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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我会高兴

    有那么几秒钟, 应时肆不会动,甚至有些耳鸣。

    ……

    应时肆盯着那张火车票。

    比他自己买的好多了,在售票处,应时肆见过祁纠买的这种票。

    不是绿皮火车, 跑得快, 座位舒服, 不冷不热也不晃。

    这张票还是商务座。

    应时肆听人说, 商务座更舒服,宽敞安静, 上车就能躺下。

    车票是按天气预报说雪停的时间买的。应时肆今天早上还看了, 还给祁纠抄了“西北风七到八集”,现在他就开始记恨天气预报。

    应时肆忘恩负义地盯着电视, 记恨天气预报,干什么只说雪还会再下一个星期。

    雪就应该一直不停,他就不会被赶走。

    应时肆攥着手里的火车票,自己都被这个念头吓到——什么叫“赶走”,明明是他自己要跑, 是他惦记着跳出这口正温水炖着他的锅。

    应时肆手忙脚乱, 不停往袖子上擦眼睛, 反复告诉自己得冷静……祁纠这话里有不少漏洞。

    有不少漏洞,祁纠亏本了。

    这人怎么算的账,这不是完全亏了。

    “您亏本了,先生。”应时肆迫不及待把疏漏挑出来, “这样安排, 您就来不及对我坏。”

    应时肆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是不是?”

    祁纠在雪不停的时候对他好, 在雪停的时候送他走。

    那岂不是没时间折磨他了?

    应时肆忙着掰手指头算数,甚至没时间觉得自己有病, 急着把这个漏洞给祁纠看:“对吧?没时间了,算错了。”

    祁纠算了算:“还真是。”

    应时肆一下就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笑出来。

    他摸了摸祁纠的手,怀疑祁纠正在低烧,想着一会儿就得去找个体温计,等祁纠稍微好一点就去。

    现在不行,他不能离开祁纠,祁纠需要他。

    他得陪祁纠说话。

    应时肆把那张车票藏起来不看,先挑出这别墅最大的问题:“灯不好,需要暖光灯,客厅的灯应该用能变色的。”

    祁纠稍稍欠身,摸了摸狼崽子的脸,摸到一手冰凉:“冷了?”

    应时肆被他摸得心脏都疼,心想这人怎么这样,什么事都先想着他。

    他冷什么,冷着的是祁纠。

    应时肆摇了摇头,撑了下膝盖起身,把祁纠小心扶稳,慢慢推着轮椅去浴室。

    浴霸的灯就很暖和,应时肆还带来了那条毯子,给祁纠仔细盖上,还带来了加蜂蜜的山楂泥,给祁纠喂一小勺。

    应时肆小心地抱着祁纠,给祁纠调整轮椅的颈枕:“我觉得……您露馅了。”

    他这话说得声音很低,很轻,像是自己都紧张。

    祁纠在这种时候,会一直很安静地看着他,听见这句话,眼睛里就透出温温疑惑。

    “……好人才会这么做。”

    应时肆把一只手收回口袋,用力捏着那张车票:“好人才会给我买车票,赶我走。”

    应时肆说:“好人才会算不明白账,算到亏本。”

    祁纠摸了摸他的耳朵:“没有赶你走。”

    应时肆:“……”

    他说的重点不是这个,但这话实在太好听了,一只狼崽子几乎在这话里生嚼了个山楂,眼泪差不多是飞出来的。

    应时肆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脑子里乱成一团,死死咬着嘴唇,整个人都发抖。

    一只手轻轻摸他的下巴,温暖的指腹抚了抚,隔开快被咬破的下唇。

    应时肆不会动了,垂着脑袋,跟着祁纠的力道慢慢松开。

    那只手的掌心覆着他的脸,帮他把眼泪抹干净,摸到应时肆的眉弓,碰了碰一条横着的疤:“怎么弄的?”

    “叫人打的。”应时肆低声说,“我小时候给人骗了。”

    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门亲戚”,嘘寒问暖假装对几岁的应时肆好,给他吃给他穿,给他屋子睡觉,无微不至了半个月。

    应时肆留了个心眼,趁这些人不注意,趴在门外偷听,知道了他们是打算卖了他。

    应时肆从小长得就挺不错,就是瘦得太厉害,只要喂到稍微壮实点,能卖大价钱。

    “我就跑了,他们给我饭里下药,我没吃。”

    应时肆盯着地面:“没跑多远,叫他们抓着了,打了一顿……饿了好多天。”

    是真饿,饿到连幻觉都有了,梦见有人来抱他。

    很温柔的影子,穿过风雪把他抱起来。

    应时肆以为自己忘了这些,原来还记得,他好像就是从这时候起,开始不相信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这习惯救了他很多次。

    应时肆一直骄傲,觉得自己足够警醒、足够机灵,从不会掉进任何陷阱。

    拢在他颈后的手稍稍使力,应时肆自己就钻进祁纠怀里,贴着和幻觉里一样的温柔影子,忧心忡忡:“我完蛋了。”

    祁纠轻声笑,紧跟着就咳嗽,咳得整个人出了一层冷汗。

    应时肆连忙扶着他,摸祁纠的额头:“先生,我去找体温计。”

    “不忙。”祁纠说,“让我抱抱你。”

    这话百试百灵,像是个专门给应时肆的定身咒,一只狼崽子立刻从头到脚全变温顺,伏在祁纠怀里。

    应时肆被祁纠抱着,也小心抱着祁纠,他怀里的人低声咳嗽,呼吸紊乱吃力,还在试图说话:“是季节原因。”

    “夏天我会健康很多。”

    这个人还要强调:“没这么严重……”

    应时肆用力抹干净脸,龇着牙把笑扯出来:“那我等夏天。”

    祁纠点了点头:“等夏天回来。”

    应时肆的肩背僵了下,差点撑不住脸上挂着的笑。

    他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发现祁纠垂着视线看他身后,知道闪回仍没结束,抿紧了唇假装没听见。

    应时肆回头看了看走廊,决定先带祁纠去二楼吸氧,小心翼翼扶着祁纠靠回轮椅。

    咳嗽牵扯出眩晕,应时肆怕祁纠滑下轮椅,又怕祁纠难受,把轮椅推回房间,整个人已经紧张出一身汗。

    ……

    吸上氧气的人看起来好了些。

    安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睑被睫毛覆下一片阴影,胸口起伏微弱轻缓。

    应时肆趴在床边,实在看得难受,伸手想替祁纠稍微解开领口,就被那只手轻轻按住。

    “先生。”应时肆皱眉,“病人该听话。”

    祁纠笑了笑,虽然闭着眼睛,还是微侧了头:“病人……感觉还不错。”

    他声音很轻,在氧气面罩下听不真切,却又显得慵懒放松,叫人一点点跟着定下心。

    祁纠温声说:“病人不太想动,想歇一会儿。”

    应时肆看着两人交叠的手。

    祁纠拦住他的手,力道很温和,但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这让应时肆明白,原来祁纠之前给他车票,的确不是要赶他走。

    祁纠给他车票,是让他自己选,可以走,可以出去,玩累了随时回家。

    祁纠给他车票,是叫他安心,安安心心地絮窝、安安心心地玩,不用提心吊胆等着事情变坏——因为坏金主算错了账,把这一段忘了,就算真有这么一天,应时肆拿着车票也立刻能跑。

    而祁纠真正想要拒绝某件事的时候……是这样的力道。

    哪怕很轻,哪怕那只手清瘦冰冷,低烧发的热被咳嗽出的冷汗盖过,力道几乎能忽略不计。

    哪怕是这样,祁纠只要轻轻一按,他就不敢动了。

    一只狼崽子垂着头,尾巴耳朵全耷拉下来,没精打采地趴在床边。

    祁纠休息了一会儿,敲敲床沿,右手半攥成拳。

    应时肆愣了下,跟着磨磨蹭蹭挪过去,鼻尖碰了碰祁纠的右手,那只手就给他掉下一块包好的灶糖。

    用了喜庆的红色糖纸,一小点细麻绳,叠成了个很妥帖的微型小纸包。

    应时肆睁圆了眼睛。

    “好吃。”祁纠慢悠悠说,“我们这种人……口是心非,又很难伺候。”

    说难吃不一定难吃,说好吃一定好吃。

    祁纠自己也吃了点灶糖,这东西他小时候吃过,后来就很少会特地买……粘牙是真粘牙。

    一不小心能把牙粘下来。

    但也确实好吃。

    因为沾了一点北风的冰冷,只要搁进嘴里,就能让人想起过年。

    应时肆听他这么说话,就知道祁纠已经恢复了,抬头迎上琥珀色眼睛里的清晰光芒,反倒忍不住扑过去,把人抱得更紧。

    祁纠不赶他走,把扑到身上的狼崽子揽住,在背上轻轻拍,沿着后背慢慢顺抚。

    应时肆就这么不知不觉钻进他怀里,缩成一小团,贴着他:“先生。”

    祁纠刚把自己摸困了:“嗯?”

    “你请护工的时候,找我帮你把关。”应时肆说,“干这个的有好有坏。”

    有的不称职,光拿钱不干活,糊弄了事。

    应时肆怕祁纠吃亏,这人怎么看都很容易吃亏。

    祁纠没打算请护工,说那一句就是为了宽狼崽子的心,他要是真觉得自己状况很不好,就去住院了……这种事就不适合带着应时肆。

    祁纠还是不想让狼崽子看见这个,把一小团狼崽球往怀里拢了拢:“好。”

    应时肆蜷在他胸口,隔着家居服柔软的布料,察觉到那些硌人的旧伤在发烫。

    他猜不出这得多难受,难受到祁纠意识稍微不那么清晰的时候,想要哄他先走。

    哄他先走,等夏天再回来。

    哄他别跟着难受。

    ……要不是和祁纠还没熟到那个地步,应时肆恨不得咬他。

    “先生。”应时肆说,“我的秘密告诉您了。”

    他给祁纠讲了眉弓上的疤是怎么来的,讲了自己过去的事,讲了自己为什么特别怕这种好。

    应时肆的脑子里,已经几乎被种下了思维定势,好事后面一定藏着阴谋。更何况他对封敛的喜好、性格脾气都倒背如流……这两点现在都存疑。

    应时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些人拿错资料了。

    是不是拿的是另一个封敛的资料,跟他的这个先生没关系,那些人到底有多蠢,这岂不是巴结错了。

    应时肆乱七八糟想着,被一只手在颈后抚了抚,回过神抬头。

    祁纠躺在枕头上,认真看他,呼吸让面罩稍稍泛起白雾。

    祁纠在他手心慢慢画了个句号,等着他继续向下说。

    应时肆用力闭了闭眼睛,他不再蜷着,伸手抱住祁纠,紧紧贴着祁纠的胸口。

    “下次……再看到不好的事。”应时肆闭着眼低声说,“带上我,叫上我吧。”

    应时肆的声音在发抖,他希望祁纠别把这误会成害怕。

    他太难受了,他不想要车票。

    他不想到夏天再回来。

    ……

    祁纠的呼吸停顿了半秒,他在这半秒里思索,然后垂下视线,看着死死抱住他不撒手的狼崽子。

    他的小狼崽喘着粗气,喉咙里自己跟自己较劲,咬碎了呜咽半吞半咽,有仇似的盯着他的衣领。

    看起来想吃了他的扣子。

    祁纠摸了摸应时肆的后背:“我们这种人……”

    狼崽子看起来也想吃了这句话。

    祁纠只好先不说,只是笑了笑,轻声回答:“好。”

