想去二楼把药箱拿下来,手臂却被握住。
应时肆愣在原地。
“狼崽子。”祁纠温声对他说,“在相当长,可能是很久一段……没法绕过的时间里,我的身体会这样。”
他的语气稳定到极点,如果应时肆不看,几乎想不出是这么个人在和他说话——他不知道祁纠是怎么藏起那些低咳和轻喘。
但祁纠就是能藏好它们,让每个断句都落在撑不住的时候,好像从来都没受任何身体状况的困扰。
应时肆好像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在二楼跟祁纠犯过一次浑,这会儿的狼崽子像是立竿见影的成熟了不少,爬回沙发上,抱住祁纠。
“所以……想让我走。”应时肆低声说,“因为我就算留下,也只能跟着干着急,干难受,抓心挠肝。”
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让怏怏的狼崽子靠在胸口。
应时肆已经记牢了这些伤疤的位置,哪怕隔着衬衫,也知道小心翼翼保持力道,不压到它们:“我不走。”
祁纠知道,这事不绝对,既然狼崽子不愿意,那计划就作废:“嗯,不走。”
应时肆说不出更清晰的想法了——这是第一次,他迫切地想学表达,想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明明白白地告诉祁纠。
告诉祁纠,他宁愿在这里干着急、干难受。
因为他至少可以陪着祁纠,可以帮忙倒点水,可以陪祁纠说话。
没人会在难受的时候,希望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待着,就算是再厉害、再成熟稳定从容的人,也一样。
“就算一辈子都这样也没事。”应时肆说,他很清楚,自己会一辈子陪着祁纠。
但这话刚一说完,他就立马后悔——应时肆当然不想让祁纠一辈子都难受:“呸呸呸,过几年就好了。”
祁纠闭着眼睛,笑了笑,揉了两下狼崽子的脑袋:“我饿了。”
应时肆的眼睛倏地亮起来:“真的?”
假的,是系统在厨房前线发来战报,汤再熬一会儿就干了。
但狼崽子高兴,祁纠也就哄他:“饿瘪了,有什么吃的?”
应时肆眼睛晶亮,嘴角抿得压不住,神神秘秘地让祁纠等着,跳下沙发就往厨房跑。
祁纠放松腰背,靠进柔软的沙发里,一阵一阵酸胀撞着脊椎骨,缓冲区的灯就跟着一闪一闪地亮。
祁纠找系统要了个贴纸,把它贴上。
亮什么亮,他刚睡了一整天,下来陪狼崽子玩一会儿。
饭还没吃呢。
/
应时肆把晚餐做得很丰盛。
他熬了养生汤,把买回来的馒头上锅蒸得热腾腾,还炒了两个卖相相当不错的菜。
他们就坐在沙发里吃饭,应时肆把餐桌拖过来,专心给祁纠,把馒头掰成小块。
祁纠很给狼崽子面子,吃了好几块,喝了一碗汤,高兴得应时肆吃了两大碗饭。
“过几天有个通告。”应时肆一放松下来,话就变多,“是T台,我本来不想去的。”
他本来不想去,是因为想陪着祁纠,一刻也不想走。
但想明白了祁纠不是赶他走,应时肆就逐渐开始理解……祁纠是想让他有自己的人生。
应时肆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但既然祁纠想看他活成这样,那他就努力,活成祁纠最想看到的样子。
这样他的先生就能放心,就不用那么难受了,还老是惦记他。
就是应时肆的形体不好,不像那些专业模特,科班出身:“我动作总是做不到位……不太有准。”
祁纠放下勺子:“看看。”
应时肆愣了下,他就是提前给祁纠打个预防针,没想到会有这个回答,犹豫了下才站起身。
餐桌被拖回去,茶几也暂时挪开。
祁纠也做了心理准备,但看见一只狼崽子手贴裤缝、直挺挺地站军姿,还是没太忍住:“咳。”
应时肆:“……”
他!就!知!道!
“没笑,喉咙痒。”祁纠这会儿一点不介意,张口就承认身上不舒服,“走过来,别紧张。”
一只狼崽子硬邦邦挥着胳膊,硬邦邦迈着腿,咣当咣当走过来。
祁纠咳嗽的是真有点厉害,揽着恼羞成怒扑过来的狼崽子,相当从容地编瞎话:“真的没笑。”
应时肆都快熟了,咬牙切齿地盯着祁纠的手腕,不好意思咬他,恶狠狠搅和杯子里的秋梨膏。
卖他这个的推销员信誓旦旦,说这个一定能止咳生津,百试百灵……应时肆不知道好不好用,但还是管不住地买了。
至少兑水喝着是甜的,不难喝,哪怕没有什么用,光是喝点带甜味的水也很好。
祁纠一定是有低血糖,应时肆明天还想买个血糖仪,给他测一测,好让这个观点更有说服力。
应时肆盯着杯子里的秋梨膏泄愤,有一块怎么都搅不化,他还在抄着勺子一通狂搅,忽然察觉到影子落下来。
应时肆愣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抬头。
祁纠站在他身旁,也低头跟他一起研究那块搅不化的秋梨膏……这是应时肆第一次见他站起来,祁纠清瘦,但身量利落肩宽腰窄,比他见过的不少艺人比例更佳。
应时肆又不太会动了,攥着玻璃杯和勺子,看着祁纠手里的那一副手杖。
护臂式的双手手杖,祁纠其实用得很自如,这么走过来,应时肆甚至没听见多明显的拐杖触地声和脚步声。
应时肆逼着自己不去看那条空空如也的裤管。
“好喝吗?”祁纠问。
应时肆的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扔了,定了定神才低声说:“好……好喝。”
他想给祁纠尝尝,发现祁纠两只手都站着,犹豫一会儿,还是小心地捧着杯子,屏气凝神喂给祁纠。
祁纠……每次他这么喂东西,祁纠都会很配合。
拄着双手手杖的人,微低了头,喝他杯子里的水,每咽一口喉咙就微微动一下。
斯文的衬衫在这时候尤为醒目,领口一寸不宽、一寸不窄,合身妥帖地贴着喉咙,掩住旧伤的全部痕迹
祁纠垂着头,额发落下来遮住眉弓,虽然清瘦得明显,但衬衫勾勒出身形,还是能看出过往的影子。
应时肆不合时宜地想,祁纠受伤之前,大概一个能打十个。
应时肆自己也跟着干咽……祁纠只是喝了三口秋梨膏化的水,应时肆快把一颗跳到喉咙眼的心咽回肚子里了。
祁纠点了点头:“不错,你也尝尝……怎么了?”
应时肆热懵了,囫囵摇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水喝干净,半点味道没尝出来。
祁纠忍不住笑了,靠着衣柜站稳,空出只手招了招。
怀里多出一只摇摇晃晃撞进来的小狼崽。
祁纠低头,扯了两张纸,帮他把嘴唇上的水擦干净:“身体别太僵,放松。”
狼崽子的条件很好,之所以不会发力、不会做动作摆造型,是因为没人教过,带应时肆进圈的人没想让他学会这个。
“用这儿发力。”祁纠按住他的腰背,一路向上,停在肩胛,“到这儿,绷住了不松劲。”
祁纠这么靠着衣柜,觉得差不多能站稳,就把手杖摘了放在一旁。
他教应时肆找发力点,一只手落在狼崽子的后腰,另一只手按肩胛,等着掌下的肌肉绷起来:“记住了?”
应时肆被他抱着,恍惚间觉得头顶在冒蒸汽:“记……记住了。”
被祁纠抱着的感觉……这怎么忘?
就算他自己记不住,脑子再懵,身上也记牢了。
应时肆忍不住贪恋这种感受,小心地用两只手撑着衣柜,护住祁纠,几乎不舍得松手,把脸埋在祁纠颈间。
祁纠也不催他,抚了抚他的后颈,单手落在狼崽子的背上。
“累不累?”应时肆低声说,“先生,我抱你去坐着。”
祁纠笑了笑:“不急。”
累归累,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这么站一会儿不难受。
“再试试。”祁纠摸摸狼崽子的耳朵,捡过一旁的手杖,拄着撑稳,“走几遍我看,别太紧张。”
应时肆担心祁纠的身体,又不敢随便违逆他的心思,这么一纠结,哪怕记得再牢,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系统抱着植入中的金手指,伪装成衣柜门把手,跟着祁纠看热闹:“你家狼崽子这次学得可有点慢。”
“不急。”祁纠在内线回它,“这不还有遗产。”
这次的任务主线,其实还是把公司和财产留给应时肆。
至于做演员、做艺人的技巧类金手指……如果成功最好,如果应时肆实在不适应,也不强求。
系统一边看热闹,一边还在苦哈哈给他导入数据,听得就不太乐意:“怎么就是遗产?”
要是数据导入成功了,祁纠还能多活上几年。
总不至于祁纠自己的数据也没活过三十岁吧。
祁纠没立刻回答,抱着手臂靠住衣柜,认真看了一会儿生硬晃胳膊的狼崽子。
不考虑伪装未成年的事……应时肆的生日在腊月初,其实也快到了。
快二十岁的狼崽子,身上有压不住的活气,稍微哄好一点,眼睛就黑亮,挺胸昂头站得笔直。
祁纠喜欢看威风凛凛的狼崽子。
以前也喜欢看——是那种为了让狼崽子威风凛凛,可以拎着铁锹,拜托其他野兽配合害怕的喜欢。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闪回,让少年时的不少往事也跟着清晰,祁纠还以为忘得差不多。
祁纠在内线回系统:“再走一趟就能学会,赌五十块。”
系统有点不信,立刻翻出这回的要求——要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要利索,但不能不稳重,要轻快,但不能太过轻浮。
这么复杂个要求,系统不信应时肆一趟就能开悟,毫不犹豫选了个“学不会”。
祁纠靠着衣柜,单手撑着手杖,弯腰支住膝盖。
系统:“……”
祁纠还在这儿“缓慢地滑落”,缓慢了不到一秒,刚才还连路都不会走的狼崽子,已经脚下生风地直奔过来。
应时肆牢牢接住祁纠,从少年人往青年变化的筋骨,强健有力、藏着玉石俱焚的狠劲,尽数收敛在祁纠这一身伤下,变得温顺到极点。
“先生。”应时肆轻声说,“我抱你去坐着。”
他不等祁纠说话,极小心地使力气,格外珍重地把这个人抱起来,慢慢朝沙发的方向走。
窗外风雪还在呼啸,被窗帘关得严严实实,落地灯的光线柔和温暖。
应时肆找来毯子,替祁纠仔细盖好,轻轻拨开被汗水稍微浸湿的额发。
琥珀色的眼睛清晰,映着他的影子。
祁纠认真夸他:“走得不错。”
“下次,再记不住。”祁纠笑了笑,温声说,“想着来抱我吧。”
第63章 后不后悔?
要说开窍, 也就是这么一晚上的事。
第二天再练,应时肆就找着了感觉——除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能把自己走得脸红心跳,剩下的就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稳扎稳打, 把感觉保持住, 逐步转化成肌肉记忆就行了。
系统痛失五十块, 但金手指植入得初见成效, 又转忧为喜,跑去对着提成眼馋。
祁纠靠在沙发里, 看应时肆买回来的英文故事书, 被狼崽子在身边噔噔噔走来走去,几乎能看见晃个不停的尾巴。
祁纠合上手里的书, 抬起头。
应时肆啪地站住。
“快,夸他。”系统都看出来了,帮忙撒花,“走得多好。”
植入金手指就是得适当鼓励,才能保证效果。
祁纠家小狼崽子明显是在等夸, 攥着拳头连紧张带期待, 指节都攥白了。
祁纠忍不住笑了, 把书放在一旁,在身旁的空处轻拍两下,立刻多出一只拱上来的小狼崽。
“不错。”祁纠说,“成年了, 就是不一样。”
应时肆还没来得及高兴, 脸上腾地一烫:“……”
祁纠看了看日历:“冬月二十七。”
祁纠:“十八岁了。”
应时肆烫得抬不动头:“……”
这人绝对、肯定就是故意的。
身份证都在祁纠手上了, 应时肆不信祁纠真相信自己编的鬼话,相信自己未成年。
应时肆在心里挠墙, 这会儿蜷在沙发上不敢折腾,生怕闹得祁纠头晕,低着头细若蚊呐地嘟囔了句话。
祁纠问:“多少岁了?”
“……二十!”应时肆恨不得咬这人一口,偏偏臊得不行,声音越说越低,“虚岁马上二十二了,腊月初八生日……”
祁纠适可而止,不再逗烫成球的狼崽子,咳了两声,敛住笑:“到时候在家里过。”
应时肆愣怔了下,听清楚这句话,眼睛倏地亮起来。
祁纠摸摸他的脑袋,怀里就多出个热乎乎的狼崽子,贴着他的胸口,抱着他不撒手。
别墅的供暖其实不错,今天的阳台也修好了。应时肆跑出去弄了点塑料布回来,咬着钉子拎着锤子忙活一下午,到了晚上果然就不再漏风。
美中不足的是这具身体状况不佳,寒气从骨头里往外渗,伤的地方酸胀麻痒,使不上力,肺里飕飕冒凉气。
应时肆抱着他,贴在祁纠的胸口,一动不动地听了一会儿:“先生。”
祁纠低头:“嗯?”
应时肆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拿脑袋在祁纠颈间拱了拱。
“我们去浴室。”应时肆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把水放热,弄一屋子蒸汽,给它们上几遍药。”
他说的“它们”是那些旧伤,祁纠能听懂,就是这样没什么大用处。
药膏需要厚敷,需要加药包熏蒸,需要洗掉再重来,反复四五次,少说也要三小时起步。
折腾一大通,最多不过是稍微舒服一丁点。
应时肆不这么想:“一丁点就够了。”
应时肆磕磕绊绊长这么大,没遇见过什么太好的事,哪怕再拼命、再使劲,也都是一丁一点慢腾腾往好了变的,多数时候冷不丁还会变坏。
他有这个能力接受,又在心里想,可能这么多年的运气都攒着,是因为要用来找祁纠。
要真是这样,把这辈子的运气全用干净都值得。
应时肆用水汽把浴室弄暖和,又开了浴霸,暖洋洋的灯光洒下来,立刻驱散了雪夜仿佛无处不在的湿冷。
他把一张沙滩躺椅打开架好,拖进雾气升腾的浴室,想回去接祁纠,一抬头,熟悉的影子已经靠在了门口。
祁纠撑着手杖,靠在门框边上,正解着腕上的护臂绑带。
迎上应时肆的目光,那个人就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叫升腾的水雾暖着:“给你省点力气……趁我还能动。”
应时肆鼻头发酸,快步跑过去:“什么叫还能动。”
他不喜欢祁纠这么说话,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躺椅上,调整好腰靠和头颈后的气垫枕,蹲在边上解那个破绑带。
这种带护臂的双手手杖,如果手有足够的力气,就用不着多此一举地加上绑带,祁纠把它们绑上,说明身上也叫旧伤熬得难受。
应时肆解了半天,连牙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把粘扣撕开,就被那只手拢着哄了哄。
祁纠好像相当了解他……了解到让应时肆觉得,这种事一定发生过很多次。
很多次,用不着特地看,干净清瘦的手指就抚过应时肆的眉弓,按着他的眼尾慢慢打圈揉了揉,力道轻缓,指腹摩挲到耳根。
“狼崽子。”祁纠轻声说,“我睡一会儿。”
应时肆倏地抬头,他在一瞬间恍惚,像是掉进了某个阴风阵阵的深坑,四面还有碎石不停滚落,断木茬尖锐,地下水汩汩流淌。
他听见祁纠这么和他说,被这只手这么力道柔和地摸着,因为四周漆黑到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判断不了祁纠的伤势。
……这样的幻觉一闪即过,应时肆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祁纠正看着他,把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应时肆彻底醒过神,把那只手抱在怀里,胸口又闷又涩:“是要睡觉,还是要做噩梦?”
狼崽子现在越来越敏锐,祁纠哑然,把闪回的乱七八糟影像拨开,学应时肆的口吻如实承认:“睡觉做噩梦。”
“不要紧。”祁纠说,“都是过去的事,就是添乱。”
确实是添乱,因为闪回要占据一部分视觉、听觉和相关感受,祁纠必须得多花不少能量,分辨哪些是现实。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能量槽都立竿见影地往下掉。
应时肆也察觉到这一点,立刻催祁纠:“睡觉。”
祁纠忍不住乐了,咳嗽两声,慢悠悠搭腔:“也没这么快……”
狼崽子一向雷厉风行,把祁纠的那只手放回去,不知道从哪弄出个眼罩,直接给祁纠戴上:“睡觉,先生,我说话给你听。”
眼罩相当软和,应时肆特意试了试,确定皮筋不勒,这才放心。
装修房子的话题差不多讲完了,再讲就要讲到有关洗手间吊顶的花色选择方案,应时肆实在不想跟祁纠说这个:“想听什么?”