    他收回手,把扣子交给应时肆。

    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容易,应时肆睁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抬手去解。

    第一颗扣子是横扣,应时肆解了好半天,越着急越解不开,额头都冒了层汗。

    祁纠就摸了摸急得炸毛的狼崽子,自己一颗一颗解开扣子,应时肆盯着那里面露出的伤,忘记了怎么喘气。

    祁纠习惯性想挡他的眼睛,沉吟了下,还是决定尊重狼崽子的意愿,只是补充:“看着吓人,不要紧。”

    应时肆说不出活。

    他甚至不敢用手碰,小心地靠过去,用脸颊轻轻贴那些发烫的地方,赤红色的纹路杂乱着把眼前的人豁开。

    叫人无法不去想,它们曾经是怎么几乎把祁纠豁碎。

    这些伤疤并没有好。

    “快了。”祁纠告诉他,“再过一段时间就好。”

    “要继续抹药,等它们变平,就不会再有感觉。”祁纠说,“现在还会因为季节,被天气影响。”

    应时肆立刻说:“我去拿药。”

    祁纠说了个地方,狼崽子立刻四爪生风地刨地冲刺,几乎是闪现过去,把系统紧急塞好的药膏拿回来。

    应时肆专心致志地听祁纠讲怎么用,又把药膏上的字全看一遍,牢牢记住使用的方法和时间频次,记住用药提示和禁忌。

    应时肆把手用力搓热,一点一点给祁纠上药。

    他把手慢慢焐上去,生怕力道使得不对,让祁纠更不舒服,想要抬头看,一只手却落在脑后。

    祁纠拢着他的后颈,力道温和稳定,像在安慰。

    ——就是在安慰,在这时候,祁纠依然在安慰他,让他别紧张、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些早好了的伤。

    应时肆低着头,眼睛又涨又疼。

    他把药膏厚厚涂上一层,期望它们能快点生效,让这些伤尽快痊愈。

    大概不论如何,至少有舒缓的效果……上过药后,祁纠显得更放松了些,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倦色变浓。

    “睡一会儿,先生。”应时肆轻声说,“今天适合睡觉。”

    祁纠本来想陪他絮窝,但低烧实在削精力,这会儿的能量条就只剩下红色的一小格。

    冬天就难免这样,祁纠隔着氧气面罩,跟狼崽子商量:“出去玩玩。”

    这样的坏金主实在半点威慑都没有,应时肆洗干净了手,趴在床边,还在轻轻摸祁纠的头发。

    应时肆甚至敢顶嘴:“不。”

    祁纠笑了笑,闭上眼睛。

    “没赶你走。”祁纠隔着面罩说,闪回发作的BUFF不怎么容易说话,他那时候过于言简意赅了,其实没想吓唬狼崽子。

    小狼崽把下巴搁在他掌心,闷不吭声点头点头。

    “密码你知道。”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分量,“车票给报销。”

    公费出去旅个游,多见点世面,看点有意思的东西,回来精精神神地给他讲。

    多不错,怎么老想着在家陪个病人。

    应时肆轻轻摸他的头发,低声说:“不。”

    祁纠挺像样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挺像“他们那种人”,但因为太像了,反而一板一眼,一听就知道是有意而为。

    应时肆就知道坏金主是在逗自己,绷着脸低头笑了,那点笑在嘴边沾了沾、碰了碰眼睛,就钻进漆黑眼底。

    “别哄我了,最该被哄的是你。”

    应时肆轻轻抱住祁纠的肩膀:“你不舒服,我哄你睡觉。”

    怎么有人伤成这样,一身都是旧创……还想着哄别人怎么不伤心难受。

    应时肆怎么没见过世面?他这就给祁纠讲:“我去过的地方多了,先生,你一定都没去过。”

    祁纠温声说:“讲讲。”

    应时肆给他讲电影里看见的风景,讲电视上看见的地方,讲火车站看见的大屏广告。

    讲这个就要讲到别墅,别墅里要改的地方可太多了,换吊灯太麻烦,应时肆准备添一盏落地灯,效果好的话就多添几盏。

    还有院子也得先收拾,趁着冬天规划规划,春天就移苗进来……祁纠的呼吸道敏感,不能种会开花的树,松树最好也不要种。

    应时肆准备收拾祁纠隔壁的房间,他路过了好几次,那个门都相当有心机地半开半掩,肯定是在勾引他过去看。

    应时肆一向以警惕冷酷、岿然不为所动为傲,路过足足三次才忍不住探头进去,把里面看了一圈。

    屋子不难收拾,应时肆很快就能收拾好,今晚就能搬进去住。

    应时肆想给家里贴点窗花,想给祁纠这个卧室也贴点,进了腊月就迎喜气,红彤彤看着也精神。

    应时肆握着祁纠的手,一刻不停地念叨,清晰地看到氧气面罩下的人神色逐渐放松……他由此发现,祁纠其实喜欢听这些。

    祁纠是个能从容处理一切情绪状态的人,但就是因为太从容了,所以很多自身的心情喜好,也被这个人无意间忽略。

    应时肆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装修计划,犹豫了一会,轻声问:“先生,下雪前做不完怎么办?”

    这会儿的琥珀色眼睛是模糊的,没有落点……应时肆知道祁纠为什么不太容易睡着了。

    因为每次睡着之前,那些记忆都会回来。

    祁纠会重新经历一遍所有的事,而那些事,带给了祁纠这一身惨烈的伤。

    但有人不停说话就会好很多。

    应时肆说:“我有张特别好的车票,先生给的,说不定就出去玩了,乐不思蜀。”

    祁纠就是想叫他出去玩,神色缓和,温声说:“那就多玩玩,春天再回来。”

    应时肆的心里放了个小礼花。

    他紧紧抓住祁纠的衣服,小声问:“不是夏天了,是不是?”

    祁纠这不是记住了:“狼崽子不高兴。”

    应时肆喜欢被他这么叫,耳朵发热,小心不碰到药膏,往祁纠怀里拱了拱:“春天是不是也太久了……”

    祁纠问:“春天也久?”

    应时肆毫不犹豫点头,又东拉西扯地找理由:“装修是不是不能拖这么久?”

    祁纠也没装修过,不太了解,他一向不在自己不了解的事上轻易下结论:“那就再早点回来吧。”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背:“回家呆一段,再出去玩。”

    春天他的身体会好些,说不定能一起出去。

    应时肆太喜欢这种假设了,喜欢得眼睛都放光,立刻牢牢记下,又发誓要去学驾照。

    “我出去玩一个星期,就回来,行不行?”应时肆小声说,“一星期够久了。”

    祁纠被他的语气说服,点了点头。

    一只狼崽子立刻得寸进尺:“五天——三天呢?”

    三天也够久了。

    整整三个晚上,这跟三年有什么区别。

    祁纠问:“三天是不是太短了?”

    “不短。”应时肆立刻说,“三天不短。”

    祁纠想了想,也是。

    他这会儿的体感还在矿坑里,半边被石头压着,断木戳穿的地方嗖嗖漏冷风。

    矿坑里的三天是不短,他这会儿放松,被热乎乎的力道拱得很舒服,顺着狼崽子的歪理随口答应:“好。”

    应时肆得寸进丈:“一……”

    “一天太短了。”祁纠提前说,他买那张车票是十二个小时的,狼崽子坐过去就得立刻坐回来,都不一定能赶得上趟。

    应时肆蔫了蔫,小心地靠在祁纠身旁。

    这些药膏涂完后就要晾着,应时肆盯着这些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祁纠不是第一次赶他走。

    祁纠不是第一次赶他走。

    他们一定早就认识了,祁纠不让他看伤,不让他去跟闻着血腥气来的鬣狗撕咬拼命,不让他陪着。

    祁纠要一个人偷偷死。

    应时肆的眼泪砸在祁纠颈间,原本快要睡着的人就醒过来:“别哭,狼崽子,过来。”

    “一天就一天。”祁纠说,“要不就不走了。”

    祁纠说:“过来抱。”

    应时肆在这句话里疼得像被石头砸了。

    他没法解释,这大概不是一辈子的委屈,他想咬祁纠,想把皮扒了给祁纠做狼皮袄,把骨头和肉给祁纠,牙做吊坠防身,这样祁纠是不是就不能再赶他走。

    祁纠把他抱进怀里,在他的背后轻抚。

    应时肆死死抱着这个人,大口喘气,喉咙里哽咽。

    他把车票用力往祁纠手里塞:“退了,退了,什么破玩意,我不要。”

    “我不要。”应时肆说,“别赶我走,我不走,身份证给你,我不要了,你什么时候出去我什么时候出去……”

    去他大爷的警惕,应时肆把命放这儿了,是死是活无所谓,是陷阱他认了。

    陷阱里有一个祁纠,他得去陪着,没他不行。

    “我要是就出去一天——我要是出门就回来了。”

    狼崽子又凶又狠:“不听你的话,我不听你的话,先生,我非要回来,你会怎么样?”

    “我会高兴。”祁纠说。

    应时肆愣住。

    他没想过这个答案,这个答案要叫他哭成一个球了。

    可眼前的人不像是在开玩笑,祁纠躺在矿坑里,从昨晚把这个问题想到今天,思考出这个答案来给他。

    “我会高兴。”祁纠说,“会抱你回家,不叫你走了。”

    第62章 这怎么忘

    听完这话, 就有一只狼崽子赖着不走了。

    相当不由分说,爪子就抱在祁纠身上,脑袋拱在祁纠颈窝,热乎乎贴着这个人不放。

    祁纠被他烙得暖和, 咳嗽两声:“大白天, 跟我这个病人睡懒觉?”

    应时肆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 就更胆大, 抬手把他眼睛遮上:“黑了,天黑了, 先生。”

    外面那么大的雪, 下得愁云惨雾的,跟天黑也没什么区别。

    应时肆盘算着把祁纠哄睡了, 就下去收拾别墅,顺便做饭,等晚上祁纠醒过来,就再给祁纠测个体温,看还烧不烧, 再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

    事情多得很, 狼崽子摩拳擦掌, 准备一件一件做。

    急什么,反正他不走了。

    应时肆小心地避开那些药膏,抱着祁纠,声音很轻地絮絮叨叨。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一口气说不停, 听着祁纠偶尔咳嗽, 听着祁纠很轻声地笑,不知不觉, 靠着他的人就平稳睡着。

    祁纠睡着的时候,状况会显得比醒着差,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深处的疲倦乏力。应时肆抱着他,偶尔能触碰到未尽的、仍然蛰伏在这身体里的旧伤。

    这些旧伤不定时发作,让这具身体在睡熟后也并不安宁,应时肆又不舍得走,多待了个把小时,才小心翼翼挪下床,替祁纠把被子盖好。

    他发现祁纠手里还握着他的车票和身份证,就憋着气把它们偷出来,全塞进祁纠的书桌抽屉。

    一只狼崽子蹲在书桌边上,对着差点把自己轰跑的车票龇了会儿牙,神气活现地蹦起来,轻手轻脚地跑了。

    ……

    祁纠这一觉其实睡得挺舒服。

    那一小格标红的能量,到最后也没用完,他没被弹回缓冲区,索性就跟着这具身体睡了一个白天。

    醒过来的时候,系统正抱着剧情,哗啦啦翻页。

    祁纠撑着手臂坐起来:“有什么问题?”

    “别的问题没有。”系统发愁,“现代世界,活不久啊。”

    就算这次没有严格的预定寿命,封敛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能使用超过三十年的数据,这具身体走不到三十岁就到头了。

    才三年,应时肆到那时候也才二十三岁。

    狼崽子能受得了这个,系统就能把呼吸机吃了。

    祁纠靠在床头,调高氧气流速,翻了翻系统变成的剧本:“我自己的数据,能不能多带点进来?”

    “能是能,说不定能多续几年。”系统说,“但肯定有排异反应。”

    角色自身的数据,会排斥外来数据,哪怕一点一点替换,也会引发各种排异反应……用人话说,就是身体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具身体本来就相当不结实,要是再来这么一遭,就好比在湖边踩冰,哪一块薄过了头,瞬间就垮塌,连反悔机会都没有。

    “总得试试。”祁纠拿主意,“结果不会更差,我来安排。”

    系统还想说呢:“车票也是你安排的,你家狼崽子可不太高兴。”

    祁纠摸出一块灶糖打开,系统立刻忘了翻旧账,过去掰走一半。

    祁纠把另一半包好放回去,给这具身体多吸了会儿氧气,等状态稍微好一些,慢悠悠挪到轮椅上。

    系统一边嚼灶糖,一边熟练捞出望远镜。

    狼崽子正在楼下絮窝。

    原本了无生气的别墅,这改一点、那改一点,腊梅枝往茶几上一放,立刻热闹精神了不少。

    知道了可以不用走,狼崽子连出门都出得横行霸道,顶着风雪在下午跑出去一趟,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应时肆的行动能力相当强,拖着大号编织袋回来,甚至一路扛回来了个落地灯。

    暖洋洋的灯光洒在沙发边上,下面多了一片草绿色的地毯,几个布艺蒲团,还像模像样多了几本书。

    “英文专著。”系统举着望远镜看,“侦探故事全集……他看得懂吗?”

    祁纠正准备给狼崽子补课,一边换衣服,一边回答:“看不懂,他就会说How are you。”

    系统想不通:“那买这个干什么呢。”

    “他看封皮好看。”祁纠系好最后一颗扣子,简单利落整理妥当,操控轮椅出门。

    狼崽子这脾气没改过,当初也是这么兴冲冲往家里叼毒蘑菇和五彩斑斓的蛇的。

    祁纠那时候也年轻,刚开始养狼崽子,有段时间经常在门口窗下见这些东西,每天都在思考该先炖谁。

    “……”系统不知该为哪件事震撼,等回过神,已经跟着祁纠进了电梯。

    应时肆照着买回来的菜谱,炖好了补身体的养生汤,蹲在地上发呆,听见声音抬头,眼睛几乎也跟着“叮”地一亮。

    电梯门刚开,一只狼崽子就飞过来:“先生。”

    祁纠被他扑在膝盖上,笑了笑,从手里变出一颗润喉糖。

    这回应时肆接得高兴,因为两只手要扶轮椅,索性低头咬着塑料包装纸的一角,把糖叼走,顺便用鼻尖贴了贴祁纠的掌心。

    他把轮椅推得又慢又稳,让祁纠从电梯里出来,看一下午的成果。

    “好看。”祁纠说,“像家了。”

    应时肆的脸腾地红了,把轮椅慢慢推到沙发边,又跑到轮椅边上蹲着,把脑袋拱到祁纠的手掌底下。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毛绒绒的脑袋,单手撑住轮椅,等这一段眩晕过去。

    他跟系统搭档久了,用不着多商量,系统那边做好了准备,这就开始缓慢导入他自身的数据。

    如果是一具相对健康的身体,导入初期会非常平稳,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但这具身体本来就脆得不行,任何一点改变,都是在打破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这会儿的眩晕就伴随着黑朦跟耳鸣,而这种程度的不适,甚至仅仅是电梯停顿的那一下引起的。

    应时肆隐约有所察觉,有点不安,抬起头:“先生?”

    祁纠微垂着视线,单手支撑轮椅,拢着他的手抚了抚狼崽子的耳朵。

    那只手的掌心依旧泛出微热,修长清瘦的手指拢着应时肆的后脑,力道轻缓稳定。

    应时肆扶着他的膝盖,小声开口:“先生,要测一测体温,你可能还在发烧。”

    “嗯。”祁纠说,“不要紧。”

    他知道自己还在发烧,但这种低热不是感冒伤风,只是因为旧伤在这种天气下作祟,也没什么好的处理方式。

    ——况且。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耳后:“有人比我还热。”

    应时肆:“……”

    祁纠:“更烫了。”

    应时肆:“…………”

    一只狼崽子砰地变红,毫无威慑力地扁着耳朵龇了龇牙,抱着祁纠的手,重新放在自己头顶上。

    “降……降温,就行了。”应时肆趴在轮椅的金属扶手上,把脸埋进手臂,闷声说,“我这个好降。”

    祁纠不乱摸他耳朵,早就降下来了。

    应时肆严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就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这招相当可恶得好用,应时肆听见有人在轻声笑,察觉到胡噜脑袋、覆着他发顶的和缓力道,依然心跳怦然。

    这一双手就奇怪,明明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一点都没做。

    应时肆被人送来送去,仗着“硬装未成年”的底牌,逼急了就发狠犯浑,的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看也毕竟看了不少。

    他没见过像祁纠这样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手。

    应时肆悄悄抬头,看微阖着眼睛的祁纠,如果这时候不看这个人,就完全没办法把两者联系起来。

    覆在他发顶的,温和稳定、从容到极点的手,和苍白眉睫间渗出的冷汗。

    祁纠胸口起伏轻促,但呼吸声近于无,不仔细听根本发现不了。

    应时肆定了定神,用力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对不起……先生。”

    祁纠温声好奇:“什么?”

    应时肆抱着他的手,撑着轮椅起身,贴了贴他湿冷的脖颈,不由分说把这个人从轮椅里抱起来。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轮椅里坐着怎么会舒服,尤其祁纠又坐得直,这样的确更不容易看出虚弱,但腰背的负累也不是一星半点。

    应时肆的力道放得相当小心,尽力托稳这个人的头颈肩背,不敢在任何地方疏忽。

    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听见他的先生胸腔里的闷哼。

    要贴到最近才能发觉,稍微远一点,给祁纠一丁点整理的空间,就又会恢复成滴水不漏的从容。

    “没事,没事。”应时肆的声音极轻,不停地说,“放松……先生,放松,我们躺一下。”

    祁纠笑了笑:“躺了一天了。”

    “那怎么能一样。”应时肆说,“躺床上是睡觉,躺沙发是休息。”

    应时肆不自觉地想要收紧手臂,祁纠比他想得更瘦削,清瘦胸肩忍着低咳,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闭着眼调整呼吸。

    应时肆小心地把他放在沙发上,没有了约束身体的轮椅,这种不适被向外释放到最明显。

    这个人又换回了清俊斯文的衬衫,伤痕藏在系着的板正领口底下,头颈不着力地后仰,苍白眉宇无声蹙起来,阖着的眼睫微颤。

    应时肆跪在沙发上,不停帮他顺抚胸口后背:“怎么能好?吸点氧能不能?喝点水,我去找药……”

    他急得嗓子眼发干,喉咙几乎冒烟,想去二楼把药箱拿下来,手臂却被握住。

    应时肆愣在原地。

    “狼崽子。”祁纠温声对他说,“在相当长,可能是很久一段……没法绕过的时间里,我的身体会这样。”

    他的语气稳定到极点,如果应时肆不看,几乎想不出是这么个人在和他说话——他不知道祁纠是怎么藏起那些低咳和轻喘。

    但祁纠就是能藏好它们,让每个断句都落在撑不住的时候,好像从来都没受任何身体状况的困扰。

    应时肆好像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在二楼跟祁纠犯过一次浑,这会儿的狼崽子像是立竿见影的成熟了不少,爬回沙发上,抱住祁纠。

    “所以……想让我走。”应时肆低声说,“因为我就算留下,也只能跟着干着急,干难受,抓心挠肝。”

    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让怏怏的狼崽子靠在胸口。

    应时肆已经记牢了这些伤疤的位置,哪怕隔着衬衫,也知道小心翼翼保持力道,不压到它们:“我不走。”

    祁纠知道,这事不绝对,既然狼崽子不愿意,那计划就作废:“嗯,不走。”

    应时肆说不出更清晰的想法了——这是第一次,他迫切地想学表达,想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明明白白地告诉祁纠。

    告诉祁纠,他宁愿在这里干着急、干难受。

    因为他至少可以陪着祁纠,可以帮忙倒点水,可以陪祁纠说话。

    没人会在难受的时候,希望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待着,就算是再厉害、再成熟稳定从容的人,也一样。

    “就算一辈子都这样也没事。”应时肆说,他很清楚,自己会一辈子陪着祁纠。

    但这话刚一说完,他就立马后悔——应时肆当然不想让祁纠一辈子都难受:“呸呸呸,过几年就好了。”

    祁纠闭着眼睛,笑了笑,揉了两下狼崽子的脑袋:“我饿了。”

    应时肆的眼睛倏地亮起来:“真的?”

    假的,是系统在厨房前线发来战报,汤再熬一会儿就干了。

    但狼崽子高兴,祁纠也就哄他:“饿瘪了,有什么吃的?”

    应时肆眼睛晶亮,嘴角抿得压不住,神神秘秘地让祁纠等着,跳下沙发就往厨房跑。

    祁纠放松腰背,靠进柔软的沙发里,一阵一阵酸胀撞着脊椎骨,缓冲区的灯就跟着一闪一闪地亮。

    祁纠找系统要了个贴纸,把它贴上。

    亮什么亮,他刚睡了一整天,下来陪狼崽子玩一会儿。

    饭还没吃呢。

    /

    应时肆把晚餐做得很丰盛。

    他熬了养生汤,把买回来的馒头上锅蒸得热腾腾,还炒了两个卖相相当不错的菜。

    他们就坐在沙发里吃饭,应时肆把餐桌拖过来,专心给祁纠,把馒头掰成小块。

    祁纠很给狼崽子面子,吃了好几块,喝了一碗汤,高兴得应时肆吃了两大碗饭。

    “过几天有个通告。”应时肆一放松下来,话就变多,“是T台,我本来不想去的。”

    他本来不想去,是因为想陪着祁纠,一刻也不想走。

    但想明白了祁纠不是赶他走,应时肆就逐渐开始理解……祁纠是想让他有自己的人生。

    应时肆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但既然祁纠想看他活成这样,那他就努力,活成祁纠最想看到的样子。

    这样他的先生就能放心,就不用那么难受了,还老是惦记他。

    就是应时肆的形体不好,不像那些专业模特,科班出身:“我动作总是做不到位……不太有准。”

    祁纠放下勺子:“看看。”

    应时肆愣了下,他就是提前给祁纠打个预防针,没想到会有这个回答,犹豫了下才站起身。

    餐桌被拖回去,茶几也暂时挪开。

    祁纠也做了心理准备,但看见一只狼崽子手贴裤缝、直挺挺地站军姿,还是没太忍住:“咳。”

    应时肆:“……”

    他!就!知!道!