祁纠配合着想了想:“讲讲腊月初八。”
应时肆愣了下。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祁纠揉了揉狼崽子的下巴,语气像是温和随意,力道却相当柔和,“讲讲小时候的事。”
狼崽子这么长大,没人罩着没人护着,生日不可能好过。
少不了眼巴巴看着人家有自己没有——没有家,可不就没地方要。
祁纠说:“往后咱们都补回来。”
应时肆被那只手轻轻摸着,又酸又软,从喉咙软到胸口,再一路往深里进。
有祁纠这句话就够了,他不要“补回来”,他要“往后”。
要没完没了的、过不完的“往后”。
应时肆快过生日了,他不知道这能不能当愿望许,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求这个,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小时候有意思的事,讲给祁纠听。
他给祁纠的旧伤上药,讲自己跟大狼狗打架、跟大鹅打架、跟一群暴脾气的喜鹊打架。
讲自己爬树掏鸟窝,去芦苇荡里掏野鸭子的蛋。
讲赶集的时候有什么新鲜东西,讲他摘了一堆野果子去卖,结果甜倒是甜,把人吃得满嘴黢黑,回来找他算账。
讲他被人追了五条街,跑得那叫一个快,不光人追不上,狗都追不上,被他引着上房下田钻泥塘,撞翻了三垛柴禾,累得趴在田埂上狂喘。
后来那几条狗看见他就躲,硬是假装没看见,说什么也不肯再追着他跑了。
……
应时肆自己半点没察觉,他尽力把这些讲得生动有趣,从一开始的结结巴巴憋几句干巴巴的话,到后来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自如。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说话对他来说,好像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祁纠的呼吸逐渐平缓,微偏着头,慢慢睡熟了。
应时肆又多念叨了一会儿,才慢慢停下话头。
这里的冬天干燥,在这种蒸过药的湿润环境里待一段时间有好处,但也不能过久,否则容易中暑。
应时肆给浴室稍微通了通风,又怕祁纠着凉,仔仔细细盖了用热风烘着的浴巾,摸了摸祁纠的脸颊和额头。
他隔着眼罩,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祁纠的眼睛,在心里许愿,让他也一起掉进祁纠的噩梦里。
什么噩梦都不要紧,什么噩梦都带上他。
他帮祁纠龇牙,他可会打架了。
/
又过了三天,应时肆必须得出门,去跑那个通告。
这几天的突击练习挺有效果,狼崽子彻底找着了感觉,不用念叨着“现在是抱”、“现在是被抱”这种离谱口诀,找肌肉跟发力点了。
至于必须得出门,不能再磨蹭拖延……在系统成功翻出了家里密码锁的机械钥匙以后,问题也迎刃而解。
狼崽子乖乖蹲在轮椅前头,让祁纠往自己脖子上挂拴了红绳的钥匙,眼睛锃亮,尾巴眼看就快抡上天。
“要去五天。”应时肆掰着手指算,“四天半……我自己买火车票回来。”
——再怎么也没法更压缩了,去跟回来就各要半天时间,都不能占活动天数。
中间的三天是主办方定的,两天T台一天活动现场,都要拍摄,还有直播,唯一能缩短的时间就是回来的飞机。
应时肆打算买连夜的火车票,凌晨到火车站,一路跑回来。
能比飞机节省半天,提前整整半天回家。
狼崽子想一想就盼得要打滚。
祁纠帮他把红绳栓好,衣领整理妥当,叫红绳稳稳当当藏进去:“买商务座,打车回家,给报销。”
应时肆脸上热腾腾,尾巴快要摇晃上天:“嗯。”
他在心里想,不买祁纠也不知道,不如把这个钱省下来,偷偷给祁纠买新年礼物。
应时肆不想只是花祁纠的钱——哪怕知道祁纠相当有钱、有钱到可能花不完,也是一样的。
拿祁纠的钱给祁纠买礼物,这有什么意思,一点都不心诚。
应时肆在心里打定主意,也不告诉祁纠,仰着头问:“先生,非得去上班吗?快过年了。”
应时肆还以为大老板都不用上班,只要待在家里就有钱。
“做这行,就是这时候忙。”祁纠示意狼崽子把外套口袋张开,给他装一个一个小纸包的灶糖,“过上年了才清闲。”
休这一个星期的假期,是因为大雪影响交通,也严重影响这具身体的状况,不如索性居家休养。
现在雪快停了,眼看着日常秩序就要恢复,公司正是忙的时候,也不能老待在家里。
应时肆这不也是,越到腊月,要跑的通告就越多。
按着金手指的进度,临近年关那段时间,其实还有个不错的剧给他拍——在原剧情里,这是封敛给应时肆的“大棒加甜枣”之一。
有个剧组临时撤了个演员,戏份全删,偏偏年后就要上映。导演急得火上房,封敛就把应时肆弄了进去。
本意是好好折腾应时肆一顿,打磨打磨这条野狗身上的烈性傲气。
毕竟要说专业技巧,这时候的应时肆其实还半点没有,就连身材也因为吃苦太久,瘦得不带一丝赘余,穿什么都像是小孩穿大人衣服。
除了脸好看,气质特殊,剩下的就挑不出什么长处了。
台词演技一概不行,应时肆全程对着绿幕演,连能带着他入戏的人都没有,生涩吃力地硬生生憋完了独角戏。
但毕竟应时肆是主角,主角就是有自己的运气在。
这种临时补漏,多半是因为演员本身惹了什么天大的事,本来话题热度就高。
这么一大坨流量砸中了应时肆,去挑刺的人在一堆吐不完的槽里,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一句……脸不错。
这也就够了。
毕竟这个年头,有了争议度就等于有了流量,有了流量一切都好说。
后来应时肆蛰伏在封敛身边,学了隐忍学了伪装,也阴差阳错有了演技……慢慢就什么都会了。
这么久了,应时肆时不时接几部戏拍,甚至还能得到“演技精湛”、“深藏不露”的评价,也成了个还算不错的演员,有了几部代表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老有人拿他当初那部独角戏出来,怀念那个时候演技差到离谱,却偏偏眉目锋利、生冷悍野不知收敛的少年人。
——这是腊月初八以后的金手指,二十岁的事二十岁再说。
祁纠敲了敲狼崽子的额头:“好了。”
来送应时肆去机场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好歹也是澜海传媒总裁的人,艺人部直接派了个部门经理跟着去,各个环节都有人打点照应,提前安排妥当,不至于让狼崽子受委屈。
应时肆还不知道过了生日又得出门,光是这五天就够舍不得了,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抓着轮椅不放手。
狼崽子硬邦邦地晃着尾巴:“复……复习。”
祁纠忍不住笑了,调整了下身体数据,把咳意压下去:“来。”
应时肆的航班早,现在外头天才蒙蒙亮,狼崽子本来蹑手蹑脚打算出门,没想到祁纠醒得比他还早。
早归早,祁纠还没换衣服,身上还有放松的倦意。
扑进轮椅里的狼崽子不松手,严严实实抱着他,脸颊贴着柔软宽松的家居服,小心翼翼地斟酌力道。
“睡个回笼觉,先生。”应时肆抱着他,让祁纠靠在有落地灯、取暖器、大号靠枕和好几条绒毯的沙发里,“睡醒才准出门。”
祁纠笑了笑,摸摸狼崽子的耳朵,阖了眼微微点头。
应时肆大着胆子这么说了一句,外头硬撑着不虚,心里已经咚咚直跳,脑袋都不敢抬。
沙发相当宽大,躺一个人绰绰有余,半点不局促。
应时肆给祁纠盖好毯子,发现祁纠已经抱着靠枕闭上眼睛,就闭牢了嘴,一点也不出声打扰。
一只狼崽子对着靠枕,无声龇了龇牙,耳朵尾巴又没精打采耷拉下来。
再不舍得还是要走。
他得出门,得挣钱,还得变厉害。
厉害了先生会高兴,应时肆很想让祁纠高兴。
凡是祁纠会觉得高兴的事,应时肆都忍不住想去做,还要卯着劲,能做多好做多好。
他要能理直气壮地守在祁纠身边……来一个咬一个。
应时肆磨牙霍霍,打起十二分精神,攥着钥匙,拎着大号行李箱,轻手轻脚出了门。
……
系统在缓冲区等祁纠涮火锅。
这些天光是导入数据就够耗能量了,祁纠的要求还挺高,还得时刻调整身体状态,免得吓飞一只狼崽子。
精打细算了这么些天,能撑到今天早起送应时肆出门,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
“真要立遗嘱吗?”系统还有点犹豫,这东西确实提前立了妥当,毕竟还得找律师,找公证处公证,确实还要费些功夫。
立遗嘱本身倒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这事一旦让祁纠家狼崽子知道……系统不太敢预料接下来会不会有大事。
说不定……这两个从没真正吵过架的人,要吵一场大架。
“偷偷立。”祁纠回了缓冲区,拖过数据看了看,“藏严实点。”
比如跟应时肆的身份证藏一块儿。
狼崽子百分百不会翻那个抽屉,百分百不会去看的。
应时肆写给他的那五十三张便签,祁纠每张都写了回话,还做了二十个吹口气就会滴溜溜转的小风车。
还有一个准备当“十八岁生日礼物”,装了电话卡的新手机。
就那么放在抽屉里,整整齐齐的,现在还没被发现。
系统:“……”
也是个办法。
主要也是……要提前立遗嘱,也的确不能怪祁纠。
毕竟在原剧情里,封敛的身体也在这个冬天出了大状况。
倒不是瀚海传媒出了什么问题——到了这个级别的影视公司,不想出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圈子里风起云涌,盯着他们公司的人多的是。
封敛又是个野心昭彰,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抓到手里的好处哪可能让出去。他疑心又重,恨不得凡事亲力亲为,利益就在眼前,哪还管得上身体好坏。
应时肆就是这时候被塞进剧组的,这也是封敛卖出去的人情。
封敛惯用这种手段,这边用空荡荡的绿幕折磨应时肆,那边又相当宽和地安慰感激不尽的制片人,把这个好处吞得滴水不漏。
就这么点灯熬油一门心思钻营,不出毛病才不合理。
应时肆刚从剧组出来,身心俱疲险些被扒了层皮,就被拖去医院照顾封敛,连轴转了近半个月。
就是这场病,应时肆去陪床的时候,发现没人来看封敛,才知道了他也是孤儿出身。
也是这场病让应时肆知道……封敛的身体原来这么差,只要这么折腾几天,就很容易丢了性命。
“这是个大剧情,关键节点,咱们跳不过去。”系统也发现了问题,“再怎么都得病一场。”
商战这部分有原剧情在,倒是不用他们连轴转,照着原样走就行了。
但这种关键剧情点,刻在人设的命运线里,不管小剧情怎么变动,躲是躲不掉的。
换句话说,就算他们现在开始养生,一点工作不碰……祁纠就在沙发上躺着,也还是会因为肺功能受损累及心脏,突发心衰,被救护车十万火急拉进医院。
祁纠的打算,也是生死就在这儿赌一场:“趁着这个机会,把我的数据全换过来。”
系统之前没得到他的回答,还有点不放心:“你活过三十岁了吗?”
祁纠:“不好说。”
系统:“??”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祁纠的情况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以后的世界估计还会轮到,到时候系统就知道了:“我尽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过了。”
系统:“……”
这个回答实在是不太叫人放心。
“那你多尽点力……”系统讷讷,“免得你家狼崽子把别墅吃了。”
系统是真怕应时肆出点什么事,这个世界的狼崽子跟别的世界都不一样,狠劲儿上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系统不敢说,但它真怕祁纠前脚走,应时肆后脚就做点什么没法挽回的事。
这个不算笑话的笑话,在祁纠那儿没有回应,系统就知道事情只怕不太容易。
系统看了看祁纠,发现祁纠在看监控。
这会儿是节能模式,监控覆盖的范围很广,外面的天色还早,是种半亮不亮的墨蓝。
应时肆靠在保姆车的后座里补觉,整个人缩成不大的一小团,抱着胸前那把钥匙,睡得脸上红扑扑。
“后不后悔?”系统忍不住问,“其实要是有一次,你忍住了不对他好……现在也就不用头疼了。”
要是祁纠就装成封敛,不对应时肆好,不这么哄狼崽子,说不定等走的时候,谁都不难过、不伤心。
祁纠摇了摇头。
系统愣了下:“不后悔?”
祁纠还没说话,保姆车就到了地方,车才刚减速,后座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醒过来的狼崽子,跟睡着的时候已经不一样。
跟在别墅的时候更不一样——应时肆把钥匙在衣服里藏好了,他身上的一部分像是遇见了祁纠才活过来,不在祁纠身边的时候,就又恢复原状。
不在祁纠身边,也不往家里回的应时肆,依然沉默、依然冰冷、依然不好惹。
有跟了一路的狗仔,知道这车是从封敛的别墅里出来,鬼鬼祟祟想拍张照片,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扫,居然连相机都差点没拿住。
应时肆也不跟他们起冲突,脸上没什么表情,瞳仁深黑,碎发半遮到眉弓伤疤,一言不发地揉捏指节。
……不是没有狗仔被他按着揍过。
过去还是不受约束、烈性难驯的野狗,这会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像是有家了,反倒仿佛比之前还难对付。
应时肆收回视线,戴上口罩,跟着同行的艺人部经理,拖着大号行李箱,慢吞吞往机场走。
虽说没怎么坐过火车,但毕竟要赶通告,飞机还是没少坐的。
应时肆对机场不算新奇,一只手收回大衣口袋,攥着今早被祁纠塞进口袋的身份证,又摸了摸新手机和一口袋灶糖。
他想家了。
这条路上的梦不好,应时肆梦见自己在家里赖着不走,可怎么耍赖撒娇都没用,雪一停就被赶出了家。
那扇门关着,不给他开。
这梦很难受,比杀了他还难受。
“别紧张。”艺人部经理知道这是得照顾的主,缓和着语气说,“这次的秀场质量很高,是个不错的机会。”
应时肆点了点头。
他拖着行李箱往机场走,一阵冷风卷着雪花扑面,应时肆下意识想躲,却忽然愣了下。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愣愣站着,在口罩后面小声喊:“先生。”
多半是错觉,但风实在很熟悉,雪花也是。
冰凉的雪花掉在他睫毛上,掉在他迅速变得通红的耳廓,漆黑的眼睛就这么轻易亮了亮。
应时肆甚至忍不住想蹦两下——他真这么干了,艺人部经理有点好奇,回头看忽然打起精神的人影:“遇见好事了?”
应时肆忍不住高兴,拎着行李箱,三步并两步追上:“嗯。”
特别好的事。
他遇见了一阵特别像祁纠的风。
……
缓冲区,祁纠让那一条数据消散开。
几粒雪花悄然融化。
系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弄点雪、弄点微型空气涡流这种事倒是不难……但应时肆是怎么认出来的
祁纠也给不出这个答案,但他知道狼崽子能认出来,所以哪怕“活下去”这件事再麻烦,也不能把人关在门外。
哪怕时间再短,相遇再仓促,回家的人和开门的人,也都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那是他的狼崽子,出去要撒欢逞威风,回家要耍赖打滚睡觉的。
他们的消息接收器忽然嗡嗡震响。
……
应时肆办理完了值机手续,坐在候机室玩手机。
手机是祁纠新给他配的,叫他出门时候带着,方便联络。
应时肆还用不太习惯这种智能手机,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戳着给祁纠发消息。
应时肆本来想要跟先生告状,他做了个破梦,写到一半又删掉。
……算了,状就不告了。
应时肆打算只说好事,只说开心的事。
祁纠的狼崽子抱着手机,抿着嘴角,漆黑的眼睛晶亮,缩在暖和的羽绒服里,一下一下地戳。
他今天出门,最开心的事,是遇见了一阵很像祁纠的风。
第64章 祁纠怀里
飞机上不能用手机, 应时肆就一直聊到不得不登机。
狼崽子第一回这么跟人聊天,兴致勃勃,抱着手机不停戳屏幕:到办公室了吗?先生,今天冷。
今天的确冷, 雪化的时候比下雪还冷, 手放在外面三秒就像是针扎。
应时肆开始后悔, 自己这次留的一百张便签里, 忘了提醒祁纠出门要戴手套——还有口罩。
尤其是口罩,不戴绝对不行。
祁纠的呼吸道很敏感, 稍微有点凉气, 都会咳得止不住。
别墅离机场的距离不算近,四十几分钟的路程, 加上值机候机的一两个小时,已经足够祁纠睡好回笼觉、收拾好自己,换衣服出门。
保姆车开得一路平稳,这会儿祁纠已经安安全全到了办公室:到了。
祁纠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有手套,有口罩, 还有狼崽子买的充电暖水袋、艾草贴、热帖、充电加热小型按摩仪。
这些装备其实都不怎么用得上, 毕竟车里面暖和, 办公室比外面更暖,这一路都接触不到什么冷空气。
但祁纠还是带得挺齐全,顺便把手套也戴上,又拍了张照片。
……于是, 接下来的一路, 有些狼崽子抱着飞行模式的手机, 一会儿看一眼,就都在看这张照片。
是真的帅, 以应时肆勉勉强强算圈内从业人员的视角,这张照片稍微修一修,拿出去当广告也没问题。
戴着黑色山羊皮手套,颀长硬朗、腕骨分明,叫同色系的风衣一衬,简直气场全开。
应时肆研究了一会儿怎么弄,总算找明白方法,偷偷把照片设成手机屏幕。
这么说虽然有点奇怪……祁纠身上,应时肆最熟悉的部分,大概就是这双手了。
这双手摸他的脑袋,揉他的耳朵跟后脖颈,哄他跟逗他用的是不同的力道,教他怎么发力的时候又变成第三种。
应时肆扒拉着那张照片,忍不住在脑海里想,祁纠按着他的腰背,教他绷劲儿时候,站在他面前的样子。
祁纠受伤之前,一定特别能打,特别厉害。
应时肆每次找错了发力点,或者忍不住走神,就被那些清瘦修长的手指随意往背后轻按——按中的地方全是穴位,又酸又麻,一下就够他龇牙半天。
一来二去,应时肆不光能找对地方了,走神的毛病也改了不少,每次都很快就能集中注意力。
应时肆又看了一会儿那张照片,依依不舍地按灭了手机,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阵,忽然又觉出点不对。
应时肆飞快按亮手机,重新仔细看那张照片。
祁纠拍照的时候,那只手扶着的……好像是应时肆买回来的抱枕。
只能看见一点,看不全,但至少是白毛。
白色短绒,是个动物形状的抱枕,具体种类不算明确,售架上说它是狐狸,售货员说是白狗,路过的小孩扯着大人,大声喊要买小白狼。
应时肆在附近潜伏了半天,好容易等到没人,杀过去抓着翻来覆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原标签。
原标签上说这是“白色短绒可爱动物抱枕”。
应时肆:“……”
这么个种类不明的“白色短绒可爱动物抱枕”,就这样被应时肆飞速抓走、飞速结账、飞速揉成一团,藏在编织袋底下,一路拔腿跑回了家。
应时肆本来把它掉在地毯上,地毯是草绿色,相当大的一片,有点蓝天白云远山的装饰图案。
落地灯是半木质的灯身、麻线灯罩,配上宽大布艺沙发,只要一开灯,一个跟别墅格格不入的角落就被隔出来。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趟,应时肆不小心路过。
这个抱枕就到了补觉的祁纠怀里。
祁纠怀里!
应时肆磨了磨牙,他这会儿都不在祁纠怀里。
祁纠甚至还把它带去了办公室!
应时肆恨不得魂穿抱枕,检查祁纠有没有好好吃药,有没有按时休息,是不是一工作起来就不管不顾……现在又在做什么。
应时肆把额头贴在玻璃上,看着飞机下方流动的云,飞机在往南飞,积雪的厚重云层逐渐消散,天空变成茫茫的白。
应时肆不喜欢那些云,它们让祁纠难受,现在应时肆又开始想念那些云,它们至少说明,他离祁纠还近。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腮帮里的软肉,抱紧胳膊,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钥匙——他在家让祁纠哄得太高兴,晕晕乎乎,其实没意识到这回事。
祁纠决定的事,还是会做到,只不过兜兜转转,换一种他更能接受,更不会吓到他的方法。
他还是出了门,还是去外头长见识、玩一玩,要过几天才能回家。
应时肆不是不喜欢出门——他喜欢,想看没去过的地方,想见新鲜的世界。
可要是这个世界没有祁纠,他转头就要回去了。
什么样的世界,只要没有祁纠,都没意思。
应时肆用力闭了闭眼睛,把眼睛里的湿气逼回去,眼眶仍然发烫,就又用手重重按了几下。
他知道……他其实知道,祁纠的身体状况没有表现出来那么好。
祁纠的身体还在变差,这是个几乎不可逆的过程。受了重伤就是这样,人体的根基毁损了,就像是已经砍倒大半的树。
按照规律来说,的确是冬天更差、夏天最好,但能在夏天恢复生机的前提……是得在那个时候,还有足够的力气。
应时肆在离生日差好几天的时候,就开始许愿。
他多许几天,每天都念个百八十遍,说不定能更有效。
说不定许愿的神仙也受不了唠叨,被他唠叨烦了,就答应了。
——
系统被唠叨得头昏脑涨,摘了耳机:“你听吧,我不听了。”
祁纠刚把这些天堆积的文件处理好,封敛这个总裁当得日理万机,工作实在不算多轻松:“怎么了?”
“你家狼崽子念经。”系统就没见过这么话痨的,“三个小时!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念了两小时零五分钟……”
另外那五十五分钟,五十分钟用来对着照片和窗外发呆,五分钟用来喝可乐和吞噬飞机餐。
系统确信那是吞噬,应时肆打开餐盒,五分钟后,餐盒里就什么都没了。
祁纠摘下眼镜,闭着眼靠在轮椅里,忍不住笑了一声。
系统也愁乐了,叹了口气:“你遗嘱构思得怎么样?”
“还在想。”祁纠按了两下眉心,“得构思一阵。”
财产部分是最好办的,根本用不着特地安排,塞给狼崽子就行了,公司可以先找可靠的信托方代管。
棘手的是剩下的部分……比如怎么拦着狼崽子不把别墅吃了,怎么拦着应时肆不冲动,不做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祁纠尚且还在斟酌,暂时没想出太好的解决办法。
“要是连你都想不出来,多半就是没办法。”系统变成开水壶,烧了点水给他吃药,“不过——你刚才说信托方。”
这倒是给了系统一些启发:“信托部门,咱们局里也有啊,这个世界好像还有空位。”
系统边咕嘟咕嘟冒泡,边转过味来:“对啊!这个世界有空角色,还没人领呢!”
这次的世界和之前不一样,有其他角色可领,不非得当乌鸦……虽说之前的记忆封存,系统也不记得为什么祁纠要跑去当乌鸦,但工作记录里的确有这么一条。
甚至还有个乌鸦如何维持羽毛黑亮的技巧合集。
想来不是因为个人爱好。
这个世界的角色刚好是信托类型,专门负责代管企业的,属于维持世界基础运转的维修保障部。
系统去运作运作,想办法跟人家换个班,万一成了,说不定真能给祁纠弄个新身份。
“先别声张,我去试试。”系统跟祁纠讨论,“不过这个办法……也得有前提。”
有个不论如何都跳不过去的前提。
祁纠自己得能活过三十岁。
维修保障部那边的空身份,就真只是个身份,是要员工拿自己的数据去填的。
封敛这具身体,也注定活不长,想多活几年,一样要靠祁纠自己的数据来补。
万一到时候,封敛这具身体抢救失败,下不了手术台……另一边的身份空壳又满足不了预估的寿命,无法顺利导入,那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况且,就算真这么干成了,也限制多多。
比如这两个身份衔接,本身就有明确的因果关系,只有封敛死了,才会有信托部门的员工接手……所以遗嘱该写还是得写。
再比如,维修保障部那边的员工相当没人权,不允许主动透露身份,除非原生世界角色主动,否则不得发展任何感情。
这可跟弄一阵风、刮点雪不一样。
那边的空壳伪装数据相当复杂且繁琐,层层加密,别说凭直觉,系统凭数据分析,有时候都得分析半天。
祁纠给系统塞了个相当厚实的红包:“试试看。”
“行。”系统说,“都试试看。”
系统试试能不能弄来个壳子,祁纠试试能不能活过三十岁,狼崽子……狼崽子也得试一试。
应时肆必须得试一试,能不能更相信祁纠。
相信到盲目的地步,把感情暂时按下,把理智也暂时按下,即使不得不暂时分开,也有绝对的耐心等。
守着那个被一点点改造,变得越来越像个家的别墅,守着家,别乱跑。
千万别乱跑,会有人穿过风雪来抱他,会有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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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场那边,应时肆的表现比想象中更好。
艺人部经理本来还以为,这种封总点名要照顾的年轻艺人,准保业务稀烂态度离谱,要一群人跟着忙到焦头烂额。
谁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应时肆除了沉默点、看着性子冷点,什么问题都没有。
这也算不上是问题,谁没有点自己的脾气?应时肆这个野蛮生长的气质,在圈子里也算是独一份。
真打磨出来了,只怕相当亮眼,能填补一大块暂时没人能顶上的空缺。
艺人部经理就是干这个的,眼睛比等闲经纪人毒,几乎升起了点难得惜才的惊喜。
不仅仅是这两天的台下,就连T台上,应时肆表现得也相当可圈可点——肯定不可能臻于完美,但要论叫人印象深刻,那也绝对有份。
“是真的特别不错,话题度眼看着上来了。”
艺人部经理打电话回来汇报,对封总的眼力赞不绝口:“不愧是您挑的艺人!真是……”
艺人部经理抓着电话,夸赞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倒。
肯定有逢迎的意思——但也有那么五六成甚至更多,是因为真这么想。
接电话的时候,祁纠也在看监控那边的实时直播。
狼崽子下飞机就立刻沉迷进手机,在路上找他聊、在酒店找他聊,晚上哼哼唧唧不睡觉,小声说想开视频。
这会儿就半点看不出来了。
应时肆沉默着候场,沉默着换衣服,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筋骨身量,在聚光灯下敛得近乎锋利。
第一次上这种长|枪|短|炮围着的T台,叫滑轨摄像机盯得死死,应时肆却半点都不怯场,黑沉沉的眼睛不加半点掩饰,锋芒毕露。
他在飞速学习成长,第一轮走得还有些许生硬,第二轮就能把祁纠教他的东西,跟眼前真看见的逐一对应,找准最后那点云遮雾绕的所谓“感觉”。
有直播评论说,应时肆像个没有感情的T台机器,这不是贬损,反倒是对这个级别模特相当高程度的表扬——模特本来就是展示衣服的。
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不飘不沉,台步走得到位,能展示出衣服的所有细节。
这就是几乎所有设计师都钟爱的模特了。至于走出个人的特色,拥有独特鲜明的韵律节奏……那是成名以后的事。
彻底立稳脚跟、打出名声以后,叫聚光灯一点点养着,才能养出独一份的所谓“看点”。
应时肆现在表现出来的气场,汲取技巧摸索窍门的速度,已经叫不少业内人士眼前一亮:“真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么个人?”