    “没笑,喉咙痒。”祁纠这会儿一点不介意,张口就承认身上不舒服,“走过来,别紧张。”

    一只狼崽子硬邦邦挥着胳膊,硬邦邦迈着腿,咣当咣当走过来。

    祁纠咳嗽的是真有点厉害,揽着恼羞成怒扑过来的狼崽子,相当从容地编瞎话:“真的没笑。”

    应时肆都快熟了,咬牙切齿地盯着祁纠的手腕,不好意思咬他,恶狠狠搅和杯子里的秋梨膏。

    卖他这个的推销员信誓旦旦,说这个一定能止咳生津,百试百灵……应时肆不知道好不好用,但还是管不住地买了。

    至少兑水喝着是甜的,不难喝,哪怕没有什么用,光是喝点带甜味的水也很好。

    祁纠一定是有低血糖,应时肆明天还想买个血糖仪,给他测一测,好让这个观点更有说服力。

    应时肆盯着杯子里的秋梨膏泄愤,有一块怎么都搅不化,他还在抄着勺子一通狂搅,忽然察觉到影子落下来。

    应时肆愣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抬头。

    祁纠站在他身旁,也低头跟他一起研究那块搅不化的秋梨膏……这是应时肆第一次见他站起来,祁纠清瘦,但身量利落肩宽腰窄,比他见过的不少艺人比例更佳。

    应时肆又不太会动了,攥着玻璃杯和勺子,看着祁纠手里的那一副手杖。

    护臂式的双手手杖,祁纠其实用得很自如,这么走过来,应时肆甚至没听见多明显的拐杖触地声和脚步声。

    应时肆逼着自己不去看那条空空如也的裤管。

    “好喝吗?”祁纠问。

    应时肆的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扔了,定了定神才低声说:“好……好喝。”

    他想给祁纠尝尝,发现祁纠两只手都站着,犹豫一会儿,还是小心地捧着杯子,屏气凝神喂给祁纠。

    祁纠……每次他这么喂东西,祁纠都会很配合。

    拄着双手手杖的人,微低了头,喝他杯子里的水,每咽一口喉咙就微微动一下。

    斯文的衬衫在这时候尤为醒目,领口一寸不宽、一寸不窄,合身妥帖地贴着喉咙,掩住旧伤的全部痕迹

    祁纠垂着头,额发落下来遮住眉弓,虽然清瘦得明显,但衬衫勾勒出身形,还是能看出过往的影子。

    应时肆不合时宜地想,祁纠受伤之前,大概一个能打十个。

    应时肆自己也跟着干咽……祁纠只是喝了三口秋梨膏化的水,应时肆快把一颗跳到喉咙眼的心咽回肚子里了。

    祁纠点了点头:“不错,你也尝尝……怎么了?”

    应时肆热懵了,囫囵摇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水喝干净,半点味道没尝出来。

    祁纠忍不住笑了,靠着衣柜站稳,空出只手招了招。

    怀里多出一只摇摇晃晃撞进来的小狼崽。

    祁纠低头,扯了两张纸,帮他把嘴唇上的水擦干净:“身体别太僵,放松。”

    狼崽子的条件很好,之所以不会发力、不会做动作摆造型,是因为没人教过,带应时肆进圈的人没想让他学会这个。

    “用这儿发力。”祁纠按住他的腰背,一路向上,停在肩胛,“到这儿,绷住了不松劲。”

    祁纠这么靠着衣柜,觉得差不多能站稳,就把手杖摘了放在一旁。

    他教应时肆找发力点,一只手落在狼崽子的后腰,另一只手按肩胛,等着掌下的肌肉绷起来:“记住了?”

    应时肆被他抱着,恍惚间觉得头顶在冒蒸汽:“记……记住了。”

    被祁纠抱着的感觉……这怎么忘?

    就算他自己记不住,脑子再懵,身上也记牢了。

    应时肆忍不住贪恋这种感受,小心地用两只手撑着衣柜,护住祁纠,几乎不舍得松手,把脸埋在祁纠颈间。

    祁纠也不催他,抚了抚他的后颈,单手落在狼崽子的背上。

    “累不累?”应时肆低声说,“先生,我抱你去坐着。”

    祁纠笑了笑:“不急。”

    累归累,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这么站一会儿不难受。

    “再试试。”祁纠摸摸狼崽子的耳朵,捡过一旁的手杖,拄着撑稳,“走几遍我看,别太紧张。”

    应时肆担心祁纠的身体,又不敢随便违逆他的心思,这么一纠结,哪怕记得再牢,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系统抱着植入中的金手指,伪装成衣柜门把手,跟着祁纠看热闹:“你家狼崽子这次学得可有点慢。”

    “不急。”祁纠在内线回它,“这不还有遗产。”

    这次的任务主线,其实还是把公司和财产留给应时肆。

    至于做演员、做艺人的技巧类金手指……如果成功最好,如果应时肆实在不适应,也不强求。

    系统一边看热闹,一边还在苦哈哈给他导入数据,听得就不太乐意:“怎么就是遗产?”

    要是数据导入成功了,祁纠还能多活上几年。

    总不至于祁纠自己的数据也没活过三十岁吧。

    祁纠没立刻回答,抱着手臂靠住衣柜,认真看了一会儿生硬晃胳膊的狼崽子。

    不考虑伪装未成年的事……应时肆的生日在腊月初,其实也快到了。

    快二十岁的狼崽子,身上有压不住的活气,稍微哄好一点,眼睛就黑亮,挺胸昂头站得笔直。

    祁纠喜欢看威风凛凛的狼崽子。

    以前也喜欢看——是那种为了让狼崽子威风凛凛,可以拎着铁锹,拜托其他野兽配合害怕的喜欢。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闪回,让少年时的不少往事也跟着清晰,祁纠还以为忘得差不多。

    祁纠在内线回系统:“再走一趟就能学会,赌五十块。”

    系统有点不信,立刻翻出这回的要求——要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要利索,但不能不稳重,要轻快,但不能太过轻浮。

    这么复杂个要求,系统不信应时肆一趟就能开悟,毫不犹豫选了个“学不会”。

    祁纠靠着衣柜,单手撑着手杖,弯腰支住膝盖。

    系统:“……”

    祁纠还在这儿“缓慢地滑落”,缓慢了不到一秒,刚才还连路都不会走的狼崽子,已经脚下生风地直奔过来。

    应时肆牢牢接住祁纠,从少年人往青年变化的筋骨,强健有力、藏着玉石俱焚的狠劲,尽数收敛在祁纠这一身伤下,变得温顺到极点。

    “先生。”应时肆轻声说,“我抱你去坐着。”

    他不等祁纠说话,极小心地使力气,格外珍重地把这个人抱起来,慢慢朝沙发的方向走。

    窗外风雪还在呼啸,被窗帘关得严严实实,落地灯的光线柔和温暖。

    应时肆找来毯子,替祁纠仔细盖好,轻轻拨开被汗水稍微浸湿的额发。

    琥珀色的眼睛清晰,映着他的影子。

    祁纠认真夸他:“走得不错。”

    “下次,再记不住。”祁纠笑了笑,温声说,“想着来抱我吧。”

    第63章 后不后悔?

    要说开窍, 也就是这么一晚上的事。

    第二天再练,应时肆就找着了感觉——除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能把自己走得脸红心跳,剩下的就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稳扎稳打, 把感觉保持住, 逐步转化成肌肉记忆就行了。

    系统痛失五十块, 但金手指植入得初见成效, 又转忧为喜,跑去对着提成眼馋。

    祁纠靠在沙发里, 看应时肆买回来的英文故事书, 被狼崽子在身边噔噔噔走来走去,几乎能看见晃个不停的尾巴。

    祁纠合上手里的书, 抬起头。

    应时肆啪地站住。

    “快,夸他。”系统都看出来了,帮忙撒花,“走得多好。”

    植入金手指就是得适当鼓励,才能保证效果。

    祁纠家小狼崽子明显是在等夸, 攥着拳头连紧张带期待, 指节都攥白了。

    祁纠忍不住笑了, 把书放在一旁,在身旁的空处轻拍两下,立刻多出一只拱上来的小狼崽。

    “不错。”祁纠说,“成年了, 就是不一样。”

    应时肆还没来得及高兴, 脸上腾地一烫:“……”

    祁纠看了看日历:“冬月二十七。”

    祁纠:“十八岁了。”

    应时肆烫得抬不动头:“……”

    这人绝对、肯定就是故意的。

    身份证都在祁纠手上了, 应时肆不信祁纠真相信自己编的鬼话,相信自己未成年。

    应时肆在心里挠墙, 这会儿蜷在沙发上不敢折腾,生怕闹得祁纠头晕,低着头细若蚊呐地嘟囔了句话。

    祁纠问:“多少岁了?”

    “……二十!”应时肆恨不得咬这人一口,偏偏臊得不行,声音越说越低,“虚岁马上二十二了,腊月初八生日……”

    祁纠适可而止,不再逗烫成球的狼崽子,咳了两声,敛住笑:“到时候在家里过。”

    应时肆愣怔了下,听清楚这句话,眼睛倏地亮起来。

    祁纠摸摸他的脑袋,怀里就多出个热乎乎的狼崽子,贴着他的胸口,抱着他不撒手。

    别墅的供暖其实不错,今天的阳台也修好了。应时肆跑出去弄了点塑料布回来,咬着钉子拎着锤子忙活一下午,到了晚上果然就不再漏风。

    美中不足的是这具身体状况不佳,寒气从骨头里往外渗,伤的地方酸胀麻痒,使不上力,肺里飕飕冒凉气。

    应时肆抱着他,贴在祁纠的胸口,一动不动地听了一会儿:“先生。”

    祁纠低头:“嗯?”

    应时肆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拿脑袋在祁纠颈间拱了拱。

    “我们去浴室。”应时肆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把水放热,弄一屋子蒸汽,给它们上几遍药。”

    他说的“它们”是那些旧伤,祁纠能听懂,就是这样没什么大用处。

    药膏需要厚敷,需要加药包熏蒸,需要洗掉再重来,反复四五次,少说也要三小时起步。

    折腾一大通,最多不过是稍微舒服一丁点。

    应时肆不这么想:“一丁点就够了。”

    应时肆磕磕绊绊长这么大,没遇见过什么太好的事,哪怕再拼命、再使劲,也都是一丁一点慢腾腾往好了变的,多数时候冷不丁还会变坏。

    他有这个能力接受,又在心里想,可能这么多年的运气都攒着,是因为要用来找祁纠。

    要真是这样,把这辈子的运气全用干净都值得。

    应时肆用水汽把浴室弄暖和,又开了浴霸,暖洋洋的灯光洒下来,立刻驱散了雪夜仿佛无处不在的湿冷。

    他把一张沙滩躺椅打开架好,拖进雾气升腾的浴室,想回去接祁纠,一抬头,熟悉的影子已经靠在了门口。

    祁纠撑着手杖,靠在门框边上,正解着腕上的护臂绑带。

    迎上应时肆的目光,那个人就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叫升腾的水雾暖着:“给你省点力气……趁我还能动。”

    应时肆鼻头发酸,快步跑过去:“什么叫还能动。”

    他不喜欢祁纠这么说话,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躺椅上,调整好腰靠和头颈后的气垫枕,蹲在边上解那个破绑带。

    这种带护臂的双手手杖,如果手有足够的力气,就用不着多此一举地加上绑带,祁纠把它们绑上,说明身上也叫旧伤熬得难受。

    应时肆解了半天,连牙都用上了,好不容易把粘扣撕开,就被那只手拢着哄了哄。

    祁纠好像相当了解他……了解到让应时肆觉得,这种事一定发生过很多次。

    很多次,用不着特地看,干净清瘦的手指就抚过应时肆的眉弓,按着他的眼尾慢慢打圈揉了揉,力道轻缓,指腹摩挲到耳根。

    “狼崽子。”祁纠轻声说,“我睡一会儿。”

    应时肆倏地抬头,他在一瞬间恍惚,像是掉进了某个阴风阵阵的深坑,四面还有碎石不停滚落,断木茬尖锐,地下水汩汩流淌。

    他听见祁纠这么和他说,被这只手这么力道柔和地摸着,因为四周漆黑到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判断不了祁纠的伤势。

    ……这样的幻觉一闪即过,应时肆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祁纠正看着他,把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应时肆彻底醒过神,把那只手抱在怀里,胸口又闷又涩:“是要睡觉,还是要做噩梦?”

    狼崽子现在越来越敏锐,祁纠哑然,把闪回的乱七八糟影像拨开,学应时肆的口吻如实承认:“睡觉做噩梦。”

    “不要紧。”祁纠说,“都是过去的事,就是添乱。”

    确实是添乱,因为闪回要占据一部分视觉、听觉和相关感受,祁纠必须得多花不少能量,分辨哪些是现实。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能量槽都立竿见影地往下掉。

    应时肆也察觉到这一点,立刻催祁纠:“睡觉。”

    祁纠忍不住乐了,咳嗽两声,慢悠悠搭腔:“也没这么快……”

    狼崽子一向雷厉风行,把祁纠的那只手放回去,不知道从哪弄出个眼罩,直接给祁纠戴上:“睡觉,先生,我说话给你听。”

    眼罩相当软和,应时肆特意试了试,确定皮筋不勒,这才放心。

    装修房子的话题差不多讲完了,再讲就要讲到有关洗手间吊顶的花色选择方案,应时肆实在不想跟祁纠说这个:“想听什么?”

    祁纠配合着想了想:“讲讲腊月初八。”

    应时肆愣了下。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祁纠揉了揉狼崽子的下巴,语气像是温和随意,力道却相当柔和,“讲讲小时候的事。”

    狼崽子这么长大,没人罩着没人护着,生日不可能好过。

    少不了眼巴巴看着人家有自己没有——没有家,可不就没地方要。

    祁纠说:“往后咱们都补回来。”

    应时肆被那只手轻轻摸着,又酸又软,从喉咙软到胸口,再一路往深里进。

    有祁纠这句话就够了,他不要“补回来”,他要“往后”。

    要没完没了的、过不完的“往后”。

    应时肆快过生日了,他不知道这能不能当愿望许,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求这个,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小时候有意思的事,讲给祁纠听。

    他给祁纠的旧伤上药,讲自己跟大狼狗打架、跟大鹅打架、跟一群暴脾气的喜鹊打架。

    讲自己爬树掏鸟窝,去芦苇荡里掏野鸭子的蛋。

    讲赶集的时候有什么新鲜东西,讲他摘了一堆野果子去卖,结果甜倒是甜,把人吃得满嘴黢黑,回来找他算账。

    讲他被人追了五条街,跑得那叫一个快,不光人追不上,狗都追不上,被他引着上房下田钻泥塘,撞翻了三垛柴禾,累得趴在田埂上狂喘。

    后来那几条狗看见他就躲,硬是假装没看见,说什么也不肯再追着他跑了。

    ……

    应时肆自己半点没察觉,他尽力把这些讲得生动有趣,从一开始的结结巴巴憋几句干巴巴的话,到后来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自如。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说话对他来说,好像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祁纠的呼吸逐渐平缓,微偏着头,慢慢睡熟了。

    应时肆又多念叨了一会儿,才慢慢停下话头。

    这里的冬天干燥,在这种蒸过药的湿润环境里待一段时间有好处,但也不能过久,否则容易中暑。

    应时肆给浴室稍微通了通风,又怕祁纠着凉,仔仔细细盖了用热风烘着的浴巾,摸了摸祁纠的脸颊和额头。

    他隔着眼罩,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祁纠的眼睛,在心里许愿,让他也一起掉进祁纠的噩梦里。

    什么噩梦都不要紧,什么噩梦都带上他。

    他帮祁纠龇牙,他可会打架了。

    /

    又过了三天,应时肆必须得出门,去跑那个通告。

    这几天的突击练习挺有效果,狼崽子彻底找着了感觉,不用念叨着“现在是抱”、“现在是被抱”这种离谱口诀,找肌肉跟发力点了。

    至于必须得出门,不能再磨蹭拖延……在系统成功翻出了家里密码锁的机械钥匙以后,问题也迎刃而解。

    狼崽子乖乖蹲在轮椅前头,让祁纠往自己脖子上挂拴了红绳的钥匙,眼睛锃亮,尾巴眼看就快抡上天。

    “要去五天。”应时肆掰着手指算,“四天半……我自己买火车票回来。”

    ——再怎么也没法更压缩了,去跟回来就各要半天时间,都不能占活动天数。

    中间的三天是主办方定的,两天T台一天活动现场,都要拍摄,还有直播,唯一能缩短的时间就是回来的飞机。

    应时肆打算买连夜的火车票,凌晨到火车站,一路跑回来。

    能比飞机节省半天,提前整整半天回家。

    狼崽子想一想就盼得要打滚。

    祁纠帮他把红绳栓好,衣领整理妥当,叫红绳稳稳当当藏进去:“买商务座,打车回家,给报销。”

    应时肆脸上热腾腾,尾巴快要摇晃上天:“嗯。”

    他在心里想,不买祁纠也不知道,不如把这个钱省下来,偷偷给祁纠买新年礼物。

    应时肆不想只是花祁纠的钱——哪怕知道祁纠相当有钱、有钱到可能花不完,也是一样的。

    拿祁纠的钱给祁纠买礼物,这有什么意思,一点都不心诚。

    应时肆在心里打定主意,也不告诉祁纠,仰着头问:“先生,非得去上班吗?快过年了。”

    应时肆还以为大老板都不用上班,只要待在家里就有钱。

    “做这行,就是这时候忙。”祁纠示意狼崽子把外套口袋张开,给他装一个一个小纸包的灶糖,“过上年了才清闲。”

    休这一个星期的假期,是因为大雪影响交通,也严重影响这具身体的状况,不如索性居家休养。

    现在雪快停了,眼看着日常秩序就要恢复,公司正是忙的时候,也不能老待在家里。

    应时肆这不也是,越到腊月,要跑的通告就越多。

    按着金手指的进度,临近年关那段时间,其实还有个不错的剧给他拍——在原剧情里,这是封敛给应时肆的“大棒加甜枣”之一。

    有个剧组临时撤了个演员,戏份全删,偏偏年后就要上映。导演急得火上房,封敛就把应时肆弄了进去。

    本意是好好折腾应时肆一顿,打磨打磨这条野狗身上的烈性傲气。

    毕竟要说专业技巧,这时候的应时肆其实还半点没有,就连身材也因为吃苦太久,瘦得不带一丝赘余,穿什么都像是小孩穿大人衣服。

    除了脸好看,气质特殊,剩下的就挑不出什么长处了。

    台词演技一概不行,应时肆全程对着绿幕演,连能带着他入戏的人都没有,生涩吃力地硬生生憋完了独角戏。

    但毕竟应时肆是主角,主角就是有自己的运气在。

    这种临时补漏,多半是因为演员本身惹了什么天大的事,本来话题热度就高。

    这么一大坨流量砸中了应时肆,去挑刺的人在一堆吐不完的槽里,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一句……脸不错。

    这也就够了。

    毕竟这个年头,有了争议度就等于有了流量,有了流量一切都好说。

    后来应时肆蛰伏在封敛身边,学了隐忍学了伪装,也阴差阳错有了演技……慢慢就什么都会了。

    这么久了,应时肆时不时接几部戏拍,甚至还能得到“演技精湛”、“深藏不露”的评价,也成了个还算不错的演员,有了几部代表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老有人拿他当初那部独角戏出来,怀念那个时候演技差到离谱,却偏偏眉目锋利、生冷悍野不知收敛的少年人。

    ——这是腊月初八以后的金手指,二十岁的事二十岁再说。

    祁纠敲了敲狼崽子的额头:“好了。”

    来送应时肆去机场的车已经等在门口。

    好歹也是澜海传媒总裁的人,艺人部直接派了个部门经理跟着去,各个环节都有人打点照应,提前安排妥当,不至于让狼崽子受委屈。

    应时肆还不知道过了生日又得出门,光是这五天就够舍不得了,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抓着轮椅不放手。

    狼崽子硬邦邦地晃着尾巴:“复……复习。”

    祁纠忍不住笑了,调整了下身体数据,把咳意压下去:“来。”

    应时肆的航班早,现在外头天才蒙蒙亮,狼崽子本来蹑手蹑脚打算出门,没想到祁纠醒得比他还早。

    早归早,祁纠还没换衣服,身上还有放松的倦意。

    扑进轮椅里的狼崽子不松手,严严实实抱着他,脸颊贴着柔软宽松的家居服,小心翼翼地斟酌力道。

    “睡个回笼觉,先生。”应时肆抱着他,让祁纠靠在有落地灯、取暖器、大号靠枕和好几条绒毯的沙发里,“睡醒才准出门。”

    祁纠笑了笑,摸摸狼崽子的耳朵,阖了眼微微点头。

    应时肆大着胆子这么说了一句,外头硬撑着不虚,心里已经咚咚直跳,脑袋都不敢抬。

    沙发相当宽大,躺一个人绰绰有余,半点不局促。

    应时肆给祁纠盖好毯子,发现祁纠已经抱着靠枕闭上眼睛,就闭牢了嘴,一点也不出声打扰。

    一只狼崽子对着靠枕,无声龇了龇牙,耳朵尾巴又没精打采耷拉下来。

    再不舍得还是要走。

    他得出门,得挣钱,还得变厉害。

    厉害了先生会高兴,应时肆很想让祁纠高兴。

    凡是祁纠会觉得高兴的事,应时肆都忍不住想去做,还要卯着劲,能做多好做多好。

    他要能理直气壮地守在祁纠身边……来一个咬一个。

    应时肆磨牙霍霍,打起十二分精神,攥着钥匙,拎着大号行李箱,轻手轻脚出了门。

    ……

    系统在缓冲区等祁纠涮火锅。

    这些天光是导入数据就够耗能量了,祁纠的要求还挺高,还得时刻调整身体状态,免得吓飞一只狼崽子。

    精打细算了这么些天,能撑到今天早起送应时肆出门,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

    “真要立遗嘱吗?”系统还有点犹豫,这东西确实提前立了妥当,毕竟还得找律师,找公证处公证,确实还要费些功夫。

    立遗嘱本身倒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这事一旦让祁纠家狼崽子知道……系统不太敢预料接下来会不会有大事。

    说不定……这两个从没真正吵过架的人,要吵一场大架。

    “偷偷立。”祁纠回了缓冲区,拖过数据看了看,“藏严实点。”

    比如跟应时肆的身份证藏一块儿。

    狼崽子百分百不会翻那个抽屉,百分百不会去看的。

    应时肆写给他的那五十三张便签,祁纠每张都写了回话,还做了二十个吹口气就会滴溜溜转的小风车。

    还有一个准备当“十八岁生日礼物”,装了电话卡的新手机。

    就那么放在抽屉里,整整齐齐的,现在还没被发现。

    系统:“……”

    也是个办法。

    主要也是……要提前立遗嘱,也的确不能怪祁纠。

    毕竟在原剧情里,封敛的身体也在这个冬天出了大状况。

    倒不是瀚海传媒出了什么问题——到了这个级别的影视公司,不想出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圈子里风起云涌,盯着他们公司的人多的是。

    封敛又是个野心昭彰,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抓到手里的好处哪可能让出去。他疑心又重,恨不得凡事亲力亲为,利益就在眼前,哪还管得上身体好坏。

    应时肆就是这时候被塞进剧组的,这也是封敛卖出去的人情。

    封敛惯用这种手段,这边用空荡荡的绿幕折磨应时肆,那边又相当宽和地安慰感激不尽的制片人,把这个好处吞得滴水不漏。

    就这么点灯熬油一门心思钻营,不出毛病才不合理。

    应时肆刚从剧组出来,身心俱疲险些被扒了层皮,就被拖去医院照顾封敛,连轴转了近半个月。

    就是这场病,应时肆去陪床的时候,发现没人来看封敛,才知道了他也是孤儿出身。

    也是这场病让应时肆知道……封敛的身体原来这么差,只要这么折腾几天,就很容易丢了性命。

    “这是个大剧情,关键节点,咱们跳不过去。”系统也发现了问题,“再怎么都得病一场。”

    商战这部分有原剧情在,倒是不用他们连轴转,照着原样走就行了。

    但这种关键剧情点,刻在人设的命运线里,不管小剧情怎么变动,躲是躲不掉的。

    换句话说,就算他们现在开始养生,一点工作不碰……祁纠就在沙发上躺着,也还是会因为肺功能受损累及心脏,突发心衰,被救护车十万火急拉进医院。

    祁纠的打算,也是生死就在这儿赌一场:“趁着这个机会,把我的数据全换过来。”

    系统之前没得到他的回答,还有点不放心:“你活过三十岁了吗?”