“澜海送来的艺人,听说……是封敛封总的人。”
旁边有人低声回:“想差了,原来真是正经送来亮相的。”
艺人部经理打点的时候,只说是新签的艺人,并没有任何相关消息放出去
但那些人苦心栽培应时肆,就是为了送给封敛……又哪可能一点风声也不透。
有这种名头,多半都容易想歪,到什么时候都难以免俗。
但应时肆不在乎这个,他甚至不在乎大大方方承认。
他就是封敛的人,家门钥匙就藏在换下来的衣服里。
要不是上T台得足够专业,不能携带任何个人饰品,应时肆都想揣着钥匙上去。
别人怎么看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应时肆心里不在意,反倒走得越来越稳当,感觉也找得越来越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瞳孔幽深,眉弓锋利淡漠,直播评论却一回比一回热烈。
应时肆看不见评论,哪怕看见了也无所谓,他管不着别人——应时肆很清楚,自己是在较劲。
跟什么较劲,说不清。
可能是跟命。
应时肆盲目地认定了,他做得更好一点,就能给祁纠多带来点运气。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应时肆想好了自己的生日愿望,他在飞机上念了两个多小时,请求不知道哪位神仙帮忙,让这件事成真。
让这件事成真:只要他把每件事都拼命做好,家里的先生运气就跟着多。
让这种运气去帮祁纠的忙,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真不是盲目。
因为应时肆做得越好,金手指植入程度就越高,他们的分成就越高,系统能拿出去活动的资金就越充沛。
阴差阳错,祁纠跟系统在想办法,狼崽子也是真在磨牙霍霍地玩命帮忙。
祁纠也从直播里截了几张图,准备回头弄几张海报放家里,逗狼崽子变成开水壶——正这么干的时候,应时肆那边就生出点变故。
……
走完最后一套衣服,应时肆快步下来,拿回自己原本的衣物,脸色就变了变。
钥匙不见了。
应时肆精心絮的窝,那条红绳既能露出来又不明显,裹在衣服里头,他一抬头就能看见。
这会儿不见了。
衣服还在,红绳跟钥匙都没了影子。
应时肆脑子嗡的一声,扔下做装饰的金属扣,扭头就要去找。
有人自己撞上门来:“这什么,狗绳?”
应时肆的瞳孔倏地黑沉,森森盯着眼前吊儿郎当的人影……看着对方手里晃晃荡荡的红绳。
看着红绳尽头拴着的钥匙。
“这是秀场主办方的儿子,也是个小模特,这T台好像本来是捧他的。”
系统刚好回来,抄起剧本哗啦啦翻页:“剧情里也有这一段,他挑衅羞辱应时肆……不过没这么靠前。”
因为剧情里,应时肆的表现并没这么好,亮眼到所有人好像都只看见他。
应时肆甚至还不是个专业模特,论本职他是演员,因为当初有个金主喜欢小模特,才被塞去走T台的。
那金主半天不到,就被凛然不可侵的狼崽子凶狠至极咬跑了,模特这工作倒是留了下来。
“还给我。”应时肆沉声说,“我不想惹祸。”
秀场主办方的儿子挺非主流,弄了个标新立异的烟熏妆,捯饬了个酷派十足的莫西干头。
这么精心弄了一通,又提前排演、挑了最好的衣服,硬是叫妆造都没怎么做的应时肆压了下去。
莫西干头挺不满,忍不到结束,就来找这小子不痛快:“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给人家摆弄的玩意?”
应时肆对这说法无动于衷,他本来也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但谁都不该碰他的钥匙:“还给我。”
莫西干头甩那个钥匙:“我要是不呢?”
应时肆几步过去,薅住他领子,伸手去够那条红绳,没等碰到,钥匙就从莫西干头手里飞出去。
旁边就是窗户,下面是造景的园林,钥匙飞出去就没了影。
应时肆瞳孔凝定成冰。
“来,打啊。”莫西干就是要激怒他,笑了笑压低声音,“你不是要出风头?送你个大新闻……”
在他们家的秀场后台动手打人,前因后果当然任他们说。
应时肆把他扔开,单手一撑窗框,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二楼半的高度,应时肆借着窗外的树做缓冲,往下蹦了两次,就地打了个滚,在草坪上站稳。
有树、有草、有灌木,不远处还有个人工湖。
应时肆抬头看了看窗户的位置,心里沉了沉——钥匙多半掉在了那里头。
应时肆自己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
那只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
“怎——”艺人部经理冲到窗前,“这是怎么回事?!”
他去给应时肆联络后台采访,总共半分钟没看到,眼睁睁看着人跳了楼,吓得魂飞魄散:“没事吧!摔伤没有?你等着别动,我下去接你……”
应时肆的胸口起伏,瞳孔黑沉,强迫自己把几乎冲破禁锢的暴戾压回去。
他听不见艺人部经理的话,满脑子都是不能闯祸。
他不能动手……他不能闯祸,不能给家里惹麻烦。
祁纠的身体状态很不好,光是忙公司的事,已经够操心,应时肆晚上都不敢跟他多聊半句,生怕耽误了他休息。
应时肆一点麻烦都不想惹,就想把每件事都做好。
为什么这么难。
应时肆盯着那个人工湖。
哪怕这是在南方,冬天的人工湖也仅仅是不上冻,依然冷得刺骨。
“求我啊。”莫西干还得意洋洋,趴在窗户边上,“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让人帮你把水抽干,找找你那条狗、绳……”
莫西干上下打量应时肆,嚣张得叫人想把他嘴撕了:“对了,你身上这套衣服是我们家的吧?弄脏了弄坏了,原价赔偿知道吗?”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知道内情,认定了应时肆是个没人罩着的“玩意”——这认定本来没错,因为原剧情里就是这样。
原剧情里,不论外头的人怎么羞辱应时肆,封敛也从没叫人替他解围……反而乐见其成。
派来跟着应时肆的人与其说是照应,不如说是监视,是封敛的眼睛,应时肆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
但现在其实不一样了。
艺人部经理一通楼梯跑下来,连呼哧带喘,攥着手机,满脑门子汗。
“没事吧?”艺人部经理拽着应时肆,“伤着没有?”
那可是二楼啊……封总家这小子是属什么的?
应时肆听不见他说的话。
应时肆抬着头,盯着二楼的人影,瞳仁漆黑,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
他逼自己把失控的狂暴戾意忍回去。
比起这个,应时肆更无法容忍……那些给祁纠的身体增添负担、让祁纠没法休息的工作里,有他亲手添进去的。
应时肆受不了这个。
他用力咬了咬牙关,强迫自己转身,去人工湖里捞钥匙。
才走了两步,艺人部经理又伸手,把他拦住。
应时肆皱了皱眉,发作之前,听见对方的话音:“……封总……”
应时肆停下来。
“我赔衣服。”应时肆说,“我有钱。”
他还有钱……虽然是祁纠给的,但先垫上,以后他挣了钱再补回去。
艺人部经理连忙摆手:“不用赔了,这衣服是你的。”
应时肆愣了下。
艺人部经理的手机一会儿一震,低头看了看,又回了回头,看后面那个人工湖。
艺人部经理:“湖也是你的……叫人抽干也行,回家也行,家里有备用钥匙。”
“不差这一把。”艺人部经理一个字看不懂,只管照本宣科地念,“反正你回家,也不用钥匙,有人开门……”
应时肆站在原地,脸唰地烫了。
秀场的衣服其实很薄,飕飕的冷风里,热流一瞬间就把他裹住,不由分说往胸口里面钻。
“……封总说,架可以打,但痛殴闲杂路人,最好稍微讲究分寸。”
艺人部经理把消息念完:“不讲也行,都行,看你。”
……
祁纠在缓冲区,坐在小马扎上,把最后一条消息发过去,给系统背上沉甸甸的大书包。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其实也不非得选择最霸总的这一种。
但不买白不买,买下秀场送给应时肆,他们立竿见影就能拿五十万经验点的提成。
有了这一笔提成,打点的事就好说——要是再不够,回头再买几个酒店、买几个剧组,记在狼崽子名下。
这个世界的提成实在最好赚。
系统就是回来取钱的,经验点到位,摩拳擦掌,背着书包就窜出去了。
第65章 他现在就走
应时肆仍然有些没缓过神。
艺人部经理其实也是。
陪着上头身边的人出差这种事, 在他们这个工作领域里其实挺多,但像这种情况也少见。
倒不是秀场有多贵……当然也非常之贵。但主要还是这类“身边的人”,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
感情好,蜜里调油的时候, 自然哄着捧着。哪天厌烦了, 随手就丢, 再换个新的。
是个什么地位……在这个圈子里心照不宣。
送东西送资源都常见, 打发人的东西,多值钱也不过分。
但为了这事直接替掉秀场的承包方, 是什么意思, 就相当明显。
这么一来,应时肆的身上, 就会直接打上封敛的标记。
往后谁要对付应时肆,都要多掂量掂量——这可不是那种随手就能打发的小角色,在这小子背后,有个传媒巨擘的老板盯着。
惹不得,惹了小的, 后头那个是会出手的。
今天这一档子事, 意味着往后应时肆在外面, 一举一动,都可以直接代表封敛。
这背后的事应时肆不一定懂得,艺人部经理悬心吊胆的,顾不上跟他细讲, 还在尽量圆滑地处理各个环节, 不打乱原本安排的采访进度。
秀场的老板换成了谁, 采访也得照采不误——观众可不管秀场是谁的,没见谁看秀看T台, 还要查查资方的身份。
这次的机会难得,应时肆的表现实在亮眼,不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刷一波观众缘,那就是艺人部经理无能,正经差事没办妥了。
但应时肆懂不懂没关系,因为秀场的原负责人一看就挺明白。
艺人部经理陪着,半点不敢疏忽地盯着采访结束,应时肆换了衣服下来……那个人工湖的水已经抽干了一小半。
莫西干头被他老子扔进人工湖里捞钥匙,连冻带吓面色惨白,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把你那张嘴洗干净了再说话!”原负责人气疯了,抬腿就踹这个惹祸的玩意,“你把人家什么扔了?”
莫西干起初嘴还犟:“狗绳,怎么了?还往脖子上栓个钥匙,说不定是玩什么呢,他就是个野——”
话没说完,就叫他老子扇得没了音。
原负责人脸色煞白,恨不得跳进湖里去扇他:“这些话都谁跟你说的!”
原负责人慌得过了头,莫西干平时也就仗着他老子耀武扬威,第一次见这阵仗,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闯了大祸,脸色也变了。
原负责人气得两眼发黑,还想再教训这个彻底长歪了的儿子,余光瞥见身后人影,就僵得忘了怎么说话。
艺人部经理领着应时肆过去,客客气气地:“找着了没有?确实是挺重要的东西,麻烦了哈……”
原负责人一路苦到嗓子眼,连忙挤出笑脸陪着:“没、还没有。”
原负责人干着嗓子解释:“不太好找,还找着呢,肯定找到,肯定找到……”
话是这么说,确实不好找。
因为红绳跟钥匙都细小,用大口径的抽水管,说不定直接抽走了。
要过滤一遍再抽水,效率低了不少,就算盯着的人再玩命着急,也快不起来。
偏偏这祸完完全全是莫西干闯的——人家钥匙本来好好跟衣服放一块儿,没招谁没惹谁的。他擅自拿走不说,不干不净地羞辱挑衅,还把钥匙扔进了湖里头。
往大了说,报警都绰绰有余。
原负责人懊糟得要命,恨不得当场把这祸害扔了,回头就是一脚:“道歉!”
莫西干支支吾吾,还想糊弄,被他老子冷森森的视线盯着,心里就咯噔一声。
……这回怕是闯了大祸了。
他这会儿也慌了,瞄了一眼应时肆,实在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动不得的铁板:“对,对不——”
莫西干的道歉还没说完,应时肆已经抬手把他推开,跳进了叫抽水机搅得浑浊的湖水里。
艺人部经理这时候才急:“快回来!冷,你再冻感冒了!”
应时肆哪怕这点冷。
他刚才在翻滚的浑浊湖水里看见一点红影,记准了位置跟水流,半斟酌半直觉地捞了几次,手指就勾住了根绳子。
人工湖挖得不浅,走几步就到人胸口,再往中心足有两米来深,地下是一片软和泥泞,留着夏天种荷花的。
应时肆闭紧了眼睛憋着气,摸索了下那条绳子,拨着水游到透亮的地方,湿淋淋站起来,用力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钥匙丢了家里还有备份,红绳不能丢,红绳是先生编的。
亲手编的,应时肆趴在沙发边上,叫暖洋洋的灯光照着,看祁纠给一条平平无奇的红线打上平安结。
日子好得叫他忍不住想打滚。
那条红线本来普通,在祁纠手里翻来覆去,轻巧利落,变成环环相扣的红绳,另一头就垂在应时肆手背上。
红绳跟着祁纠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动,弄得他又痒又高兴。
应时肆忍不住偷偷扒拉,被祁纠轻拍了下手背,立刻老实缩回去。
祁纠编了一段,把狼崽子拉到膝盖上,在他颈间比量长短。
近成那样,应时肆就伏在祁纠的胸前,一抬头,就能看见琥珀色眼睛里那点淡淡的笑影。
……
长这么大,应时肆做梦都没做过这么好的梦。
他牢牢攥着那条红绳,带着钥匙回了岸边,不用艺人经理拽,一撑就跳上去。
“不是狗绳。”应时肆说,“这是我家钥匙,我回家用的。”
莫西干这会儿已经完全反应过来,彻底意识到自己闯了多严重的祸,天塌了似的缩着,惊恐地看着应时肆
应时肆反倒不想打架了。
打这么个垃圾货色,除了给家里惹麻烦,没意思也没意义。
应时肆不懂圈子里的事,但有些事用不着教,揣摩一下就知道,这些人对他态度的改变是因为祁纠。
是因为畏惧澜海传媒的老板,畏惧澜海传媒,所以畏惧他。
——这也就是说,他在外面做的事,就代表了祁纠。
这道理一点都不难懂。
应时肆反复默念着提醒自己,得学祁纠,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不偷不抢不打人,过去那些习性都得改掉。
艺人部经理火急火燎要厚衣服、要毛巾,杀过来接他,应时肆把红绳重新戴好,没理这对失魂落魄的父子,上了保姆车。
他确实不能感冒,感冒了就不能回家了。
应时肆急着回去洗个澡、喝口姜汤,再把红绳洗干净。
等祁纠不那么忙了,他就抓紧时间往家里打视频,一秒都不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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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时肆的确没感冒,一个喷嚏都没打。
这个年纪,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一碗姜汤、一个热水澡下来,寒气驱得干干净净。
应时肆还相当严谨,主动要了个板蓝根冲剂,提前做预防,一口气全灌下去。
……然后就在视频里看见了发着烧、正在吊水的祁纠。
祁纠也不是故意的,这次是真寸,他这边刚扎上吊瓶,狼崽子的视频就打过来了:“不要紧……小问题。”
这具身体就是这样,本来冬天就不好过,稍微跟外头有些接触,问题立刻汹涌而至。
但一点都不接触也不行。于外于内,都知道澜海传媒的老板身体相当不怎么样,好些天不露面,容易引起人心惶惶。
稍微有点风言风语传出来,股价立刻就有变化,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就会引起某些剧情上的连锁反应。
况且,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不可能一直深居简出,总有要在人前露面的时候。
祁纠今天没给狼崽子打电话,一直发信息叫艺人部经理转述,就是因为要出席个推不掉的活动——活动现场还好,回来后就开始咳嗽发热。
祁纠看了看身体数据,问题不算严重,最普通的感冒发烧,就没去住院,找私人医生来家里打了个吊瓶。
本来算好了时间,吊瓶打完应时肆差不多回酒店,没想到狼崽子动作这么快,撞了个正着。
“不要紧,没多大事情。”祁纠单手不方便,把手机放到支架上,戴了耳机,“跟我说说今天的事。”
应时肆本来就不敢大声,看见祁纠戴耳机,话都不太会说了,轻得几乎只剩下了小气嗓:“……今天的事?”
狼崽子记吃不记打,钥匙红绳都找回来了,热水澡洗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祁纠。
一半担心着急、一半按捺不住地想家,别的全抛在脑后忘干净了。
祁纠正调整电动升降床的高度,自己拿了个枕头靠着,忍不住笑了:“嗯。”
系统还在到处豪气地撒钱,祁纠忙活到现在,暂时还没找出时间,看应时肆那边的监控。
祁纠问:“委屈着没有?”
应时肆愣了愣,不知道哪儿猝不及防地一烫。
可能是眼睛,可能是喉咙……又酸又烫难受得不成。
没委屈着,一丁点都没有。
他从没这么厉害地跟人龇过牙,那败类叫他看一眼,声都不敢吱了。
应时肆一点都没跟那个败类牵扯,没跟他们混在一起乌龟咬王八,他可酷、可沉稳了,应时肆琢磨了一路怎么给祁纠讲。
“哭什么……我看看。”祁纠咳嗽了几声,“没捞上来?钥匙丢了还是绳子丢了?”
狼崽子眼窝其实不浅,在外边光流血流汗,也不知道怎么呼噜一下脑袋,就跟他哼唧着红眼眶。
祁纠故意温声逗他,拿过杯子喝了点水,把咳意压下去:“没事,家里还有,等回家了,再给你编一个……”
应时肆连忙摇头,胡乱抹了两把脸,把洗得干干净净、还跟新的一样的红绳从衣服里拽出来。
钥匙也在,他都找回来了,好好的,一点没丢。
应时肆就是想家了,急着回家,急着看祁纠身体怎么样:“我没事,我好好的。”
应时肆努力盯着视频,想看出一点端倪来,奈何实在离得太远,只能悄声问祁纠:“烧得厉不厉害?难受……”
他本来想问“难受不难受”,又觉得这话还用问,肯定难受,哪有人生病不难受。
应时肆用力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心里比之前更急,回家的念头疯涨。
“不难受。”视频对面,祁纠的回答跟他猜的一模一样,“没多高……低烧。”
祁纠测了个体温,看了看体温枪:“还没到三十九。”
应时肆不跟祁纠争,没到三十九度算不算低烧——争了也没用,祁纠说没到三十九,那多半就是三十八度九点九。
说不定还是隔着十公分开外的空气测的。
应时肆抱着手机,攥着袖子把手机屏幕擦得更清晰,闷声闷气地:“我明晚就回家。”
明天是第二场秀,也是最后一场,时间在晚上,要走相当不方便,所以再往后一天才安排了现场活动。
但这是原本主办方的安排,现在的新主办方正在视频里红着个眼眶,窝成不大点一个小球,抱着手机不撒手。
“急什么,我这儿没事。”祁纠隔着手机哄狼崽子,“这不是挺健康的。”
对这具身体来说,这种事已经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上呼吸道的感染,离肺还远着,不用太过草木皆兵。
祁纠及时叫医生来打吊瓶,已经是相当注意身体,为了之后顺利过渡,正相当积极地保护刚导入的新数据。
按他过去的习惯,烧个几宿不管,自己就好了。
这话不适合说给狼崽子听,祁纠想了想,把水放在一边,单手撑着坐起来:“走两步给你看?”
应时肆:“……”
看来哄的方向不对。
祁纠咳了一声,自己觉得好笑,闷声笑了半天,把连发愁带无语的一小团狼崽子也勾扯着乐了:“先生!”