    祁纠:“不好说。”

    系统:“??”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祁纠的情况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以后的世界估计还会轮到,到时候系统就知道了:“我尽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过了。”

    系统:“……”

    这个回答实在是不太叫人放心。

    “那你多尽点力……”系统讷讷,“免得你家狼崽子把别墅吃了。”

    系统是真怕应时肆出点什么事,这个世界的狼崽子跟别的世界都不一样,狠劲儿上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系统不敢说,但它真怕祁纠前脚走,应时肆后脚就做点什么没法挽回的事。

    这个不算笑话的笑话,在祁纠那儿没有回应,系统就知道事情只怕不太容易。

    系统看了看祁纠,发现祁纠在看监控。

    这会儿是节能模式,监控覆盖的范围很广,外面的天色还早,是种半亮不亮的墨蓝。

    应时肆靠在保姆车的后座里补觉,整个人缩成不大的一小团,抱着胸前那把钥匙,睡得脸上红扑扑。

    “后不后悔?”系统忍不住问,“其实要是有一次,你忍住了不对他好……现在也就不用头疼了。”

    要是祁纠就装成封敛,不对应时肆好,不这么哄狼崽子,说不定等走的时候,谁都不难过、不伤心。

    祁纠摇了摇头。

    系统愣了下:“不后悔?”

    祁纠还没说话,保姆车就到了地方,车才刚减速,后座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醒过来的狼崽子,跟睡着的时候已经不一样。

    跟在别墅的时候更不一样——应时肆把钥匙在衣服里藏好了,他身上的一部分像是遇见了祁纠才活过来,不在祁纠身边的时候,就又恢复原状。

    不在祁纠身边,也不往家里回的应时肆,依然沉默、依然冰冷、依然不好惹。

    有跟了一路的狗仔,知道这车是从封敛的别墅里出来,鬼鬼祟祟想拍张照片,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扫,居然连相机都差点没拿住。

    应时肆也不跟他们起冲突,脸上没什么表情,瞳仁深黑,碎发半遮到眉弓伤疤,一言不发地揉捏指节。

    ……不是没有狗仔被他按着揍过。

    过去还是不受约束、烈性难驯的野狗,这会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像是有家了,反倒仿佛比之前还难对付。

    应时肆收回视线,戴上口罩,跟着同行的艺人部经理,拖着大号行李箱,慢吞吞往机场走。

    虽说没怎么坐过火车,但毕竟要赶通告,飞机还是没少坐的。

    应时肆对机场不算新奇,一只手收回大衣口袋,攥着今早被祁纠塞进口袋的身份证,又摸了摸新手机和一口袋灶糖。

    他想家了。

    这条路上的梦不好,应时肆梦见自己在家里赖着不走,可怎么耍赖撒娇都没用,雪一停就被赶出了家。

    那扇门关着,不给他开。

    这梦很难受,比杀了他还难受。

    “别紧张。”艺人部经理知道这是得照顾的主,缓和着语气说,“这次的秀场质量很高,是个不错的机会。”

    应时肆点了点头。

    他拖着行李箱往机场走,一阵冷风卷着雪花扑面,应时肆下意识想躲,却忽然愣了下。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愣愣站着,在口罩后面小声喊:“先生。”

    多半是错觉,但风实在很熟悉,雪花也是。

    冰凉的雪花掉在他睫毛上,掉在他迅速变得通红的耳廓,漆黑的眼睛就这么轻易亮了亮。

    应时肆甚至忍不住想蹦两下——他真这么干了,艺人部经理有点好奇,回头看忽然打起精神的人影:“遇见好事了?”

    应时肆忍不住高兴,拎着行李箱,三步并两步追上:“嗯。”

    特别好的事。

    他遇见了一阵特别像祁纠的风。

    ……

    缓冲区,祁纠让那一条数据消散开。

    几粒雪花悄然融化。

    系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弄点雪、弄点微型空气涡流这种事倒是不难……但应时肆是怎么认出来的

    祁纠也给不出这个答案,但他知道狼崽子能认出来,所以哪怕“活下去”这件事再麻烦,也不能把人关在门外。

    哪怕时间再短,相遇再仓促,回家的人和开门的人,也都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那是他的狼崽子,出去要撒欢逞威风,回家要耍赖打滚睡觉的。

    他们的消息接收器忽然嗡嗡震响。

    ……

    应时肆办理完了值机手续,坐在候机室玩手机。

    手机是祁纠新给他配的,叫他出门时候带着,方便联络。

    应时肆还用不太习惯这种智能手机,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戳着给祁纠发消息。

    应时肆本来想要跟先生告状,他做了个破梦,写到一半又删掉。

    ……算了,状就不告了。

    应时肆打算只说好事,只说开心的事。

    祁纠的狼崽子抱着手机,抿着嘴角,漆黑的眼睛晶亮,缩在暖和的羽绒服里,一下一下地戳。

    他今天出门,最开心的事,是遇见了一阵很像祁纠的风。

    第64章 祁纠怀里

    飞机上不能用手机, 应时肆就一直聊到不得不登机。

    狼崽子第一回这么跟人聊天,兴致勃勃,抱着手机不停戳屏幕:到办公室了吗?先生,今天冷。

    今天的确冷, 雪化的时候比下雪还冷, 手放在外面三秒就像是针扎。

    应时肆开始后悔, 自己这次留的一百张便签里, 忘了提醒祁纠出门要戴手套——还有口罩。

    尤其是口罩,不戴绝对不行。

    祁纠的呼吸道很敏感, 稍微有点凉气, 都会咳得止不住。

    别墅离机场的距离不算近,四十几分钟的路程, 加上值机候机的一两个小时,已经足够祁纠睡好回笼觉、收拾好自己,换衣服出门。

    保姆车开得一路平稳,这会儿祁纠已经安安全全到了办公室:到了。

    祁纠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有手套,有口罩, 还有狼崽子买的充电暖水袋、艾草贴、热帖、充电加热小型按摩仪。

    这些装备其实都不怎么用得上, 毕竟车里面暖和, 办公室比外面更暖,这一路都接触不到什么冷空气。

    但祁纠还是带得挺齐全,顺便把手套也戴上,又拍了张照片。

    ……于是, 接下来的一路, 有些狼崽子抱着飞行模式的手机, 一会儿看一眼,就都在看这张照片。

    是真的帅, 以应时肆勉勉强强算圈内从业人员的视角,这张照片稍微修一修,拿出去当广告也没问题。

    戴着黑色山羊皮手套,颀长硬朗、腕骨分明,叫同色系的风衣一衬,简直气场全开。

    应时肆研究了一会儿怎么弄,总算找明白方法,偷偷把照片设成手机屏幕。

    这么说虽然有点奇怪……祁纠身上,应时肆最熟悉的部分,大概就是这双手了。

    这双手摸他的脑袋,揉他的耳朵跟后脖颈,哄他跟逗他用的是不同的力道,教他怎么发力的时候又变成第三种。

    应时肆扒拉着那张照片,忍不住在脑海里想,祁纠按着他的腰背,教他绷劲儿时候,站在他面前的样子。

    祁纠受伤之前,一定特别能打,特别厉害。

    应时肆每次找错了发力点,或者忍不住走神,就被那些清瘦修长的手指随意往背后轻按——按中的地方全是穴位,又酸又麻,一下就够他龇牙半天。

    一来二去,应时肆不光能找对地方了,走神的毛病也改了不少,每次都很快就能集中注意力。

    应时肆又看了一会儿那张照片,依依不舍地按灭了手机,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阵,忽然又觉出点不对。

    应时肆飞快按亮手机,重新仔细看那张照片。

    祁纠拍照的时候,那只手扶着的……好像是应时肆买回来的抱枕。

    只能看见一点,看不全,但至少是白毛。

    白色短绒,是个动物形状的抱枕,具体种类不算明确,售架上说它是狐狸,售货员说是白狗,路过的小孩扯着大人,大声喊要买小白狼。

    应时肆在附近潜伏了半天,好容易等到没人,杀过去抓着翻来覆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原标签。

    原标签上说这是“白色短绒可爱动物抱枕”。

    应时肆:“……”

    这么个种类不明的“白色短绒可爱动物抱枕”,就这样被应时肆飞速抓走、飞速结账、飞速揉成一团,藏在编织袋底下,一路拔腿跑回了家。

    应时肆本来把它掉在地毯上,地毯是草绿色,相当大的一片,有点蓝天白云远山的装饰图案。

    落地灯是半木质的灯身、麻线灯罩,配上宽大布艺沙发,只要一开灯,一个跟别墅格格不入的角落就被隔出来。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趟,应时肆不小心路过。

    这个抱枕就到了补觉的祁纠怀里。

    祁纠怀里!

    应时肆磨了磨牙,他这会儿都不在祁纠怀里。

    祁纠甚至还把它带去了办公室!

    应时肆恨不得魂穿抱枕,检查祁纠有没有好好吃药,有没有按时休息,是不是一工作起来就不管不顾……现在又在做什么。

    应时肆把额头贴在玻璃上,看着飞机下方流动的云,飞机在往南飞,积雪的厚重云层逐渐消散,天空变成茫茫的白。

    应时肆不喜欢那些云,它们让祁纠难受,现在应时肆又开始想念那些云,它们至少说明,他离祁纠还近。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腮帮里的软肉,抱紧胳膊,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钥匙——他在家让祁纠哄得太高兴,晕晕乎乎,其实没意识到这回事。

    祁纠决定的事,还是会做到,只不过兜兜转转,换一种他更能接受,更不会吓到他的方法。

    他还是出了门,还是去外头长见识、玩一玩,要过几天才能回家。

    应时肆不是不喜欢出门——他喜欢,想看没去过的地方,想见新鲜的世界。

    可要是这个世界没有祁纠,他转头就要回去了。

    什么样的世界,只要没有祁纠,都没意思。

    应时肆用力闭了闭眼睛,把眼睛里的湿气逼回去,眼眶仍然发烫,就又用手重重按了几下。

    他知道……他其实知道,祁纠的身体状况没有表现出来那么好。

    祁纠的身体还在变差,这是个几乎不可逆的过程。受了重伤就是这样,人体的根基毁损了,就像是已经砍倒大半的树。

    按照规律来说,的确是冬天更差、夏天最好,但能在夏天恢复生机的前提……是得在那个时候,还有足够的力气。

    应时肆在离生日差好几天的时候,就开始许愿。

    他多许几天,每天都念个百八十遍,说不定能更有效。

    说不定许愿的神仙也受不了唠叨,被他唠叨烦了,就答应了。

    ——

    系统被唠叨得头昏脑涨,摘了耳机:“你听吧,我不听了。”

    祁纠刚把这些天堆积的文件处理好,封敛这个总裁当得日理万机,工作实在不算多轻松:“怎么了?”