应时肆笑又不想笑,愁还愁不成,这人非逗他,急得百爪挠心:“不开玩笑,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不开玩笑。”祁纠收了笑,咳了一会儿,自己喝了两口水压了压,“我有数。”
他能看见身体数据,不仅有数,而且还有得十分精确,甚至能适当调整。
答应了给狼崽子过生日,祁纠就不会让这具身体出太大的问题,不然也不会叫医生来打吊瓶了。
不到不得已,祁纠其实不喜欢打吊瓶,限制行动不说,药水沿着血管走,半边胳膊都是冰的。
“帅一点儿,出去跟人龇牙。”祁纠的声音柔和下来,隔着视频,耐心哄他的狼崽子,“我看着高兴,好得就快。”
应时肆攥紧了手机:“真的?”
“真的。”祁纠这就能证明,“我这不是挺有精神?”
应时肆是真忍不住相信——因为祁纠状态的确不错,虽然发着烧,但聊天说话都不耽误,视线清朗透彻,没被那些噩梦找上门。
应时肆怎么都看不够,抱着手机小声保证:“我肯定努力。”
祁纠在视频另一头,看着他没说话,但应该不是因为不舒服……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还含着点柔和光亮。
应时肆松了口气,声音更轻:“先生?”
“别受委屈,累了就回家。”祁纠说,“给你留着门。”
应时肆一点不委屈、一点不累,深深吸了口气,龇牙咧嘴憋了个笑。
祁纠忍不住笑了:“行了,去睡吧。”
应时肆其实还不困,但他怕打搅祁纠休息,祁纠现在还发着烧,该多休息,不能再劳累。
所以应时肆立刻就点头,依依不舍地跟祁纠说了晚安,别开头不敢看,摸索着挂了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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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都相当顺利。
祁纠出去转了一趟,已经效率颇高地把事情办得差不多,索性就在家养病,又打了一天吊瓶。
狼崽子在外头实在很威风,第二天的T台丝毫没受第一天影响,该怎么走还怎么走,稳得岿然不动。
这股子劲正对设计师的胃口。
好几个圈子里相当有名气的设计师,趁着最后一天的现场活动,已经开始打听合作方式。
艺人部经理全权负责这事,笑得嘴都合不拢,殷殷嘱咐应时肆:“不用跟任何人私下联系,全交给我们,有公司替你把关……”
这是真心话,应时肆是不是封总的人,他都是澜海的艺人,有出息了是能让整个部门跟着挣年终奖的。
艺人部经理看着应时肆,就像是看着一大团会走路的奖金,欣慰得不行:“对了,剧本你看过没有?”
剧本是通过澜海那边递过来的。
应时肆的首秀亮相过于出色,靠着一堆真刀真枪的动图,配合恰到好处的营销,在网上小爆了一波。
是个很正规的剧组,剧也不是草台班子,之所以找到应时肆,是因为导演急疯了。
——饰演主角少年时的演员,出了些相当严重的问题,不能用了,所有的戏份全都得删。
已经送去备案、年后就要上映的剧,铺天盖地的宣传都发出去了,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导演找人找得眼睛都快绿了,一眼看见热搜上挂着的动图。
这个角色戏份不多,半个月到一个月就能拍完,到了这种地步,剧组的要求其实也不多……就剩一个。
得好看。
成年的主角是毁容设定,前期一直戴着面具,全靠少年时的亮相敲定基调。
只要脸够用,气场有了,剩下的都能让步。
这就到了个相当尴尬的境地——有档期、能紧急进组的多半长相不行,长相够用的,要么看不上这种补漏的角色,要么气场颓软得撑不起来。
找了一圈,盯上应时肆。
要不是封敛居家休息没去公司,导演跟制片人说不定要带着年礼去澜海,托人带路,去敲封总的办公室了。
……
应时肆今早就听艺人部经理说了始末。
他对演戏没意见,但拍摄时间实在不好。
腊月十三开拍,要是只拍半个月,还能紧赶慢赶让出过年——要是拍一个月,就得到年后了。
更何况,应时肆对自己的水平也有数。
他根本就不会演戏,台词不行镜头不行,半个月不可能拍得完。
“边拍边学啊。”艺人部经理劝他,“这是个双赢的事。”
一方面,澜海加大力度捧应时肆,肯定不会叫人受了委屈,会在“临时补漏”和“救场如救火”这两个口径上下大功夫,也会提前强调应时肆水平有限。
这部剧预热了很久,观众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上映,现在因为一个总时长不到一百分钟的角色卡了,只要有人能补个漏就相当满足。
预先把期待压到极低,到时候只要应时肆表现得稍微好一点,哪怕有几个片段可圈可点,就能口碑反弹。
另一方面……这也是个不小的人情。
这部剧背后的投资方和澜海实力相当,因为专攻方向不同,此前没什么联系,王不见王。
要是因为这么个橄榄枝搭上线……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礼尚往来,能给封总帮上不小的忙。
艺人部经理唠唠叨叨,啰嗦了半天,总共只有最后一句话有用,原本沉默的应时肆瞬间有了反应。
应时肆攥着那个剧本:“能帮上忙?”
“能能,特别能。”艺人部经理愣了两秒,毫不犹豫点头,“能帮上可大忙了。”
而且还占了个好处,这部剧的拍摄地点就在澜海的老巢,他们来的地方——就在北面那个影视城。
距离一点都不远,虽然保密原因得封闭拍摄,演员一律住酒店……但酒店也是澜海投资的。
影视城都是澜海投资的。
他们封总可有钱了。
……
应时肆暂时还不知道这些。
他盯着手里的剧本,又摸出手机,来回翻了一会儿消息。
先生没和他提这件事。
祁纠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在家休养,十分悠闲,与白狼抱枕共赏雪景。
[图片1/1]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转移他对输液架和吊瓶的关注……但应时肆还是忍不住中了圈套,对着那个抱枕炸毛了一早上。
应时肆拿不准,祁纠不和他提这件事,是因为不知道,还是不想给他压力……想让他自己做决定。
前者的可能性极低,这事能被递到他这儿,不可能不向上报备。
应时肆被扔进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早熟透了这些,猜得出始末,立刻听出艺人部经理的未尽之言。
应时肆揪着胸口的红绳,把头转向窗外,狠狠揉了两下眼睛。
这事有这么大好处……管他的意见干什么呢。
祁纠越是这么替他着想,应时肆就越急着想回家。他不清楚祁纠现在的身体究竟怎么样,烧退了没有,怎么生病了还操这么多的心。
“票给你买好了。”艺人部经理见他态度松动,喜出望外,立刻补上应时肆最在意的事,“今晚走,按你说的,换了趟车……这个最快。”
就是折腾,要倒三趟车,每趟都是极限夺命狂奔。
这么一狂奔,一宿都别想睡。
但因为最早发车时间比直达车早了四个小时,路上大站又不停,能早到家足足五个小时。
应时肆抱着书包,牢牢攥紧了艺人部经理递过来的车票。
“剧组的事,我回家商量。”应时肆说,“商量好了就去。”
他不怕折腾,他急着回家。
艺人部经理笑逐颜开:“好好好……”
应时肆正要动身,手机叮咚一响,祁纠又发来一条消息。
应时肆立刻点开。
应时肆:“……”
艺人部经理愣了愣,见他神色不对:“怎么了?”
“没事。”应时肆拎起书包,“我要走了。”
应时肆磨着牙,把“在家休养,十分悠闲,与白狼抱枕共睡午觉”的照片保存下来……把抱枕截掉。
应时肆直奔火车站。
他现在就走。
他回家就把那个破抱枕吃了。
第66章 摸不着我喘气了?
狼崽子回家的速度的确快过了头。
祁纠夜里去了趟医院, 已经打出提前量,天刚亮就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家,却还是晚了半步。
车灯扫过别墅门,半明半暗里, 照见一团抱着厚毛毯打瞌睡的人影。
应时肆一秒钟就跳起来, 拔腿冲过去:“先生!”
祁纠把手里正翻阅的打印纸塞进抽屉。
他没忙回家, 打开车门放狼崽子进来, 把手边的姜糖水塞过去。
今晚虽说没下雪,但冷风也半点不弱。
应时肆抱着毯子等他, 手没冻着, 但身上冰凉,头发上都冻了点霜。
“怎么这么早回来。”祁纠打开暖风, “没进家里等?”
理论上,狼崽子不该被锁在门外。
应时肆手里要密码有密码、要钥匙有钥匙,为防万一,祁纠还给他在树上的装饰鸟窝里藏了把备用的。
应时肆囫囵摇头,捧着姜糖水灌了两大口:“进了。”
就是因为进家里等, 看见了祁纠留的字条, 应时肆才忍不住跑到门口, 想碰碰运气。
他身上还冻着,不立刻靠近祁纠,蹲在暖风底下吹:“怎么忽然去医院?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事,就是常规检查, 拖到现在。”祁纠举起怀里的抱枕, “午觉睡过了头。”
应时肆:“……”
他就说没在家找着抱枕。
现在就吃。
看着森森绿着眼睛的狼崽子, 祁纠咳了两声,忍不住笑了:“好了……不逗你了, 过来。”
他把那个小白狼抱枕放在边上,轻拍了下膝盖,一只烤暖了的狼崽子就火速杀过来,挤进祁纠怀里。
应时肆被熟悉的力道摸脑袋,轻轻揉了两下头发,鼻腔不知怎么跟着一酸。
“还在发烧。”应时肆小声嘟囔,仰起头,抬手小心地摸了摸祁纠的额头,“怎么还这么烫……”
祁纠很配合地低头,让他检查:“用了药,过几天就不要紧。”
应时肆不多说话,咬了两下腮帮里的软肉。
他知道用了药,他看见家里的吊瓶,也看见祁纠手背上的针眼了。
祁纠现在用的基础药里面,还有抗凝血的,针眼附近有很明显的一大片淤青,还有零零散散的殷红血点,衬在皮肤上格外显眼。
应时肆低下头,在那只手上贴了贴。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耳朵,等他抬头,从口袋里拿了片输液贴:“帮我贴上?”
今晚不打吊瓶了,他的身体用了太多抗生素,吊水效果有但有限……况且有些狼崽子回来得又快得超出预料。
输液贴的颜色和皮肤相近,不过现在贴这个,倒也没了掩饰淤青血点的意义,主要还是防水防感染。
祁纠原本打算提前回来,稍微收拾下生病现场和自己,已经留足了时间……还是略晚了一路狂奔、连倒三趟车的应时肆一筹,被堵在了家门口。
“看着吓人,没感觉。”祁纠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一点都不疼。”
应时肆接过输液贴,撕开背胶,屏息凝神贴下去。
……怪不得祁纠每次拍照都只给他看右手,视频的时候,左手也总叫什么挡着。
应时肆仔仔细细抚平输液贴的边缘,朝抱枕炸了炸毛,判抱枕一个隐瞒军情不报之罪。
祁纠等他贴好,在口袋里摸了摸,翻出块巧克力哄狼崽子:“暖和过来点没有?”
应时肆愣怔了下,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不忙回家,耳朵热了热,囫囵点头。
祁纠剥了那块巧克力,金箔糖纸闪闪发亮,应时肆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一瞬,随即就被巧克力的香气勾回去。
应时肆说得对,祁纠是有点低血糖。这几天发烧,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就更明显。
在去医院的路上,祁纠叫人随便买了几块,没吃完,顺手揣在了身上。
味道还不错,相当浓郁纯正的黑巧克力,裹着大颗榛仁,里面还有流心的夹心……唯一的缺点就是流心甜得齁嗓子。
祁纠看他要咬,预先提醒:“别咬碎,一口吃。”
这么咬碎了,里面的巧克力糖浆全淌出来,场面相当不好控制,祁纠已经试过一次了。
应时肆已经咬到一半,祁纠把巧克力向外一转,及时避免了一场巧克力糖浆的奔流决堤。
巧克力没被咬碎,祁纠被狼崽子叼住了两根手指。
应时肆:“……”
应时肆轰的一声,肉眼可见地变红,从耳朵一路烫进衣领。
祁纠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救出来:“来,张大点。”
狼崽子张着嘴不会动,胸口起伏了两下,自己掰着自己的下巴,把嘴又张开一些。
祁纠靠在轮椅里,单手支撑着身体,笑得有点咳,把巧克力塞进去:“好了,闭上嘴,嚼……”
他有意帮忙,偏偏连高烧带咳得没力气,手指抚了抚狼崽子的下颌,硬是虚得没能推动。
应时肆连忙自己推着下巴合上,咬得咯嘣一声。
祁纠这会儿一咳就停不住,还发着烧,额头却还是渗出一层虚汗,胸腔里那颗心脏也跟着不规律地蹦了几下。
应时肆被吓了一跳,抱住祁纠的肩膀:“先生?”
这玩意流汤,应时肆一张嘴就仓促闭上,把嘴里的东西胡乱嚼了一通,咕咚一声全咽下去。
祁纠摆手,边咳嗽还边笑,人都咳得没什么力气,只能靠在应时肆肩上借力坐稳了,那点笑意也没见消。
应时肆面红耳赤,又着急又担心,死死抿着嘴唇,不肯被他转移注意力。
“没事……”祁纠知道他害怕,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摸索着抬手,掌心立刻多出来软和的触感。
狼崽子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儿,摸着没那么刺头似的扎手了,力道小心地拱着他的掌心,慢慢地蹭。
“先生,我们回家躺着。”应时肆牢牢扶着他,弯腰给他摸脑袋,“躺着休息,比这样舒服。”
祁纠点了点头,打开轮椅的固定扣,任凭狼崽子用厚实的毛毯把自己裹严实。
他把嗓子里的血腥气往下咽了咽。
会半夜去医院,其实是因为有点咯血——这具身体的心脏状况被肺牵扯着不好,反过来又影响肺部淤血水肿,一咳嗽就牵动。
跟感冒发烧没什么关系,是身体自己到了这一步。
祁纠已经尽力控制,没像原剧情里封敛那么玩命工作,但看起来这段剧情的确绕不开。
祁纠把塞着检查报告的抽屉合上,闭上眼睛,被狼崽子严严实实挡着风,小心推下了车。
……
应时肆离家几天,别墅里除了祁纠的生病现场没来得及收拾,其实没一点变化。
祁纠自己怎么都能住,前两天上班日理万机、后两天生病卧床输液……每天的生活都挺充实,也没怎么顾得上再来一楼晒太阳看书。
应时肆推着祁纠回家,一路小心平稳,没弄出半点颠簸。
到了沙发边上,应时肆打开落地灯,小心翼翼去抱轮椅里的人,连呼吸都屏着:“先生,我们到沙发上歇一会儿。”
祁纠还闭着眼睛,摸了摸他的手背,示意听见了。
应时肆看见他手上的医用胶布。
大部分淤青被肉色的胶布遮住了,但落地灯暖色的亮光下,那只手的静脉也泛青得格外明显……祁纠明明发着烧,手还是冷的。
应时肆把力道放到最缓,轻轻扶起祁纠,听见耳旁的呼吸滞了滞,就立刻停下动作。
祁纠像是短暂地失去了一会儿意识。
轮椅里的人闭着眼,安静无声,头颈松软不着力,随着力道微微后仰。
幸而这样的状态只是一瞬,苍白眉宇就吃力地蹙起来。祁纠握住应时肆的手臂,攒了攒力气,想要睁开眼睛。
应时肆这时候才恢复知觉,连忙轻声说:“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先生,你太累了。”
他能感觉到祁纠肩背的僵硬,这是坐的时间太久了,祁纠应该在医院待了不短的时间。
祁纠这些天应当都坐着……这是一定的,应时肆也开始学着关注圈子里的动向。
艺人部经理见他愿意学,喜出望外,恨不得填鸭式的一通输出——毕竟有脑子的艺人才是最吃香的。
如果应时肆能明白公司是在做什么、方向和主营业务,明白公司的发展路线和当下情况……那澜海力捧这个封总身边的新人,再怎么都不会亏本。
艺人部经理滔滔不绝讲的那些内容,相当枯燥无味、复杂麻烦,甚至还给应时肆看了好几十页的曲线图和饼状分析图。
应时肆长这么大,第一次强迫自己动脑筋,吃力地听懂这些东西,一遍听不懂那就两遍。
这几天下来,他逐渐能弄懂祁纠的工作,弄懂祁纠要做什么。
“接下来几天……还要工作吗?”应时肆轻声问,他不想让祁纠再这么累了,可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发烧了该休息。”
祁纠被他扶着腰背,慢慢靠进沙发:“今天要做点事,明天休息。”
祁纠睁开眼睛,笑了笑,温声哄有些愣神的狼崽子:“给你过生日,二十岁了。”
应时肆的心脏跟着跳了一下。
他其实隐约猜着了,但没敢想,应时肆现在已经知道年末公司的事有多忙了。
……他宁可祁纠好好歇着。
祁纠倒不这么想:“不上班,做喜欢做的事,不是歇着?”
因为这个“喜欢的事”,应时肆整个人又腾地烫了一层,热腾腾蔫巴下来,抱着祁纠的手蜷进沙发。
他往祁纠腰后悄悄塞了个抱枕,想等祁纠稍微放松一点,再给祁纠按摩,放松腰背上的肌肉。
祁纠任由狼崽子折腾:“饿不饿?”
这两天祁纠在家养病,都是叫餐送到家里,没怎么吃,冰箱里还有一大堆餐盒。
很方便,什么种类都有,稍微热一热就能吃。
应时肆其实饿了,但他不想承认,有这时间陪着祁纠多好,一会儿啃两个面包就行了:“不饿。”
祁纠都摸着他肚子叫了,故意一沉吟:“我饿了。”
应时肆立刻跳下沙发:“吃什么?我去弄。”
祁纠想了想,胡噜了下狼崽子在灯光下显得毛绒绒的脑袋:“给我热点粥,再挑个你喜欢吃的。”
应时肆答应了,当即就想去弄,跑到一半又回来,拿好些抱枕把祁纠垒上了。
作用不大,但也聊胜于无……万一祁纠想要睡一会儿,想怎么靠都行,不用担心会掉下沙发。
祁纠的确困了,半睡不睡地睁眼,找了找:“小白狼呢?”
应时肆:“……”
小狼崽子气得哇呀呀炸毛,生龙活虎地跑去厨房热粥热饭,祁纠忍不住笑了两声,慢慢抬手,揉了几下胸口。
从刚才开始,隐蔽的麻木就从这地方往外钻,因为没有疼痛预警,反而更不好分辨。
祁纠慢慢调整呼吸,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一点。
紊乱的心脏跟着往胸壁上一撞。
/
祁纠从缓冲区坐起来。
恰好赶上系统那边的事也彻底搞定,背着空空如也的瘪书包回来,把一份须知塞给他。
“搞定。”系统说,“回头你立遗嘱,把公司交给信托方代管就行了。”
信托方代管,并不拥真正有公司和企业,只不过是代为管理,所属权仍然在应时肆身上。
维修保障部的员工负责干这个——当发生意外时,代为维护主角的财产和利益,以保障世界线的稳定运行,直到主角有能力自行收回财产。
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可以用祁纠自身的数据,没有什么剧情杀,只要祁纠自己能活过三十岁,一切好说。
坏处吗……也有一些。
比如这个部门的员工,各方面行动一向都相当受限制,不像他们这么随心所欲。
不能主动透露真实身份,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发现的暗示,不能主动与主角展开交谈。
除非被主角按着不放……否则禁止和主角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和交集。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如果不设置这些限制,这个部门的工作职能,实在太容易谋朝篡位、利用职务之便谋利。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只能严格配合规章制度,才能顺利领到身份。
“遗书遗嘱上什么都不能说。”
系统提醒祁纠:“到死之前,都得严格对你家狼崽子保密……不然那边就领不到了。”
祁纠查了相关规定,有这个准备,点了点头。
系统这会儿也不劝他活着了,随着祁纠去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封敛的深层剧情线也跟着解锁,是个他们没法绕过去的死局。
——要不了多久,封敛的心脏状况就会衰竭到无以为继,必须做心脏移植手术,可国内没有合适供体。
剧情里,封敛不择手段地求活命,很快就出国做了手术……可供买卖的供体价格高昂到令人咋舌,他不得不使了些手段,侵吞了相当一部分债权融资。
倒也不是他自己的财产不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段时间澜海的股价不稳——因为传出他病情恶化的消息,公司内外都动荡得厉害,他自己的钱已经都用来供养他的野心。
这部分被侵吞的融资,迅速牵扯出新的后患,这也就是“经济犯罪”的引子。
为了补上这个窟窿,封敛在后面的剧情里,才会一再兵行险着,走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往前进也是死,往后退也是死,还不如少造点孽。
“到时候就看你家狼崽子了。”
系统把压缩包咣当咣当倒出来,这些到时候都是要用来当伪装数据的:“这可比风还难认出来。”
风起码还没有干扰。
这一堆伪装数据,是打定了主意把“信托代理人”弄成个严肃淡漠、眼里只有工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移动冰山。
说实话,系统多少有点不放心。
要是遗嘱里什么具体暗示都不能给,被留下来的应时肆……和这么一个信托代理人,真的不会每天擦肩而过,完全不产生任何交集吗?
系统甚至相当怀疑,就算祁纠有本事把应时肆安抚下来,不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活着的应时肆也就是这样了。
守着一个空别墅,做一个游荡的影子,在澜海需要艺人的时候出去做事。
不会跟任何人说话,也不会跟任何人再产生交集。
……
祁纠不置可否,帮系统把火锅插上:“我先出去。”
系统正饿得要命,一口吞下一锅肥牛卷:“对了,你怎么回来了——这身体现在怎么样?”
这身体现在显然不太好。
祁纠得先哄哄狼崽子,别的事都稍往后放,给系统弹了条内线留言:“帮我买条假腿。”
“怎么你也要假腿?”系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用你自己的数据……啊,对。”
祁纠自己的数据,也就带过来一条腿……不过这么看,状态倒是比封敛这个身体好多了。
至少要的是假肢,不是轮椅。
“要什么样的?”系统追问,“运动性的、功能性的还是装饰性的?”
祁纠:“酷的。”
系统:“……”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这个答案有点熟悉。
系统决定给他弄个炫酷纯黑碳钢款,收了祁纠打过来的资金,边吃火锅,边顺手给祁纠开了个节能模式。
对这具身体来说,节能模式对心肺的负担,反倒比正常情况小。
祁纠咳了一声,缓过喉咙里那口气,按住狼崽子哆嗦个不停的手臂:“没事。”
他还能活段时间,至少活到狼崽子把这部戏拍完……至少也得等应时肆稳稳当当满二十岁。
应时肆脸色煞白,根本拿不住那个手机,被祁纠轻轻碰一下,就跟着砸在地上。
“摸不着我喘气了?”祁纠笑了笑,闭上眼睛,把狼崽子拢到胸前,“没事,喘着呢。”
祁纠在他背后轻拍,力道和缓,一下接一下:“收收惊,还没那么严重……”
应时肆的喉咙艰难动了动。
他一点点恢复知觉,贴着祁纠的胸口细听,听见心跳和呼吸声。
祁纠轻声问:“粥热好了没有?还热了什么?”
应时肆脑子里一团乱,被他引着,结结巴巴小声说:“好了……包子。”
应时肆还热了几个包子,热了两碗粥,他本来不喜欢喝粥,但先生要喝,他当然要一起喝。
应时肆高高兴兴,端着粥和包子出来,就看见祁纠仰头靠在沙发里,脸色苍白得吓人。
“就是吓你的。”祁纠笑了,一本正经,“这不是提前帮你走走戏?”
应时肆愣住,倏地抬起头。
他像是陡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跟着活了,拽着祁纠的袖子,结结巴巴:“吓……吓我的?”
祁纠看见应时肆藏在沙发缝里的剧本了,轻敲了两下:“是不是讲的这个?”
剧本讲得就是主角少年时经历的死别——主角少年时被狼群养大,在一场山崩里,收养主角的头狼护着他,被砸断了脊椎骨,死在了他面前。
在他们的信仰里,狼死后会托生成人,少年主角不停奔走,不肯放过地扯住每一个人,找他熟悉的那双眼睛。
这么找着找着,一不小心就长大了。
……这可不是祁纠钻空子,故意要给狼崽子暗示,原剧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应时肆也看了剧本,他坐在地毯上,这时候才觉出两条腿压麻了,乱成浆糊的脑子一点点恢复清醒。
“沉浸式教学。”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脑袋,“走台步不也这么教的你?”
祁纠轻声笑了笑:“别哭,剧本上可没哭。”
应时肆发着抖,用力攥着袖子,手忙脚乱地擦眼泪,把眼眶擦得通红:“没哭,我没哭,没有……”
祁纠说的都有道理,应时肆一句也反驳不出来,他后怕又庆幸,想怀疑又不敢。
应时肆不敢怀疑祁纠,他无条件信祁纠说的,哪怕那种强烈的后怕差一点就把他撕了:“先生……想我接这个,是不是?”
“嗯。”祁纠哄他,“接吧,我喜欢小白狼。”
剧本里的主角,小时候捡了人家不要的羊羔皮袄,披在身上跟着狼群满山跑,手脚并用跑得极快,谁都以为是头小白狼。
应时肆:“……”
他不太哭得出来了,抹了两把脸,吸吸鼻子:“先生,吃饭。”
幸好这一段是电脑CG,不用人演。
应时肆俯身去抱祁纠,他不敢贸然用力……祁纠身上的热度烫人,靠在抱枕上,摸不出一点力气,身上全是软的。
祁纠烧得呼吸吃力,衣领半掩着的脸潮红,偏偏眼睛里还带了点笑,柔和清明。
应时肆抬头看他,眼眶叫涩烫硬硬硌着,胸口难受得要命。
“我先不吃。”祁纠说,“嫌烫。”
应时肆又没法反驳他……粥这种东西,热好了就是凉得很慢。
应时肆轻声说:“先生,我喂你吃。”
应时肆把粥端过来,舀起一勺吹到不烫,自己试了试,喂给祁纠。
祁纠被狼崽子缠得无奈,到这会儿才轻声说:“听话。”
应时肆的手跟着哆嗦了下。
“我没力气……”祁纠说,“歇一会儿,你先吃,吃包子。”
包子本来就是给狼崽子买的,祁纠算着他今天回来,提前买了放冰箱里,准备给他垫肚子。
应时肆听话,把那一勺粥放回去,拿了包子过来啃。
包子是排骨馅,馅大皮薄热气腾腾,香味飘散,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往外冒。
一个包子下肚,应时肆是真觉出饿,又不知不觉吃了两个,抬头迎上祁纠的视线,耳朵就跟着通红。
“对了。”祁纠笑了笑,“就这么吃。”
应时肆蜷在沙发边上,填饱了肚子,扯了两张纸巾,把手和嘴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抬头想说话,发现祁纠靠在抱枕里,头颈微垂,像是已经又昏睡了过去。
这次的脸色还好……只是因为发烧有些潮红,没有之前那么苍白得叫人心惊,呼吸也还算平缓。
祁纠的手垂在身旁,下面还压着那份剧本。
应时肆拢着祁纠的手指,小心翼翼使力气,想把它抽|出来读熟。
他已经尽力把动作放轻,可还是才一动,祁纠就醒了。
应时肆摸了摸他的脸:“先生。”
“嗯。”祁纠温声答应,“醒着,养神。”
狼崽子刚才被他吓着了,到现在还有点失魂落魄,做什么都愣愣的,盯着祁纠的视线都发直。
祁纠决定治一治:“我的小白狼……”
应时肆:“……”
在车里,应时肆决定给他去拿。
应时肆撑了下沙发,正要爬起来,那只手就被祁纠覆住。
祁纠是真烧得没力气……把手挪过来这个动作,已经让他的呼吸急促了不少,掌心的滚热渗过应时肆的手背。
要不是祁纠刚从医院回来,告诉他医生都说了这样保持观察,应时肆恨不得现在就背他去医院。
应时肆把脸在那只手上贴了贴,轻声说:“在车里,先生,我这就……”
祁纠问:“我的小白狼呢?”
应时肆愣住。
他吃力地、一点一点转着脑子,慢慢弄明白祁纠的意思。
应时肆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剧本写到最难受的地方,反而是不准演员哭的。
因为这时候就是哭不出来,滚烫酸涩幸福痛楚……胸口被塞得满满当当,眼眶涨得生疼,视线却完全清晰。
他看着站在祁纠眼睛里的自己。
“……这儿。”应时肆的声音小到不行,“先生,抱抱我。”
他想爬上沙发,想一点一点拱进祁纠怀里,想贴着祁纠的胸口,把脸藏进祁纠颈窝。
他想扶着祁纠的胳膊,他会把它很轻、很小心地放在自己背后,在滚烫的怀抱里蜷成一小团。
应时肆仰起头,迎上祁纠的眼睛。
祁纠在等着:“来。”
第67章 吓唬我,是不是?
一小团狼崽子, 扒拉着沙发,拱进熟悉的怀抱里。
祁纠烧得浑身发烫,应时肆不放心,想再摸摸他的额头, 就被揽在肩头的手按住。
那只手上的力道轻得足以忽略, 但意味明确, 稳定利落还在。
这样一按, 应时肆就不敢动了。
祁纠借着他的支撑,咳了两声, 胸腔跟着微震, 微烫的气流滑过应时肆的颈侧。
应时肆仰起头,小声说:“先生。”
“没事。”祁纠人还醒着, “医生说观察……不要紧。”
这具身体确实不能再用药,打两天吊瓶就是极限,接下来只能靠自身免疫系统慢慢扛。
没有药物压制,高热汹汹卷土重来,烧得厉害也是难免的事。
烧这么一晚上……等天亮也就差不多好了。
祁纠本来算得好好的, 谁叫狼崽子心急, 非要提前跑回来, 可不就撞了个正着。
应时肆脖子后面被轻轻拍了一把,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哼哼唧唧抱着他犯委屈:“我着急……”
祁纠也没打算要训他, 笑了笑, 重新捋两下顺毛:“知道。”
“困不困?”祁纠低头问, “累着了没有?”
应时肆立刻摇头,他一点也不困、一点也不累, 还能照顾祁纠一整宿。
祁纠摸摸狼崽子支棱的耳朵。
“先生,我抱你上楼。”应时肆轻声说,“吸会儿氧,我再弄点凉毛巾……物理降温行不行?”
祁纠闭了下眼睛,应时肆就明白了,麻利地从沙发上滚下来,小心把手臂垫在祁纠背后。
他力气不小,这些天被养得相当好,身量也几乎肉眼可见地拔节,能把祁纠抱得很稳当。
被他抱起来的先生比前些天,瘦削得还要更厉害。
应时肆收拢手臂,护着祁纠的头颈不叫他后仰。烧得昏沉的人没什么反应,靠在他肩上,一只手垂下来,跟着他的动作轻晃。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下唇,他不知道……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好事”,至少这样能不做噩梦。
应时肆用鼻尖拱了拱滚烫的人:“先生。”
祁纠靠着他昏睡,呼吸急促清浅,偶尔低咳几声,眉峰却松着,被应时肆小心拽了几回袖子,那只手也依旧安静虚拢。
应时肆回了祁纠的卧室,把人仔细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地开了灯,帮祁纠戴上氧气面罩,调整流速。
之前还什么都不会,现在再摆弄这些仪器,他已经做得相当熟练了。
应时肆摸了摸祁纠的额头,温度烫手,他不敢耽搁,跑去弄凉毛巾、做冰袋,从药箱里翻出酒精,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祁纠安静躺着,好像还睡得很安稳,但监护仪器上的数据实在不容乐观。
应时肆用毛巾裹着冰袋,放在他的额头上,小心解开祁纠的衬衫,避开那些伤痕的位置,蘸着酒精轻轻擦拭。
高烧让这具身体变得更敏锐,冰凉的触感碰到肘窝,那只手就倏地抬起,牢牢将近在咫尺的手腕扼住。
应时肆吓了一跳:“先生?”
祁纠看了他一阵,认出是自己的狼崽子,眨了下眼睛,慢慢放松力道。
“别太累。”祁纠轻声说,“歇一会儿,不要紧。”
他刚从昏睡里醒过来,意识还有些不清醒,嗓音被高热牵扯得稍稍沙哑,下意识往口袋里摸了摸。
应时肆帮他把风衣脱在了楼下,连忙握住那只手:“我去拿。先生,要什么?”
祁纠安抚地摸了摸狼崽子,换成裤子口袋,摸出颗润喉糖给他。
“就这个了。”祁纠哄他,“将就吃。”
应时肆说不出话,别开脸,胸口用力起伏了几次,才握着祁纠的手,咬着润喉糖的塑料包装撕开。
祁纠手上没这么多力气,靠着狼崽子帮忙,把糖拿稳当,等着小狼崽自己把它叼走。
应时肆一直对祁纠给它的分类级别有意见:“怎么是将就吃……”
应时肆是真的觉得这糖很好吃。
琥珀色的、有清淡药香的糖,虽然不太甜,但等稍苦的药气化尽了,喉咙里就有冰冰凉凉吞了口雪似的回甘。
应时肆觉得这糖最好吃。
祁纠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意见:“最好吃?”
“最好吃。”应时肆说,“我最喜欢这个。”
祁纠闭上眼睛,想了想:“那以后……我还得去药店买糖。”
“人家问,怎么不咳嗽还买这个。”祁纠慢悠悠说,“我还得回答,没办法,有人就爱吃这个……买回去喂狼崽子。”
应时肆忍不住抿了下嘴角,把硬邦邦的糖块抵在腮帮里慢慢含着,埋在祁纠颈间蹭了蹭:“那就好了。”
要是祁纠的身体能好起来,再也不用咳嗽了,还能自己去药店买糖……那就好了。
应时肆相信肯定能有这么一天,祁纠答应了他夏天会好,应时肆等着夏天。
这会儿他还得想办法帮祁纠退烧,起码不能烧得这么厉害:“先生,我给你擦擦身上。”
祁纠撑着手臂想帮忙,稍微一动,麻木就从左肋蔓延。
应时肆连忙按住他:“别动,先生。”
他已经准备好了凉毛巾和酒精,都放在床边的小平台上,踢了拖鞋爬上床,抱着祁纠靠在自己怀里。
祁纠被狼崽子往下扒衣服,三下五除二,颇受震撼:“这么熟练……”
他没多想,只是单纯感慨,应时肆的动作却不受控地一顿,才小声解释:“T台……T台就这么快。”
这些天下来,连彩排带正式上场,应时肆少说换了几十上百套衣服。
怎么解扣子、怎么脱衬衫,几秒钟就得全搞定。有时候时间太紧来不及,衣服还在用来最后做定形的人台上,就得自己往下扒。
一回生二回熟,扒的次数多了,一不小心就熟练了。
他没做梦睡觉不小心对着祁纠练这个。绝对没有。
祁纠被忽然变得热腾腾的狼崽子抱着,有点好奇,攒了攒力气,很体贴地给狼崽子脑袋上也放了个冰袋。
应时肆:“……”
祁纠笑得咳嗽,应时肆憋了一会儿气,也跟着莫名其妙闷声笑,忍不住把祁纠抱得更紧。
要是一直这样……要是先生的身体能比现在好一千倍、一万倍,然后他们一直这样,该多好。
应时肆忍不住在心里想,他可以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叫他满天飞、全世界跑也行,叫他忙得提溜转像陀螺也行。
只要一闲下来就让他立马回家,只要家里有祁纠,应时肆什么都愿意干。
……
这一宿算不上太好过。
应时肆守了祁纠大半个晚上,不停替祁纠擦身上、用酒精慢慢擦拭手心肘窝,想让温度尽量褪下去。
他怕祁纠犯低血糖,跑下去一趟,把粥又热了热,端上来哄着祁纠吃了小半碗,又喝了点热糖水。
喂了几勺,两个人还在轻声聊天说话,祁纠就又支撑不住地昏睡过去。
应时肆以为他是累了,抱着他躺平,想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可昏睡的人刚一躺下,呼吸就变得异常吃力。
应时肆的心悬在嗓子眼,立刻把他扶起来:“先生,先生?”
祁纠带着氧气面罩,呼吸急促,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他,就又闭上。
应时肆调高氧气流速,扶着祁纠半坐半靠在枕头里,他察觉到祁纠这会儿并不清醒,握着祁纠的手,更不敢停地同他说话。
“先生,是我。”应时肆蹲在床边,“还记得我吗?”
祁纠胸膛无规律起伏,微睁着眼睛,清醒时明亮透彻的瞳孔此刻没有焦点,没有反应。
应时肆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那只手的手指轻轻动了下。
隔了一会儿,那些冷硬的手指变得柔软,抚了抚发着抖的应时肆,指节屈起,在他眼尾上按了按。
祁纠的声音隔着面罩,听不太真切:“狼崽子。”
应时肆立刻握紧他的手,伏到他肩上,贴着他开口时跟着微颤的喉咙。
祁纠说:“出去玩玩……”
应时肆打了个悸颤,闭上眼睛。
“现在不行,先生。”应时肆轻声哄他,“现在我不能走,你不舒服。”
应时肆得盯着,要是状况变得更差,就联系医生。
祁纠靠在他身上:“不行?”
应时肆用力点了点头,怕他察觉不到,又“嗯”了一声:“我得抱着您,不然我害怕。”
祁纠咳了两声,摸摸狼崽子:“别怕。”
他低声哄:“别怕……抱着吧。”
到底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狼崽子怎么都不肯走,轰也轰不跑,非要回来,也就只好还搂在怀里抱着。
可知觉在变淡,意识在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该说的还是要说:“以后要好好吃肉。”
应时肆死死抱着他,这会儿反倒轻声乐了,用力擦了两下眼睛:“就这个?”
祁纠也轻声笑:“这还不够?”
祁纠抚了抚他的背,轻声说:“够了。”
“我的小白狼……”祁纠说,“很厉害。坚强,聪明,胆子也大。”
祁纠说:“不用我嘱咐。”
应时肆在这些话里发抖,他下意识想咬自己,但手被祁纠握着,好像这人提前知道他会忍不住咬手腕。
应时肆也不敢再用力咬嘴唇和腮帮,这肯定耽误吃肉,祁纠一共也只要求他做到这一件事。
“好好吃肉。”祁纠哄他,“大口吃,好好长大……”
剩下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祁纠咳得越来越厉害,身上越来越冷,脸上因为高烧多出的血色顷刻间褪尽,变得霜白。
血呛在氧气面罩上,应时肆听出咳声不对,瞳孔缩了缩,挣扎着从祁纠怀里撑起身。
系统及时插手,把沾了血的氧气面罩扔回缓冲区,换了个新的,堪堪没叫狼崽子看见。
但这也不是办法,系统问人在缓冲区的祁纠:“怎么办,就先瞒着?”
“我有想法。”祁纠刚从被闪回吞没的意识里回来,还有点头昏脑涨,按了按太阳穴,“试试看,先帮我调个数据。”
系统给他把清醒度拉满,又提醒:“这样心脏负荷太高,抓紧点时间。”
祁纠知道,给它弹了个句号,睁开眼睛。
狼崽子的状况有点狼狈,下床的时候摔了一跤,扑过去捡了手机,踉跄回来拽着他的手不放,还在埋头拨号。
祁纠把手机轻轻抽走,应时肆愣了愣,错愕着抬头。
……这回狼崽子的反应比之前快。
应时肆紧紧攥着祁纠的手腕,他抖得太厉害了,浑身上下都在打颤:“吓唬我……是不是?”
应时肆作势要咬祁纠的手。
他又被这人唬弄了,又被吓坏了,吓得差一点走都不会路。
……路都不会走。
应时肆大口大口喘气,用力拍自己的胸口,被祁纠摸摸耳朵、摸摸脑袋,一路顺着毛捋到后颈。
“摔疼了没有?”祁纠温声哄,“我看看。”
应时肆囫囵摇头,不就是磕了一下,算什么事:“先生,下回我肯定不上当。”
祁纠不太相信:“我演技还不错。”
这个应时肆的确承认,他已经被吓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也说不定已经蹦出去了,现在就剩个壳子在这。
狼崽子哼哼唧唧的,爬上床蜷在祁纠身边,小心掀开这人的胳膊,贴着祁纠身上藏起来。
“多危险。”应时肆低声嘟囔,“万一我上当了,下次手一快,医生就要来把你拉走。”
祁纠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那我就会挨批评,再被扣下住院。”
应时肆竭尽全力吓唬他:“我要等一个小时再去接你。”
祁纠笑了笑,拢着身边一小团狼崽球,轻轻摸了摸小狼崽的下巴。
“一个小时可回不来。”祁纠说,“我这种病人,又不听话,又不配合,难得被医生抓住,肯定要把我扣下。”
祁纠想了想:“要住一两个星期的院吧。”
应时肆艰难抉择了一会儿,仰头小声问:“是不是住院对身体好?”
祁纠:“这倒是……”
应时肆立刻帮他决定了:“住一两个星期的院。”
“……”祁纠笑得轻声咳嗽,拢了拢手臂,“靠过来点。”
祁纠温声说:“有点困,让我抱抱。”
应时肆立刻结结实实抱住他,用鼻尖蹭了蹭,帮他闭上眼睛:“困了就睡,先生,我守着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祁纠已经伏在他肩上,安静地昏睡过去。
这次应时肆没那么慌了……他慢慢学会应对这种恐惧,学会消化和处理它,他抱着祁纠,让祁纠就这么躺在自己身上。
应时肆发誓,下次他肯定、绝对、说什么都不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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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亮的时候,祁纠身上的高热才逐渐褪去。
应时肆说什么都不准他出门了,什么事都听话的狼崽子,在这事上倔得要命:“明天办公行不行?”
祁纠想冲个澡换衬衫,眼睁睁看着狼崽子抱着他的所有衬衫逃窜,半是头疼半是好笑:“明天……”
“我过生日,我知道。”应时肆立刻说,“我又不是就过这一个生日了。”
他说完这话,没立刻等到祁纠的回答,心里莫名慌了慌,放下衬衫,过去回到轮椅前。
“以后的生日我们再过,多着呢,每年都有一个。”应时肆仰头问,“是不是,先生?”
祁纠摸了摸他的下颌,眼睛里微微笑了下,算是回答。
应时肆总算稍松了口气。
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投进来,把沙发晒得暖融融,看着都让人觉得舒服。
应时肆小心扶着祁纠,帮他坐到沙发上:“先生,想不想吃阳春面?”