    “你家狼崽子念经。”系统就没见过这么话痨的,“三个小时!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念了两小时零五分钟……”

    另外那五十五分钟,五十分钟用来对着照片和窗外发呆,五分钟用来喝可乐和吞噬飞机餐。

    系统确信那是吞噬,应时肆打开餐盒,五分钟后,餐盒里就什么都没了。

    祁纠摘下眼镜,闭着眼靠在轮椅里,忍不住笑了一声。

    系统也愁乐了,叹了口气:“你遗嘱构思得怎么样?”

    “还在想。”祁纠按了两下眉心,“得构思一阵。”

    财产部分是最好办的,根本用不着特地安排,塞给狼崽子就行了,公司可以先找可靠的信托方代管。

    棘手的是剩下的部分……比如怎么拦着狼崽子不把别墅吃了,怎么拦着应时肆不冲动,不做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祁纠尚且还在斟酌,暂时没想出太好的解决办法。

    “要是连你都想不出来,多半就是没办法。”系统变成开水壶,烧了点水给他吃药,“不过——你刚才说信托方。”

    这倒是给了系统一些启发:“信托部门,咱们局里也有啊,这个世界好像还有空位。”

    系统边咕嘟咕嘟冒泡,边转过味来:“对啊!这个世界有空角色,还没人领呢!”

    这次的世界和之前不一样,有其他角色可领,不非得当乌鸦……虽说之前的记忆封存,系统也不记得为什么祁纠要跑去当乌鸦,但工作记录里的确有这么一条。

    甚至还有个乌鸦如何维持羽毛黑亮的技巧合集。

    想来不是因为个人爱好。

    这个世界的角色刚好是信托类型,专门负责代管企业的,属于维持世界基础运转的维修保障部。

    系统去运作运作,想办法跟人家换个班,万一成了,说不定真能给祁纠弄个新身份。

    “先别声张,我去试试。”系统跟祁纠讨论,“不过这个办法……也得有前提。”

    有个不论如何都跳不过去的前提。

    祁纠自己得能活过三十岁。

    维修保障部那边的空身份,就真只是个身份,是要员工拿自己的数据去填的。

    封敛这具身体,也注定活不长,想多活几年,一样要靠祁纠自己的数据来补。

    万一到时候,封敛这具身体抢救失败,下不了手术台……另一边的身份空壳又满足不了预估的寿命,无法顺利导入,那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况且,就算真这么干成了,也限制多多。

    比如这两个身份衔接,本身就有明确的因果关系,只有封敛死了,才会有信托部门的员工接手……所以遗嘱该写还是得写。

    再比如,维修保障部那边的员工相当没人权,不允许主动透露身份,除非原生世界角色主动,否则不得发展任何感情。

    这可跟弄一阵风、刮点雪不一样。

    那边的空壳伪装数据相当复杂且繁琐,层层加密,别说凭直觉,系统凭数据分析,有时候都得分析半天。

    祁纠给系统塞了个相当厚实的红包:“试试看。”

    “行。”系统说,“都试试看。”

    系统试试能不能弄来个壳子,祁纠试试能不能活过三十岁,狼崽子……狼崽子也得试一试。

    应时肆必须得试一试,能不能更相信祁纠。

    相信到盲目的地步,把感情暂时按下,把理智也暂时按下,即使不得不暂时分开,也有绝对的耐心等。

    守着那个被一点点改造,变得越来越像个家的别墅,守着家,别乱跑。

    千万别乱跑,会有人穿过风雪来抱他,会有人回家。

    /

    秀场那边,应时肆的表现比想象中更好。

    艺人部经理本来还以为,这种封总点名要照顾的年轻艺人,准保业务稀烂态度离谱,要一群人跟着忙到焦头烂额。

    谁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应时肆除了沉默点、看着性子冷点,什么问题都没有。

    这也算不上是问题,谁没有点自己的脾气?应时肆这个野蛮生长的气质,在圈子里也算是独一份。

    真打磨出来了,只怕相当亮眼,能填补一大块暂时没人能顶上的空缺。

    艺人部经理就是干这个的,眼睛比等闲经纪人毒,几乎升起了点难得惜才的惊喜。

    不仅仅是这两天的台下,就连T台上,应时肆表现得也相当可圈可点——肯定不可能臻于完美,但要论叫人印象深刻,那也绝对有份。

    “是真的特别不错,话题度眼看着上来了。”

    艺人部经理打电话回来汇报,对封总的眼力赞不绝口:“不愧是您挑的艺人!真是……”

    艺人部经理抓着电话,夸赞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倒。

    肯定有逢迎的意思——但也有那么五六成甚至更多,是因为真这么想。

    接电话的时候,祁纠也在看监控那边的实时直播。

    狼崽子下飞机就立刻沉迷进手机,在路上找他聊、在酒店找他聊,晚上哼哼唧唧不睡觉,小声说想开视频。

    这会儿就半点看不出来了。

    应时肆沉默着候场,沉默着换衣服,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筋骨身量,在聚光灯下敛得近乎锋利。

    第一次上这种长|枪|短|炮围着的T台,叫滑轨摄像机盯得死死,应时肆却半点都不怯场,黑沉沉的眼睛不加半点掩饰,锋芒毕露。

    他在飞速学习成长,第一轮走得还有些许生硬,第二轮就能把祁纠教他的东西,跟眼前真看见的逐一对应,找准最后那点云遮雾绕的所谓“感觉”。

    有直播评论说,应时肆像个没有感情的T台机器,这不是贬损,反倒是对这个级别模特相当高程度的表扬——模特本来就是展示衣服的。

    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不飘不沉,台步走得到位,能展示出衣服的所有细节。

    这就是几乎所有设计师都钟爱的模特了。至于走出个人的特色,拥有独特鲜明的韵律节奏……那是成名以后的事。

    彻底立稳脚跟、打出名声以后,叫聚光灯一点点养着,才能养出独一份的所谓“看点”。

    应时肆现在表现出来的气场,汲取技巧摸索窍门的速度,已经叫不少业内人士眼前一亮:“真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么个人?”

    “澜海送来的艺人,听说……是封敛封总的人。”

    旁边有人低声回:“想差了,原来真是正经送来亮相的。”

    艺人部经理打点的时候,只说是新签的艺人,并没有任何相关消息放出去

    但那些人苦心栽培应时肆,就是为了送给封敛……又哪可能一点风声也不透。

    有这种名头,多半都容易想歪,到什么时候都难以免俗。

    但应时肆不在乎这个,他甚至不在乎大大方方承认。

    他就是封敛的人,家门钥匙就藏在换下来的衣服里。

    要不是上T台得足够专业,不能携带任何个人饰品,应时肆都想揣着钥匙上去。

    别人怎么看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应时肆心里不在意,反倒走得越来越稳当,感觉也找得越来越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瞳孔幽深,眉弓锋利淡漠,直播评论却一回比一回热烈。

    应时肆看不见评论,哪怕看见了也无所谓,他管不着别人——应时肆很清楚,自己是在较劲。

    跟什么较劲,说不清。

    可能是跟命。

    应时肆盲目地认定了,他做得更好一点,就能给祁纠多带来点运气。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应时肆想好了自己的生日愿望,他在飞机上念了两个多小时,请求不知道哪位神仙帮忙,让这件事成真。

    让这件事成真:只要他把每件事都拼命做好,家里的先生运气就跟着多。

    让这种运气去帮祁纠的忙,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真不是盲目。

    因为应时肆做得越好,金手指植入程度就越高,他们的分成就越高,系统能拿出去活动的资金就越充沛。

    阴差阳错,祁纠跟系统在想办法,狼崽子也是真在磨牙霍霍地玩命帮忙。

    祁纠也从直播里截了几张图,准备回头弄几张海报放家里,逗狼崽子变成开水壶——正这么干的时候,应时肆那边就生出点变故。

    ……

    走完最后一套衣服,应时肆快步下来,拿回自己原本的衣物,脸色就变了变。

    钥匙不见了。

    应时肆精心絮的窝,那条红绳既能露出来又不明显,裹在衣服里头,他一抬头就能看见。

    这会儿不见了。

    衣服还在,红绳跟钥匙都没了影子。

    应时肆脑子嗡的一声,扔下做装饰的金属扣,扭头就要去找。

    有人自己撞上门来:“这什么,狗绳?”

    应时肆的瞳孔倏地黑沉,森森盯着眼前吊儿郎当的人影……看着对方手里晃晃荡荡的红绳。

    看着红绳尽头拴着的钥匙。

    “这是秀场主办方的儿子,也是个小模特,这T台好像本来是捧他的。”

    系统刚好回来,抄起剧本哗啦啦翻页:“剧情里也有这一段,他挑衅羞辱应时肆……不过没这么靠前。”

    因为剧情里,应时肆的表现并没这么好,亮眼到所有人好像都只看见他。

    应时肆甚至还不是个专业模特,论本职他是演员,因为当初有个金主喜欢小模特,才被塞去走T台的。

    那金主半天不到,就被凛然不可侵的狼崽子凶狠至极咬跑了,模特这工作倒是留了下来。

    “还给我。”应时肆沉声说,“我不想惹祸。”

    秀场主办方的儿子挺非主流,弄了个标新立异的烟熏妆,捯饬了个酷派十足的莫西干头。

    这么精心弄了一通,又提前排演、挑了最好的衣服,硬是叫妆造都没怎么做的应时肆压了下去。

    莫西干头挺不满,忍不到结束,就来找这小子不痛快:“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给人家摆弄的玩意?”

    应时肆对这说法无动于衷,他本来也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但谁都不该碰他的钥匙:“还给我。”

    莫西干头甩那个钥匙:“我要是不呢?”

    应时肆几步过去,薅住他领子,伸手去够那条红绳,没等碰到,钥匙就从莫西干头手里飞出去。

    旁边就是窗户,下面是造景的园林,钥匙飞出去就没了影。

    应时肆瞳孔凝定成冰。

    “来,打啊。”莫西干就是要激怒他,笑了笑压低声音,“你不是要出风头?送你个大新闻……”

    在他们家的秀场后台动手打人,前因后果当然任他们说。

    应时肆把他扔开,单手一撑窗框,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二楼半的高度,应时肆借着窗外的树做缓冲,往下蹦了两次,就地打了个滚,在草坪上站稳。

    有树、有草、有灌木,不远处还有个人工湖。

    应时肆抬头看了看窗户的位置,心里沉了沉——钥匙多半掉在了那里头。

    应时肆自己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

    那只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

    “怎——”艺人部经理冲到窗前,“这是怎么回事?!”