祁纠还真有点想:“少煮一点,一顿吃光。”
他要是说“多煮一点”,应时肆就会知道祁纠并不饿,只是想哄他吃饭——但祁纠这么说,反倒说明是真有些胃口了。
应时肆忍不住高兴,用力点了点头,又反复嘱咐祁纠:“一不舒服就立刻叫我。”
手机这东西很好用,这边一打电话,另一头立刻就能听见。
应时肆把祁纠的手机充满了电,给他放在家居服的口袋里。自己的手机也随身揣着,只要祁纠不舒服,就能立刻赶过来。
祁纠点了点头,揉了揉狼崽子戗起来的头发,看着他跑进厨房。
“你家狼崽子其实也没完全相信……你那会儿是装的。”
系统刚偷看了应时肆的搜索记录,趁着祁纠在看英文书,变成本全拼音的侦探小说鱼目混珠:“我看他还在查你的症状。”
祁纠知道,这具身体随时随地可能出问题,数据崩溃是一瞬间的事,几乎来不及反应调整。
那个状态下,来不及做更多掩饰,光是维持生命体征就够不容易。
狼崽子察觉不到异样才不正常——只不过是事后找补及时,祁纠靠着调整自己那部分已经导入的身体数据,尽量模拟回正常状态,把这种怀疑压下去。
而事实上,祁纠之所以没被按着住院,是因为在医院那边……住不住院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了。
“走一步看一步。”祁纠不打算多考虑这个,这具身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依然严重,多思多虑也有负担,“帮我买几个AED贴备着。”
AED是自动体外除颤仪,商城里有类似的产品,使用起来很方便,自带除颤和心肺复苏的数据组,即用即起效。
有系统帮忙盯着,短时间内的问题应当不大。
祁纠这会儿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除了难免的酸软乏力,倒也有些退烧后难得的轻松。
“明天带你家狼崽子去办公室?”系统买好了AED贴,猜到祁纠打算怎么给应时肆过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物,用不用我一起买了?”
祁纠摇了摇头。
系统愣了下:“什么也不送吗?”
“现在这个状态。”祁纠说,“不论我送什么,等我死后,他都受不了。”
系统还从没想过这一层,愣了一会儿,也不由沉默下来。
……祁纠说得其实没错。
不论他们怎么预先准备,提前铺路,应时肆都要独自经历一段失去祁纠的时间。
这段时间可能短也可能长,取决于他们中间交接得是否顺利,是不是封敛这边一咽气,祁纠就能在那边领到代理人的角色。
最短或许三五天,要是中间还有什么流程拖延耽搁,也可能要拖到半个月。
这段时间要靠应时肆自己熬,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祁纠在他最后一个生日里送了他什么……应时肆是真的可能抱着这个东西,在别墅里再也不出门。
系统到现在才想明白,祁纠为什么非要弄个样板房似的空别墅:“你不想给他留太多你的痕迹,是怕他以后难受?”
这话甚至都不准确——这哪里是“难受”的级别。
如果应时肆住进来的时候,这里面就都是祁纠的东西,而应时肆慢慢熟悉它们、适应它们……开始惬意地在这里面打着滚玩。
如果是这样,等祁纠死以后,这些东西就会杀了他的狼崽子。
应时肆会守着这样一个充满了祁纠痕迹的地方,再也不打滚,再也不动弹,再也不玩了。
祁纠翻过一页书,看了看现在变得生机勃勃、满满当当的别墅。
“我衡量。”祁纠回答它,“现在这样更好些。”
“衡量”是个相当中性的词汇。
系统知道祁纠这会儿又开始闪回——现在的闪回已经不受控制了,因为身体已经明确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在这样的触发下,那些濒临死亡的画面也就不停出现。
但祁纠显然已经彻底处理好了它们,因为应时肆没能发现,系统要是不看监控数据显示,也根本发现不了。
“你怎么说服它们的?”系统实在忍不住想知道,“这东西也能商量?让它们先别发作?”
祁纠点了点头。
他看见狼崽子端着面从厨房出来,就把系统合上,顺便把这本全拼音的侦探小说封面修改得炫酷了点,混进那一摞书里。
也不难,毕竟“闪回”归根结底,是一部分不受控的、负责承载记忆的意识。
所以的确也能商量,比如“先别死”。
先别死,现在还不是时候。
先把血藏起来,别被发现。
胸腔空了,就让眼睛再睁一会儿,让树叶上的露水反射点光进去。
……
祁纠被他的狼崽子抱住,就摸了摸拱到胸前的脑袋,接过洗得干干净净的筷子。
应时肆在厨房忙活,热得脸红扑扑的,神神秘秘变出来一碗加了蜂蜜、晶莹红润的山楂泥。
狼崽子捏着小瓷勺,亮着眼睛举高,把酸甜可口的山楂泥喂到他嘴里。
祁纠差不多用分钟当单位,跟那些闪回谈判,再让他活几分钟……活完这几分钟,再商量下面的。
这么一直商量,以祁纠的耐心,也能足够平稳过去个把月。
“好吃吗?”应时肆满心期待,“酸不酸?甜不甜?”
祁纠想了想:“刚刚好。”
应时肆用力偷偷握拳,自己跟自己庆祝,被饶有兴致的先生低头发现,立刻面红耳赤变成小狼球:“……”
祁纠轻咳一声,压了压嘴角,配合地假装没发现:“我饿了。”
应时肆立刻点头:“就坐在这儿,先生,我把面端过来。”
他去端那两碗面,动作利索,因为面碗太烫,甩了甩手,又去捏耳朵。
祁纠拢过应时肆的手,检查了下,只是烫红,没有烫伤。
应时肆规规矩矩跪坐在地毯上,被沙发里的先生握着手,从耳朵红进衣领,心想今天这太阳怎么这么烫。
怎么还不吃面,再不吃面就要坨了……他也要烫熟了。
大概是心里念叨得太大声。
祁纠抬头,眼睛里笑了下,敲了敲应时肆的额头:“吃饭。”
刚才的几分钟商量完了,他一边看书一边等狼崽子做饭,一边晒了太阳。
还不是时候,再活一会儿。
再让他活一会儿,他陪狼崽子吃阳春面。
第68章 先生,我二十岁了
一整天也就这么无所事事过去。
高热退了, 祁纠的身体状态甚至不错,休息了一上午,睡过午觉,趁着下午阳光正好出了趟门。
应时肆怕他冻到, 把人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蹲在轮椅前面, 一颗一颗系祁纠的风衣扣子:“才好一丁点。”
“怎么是一丁点?”祁纠的意见不太一样, “这不是挺健康。”
这人对“健康”的标准相当离谱,应时肆摸了摸他的脸, 还是忍不住抿了下嘴角, 站起来替祁纠整理围巾。
不论怎么说,今天下午的祁纠, 气色的确要比平时好很多。
应时肆撑着轮椅,弯腰用脸颊试了试祁纠的颈温:“先生,还难不难受?”
祁纠低头,摸了摸拱在颈间蹭来蹭去的脑袋,笑了笑:“不难受……出去透透气。”
他没要工作, 答应了今天不上班, 那就放到明天。
祁纠想带应时肆出门, 去附近绕一绕,买点过年用的东西,再看看雪,去有太阳的地方散散步。
很悠闲, 是相当无所事事的安排。
就是有些狼崽子刚爆火了一次, 别墅附近可能会有狗仔埋伏, 说不定会被拍下来。
“拍就拍。”应时肆才不在乎这个,“干这行就是给人看的。”
大不了他龇牙吓唬他们。
先生说得对, 老在家里闷着,对身体也不好,是该出去透透气。
应时肆给祁纠整理衣领、整理围巾,又把自己那个书包拖过来,在里头磨磨蹭蹭翻了老半天。
“你家狼崽子织的毛线帽。”系统变成入耳式的降噪耳机,给祁纠叽叽咕咕剧透,“提醒你,造型相当……有创意。”
说有创意都是抬举了毛线帽。
系统本来以为它是个围脖,后来发现居然封顶了,才勉强改了个分类。
毕竟这世上没有毛线织的水桶。
应时肆在T台场下学的手艺,一个人躲在休息间里研究钩针,还叫几个媒体拍着了——不是坏事,发出来的效果相当好。
毕竟应时肆差几天才满二十,是个如假包换的狼崽子,气质冷冽,瞳孔漆黑幽深,盯着摄像头随时随地像是能暴起伤人。
这么个相当不好招惹的不良气质,满头冒汗地研究一坨毛线,就已经够有反差的了……更别说
察觉到有人看的时候,当事人还一蹦三尺,把毛线严严实实藏到了身后,死不承认。
这会儿的当事狼也相当局促且紧张,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手藏在背后,牢牢攥着那顶帽子,热腾腾地不好意思开口。
“给我的?”祁纠相当体贴,主动给狼崽子递了个台阶,“我看看。”
应时肆松了一大口气,立刻回到轮椅边上,把帽子放在祁纠手上:“……礼物。”
祁纠把毛线帽拿在手里,慢慢摸索了一圈——虽说形状的确还有些混沌,但针脚挺细,严严实实,需要不少的耐心。
祁纠忍不住笑了,摸摸狼崽子的头发:“就一顶?”
应时肆愣了下,抬头看着祁纠,点了点头。
“可惜。”祁纠轻叹,“我们这种人,一向贪心,有了帽子,肯定是要围巾的。”
应时肆知道这人又开始演,可还是忍不住上钩,压都压不住地抬了嘴角:“还要围巾是不是?”
这还不是小问题!
狼崽子眼睛黑亮,抓着祁纠的袖子,恨不得摇尾巴:“我刚学会,还没来得及——围巾比这个简单,我还能弄带花纹的……”
应时肆恨不得现在拉着祁纠,问他想要什么配色、什么纹路,要那种很长的,还是光摆造型就够用。
不过这事不急……可以留到晚上,他在隔壁睡不着,跑来找也不睡觉的先生聊天。
那时候商量,这种事又不费心神、又无聊琐碎,一会儿就能让人犯困了。
就能让祁纠多睡一会儿,就能好好养精神。
应时肆摩拳擦掌,把这念头暂时压住,趴在轮椅扶手上,满心高兴地看着祁纠戴毛线帽。
系统的担心问题不大——祁纠戴出来的效果不赖,毕竟有些人就算披麻袋、随便穿点什么,效果也都不错,应时肆在T台下面,总觉得谁都不如祁纠。
哪怕坐着轮椅,祁纠身上也看不出多少病气。
深色风衣的冷肃矜贵,恰好叫浅色调的围巾跟毛线帽中和,整个人显得疏离又温和。
这种疏离很不明显,在祁纠一个人出神的时候会有……等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一笑,就烟消云散了。
应时肆仰着头,什么话也不想说,就这么蹲在祁纠身前,挪不开眼地专心看了他一会儿。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耳朵,眼睛里露出温温询问。
应时肆回过神,飞快摇了摇头,
他把脸在祁纠掌心贴了贴,闭着眼睛在这只手里埋了几秒钟,就站起身,推着轮椅出了门。
——
这天的天气的确不错,阳光很好,冰雪里全是年味。
别墅附近还清净,往热闹的地方走一段,就看见有卖春联的、卖年画的,鲜红的福字嵌着金边。
还有卖来年日历的,应时肆挺有经验,给祁纠讲,这东西现在买最贵。
来年三月份买最便宜……再晚点也不是不行,就是再拖下去,一年的四分之一就没日历可撕了。
应时肆相当细致地分析了一通,迎上祁纠的眼睛,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给谁讲怎么省三块五毛钱:“……”
祁纠听得甚至还挺认真:“那就来年三月再买。”
应时肆闭着嘴摇头,幽幽飘过去,多花三块五,在最贵的月份里买了厚厚一本万年历。
狼崽子热腾腾把日历塞进书包,给祁纠讲:“这上面有小故事,还有笑话……可解闷了,我小时候老看。”
应时肆每年都买日历,每天都盼着第二天,迫不及待就撕下一页,看新的那页都写了什么。
这么一天接一天地盼着过,每天都有新盼头,日子一点都不难熬。
……
祁纠衡量稍许,提出建议:“放在玄关鞋架上。”
应时肆正纠结玄关鞋架还是客厅电视柜,眼睛亮了亮,立刻点头:“好。”
买日历还赠了个小钥匙链,是个红通通的小福字牌,应时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挂在了祁纠的轮椅上。
做完这个小动作,一只狼崽子耳朵红烫,推着轮椅,就又开始自己跟自己高兴。
祁纠背后长眼睛:“高兴什么呢?”
应时肆立刻收回拨着钥匙链玩的手:“没有……”
应时肆早惦记着,想把这个轮椅弄热闹点了。
祁纠的轮椅功能齐全、气势沉稳,看起来相当可靠,就是难免稍微有些沉闷。
应时肆总忍不住想,他努力把家里收拾亮堂一些、舒服一些,把祁纠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变好看,是不是就能让祁纠少做一些噩梦。
心情对身体影响那么大……噩梦这种东西,能少做一点是一点,肯定会有好处。
对祁纠有好处的事,不论多小,应时肆都想办法做。
肯定有一两件有用。
再怎么也有一两件有用,再怎么都会有。
应时肆调整了下毛线帽,力道很轻,弯下腰:“先生,冷不冷?”
祁纠摇了摇头,示意狼崽子弯腰,点了点他冻得通红的耳朵。
应时肆抿了抿嘴角,不当回事:“我不怕冷,冻一冻……”
“冻一冻,老了就怕冷。”祁纠抬手,帮他焐了焐耳朵,“把帽子戴上。”
温暖的手掌罩在耳朵上,应时肆已经轰地一声,脑子里都浑浑噩噩地一烫,几乎没听清祁纠的话。
祁纠说到第二遍,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揪着羽绒服的帽子,罩住脑袋,也一并拢住了祁纠的手。
“先生……”应时肆小声问,“老了你还管我吗?”
他问得实在太小声了,恰逢不远处有人放鞭炮,一挂鞭噼里啪啦热闹非常,瞬间就把他的声音淹没过去。
应时肆顾不上别的,立刻牢牢盖住祁纠的耳朵,不叫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炸响震到,把轮椅推到足够远的地方:“先生,先生?”
祁纠出门前戴了降噪耳机,其实还好,摸了摸狼崽子的脑袋:“不要紧。”
他温声问:“刚说什么?”
应时肆的心脏在胸口突突跳了两下,大概是叫鞭炮震得……他跟着祁纠,习惯了清静,也觉得这些声音吵了。
应时肆定了定心神,囫囵摇头:“没有……没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先生。”应时肆忍不住抱了抱他,很快,一拥就放开,“我是想——我明天能不能跟你去办公室?”
他急中生智,半是转移话题,半是真这么想:“我肯定不添乱,我能帮忙盖章。”
祁纠认真看了他一阵,眼睛里微微笑了下,摸摸狼崽子一撒谎就发烫的耳朵:“你怎么知道,我正缺人帮忙盖章?”
应时肆听出这是能去的意思,眼睛瞬间亮了,几乎蹦起来,心情也一瞬间转好。
他推着祁纠往清静的地方走,让轮椅咯吱咯吱地压过干净的新雪,带祁纠去看房檐底下的冰棱,甚至还相当准备齐全地摸出一小袋玉米粒,给祁纠喂广场的鸽子。
应时肆把自己的生活翻了个遍,绞尽脑汁挑出最好玩的、最有意思的,全带祁纠去看。
应时肆跟着祁纠一块儿喂鸽子,一块儿高兴,明天他能陪祁纠去办公室。
明天他就去祁纠的办公室学习剧本,等工作间隙,还能请先生教他看不懂的台词。
应时肆觉得明天有盼头,所以今天高兴,他没告诉祁纠,在他心里觉得家是别墅……也不完全是别墅。
要是祁纠在办公室,那家肯定就跑到办公室去了。
这事很简单,很好判断,应时肆缜密分析以后,发现自己的家具体到精准定位,可能是祁纠这台轮椅。
毕竟他这会儿窝在轮椅边上,和先生一起被抢玉米粒的鸽子埋了,被祁纠笑吟吟往脑袋上放了只大胖鸽子……高兴得晕乎乎,像是做梦。
遇到祁纠以后,应时肆就经常会有这种念头,要是时间停在这就好,不要再往下走了。
不要再往下走,他舍不得,每分每秒都舍不得。
大胖鸽子在祁纠手里相当乖,老实且茫然地趴在应时肆的脑袋顶上,被祁纠及时照了张照片,拿给狼崽子看。
应时肆笑得肚子痛,紧紧抓着轮椅,不停揉眼睛。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他在心里想。
他和他的家一起,整整一天,一点都没分开。
这是最好的一天。
/
“最好的一天”这个定义,还是要稍微存疑。
毕竟在祁纠看来,这种日子往后还有的是——他自己的数据虽然不算太全乎,但确实还算健康。
系统帮忙买条假腿,他都能带着狼崽子去晨跑。
只不过,这毕竟是以后的事,眼下的这具身体能做得确实不多……半夜起床写个遗书,都要停笔休息几次。
尤其一只狼崽子在隔壁睡不着,眼睛相当尖底发现了那一点灯光,猜测祁纠也还没睡,蹑手蹑脚推开门的时候。
系统刚变的橡皮在地上滚了两滚,都被立竿见影吓回了缓冲区。
“先生?”应时肆抱着好几团毛线,探头进来,“怎么还没睡?”
系统从缓冲区滚回来,砸了下伏在桌子上的祁纠:“怎么样?还行吗?”
祁纠还行,就是心脏不舒服,原本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还没积攒起足够的力气,就碰上狼崽子跑来查岗。
应时肆的声音放得很轻,怕祁纠不小心睡着了听不见,就把毛线团都放在一旁,轻手轻脚走过去。
系统有点紧张:“我给你调个数据?就是这样心脏负荷太大,有点危险……”
“不用。”祁纠说,“我来想办法。”
系统想不出这能有什么办法,还没等追问,就眼睁睁看着被应时肆扶住肩膀的祁纠,相当生硬地往狼崽子身上倒了下去。
应时肆睁圆了眼睛,仓促抱紧祁纠,重心不稳地退了两步,护着祁纠坐在了地上。
应时肆小声说:“先生?”
连系统都没被唬住:“你这像是晕倒吗?”
不像就对了,狼崽子也觉得不像。应时肆坐在地摊上,小心翼翼地把祁纠抱进怀里,贴着胸口听了一会儿,又试了试祁纠的呼吸。
今晚十二点一过就满了二十岁的狼崽子,立刻觉得自己耳聪目明、心细如发,抱着祁纠轻轻晃:“先生。”
应时肆忍不住,低头轻轻拱祁纠,在祁纠还暖着的颈窝贴了贴:“先生,先生。”
躺在他怀里的人悠悠叹了口气,愿赌服输:“这次不像?”
应时肆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笑容一个劲儿往外冒,抱紧了祁纠:“嗯。”
这次先生的演技相当不好,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祁纠是在装晕倒吓唬他。
二楼装了地暖,地毯又铺得很厚实,这么坐在地上也很舒服。
应时肆抱着祁纠,小心地揽着祁纠的头颈,叫他靠在自己肩上,收紧手臂。
祁纠有点遗憾,一本正经叹了口气。
应时肆知道他又在故意逗自己,偏偏回回上当,依旧忍不住担心祁纠因为这事不高兴,小声跟他服软:“先生,下次你再吓唬回来。”
“一次不够,少说十次。”祁纠慢悠悠说,“我们这种人,睚眦必报……”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往怀里乱拱的狼崽子打断,祁纠咳嗽了两声,也被他闹得笑了:“好了,好了,我不说。”
应时肆攥着袖子,揉了两下眼睛,晃晃脑袋清醒过来,抱紧祁纠:“先生,你这样……以后我就不怕了。”
祁纠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神色很放松:“这么厉害?”
应时肆放缓力道,轻轻帮他按揉心口,“嗯”了一声。
祁纠要是这么吓唬他十次,他再怎么也会长记性,不会再轻易被唬住。
到时候,他就将计就计,把祁纠送到医院去养身体。
医生把这个不听话的病人扣下住院,他也一点都不想祁纠,就在别墅里看家,等祁纠把身体养好再回来。
应时肆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恐吓家里动不动就吓唬人玩的先生:“说不定要在医院住半个月。”
祁纠问:“住半个月,也不想我?”
应时肆就剩下一张嘴硬:“不想。”
祁纠笑了笑,示意狼崽子低头,摸了摸那一脑袋小短毛:“好乖。”
他头一回用这个语气,应时肆愣怔了下,耳廓莫名烫了烫,低头迎上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笑。
这笑像火光的影子,明明暖和到烫着心肺,却又像是隔着一层,触不到实质,只能看见曜目的光。
“就这么干。”祁纠说,“等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应时肆当然会等,他不知道祁纠这话的意思,但喉咙里莫名发涩,胸口无声起伏了几次。
覆在他发顶的那只手依旧没什么力气,应时肆一抬头,就跟着坠下来,被他牢牢抱住。
应时肆低头,在清瘦的腕骨上咬了咬,偷看祁纠的反应。
祁纠……祁纠没什么反应。
祁纠看着他咬,甚至还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好像还是在看牙痒痒的小狼崽。
这种温和到仿佛什么都能包容的视线,有时候让应时肆幸福到晕头转向,有时候却又叫他胸口莫名酸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
他不想……不想只是这样,不想让祁纠只是这么看着他。
应时肆低声说:“先生,我二十岁了。”
祁纠应了一声,揉了揉热乎乎的狼崽子:“有什么愿望?”
应时肆的愿望前些天就已经许过,他不贪心,摇了摇头:“想要……想要礼物。”
祁纠点了点头:“要什么?”
“我的……我的那个剧本。”应时肆小声说,“也不光是这一段,还有别的。”
应时肆攥着那个皱巴巴的剧本,在心里盼着,祁纠千万只是看了一眼,了解了个大概剧情……千万不要看得太详细。
太详细了,就没办法编了。
祁纠靠在他肩上,微抬了头认真看他,琥珀色的眼睛温和,却又清晰透彻得仿佛能看穿应时肆的全部心思。
应时肆的身体有些发僵,喉咙动了动,有点后悔,低声说:“我——”
“别的部分,怎么写的?”祁纠摸摸他的背,闭上眼睛,温声说,“我还没来得及看,讲讲。”
应时肆愣怔了一会儿,发现祁纠闭目养神,就慢慢放松下来,把那个剧本翻开。
其实没写什么……剧本给他这部分的着墨少极了,而且前面和狼王的相处少,后面和人的相处多。
应时肆的表达原本已经练得顺畅,这会儿却又有些磕磕巴巴,额头冒了点汗,尽力给祁纠讲了小白狼被狼王收养以后的事。
有些事是剧本里写的,有些不是,比如小白狼也会长大,也会长成很能咬、很能打,能抡飞一条鬣狗的厉害白狼。
但狼王好像还没发现这件事,每次捕猎都还把他当狼崽子,护在身后,什么危险都不让他碰。
应时肆讲得吃力,祁纠却听得很认真,还提出问题:“厉害白狼要走了吗?”
当然不,应时肆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他摸了摸祁纠瘦得清癯的脸颊,轻轻贴了贴,小声说:“永远不走。”
就算赶他,他也不会走,被驱逐出狼群,他就远远跟在狼群后面。
应时肆给祁纠解释,剧本里这个狼崽子,非常不听话、非常叛逆、非常有主意。
是那种即使面对养大自己的狼王,也可能在气疯了的时候,把狼王死死按在地上,喉咙里低吼着濒临失控的性格。
因为狼王要把狼群留给他。
狼王不要他,也不要狼群了。
应时肆不喜欢这个剧情,但偏偏今晚他就做了这个梦。
“先生,帮我对对戏。”应时肆轻声央求他,“我睡不着……”
应时肆怎么都睡不着。
他原本想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可他今天第一次看出祁纠是在吓唬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没被吓得魂飞魄散。
应时肆想,这说不定是因为他二十岁了。
祁纠很配合:“来。”
应时肆放轻力道,小心翼翼地把祁纠放平在厚实的地毯上,在他背后垫了几个枕头,学着梦里的样子,按住祁纠。
他咬着祁纠的喉咙,含着慢慢施力,又觉得不对……他要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他不是想要这个。
应时肆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烫得厉害,浑浑噩噩地想,自己二十岁了。
应时肆从没做过这种事,即使他很清楚怎么做……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念头,只会冲着所有靠近他的人龇牙,随时准备撕穿他们的喉咙。
应时肆碰了碰祁纠的嘴唇,他分开它们,喘息急促,心惊胆战地闭上眼睛。
第69章 死后吧,来不及了
他没被他的先生赶走。
揽着他的人怔了下, 像是对这样的碰触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慢慢抬起手,覆在他背上。
应时肆抬头,睁开眼, 看见落在祁纠眼睛里的自己。
祁纠正看着他, 琥珀色的瞳孔里有他看不透的眼神, 明亮, 温暖,遥远, 像是隔岸的火光。
祁纠任由他抱着, 轻声说:“狼崽子……”
这话的尾音被应时肆吞进去。
祁纠被揽着肩颈抱起来,动作依旧谨慎仔细到极点, 不碰着他身上的伤痕,让开疲乏跳动的心脏。
模糊的灯光里,拥着他的是有别于少年的身影。
只是这些天,应时肆就变化得明显,个头拔节变得劲韧, 却依然驯顺跪在他身前, 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颈。
应时肆的动作很轻柔, 但呼吸一点也不,急促灼烫的气流拂过祁纠,生涩的、急切的亲吻,把先生要说的话全部吞下去。
应时肆挤进祁纠的命运里, 他轻轻咬祁纠的嘴唇, 舔舐它们, 让它们稍微添上一点血色。
祁纠把手放在狼崽子的背上。
应时肆在微微发抖……是因为用力过度,也因为紧张, 这种紧张被掌心温和安抚。
“……先生。”应时肆轻声说,他像是已经有点恍惚,紧紧攥着祁纠的袖子,“我在亲你。”
祁纠温声答应:“嗯。”
祁纠摸了摸他的发尾,应时肆一直没去剪头发,在床上辗转了半宿,蹭得东一撮西一簇乱飞。
祁纠笑了笑,把它们慢慢理顺,捋着压了压。
这样的反应让狼崽子有点焦躁,拥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呼吸更急,不由自主离祁纠更近。
祁纠就停下手上的工作,收回视线,在没理顺的一脑袋乱毛上按了按。
应时肆察觉到力道,怔怔跟着俯下肩膀。
温暖的、带点湿润的柔软碰触。
他的先生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抬起手,抚了下那一小块儿,微凉的手指向下,轻触他的眉弓,摸了摸横亘着的疤。
那只手比亲吻更牵扯他的心脏……祁纠手指上有薄茧,很不明显,只在摩擦的时候叫碰触的地方变得异常敏感,从眉弓到眉梢,再到眼尾,再到睫毛和眼皮。
这是种完全异于平时的细致碰触。
应时肆紧紧抓着祁纠的衣服,胸口不住起伏,脸上滚烫耳朵通红……甚至不敢信,他光是被他的先生摸了摸眼睛。
祁纠的力道很温柔,手指落在不住哆嗦的眼皮上,轻轻摩挲两下,指腹落雨似的轻点,落下来的微凉感触激得应时肆脊背跟着悸栗。
应时肆再忍不住,抱紧他的先生,揽住祁纠的头颈,重新亲上微抿的唇。
这回它们变得很纵容,甚至在应时肆尝试着撬开唇齿的时候,有了温和的回应。
祁纠引导着他放松,教他怎么把这件事做得不那么像是打架,不那么像是要把人咬碎了吞下去。
应时肆屏着呼吸,凝神跟他学……直到祁纠认为教得差不多了,稍稍后撤,将主动权还给应时肆。
应时肆跟上来,贴着他的唇,小声说:“先生,我想亲你。”
祁纠点了点他的耳朵。
应时肆被点过的那一片立刻发烫,忍不住高兴,他学着亲祁纠的眼睛、鼻梁和脸颊,这些吻落得像雨,很轻,是他这辈子能给出最柔和的力道。
祁纠被他抱着不放,应时肆早就记牢了那些伤痕的位置,一点也不压到它们,即使它们今晚并没作祟。
应时肆小心翼翼地越界探索——每一寸,他察觉到祁纠含了药,大概没多久,舌下有淡淡的苦涩药气。
这个发现像盆冰水,浇在滚热的、冒着烟气的沸石上。
应时肆立刻停下来,向后退。
祁纠微闭着眼睛,枕在他的手臂上,额间渗着细细一层虚汗。
应时肆轻声叫他:“……先生?”
祁纠听见了,想要挪动手指回应,但没剩什么力气,歇了一会儿,才微微张开眼睛。
应时肆想抱他去吸氧,刚一伸手,肘弯就被轻轻按住。
应时肆不敢动了,用脸颊贴了贴祁纠的颈窝,察觉到明显的鼓动,苍白湿冷,那里也沁透了冷汗。
应时肆攥着袖子一点点擦,看着祁纠的眼睛:“这样不动,会好一点,是不是?”
祁纠眼里有一点笑,静静看着他,慢慢合了下眼。
这点笑仍旧柔和,像是在灯下探出来,无形地哄着摸了摸他。
应时肆眼底酸涩着一热,用力抿了抿唇,维持着姿势不惊扰祁纠,把脸埋进他颈窝。
“下回告诉我。”应时肆说,“先生,应该告诉我。”
祁纠像是微微点了下头,胸腔微弱起伏,咳嗽了两声,扯了扯狼崽子的袖子。
他力气实在有限,但应时肆天然就能理解他的意思,立刻把手交出来,放在先生的手里。
祁纠的手很冷,那一点摩挲出的热意散了,就更凉得像冰。
应时肆拢着那只手,仔细握住每根手指,把它们一点点焐暖,直到那些清瘦的手指有了些力气,在他掌心敲了敲。
应时肆停下动作,低下头,看着那只手慢悠悠在他掌心点两下、打了半边括号。
应时肆愣了半天……后知后觉想明白,不是冒号跟半边括号。
这是个笑脸的表情,先生给他发了个小笑脸。
应时肆眼睛难受得要命,又想哭又想笑,往祁纠肩头的衣料上蹭了蹭,卯足力气憋出来个龇牙笑。
祁纠笑得咳嗽,胸腔震了震,又渗出些冷汗。
应时肆恨不得咬他,咬开祁纠的衣领,在肩颈交界的地方磨了磨牙,又实在不舍得。
祁纠的冷汗冻得他骨头生疼。
“先生,我抱你去冲一冲热水……不太烫的。”应时肆轻声说,“暖和一些,会不会舒服一点?”
祁纠敲敲他的手臂,应时肆就明白了意思,让祁纠靠在自己肩头,谨慎使力,把闭上眼睛的人抱起来。
这种程度的惊扰,对这具身体来说,已经算是种不轻的负担。
祁纠的头颈软垂在他肩上,几乎没有任何特殊反应,就悄无声息失去意识。
应时肆逐渐学会适应,他飞快地、一口气都不歇着地长大,学会怎么照顾祁纠,学会不害怕。
祁纠教他不害怕,教他这是种吓唬人的游戏,今天睡着了,明天还会醒。
祁纠阖着眼,应时肆屏住呼吸,小心亲了亲那些眼睫毛,抱着祁纠去冲一点不太烫的热水。
忘了问先生要什么颜色的围巾,不过这事不急,明天还有时间。
“先生。”应时肆说,“明天见。”
/
说“明天”不太准确,因为过了十二点,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都算是今天。
祁纠被狼崽子热乎乎抱了一宿,睡得不错,按时醒过来,胃口很不错地吃了半碗阳春面。
应时肆还会做别的,偏偏点菜的人毫无新意,把摩拳擦掌的大厨急得追着尾巴直转圈。
“还会别的?”祁纠单手系纽扣,“还会煮什么面?”
还会番茄牛肉面、炝锅肉丝面、菠菜鸡蛋面、口蘑清汤面。
应时肆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拖着轮椅不松手:“不是光会煮面!”
他在早餐馆帮过厨,会得不少,大白馒头豆沙包都会蒸,糖三角做得可好了,还会烙馅饼。
应时肆今早特地写了一摞便签菜单,让祁纠来挑,结果居然还是阳春面。
再好吃也不能一天三顿都吃阳春面啊!
祁纠有点遗憾:“唉。”
应时肆:“……”
他早就该想到,先生又没安好心,大清早故意逗他。
被逗急了的狼崽子胆量很大,绕着祁纠磨牙,趁着祁纠不注意扑上去,在耳朵上飞快咬了一口。
这招伤敌未明自损八千,应时肆壮着胆子扑完就不会动,两只手撑着轮椅,被近在咫尺的祁纠好奇抬头,抬手在下颌上摩挲两下。
白馒头、红豆包蒸得怎么样,暂时还不算清楚,小白狼大概是蒸好了。
应时肆热气腾腾的,险些熟在当场,生硬地撑着胳膊要起身,就被祁纠拢住:“别动。”
祁纠坐在轮椅里,一手拢着应时肆的后颈,让他再稍向下些。
毕竟是头一回跟着祁纠上班,应时肆相当严谨地伪装成助理,口罩墨镜准备齐全,还从衣柜里翻出了身西装。
精神抖擞的狼崽子自己不知道,这套西装也是找专人定制剪裁的。祁纠看了十几个版型,挑中的这一款,很衬身材气质。
穿得很像样,就是领带系得不够妥帖。
“绕一圈,从这过来。”祁纠把原本的领带扣打开,给他重新整理。
领带在祁纠手里,也变得斯斯文文的,让怎么打结就怎么打结,服帖板正到不行。
祁纠特地放慢速度,给他把领带打好:“记住了?”
应时肆撑着轮椅扶手,喉咙无声动了动,额头有些冒汗。
……太近了。
昨晚过后,那扇门打开,仿佛有什么变得不同,于是一切都跟着变化。
应时肆留意到,祁纠说话的时候,喉结也会跟着轻微滚动——当然这不稀奇,但祁纠的幅度会比常人更分明些,可能是因为这人实在太清瘦了。
祁纠的确比之前又瘦了很多。
应时肆急着想给他补身体,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那些补品祁纠吃不下,硬咽下去也会吐。
紧紧抱着先生,看先生吐到脊背微颤、吃力喘息的时候……应时肆就难受到要命,恨不得只做祁纠喜欢吃的东西。
什么都行,祁纠喜欢什么,他就一直做什么。
大不了一天三顿都吃阳春面。
这两种念头来回拉扯,叫应时肆纠结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
祁纠靠在轮椅里,看狼崽子神色变个不停,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犯愁,一会儿咬着牙忧心忡忡,仿佛在想什么天大的难事。
祁纠帮他把衬衫领口也整理妥当,理了理西装,摸出块润喉糖来给他。
应时肆倏地回过神:“先生。”
“别咬牙。”祁纠把糖塞进他嘴里,“容易偏头痛。”
应时肆愣怔了下,含着那块糖,慢慢蹲下来,握住祁纠的手,把脸埋进去贴了贴。
长大了的狼崽子,借着这个动作,悄悄用嘴唇碰祁纠的手指,悄悄亲祁纠的掌心。
祁纠摸了摸他的耳廓:“记住没有?”
应时肆闷不吭声,点了点头。
记住了。
咬牙会偏头痛、怎么系领带……都记住了。
祁纠揽住他的后背,叫他靠近,让人伏在膝上。他遮着应时肆的眼睛俯身,在狼崽子的发顶落下轻吻。
觉察不出,因为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他要教应时肆的,是怎么一个人活。
……
一起上班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
应时肆推着祁纠的轮椅,盯着那些鬼鬼祟祟的树丛草稞,一抓一个准,过去就是一台相机。
狗仔吓得魂飞魄散,腿快的头也不回跑得没影,腿慢的坐在地上不敢动,抱着脑袋生怕挨揍。
这些狗仔,都是昨天看见两个人出门,今天一路闻着味追过来的……特地在别墅附近蹲守,想拍第一手资料。
谁知道这小子鼻子这么灵——把他那个“先生”挡得严严实实,一张有用的照片没拍着就算了,居然还直接抓人?!
应时肆也不管,拿着相机,伏在轮椅椅背上,和祁纠一起看照片:“先生。”
“一般。”祁纠拿出传媒公司老板的专业度,拉着系统一起评判,“不买了,退掉吧。”
应时肆二话不说,直接敲出SD卡,把空相机还给狗仔。
狗仔:“……”
退就退,抢卡是什么意思?!
卡里还有别人的照片,少说能卖几十万的!!
应时肆不管这个,他当初也差点干过这行,知道这里的规矩,黑吃黑天经地义。
离了祁纠,应时肆身上抹不去的匪气就又冒出来,拎着相机背带,在手里晃了晃:“要不要?”
狗仔一脸晦气,偏偏半点不敢造次——这两个人,一个不服就揍凶名在外,一个传媒巨擘老板,哪个也惹不起,被抓着了就只能认赌服输。
能拿回相机已经不错了,狗仔还得千恩万谢,抱着相机头也不回拔腿就跑,发誓下辈子也再不接这两个人的单。
龇牙吓唬完人的狼崽子威风凛凛,回了祁纠的轮椅旁,把SD卡塞给祁纠:“抢的。”
祁纠咳了两声,忍不住笑:“想换什么?”
应时肆想了半天,耳朵先热了热,扶着轮椅俯身,低声快速说了两句话。
祁纠点点头:“先上车,路上看。”
跑远了的狗仔不甘心地回头,抓着没SD卡的相机,远远看见那个仿佛杀人不眨眼似的煞神,主动弯腰,让轮椅里的人揉了揉脖颈。
明明戴着墨镜口罩,那张脸上本来冷冰冰的神色,却依然可见地缓和下来。
应时肆扶着轮椅,力道远比扔相机小心几万倍,护着祁纠上了车。
……
狼崽子卯足力气,提出来的要求,其实也挺简单。
祁纠帮他对剧本上的戏——也不知道是哪个流派的剧本,居然还有小白狼赖在狼王窝里不起来,一边贴着耍赖一边偷亲的剧情。
“你家狼崽子这字是真的……”系统忍不住去偷看剧本,被上面密密麻麻的二创震撼,“你不教他练练字?”
写假剧本、搞同人创作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简笔画?
系统对着一剧本火柴人,忍不住有点想给祁纠剧透,他家狼崽子都胆大包天地想对他干点什么。
祁纠拢住一只在怀里赖着不起来的狼崽子:“死后吧,来不及了。”
这话说得轻也重,系统原本挺轻松,听着都不由自主跟着一沉。
……这段时间,连系统也已经能察觉,祁纠在着意淡化对应时肆的影响。
祁纠一成不变地维持固有的生活习惯,点一样的餐,饭后看书。在他们的家里,祁纠不再给应时肆更多新的记忆,只教他技能。
教他怎么活下去,怎么活得好一些、舒服一些,别因为不小心咬牙太久弄得偏头痛。
这其实是种相当不稳定的平衡……系统不相信,应时肆对这件事毫无察觉。
祁纠不说破,应时肆就不问,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把一切棘手的问题暂时放到一旁。
成功赖在狼王窝里的小白狼,还是精神抖擞、心满意足,等到车停就晃晃脑袋站起来,推着祁纠去办公室。
……
这还是应时肆第一次跟着祁纠来办公室。
祁纠操控轮椅,转到办公桌前,看相当新鲜、到处转悠的狼崽子:“感觉怎么样?”
应时肆抓了抓头发,尽力想了半天能夸的地方:“……挺高。”
毕竟办公室这种地方,要乏善可陈起来,比别墅还没得说,几乎就是千篇一律的文件柜、办公桌、沙发会谈区。
祁纠自己来设计,也就到这个程度了:“还有鱼缸呢。”
应时肆迎上先生的视线,第一次花了点时间,才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领会意思:“漂亮。”
一只狼崽子硬邦邦举起两个大拇指:“鱼缸,漂亮。”
祁纠自己先忍不住笑,撑着轮椅笑到咳嗽,飞过去扶他的应时肆也笑得肚子生疼,抱着他的肩膀,帮他在轮椅里坐稳:“先生,先生。”
应时肆牢牢抱着他,胸口不知为什么有点滞涩,莫名生出紧张:“我帮你……帮你弄弄办公室?”
应时肆蹲在轮椅前,仰头看着他,小声保证:“就稍微收拾,舒服一点,不弄乱。”
祁纠没有立刻回答。
他摸了摸狼崽子的后颈,把手掌覆在上面。
“好。”祁纠说,“不过得先等等。”
应时肆刚松了一口气,又愣怔了下:“等什么?”
祁纠把印章推给他。
应时肆差一点忘了这回事,拍了下脑门,蹦起来就去搬椅子,坐在了祁纠的轮椅边上。
系统在后台盯着,帮祁纠调整身体数据,让祁纠一直能保持最清醒的状态,教应时肆最基础的工作流程。
要把公司留给狼崽子,就算有代理人,也总不能一点都不懂。
今天批复的文件,其实都是祁纠提前筛选过,让人过来放好的——慢慢批复、慢慢讲解,也就一点一点教给应时肆整个公司的基本构造。
这些东西对龇牙吓唬狗仔的野小子来说,还是有点难了。
应时肆听得相当吃力,捏着那个印章,尽力集中精神,听祁纠讲的东西……可还是听了后面忘前面。
过了两个小时,应时肆刚想申请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清醒,祁纠就停下来。
应时肆攥了下袖口,握着印章抬头:“先生?”
“先到这儿。”祁纠抬手,抹掉他脸上的一点印泥,“听不懂也不要紧。”
祁纠给他一块糖:“陪我去透透气?”
应时肆接过那块润喉糖,攥在手里,像是想说什么,却还是温顺地起身,扶住轮椅。
他推着祁纠的轮椅,想换个方向,不小心挂住了抽屉的拉环,被扯了个踉跄,脸色就跟着变了。
祁纠比他想得更擅长操控轮椅。
那架轮椅顺势转回半个圈,不仅没摔倒,还把失去平衡的应时肆稳稳接住,扶着他的手很稳当,往应时肆的太阳穴按了按:“头疼?”
应时肆愣了好一会儿,慢慢松开紧咬着的牙关,点了点头。
祁纠按住他的穴位,教应时肆趴在自己腿上,帮他按摩:“可以问。”
狼崽子倏地抬起头。
“二十岁了。”祁纠摸摸他的头发,“可以问。”
应时肆的喉咙动了动,他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他还是可以不问。
他还是可以不问,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现,高高兴兴去收拾办公室,拿鱼缸跟先生闹着玩,举着假剧本耍赖。
他可以这么做,可以一直这么做。
他可以一直不问……为什么祁纠要教他这些。
应时肆忽然扑住祁纠,不由分说吻上去,他站在办公桌后,和墙边的位置其实已经很窄,祁纠的轮椅被他抵在墙上。
这样的姿势凶狠十足,任谁大概都看不出,主导这场猝不及防亲吻的是祁纠。
祁纠在哄他的狼崽子。
祁纠把手拢在应时肆的颈后,沿着衣领,不知怎么一挑一拆,就卸下他的领带,亲手解开应时肆紧紧系着的衬衫领扣。
应时肆剧烈喘气,胸口不住起伏,他双手撑着墙,紧紧闭着眼睛。
祁纠仰着头,任凭狼崽子毫无章法地亲吻撕咬,掌心的力道恒定,始终护着应时肆的后心。
有什么凝滞的气氛,在无声的激烈亲吻里,重新缓缓流动。
应时肆力竭,蹲跪下来,伏在祁纠膝上好一会儿,那种激烈的喘息才稍微平复。
祁纠摸了摸他的耳朵:“这样好受点?”
应时肆耳朵红透,人也差不多,不大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轻轻抓了下耳朵:“……嗯。”
祁纠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那颗润喉糖,撕开包装纸,拿着糖块在狼崽子唇边碰了碰。
应时肆小心翼翼地衔走,嘴唇碰到祁纠的指腹,不舍地磨蹭了下。
他想好了,要去收拾办公室。
应时肆撑了下膝盖,刚站起身,看见刚才被自己刮开的抽屉,脚步忽然顿了下。
祁纠被他挡着,暂时看不到办公桌:“怎么了?”
应时肆看着抽屉里的东西。
他慢慢吞咽了下,发现听不见自己吞咽的声音,不知道那块糖是咽下去了,还是卡在喉咙的某个地方。
抽屉里放着几张打印纸,白纸黑字,很严谨的排版,印着刺目的红章。
应时肆的掌心发冷,攥了攥,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
他在抽屉里看见公证过的遗嘱。
第70章 不吓唬我了
近于凝固的空气里, 最先慌的是系统。
“怎么回事!”系统在缓冲区急得打转,“你家狼崽子带自动定位?还是你设计好的?”
用不用它变成房顶漏水,先把这几张纸泡了再说?!
祁纠还不至于设计到这个地步。
他的确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让应时肆看到遗嘱, 这样不论有什么状况, 他都好亲自处理。
但也不是现在, 今天并不合适。
今天是应时肆的二十岁生日, 祁纠是想让狼崽子高兴一点,别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 威风凛凛出去巡视的。
有些事好像还是绕不开, 应时肆已经相当严格地不扒拉抽屉了,光滑的木质拉环一样能趁着人站起来, 刮住裤子口袋。
“应该是自带的BUFF。”祁纠说,“我这办公室上面是停机坪。”
系统:“……”
那是不太能漏水。
而且应时肆低着头,身形僵硬脸色苍白,也已经把它们看完。
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地方,比起那些相当复杂的公司运转, 这份冷冰冰的、用词简洁无一丝赘余的遗嘱, 内容明了到谁来也能看懂的地步。
祁纠转过轮椅, 单手合上那个抽屉:“不用管它。”
“这是正常的商务需要。”祁纠说,“人有旦夕祸福,公司的股价——”
应时肆匆匆扎进洗手间。
他头疼得厉害,像是有铁钳从太阳穴伸进脑子里, 拉扯神经, 强行压抑忽略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化成实质。
应时肆不停接冷水, 扑在脸上,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 把脑袋直接浇在冰水底下,直到听见背后的拐杖触地声。
祁纠关掉水龙头,递给他毛巾。
“用冷水冲,也会加剧头痛。”祁纠说,“这片地方用的是地下水。”
地下水凉,管道也凉,冷得扎骨头。
应时肆撑着洗手池,除了喘息一动不动,垂着头,水顺着发梢滴下来,眼底罩着层红网。
祁纠撑着手杖,走到他身边,把手杖摘了放在一旁,借着洗手池和墙的支撑站稳。
隔着毛巾,那双手的力道轻缓,擦拭刺骨的冷水,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
“理解我一点。”祁纠擦他头发上的水,“家大业大,万一哪天被人绑架暗杀了,公司总得有个着落。”
这算个不太成功的笑话,应时肆僵硬地垂着头,还是很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自己接过毛巾。
狼崽子自己没什么章法,抓着毛巾瞎揉一通,把一脑袋半湿不干的短毛擦得乱糟糟。
祁纠看见乱的东西就想整理,抬手还想捋一捋那些东一撮西一簇的头发,应时肆却攥着那条毛巾,往后退了一步。
祁纠的手停了停,收回来,撑在洗手池上。
还不等撑稳,应时肆又回到他身旁,手臂揽过肩背膝弯,把他整个人抱起来。
又轻又缓,尽力保持平稳,还是和平时一样的谨慎力道。
“我们去透透气,先生。”应时肆说,“别在这儿站着。”
应时肆让祁纠靠在自己肩上,把他抱回轮椅,又把那副可折叠的手杖也取回来,放回轮椅侧面的收纳袋。
应时肆蹲在轮椅前,替祁纠整理衣服、拿毯子,从身上摸出个暖手宝,打开开关,放在祁纠手里。
这些事他都还做得一丝不苟,像是没看见那份遗嘱,什么也没发生。
但祁纠还是抬手,摸了摸狼崽子的耳朵:“生气了?”
应时肆的身体僵了一僵,没回答,只是把脸在祁纠掌心贴了贴,就又握着祁纠那只手,让他把暖手宝握住。
“别冻着了。”应时肆轻声说,“先生,外头冷。”
他推着祁纠出去透气,在走廊里慢慢走了一圈,到尽头的小露台看了看景——这层是专属楼层,没有其他人上来,四处都很清静。
小露台能俯瞰半座城市,办公室的确很高,下面的人都成了火柴棍大小。
透明的玻璃穹顶蒙了层雾,天色有些灰暗,云压着云层层叠叠,让人喘不上气,像是又要下雪。
祁纠靠在轮椅里,闭着眼睛养神。
应时肆站在轮椅后面,看着椅背上挂着的那个红色的塑料小福牌。
“……吵一架?”系统快被这个气氛压瘪了,“要不你俩吵一架,吵一架算了,我给你家狼崽子来一针。”
应时肆本来的脾气,看见祁纠背地里弄这种东西,肯定要炸毛的。
说不定还真会像那个半真半假的剧本——失控的小白狼低吼着,把狼王按在什么地方龇牙,最后滚成一团了事……
真这样也行,除了祁纠这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住……也没什么别的大问题。
最多就是换壳子的原因离谱了点。
至少气氛不会像现在这样,凝滞得仿佛空气都不流动,缄默成了结在窗户上的冰花。
系统叹了口气,来回琢磨这两个人,甚至有点想砸块玻璃。
祁纠把他们家狼崽子教得太像样了……也有坏处。
金手指植入得太成功,应时肆已经不会再这么做,失控的烈性不冲着祁纠发泄,全被吞回胸膛里压着,仿佛不存在。
可存在的毕竟存在,这么压抑僵持着,伤人伤己。
“想想办法。”系统跟祁纠商量,“再教教他,你再教教他。”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这么谁都不理谁算是怎么回事呢?
系统截了张图,提醒祁纠:“这黑化值可不太稳当了。”
应时肆只是在祁纠身边乖,满心高兴地赖着当个狼崽子……在外头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有“先生”这么根准绳勒着的时候,应时肆依旧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真要归根结底,应时肆愿意做好人,无非是因为想让祁纠高兴而已。
现在吞下去的情绪越多,等那一天真到了,应时肆越什么都可能做出来。
祁纠在后台给系统弹了个句号。
系统挺惊喜:“想出办法来了?”
“试试。”祁纠也是第一次尝试,在内线给系统发消息,“帮我调个数据。”
系统看见具体数据,愣了愣,还是照做,调整了祁纠的身体状态。
应时肆低声说:“先生?”
这种直觉叫系统都惊诧——它刚调完数据不到一秒,祁纠这儿的反应都没全上来,站在轮椅背后的应时肆居然就察觉到了不对。
应时肆绕到轮椅前面,蹲下来,握着祁纠的手,去摸他的额头。
冷汗是来不及出了,系统刚泼了点地下水,一片湿冷,祁纠的额发都湿了一片。
应时肆的脸色瞬间变了,仓促站起身,想查看祁纠的状况,那只手却被轻轻按住,动弹不得。
应时肆胸口急促起伏,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他反握住祁纠的手,把声音放轻,反复叫了好几次“先生”,才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张开。
应时肆摸了摸他的脸,那双眼睛就跟着微微笑了下,那笑意很像是真的——很唬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但应时肆不信他刚才看见了自己。
有那么几秒钟,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仿佛连风都是静止的。
祁纠摸了摸他的下颌,很轻,手上的力道也一如既往:“回去吧。”
应时肆咬紧了牙关,他恨不得咬死自己,或者去吻祁纠。
可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出,他温顺地答应下来,起身推着轮椅,回到祁纠的办公室,把门关好。
祁纠自己操控轮椅,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
那份文件很薄,其实没什么内容,就是最简单的部门季度汇报……应时肆站在边上,都被迫跟着看懂了上面写的内容。
但祁纠还是拿着它,像是在看,慢慢翻页。
纸页轻微地“哗啦”作响。
在祁纠把文件翻到第三次,还想再从头看一遍的时候,应时肆终于再忍不住,握住那只手。
祁纠仰起头,没等说话,就被狼崽子俯身罩住。应时肆抢走那份文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它,强忍着不把这破东西揉烂。
祁纠抬手,落在应时肆脑后,轻轻抚了抚。
这样的安抚显然效果欠佳,应时肆撑着办公桌和墙面,把祁纠的轮椅拦开,解开祁纠的衬衫,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脖颈。
应时肆攥着祁纠的手腕,呼吸急促激烈,炽烫的气流灼在祁纠颈间的皮肤上。
“告诉我。”应时肆低声说,他咬着祁纠的喉咙,发声有些含糊,嗓音却像是溢出岩浆,“先生,你怎么了,告诉我。”
祁纠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不舒服。”
“头晕,看不清东西,可能是情绪不好。”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后背,“哄哄我?”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平静温和,仿佛在困着他的狼崽子却像是叫铁蒺藜剐在脊背上,打了个悸颤,筋骨力道弱下来。
应时肆松开他,稍稍放开祁纠的手腕,抬头看着那双眼睛。
应时肆一点都看不出,可他的手已经伸出去,抱紧祁纠。
他抱着祁纠,生涩抚摸先生的后背,他不知道别的办法,就一遍接一遍不停地这么做。
“对不起。”应时肆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先生。”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腮帮,咬得嘴里都是血腥气,才总算稍稍好受:“我不该闹脾气,我——”
祁纠挺赞同地点头:“是啊。”
系统:“……”
应时肆都被这个回答打断了思路,愣怔了两秒,迎上那双眼睛里慢悠悠的笑,有些回不过神。
“吓唬你的。”祁纠说,“狼崽子,长本事了,不理我。”
应时肆张了张嘴:“……”
祁纠笑笑:“好了,出去绕绕,别跟我闷着了。”
祁纠得正经办公,不能跟他闹了,处理正事还是得心无旁骛,不能放个狼崽子在身边分心。
应时肆可以去下面茶水间找点吃的,饼干不错,快过年了,采买还多放了不少糖。
狼崽子去扫荡一圈,帮他弄几块糖上来,巧克力也行。
这话滴水不漏,应时肆还没缓过神,已经被哄着出了办公室,愣愣站在了走廊里。
应时肆看了看掌心,心神不宁地往电梯走。
他还是觉得不对——那些冷汗不像是假的,那一瞬间里,他看见的那双眼睛也不像。
腮帮里的软肉被咬破了,一碰就钻心的疼,应时肆却更反复抵着它,眉头蹙得更紧。
应时肆停下脚步。
他忽然往回走,越走越快,几乎跑起来,屏着呼吸心跳轰鸣,小心推开办公室的门。
祁纠静静伏在桌上,没在办公,一只手垂着。
应时肆扑过去,跪在轮椅前抬头,发现祁纠醒着,只是视线没有落点,身上的冷汗像是水浇。
“先生。”应时肆用力抱稳他,“先生,握我的手。”
祁纠的呼吸很轻,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不着力,没有反应。
应时肆现在只想咬死自己了。
他环顾四周,抱着祁纠直奔办公室相连的小休息室,让祁纠半躺下来,爬上狭窄的单人床。
“先生,先生……是我错了。”
应时肆紧紧抱着祁纠,贴在他的颈窝,一遍一遍重复:“别这样,先生,你别这样,你生我的气,骂我都行……”
他是疯了,居然因为这种事闹脾气?
不就是遗嘱,祁纠愿意立多少就立多少,没事写着玩儿还不行了?
多大点事?!
先生自己的遗嘱,先生愿意写就写,就算叫他帮忙念都无所谓,他这是在这闹得什么——
“……想什么呢。”
被他抱着的人慢慢动了下,恢复知觉,笑了笑:“没生你气。”
应时肆倏地抬头,握紧祁纠的那只手。
祁纠的嗓音有些沙哑:“……这么快,饼干没了?”
应时肆胡乱点了几下头,揽着他的后背:“先生,哪儿不舒服?”
“头晕。”祁纠说,“给助理打电话,内线,零二五,叫他再买点饼干。”
应时肆小心地帮他按着太阳穴,学着祁纠的力道,缓缓推拿穴位:“我一会儿就打,先生。”
祁纠闭上眼睛,又过了一会儿,应时肆也躺下来,拿枕头把他垫高些,爬过去抱着他。
“先生。”应时肆小声说,“你是不是还是不开心?”
应时肆握着祁纠的手,低声说:“你打我两下,我犯浑,你揍我两下,多揍几下也行。”
祁纠笑了笑:“胡闹。”
“没不开心。”祁纠把手收回来,“这叫‘黯然神伤’。”
系统:“……”
应时肆:“……”
祁纠自己也觉得台词离谱,咳了咳,没忍住笑:“好了……不闹了,我是舍不得。”
应时肆愣了下。
“怎么了?”祁纠睁开眼睛,摸了摸狼崽子的背,“我们这种人,也会舍不得。”
应时肆在那只手底下变软,一声不吭地伏下肩膀,捧着祁纠的头颈,亲了亲那双眼睛。
他不知道祁纠这会儿看见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看着的,是从没见过的先生……他的先生从对岸涉过来。
那种温暖的、微弱的火光,终于落在他身上,柔和到极点,像是阵随时会消散的风。
“遗嘱是下下策。”祁纠歇了一会儿,慢慢说下去,“我不放心把你交给公司。”
这话几乎烙穿了应时肆的胸口。
一只狼崽子,疼得以为自己骨头碎了,还努力龇牙咧了个笑:“先生……说反了。”
“是不放心把公司交给我。”应时肆央求他,“应该不放心,交给别人吧,我不行。”
祁纠慢慢眨了下眼,摸了摸应时肆的背,他努力聚拢起视线,想要看得清楚一点,但不算成功:“会有人……帮你的忙。”
“有人帮忙也不行,我不是这块料。”应时肆攥着他的袖子,“先生,求你了,我做不好,我怕搞坏了,你不能把公司交给我……”
祁纠轻声说:“我不放心把你交给公司。”
应时肆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发抖,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落在祁纠的脸上。
他仓促抬手,摩挲祁纠冰冷的脸颊,把它们擦干净。
祁纠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胸腔震了震,应时肆立刻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在他唇边拭出浅红。
应时肆盯着那点浅红,空气在这一瞬间变成固体,像是不断搅和的水泥,把他浇筑其中,丝毫动弹不得。
可他却又像是被分成了两份,另一份意识冷静地扶着祁纠,让祁纠暂时靠在床头,摸药瓶倒药倒水,有条不紊。
祁纠苍白的嘴唇被他分开,应时肆把药给他喂进去,又喂他喝水。
“先生,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应时肆喂他把水和药咽下去,仍然抱着他,贴着冷冰冰的唇轻声说,“去医院养养身体。”
祁纠倒也不是不想去医院,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去不去医院的区别已经不大了。
应时肆从沉默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的喉咙动了动,不再说话,只是把两只手都放在祁纠的脸上,不停暖着它们。
直到那张脸变得稍微温暖,应时肆才把手挪开……刚动了动,祁纠就睁开眼睛。
应时肆连忙又把手贴回去:“先生。”
那双眼睛恍惚,没有焦点落处,也不算清醒,却还是用笑意轻轻摸了摸他。
应时肆几乎被这点笑意烫了,他疼得说不出话,反复亲祁纠的额头,亲被冷汗浸透的眉睫。他抱着祁纠的手,小心放在自己背上,又觉得不够,换到头顶。
祁纠慢慢弯了下眼睛,挪动手指,轻轻捋顺狼崽子乱糟糟的头发。
“好乖。”祁纠说,“别难受了。”
祁纠说:“没生你的气。”
应时肆大口喘气,发着抖说不出话,整个腔子都叫后悔填满,他把整个人都送到祁纠的怀里,抱紧祁纠。
“我不该躲……先生,我错了。”应时肆的嗓子哑透了,一刻不停地说,“你摸我的时候,我不该躲开,我怕不小心弄伤你,我想抱着你哭,想扯着嗓子跟你喊,我不是想躲你,我哪辈子都不会想……”
祁纠捏了捏他的耳朵,算是罚过:“好了。”
应时肆急促喘着,眼眶通红,定定看着他。
“是会难过。”祁纠说,“没多严重,就一下,借题发挥吓唬吓唬你。”
祁纠笑了笑:“哪有这么大的事。”
应时肆抿紧了唇,抱着祁纠的手不放,又贴得离这个人的胸膛更近:“吓唬我?”
“嗯。”祁纠答应的心安理得,“这回让我写遗嘱了?”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牙,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吓得魂飞魄散……就在心里答应了。
他永远学不会跟祁纠说谎,一万个不情愿,闷不吭声点了点头。
“还有遗书。”祁纠说,“跟遗嘱不一样,是死后写给你的话。”
应时肆:“……”
祁纠把这话说得坦然过了头,他甚至都有点不知道该不该难受,该不该有反应。
祁纠把这算是答应了,摸摸狼崽子的脑袋,挺满意:“一天给你写一篇。”
应时肆:“??”
这叫遗书吗?!
显然祁纠觉得这叫,毕竟他每天都装死吓唬狼崽子,一条龙流程顺到写遗书,也没什么问题:“别不答应,我都吐血了。”
应时肆嘴里这会儿也全是血腥味,脑子有点木得转不动,愣愣看着祁纠。
“别看我。”祁纠接过手帕,自己擦拭,“弄两个溃疡贴,咱们两一人一个。”
应时肆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抓着祁纠一通检查,在舌头上找着了个小破口。
一只狼崽子坐在床上,张口结舌了半晌,气得挠墙:“……啊!”
马上就要进组演戏、号称“绝对不再上当”的狼崽子,二十岁的第一天就又被结结实实吓唬了一次,气得满办公室乱走,对着鱼缸里看热闹的热带鱼龇牙。
祁纠笑得咳嗽,按了按麻木的左肋,深吸口气呼出来,把那里面的淤塞清出去几分。
休息间狭小,应时肆怕他气闷,跑回来抱着他,小心翼翼站起来:“先生,再出去透透气?”
“不去了。”祁纠说,“帮我盖章吧。”
这次是真得工作了……还有不少事没做完,快来不及了。
应时肆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准他再坐轮椅,不由分说抱着祁纠去了沙发,又把祁纠要看的文件、要用的东西一股脑搬过来。
一只狼崽子挤进沙发,一边给祁纠当靠枕,一边相当闷闷不乐地愿赌服输,抓着那份遗嘱,有仇一样恶狠狠地看。
应时肆盯着遗嘱,他的手其实还在止不住地发抖,但他决定不管它们了:“先生。”
祁纠拿过一份文件,取过相当斯文的眼镜,打开戴上:“嗯?”
狼崽子仰着头,小声问:“什么时候能不吓唬我了?”
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
“快了。”祁纠说,“再练几次。”
练到长大了的厉害白狼,贴着狼王,怎么拱都不见回应的时候,还能发着抖站起来,别趴下。
去找找相似的人,找找藏在了什么地方。
别着急,好好找一找。
这是真剧本里的剧情,应时肆攥了攥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剧本,他不喜欢这个剧情,把脑袋埋进祁纠的肘弯。
祁纠单手批文件,空着的手摩挲他的后颈,力道柔和,应时肆眼皮莫名发坠,一不小心就掉进昏沉的睡梦里。
他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时有些恍惚,几乎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撑着胳膊起身。
搭在他颈后的手滑落下来。
应时肆不上当,立刻捉住了他的手:“先生,这回——”
那只手很冷,应时肆愣了愣,握了握那些松蜷的手指,轻声说:“先生?”
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屋子里很暗,应时肆摔了个跤,扑过去开灯。
祁纠仰在沙发上,戴着眼镜,一动不动,睡得很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