    他去给应时肆联络后台采访,总共半分钟没看到,眼睁睁看着人跳了楼,吓得魂飞魄散:“没事吧!摔伤没有?你等着别动,我下去接你……”

    应时肆的胸口起伏,瞳孔黑沉,强迫自己把几乎冲破禁锢的暴戾压回去。

    他听不见艺人部经理的话,满脑子都是不能闯祸。

    他不能动手……他不能闯祸,不能给家里惹麻烦。

    祁纠的身体状态很不好,光是忙公司的事,已经够操心,应时肆晚上都不敢跟他多聊半句,生怕耽误了他休息。

    应时肆一点麻烦都不想惹,就想把每件事都做好。

    为什么这么难。

    应时肆盯着那个人工湖。

    哪怕这是在南方,冬天的人工湖也仅仅是不上冻,依然冷得刺骨。

    “求我啊。”莫西干还得意洋洋,趴在窗户边上,“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让人帮你把水抽干,找找你那条狗、绳……”

    莫西干上下打量应时肆,嚣张得叫人想把他嘴撕了:“对了,你身上这套衣服是我们家的吧?弄脏了弄坏了,原价赔偿知道吗?”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知道内情,认定了应时肆是个没人罩着的“玩意”——这认定本来没错,因为原剧情里就是这样。

    原剧情里,不论外头的人怎么羞辱应时肆,封敛也从没叫人替他解围……反而乐见其成。

    派来跟着应时肆的人与其说是照应,不如说是监视,是封敛的眼睛,应时肆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

    但现在其实不一样了。

    艺人部经理一通楼梯跑下来,连呼哧带喘,攥着手机,满脑门子汗。

    “没事吧?”艺人部经理拽着应时肆,“伤着没有?”

    那可是二楼啊……封总家这小子是属什么的?

    应时肆听不见他说的话。

    应时肆抬着头,盯着二楼的人影,瞳仁漆黑,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

    他逼自己把失控的狂暴戾意忍回去。

    比起这个,应时肆更无法容忍……那些给祁纠的身体增添负担、让祁纠没法休息的工作里,有他亲手添进去的。

    应时肆受不了这个。

    他用力咬了咬牙关,强迫自己转身,去人工湖里捞钥匙。

    才走了两步,艺人部经理又伸手,把他拦住。

    应时肆皱了皱眉,发作之前,听见对方的话音:“……封总……”

    应时肆停下来。

    “我赔衣服。”应时肆说,“我有钱。”

    他还有钱……虽然是祁纠给的,但先垫上,以后他挣了钱再补回去。

    艺人部经理连忙摆手:“不用赔了,这衣服是你的。”

    应时肆愣了下。

    艺人部经理的手机一会儿一震,低头看了看,又回了回头,看后面那个人工湖。

    艺人部经理:“湖也是你的……叫人抽干也行,回家也行,家里有备用钥匙。”

    “不差这一把。”艺人部经理一个字看不懂,只管照本宣科地念,“反正你回家,也不用钥匙,有人开门……”

    应时肆站在原地,脸唰地烫了。

    秀场的衣服其实很薄,飕飕的冷风里,热流一瞬间就把他裹住,不由分说往胸口里面钻。

    “……封总说,架可以打,但痛殴闲杂路人,最好稍微讲究分寸。”

    艺人部经理把消息念完:“不讲也行,都行,看你。”

    ……

    祁纠在缓冲区,坐在小马扎上,把最后一条消息发过去,给系统背上沉甸甸的大书包。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其实也不非得选择最霸总的这一种。

    但不买白不买,买下秀场送给应时肆,他们立竿见影就能拿五十万经验点的提成。

    有了这一笔提成,打点的事就好说——要是再不够,回头再买几个酒店、买几个剧组,记在狼崽子名下。

    这个世界的提成实在最好赚。

    系统就是回来取钱的,经验点到位,摩拳擦掌,背着书包就窜出去了。

    第65章 他现在就走

    应时肆仍然有些没缓过神。

    艺人部经理其实也是。

    陪着上头身边的人出差这种事, 在他们这个工作领域里其实挺多,但像这种情况也少见。

    倒不是秀场有多贵……当然也非常之贵。但主要还是这类“身边的人”,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

    感情好,蜜里调油的时候, 自然哄着捧着。哪天厌烦了, 随手就丢, 再换个新的。

    是个什么地位……在这个圈子里心照不宣。

    送东西送资源都常见, 打发人的东西,多值钱也不过分。

    但为了这事直接替掉秀场的承包方, 是什么意思, 就相当明显。

    这么一来,应时肆的身上, 就会直接打上封敛的标记。

    往后谁要对付应时肆,都要多掂量掂量——这可不是那种随手就能打发的小角色,在这小子背后,有个传媒巨擘的老板盯着。

    惹不得,惹了小的, 后头那个是会出手的。

    今天这一档子事, 意味着往后应时肆在外面, 一举一动,都可以直接代表封敛。

    这背后的事应时肆不一定懂得,艺人部经理悬心吊胆的,顾不上跟他细讲, 还在尽量圆滑地处理各个环节, 不打乱原本安排的采访进度。

    秀场的老板换成了谁, 采访也得照采不误——观众可不管秀场是谁的,没见谁看秀看T台, 还要查查资方的身份。

    这次的机会难得,应时肆的表现实在亮眼,不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刷一波观众缘,那就是艺人部经理无能,正经差事没办妥了。

    但应时肆懂不懂没关系,因为秀场的原负责人一看就挺明白。

    艺人部经理陪着,半点不敢疏忽地盯着采访结束,应时肆换了衣服下来……那个人工湖的水已经抽干了一小半。

    莫西干头被他老子扔进人工湖里捞钥匙,连冻带吓面色惨白,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把你那张嘴洗干净了再说话!”原负责人气疯了,抬腿就踹这个惹祸的玩意,“你把人家什么扔了?”

    莫西干起初嘴还犟:“狗绳,怎么了?还往脖子上栓个钥匙,说不定是玩什么呢,他就是个野——”

    话没说完,就叫他老子扇得没了音。

    原负责人脸色煞白,恨不得跳进湖里去扇他:“这些话都谁跟你说的!”

    原负责人慌得过了头,莫西干平时也就仗着他老子耀武扬威,第一次见这阵仗,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闯了大祸,脸色也变了。

    原负责人气得两眼发黑,还想再教训这个彻底长歪了的儿子,余光瞥见身后人影,就僵得忘了怎么说话。

    艺人部经理领着应时肆过去,客客气气地:“找着了没有?确实是挺重要的东西,麻烦了哈……”

    原负责人一路苦到嗓子眼,连忙挤出笑脸陪着:“没、还没有。”

    原负责人干着嗓子解释:“不太好找,还找着呢,肯定找到,肯定找到……”

    话是这么说,确实不好找。

    因为红绳跟钥匙都细小,用大口径的抽水管,说不定直接抽走了。

    要过滤一遍再抽水,效率低了不少,就算盯着的人再玩命着急,也快不起来。

    偏偏这祸完完全全是莫西干闯的——人家钥匙本来好好跟衣服放一块儿,没招谁没惹谁的。他擅自拿走不说,不干不净地羞辱挑衅,还把钥匙扔进了湖里头。

    往大了说,报警都绰绰有余。

    原负责人懊糟得要命,恨不得当场把这祸害扔了,回头就是一脚:“道歉!”

    莫西干支支吾吾,还想糊弄,被他老子冷森森的视线盯着,心里就咯噔一声。

    ……这回怕是闯了大祸了。

    他这会儿也慌了,瞄了一眼应时肆,实在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动不得的铁板:“对,对不——”

    莫西干的道歉还没说完,应时肆已经抬手把他推开,跳进了叫抽水机搅得浑浊的湖水里。

    艺人部经理这时候才急:“快回来!冷,你再冻感冒了!”

    应时肆哪怕这点冷。

    他刚才在翻滚的浑浊湖水里看见一点红影,记准了位置跟水流,半斟酌半直觉地捞了几次,手指就勾住了根绳子。

    人工湖挖得不浅,走几步就到人胸口,再往中心足有两米来深,地下是一片软和泥泞,留着夏天种荷花的。

    应时肆闭紧了眼睛憋着气,摸索了下那条绳子,拨着水游到透亮的地方,湿淋淋站起来,用力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钥匙丢了家里还有备份,红绳不能丢,红绳是先生编的。

    亲手编的,应时肆趴在沙发边上,叫暖洋洋的灯光照着,看祁纠给一条平平无奇的红线打上平安结。

    日子好得叫他忍不住想打滚。

    那条红线本来普通,在祁纠手里翻来覆去,轻巧利落,变成环环相扣的红绳,另一头就垂在应时肆手背上。

    红绳跟着祁纠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动,弄得他又痒又高兴。

    应时肆忍不住偷偷扒拉,被祁纠轻拍了下手背,立刻老实缩回去。

    祁纠编了一段,把狼崽子拉到膝盖上,在他颈间比量长短。

    近成那样,应时肆就伏在祁纠的胸前,一抬头,就能看见琥珀色眼睛里那点淡淡的笑影。

    ……

    长这么大,应时肆做梦都没做过这么好的梦。

    他牢牢攥着那条红绳,带着钥匙回了岸边,不用艺人经理拽,一撑就跳上去。

    “不是狗绳。”应时肆说,“这是我家钥匙,我回家用的。”

    莫西干这会儿已经完全反应过来,彻底意识到自己闯了多严重的祸,天塌了似的缩着,惊恐地看着应时肆

    应时肆反倒不想打架了。

    打这么个垃圾货色,除了给家里惹麻烦,没意思也没意义。

    应时肆不懂圈子里的事,但有些事用不着教,揣摩一下就知道,这些人对他态度的改变是因为祁纠。

    是因为畏惧澜海传媒的老板,畏惧澜海传媒,所以畏惧他。

    ——这也就是说,他在外面做的事,就代表了祁纠。

    这道理一点都不难懂。

    应时肆反复默念着提醒自己,得学祁纠,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不偷不抢不打人,过去那些习性都得改掉。

    艺人部经理火急火燎要厚衣服、要毛巾,杀过来接他,应时肆把红绳重新戴好,没理这对失魂落魄的父子,上了保姆车。

    他确实不能感冒,感冒了就不能回家了。

    应时肆急着回去洗个澡、喝口姜汤,再把红绳洗干净。

    等祁纠不那么忙了,他就抓紧时间往家里打视频,一秒都不耽搁。

    /

    应时肆的确没感冒,一个喷嚏都没打。

    这个年纪,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一碗姜汤、一个热水澡下来,寒气驱得干干净净。

    应时肆还相当严谨,主动要了个板蓝根冲剂,提前做预防,一口气全灌下去。

    ……然后就在视频里看见了发着烧、正在吊水的祁纠。

    祁纠也不是故意的,这次是真寸,他这边刚扎上吊瓶,狼崽子的视频就打过来了:“不要紧……小问题。”

    这具身体就是这样,本来冬天就不好过,稍微跟外头有些接触,问题立刻汹涌而至。

    但一点都不接触也不行。于外于内,都知道澜海传媒的老板身体相当不怎么样,好些天不露面,容易引起人心惶惶。

    稍微有点风言风语传出来,股价立刻就有变化,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就会引起某些剧情上的连锁反应。

    况且,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不可能一直深居简出,总有要在人前露面的时候。

    祁纠今天没给狼崽子打电话,一直发信息叫艺人部经理转述,就是因为要出席个推不掉的活动——活动现场还好,回来后就开始咳嗽发热。

    祁纠看了看身体数据,问题不算严重,最普通的感冒发烧,就没去住院,找私人医生来家里打了个吊瓶。

    本来算好了时间,吊瓶打完应时肆差不多回酒店,没想到狼崽子动作这么快,撞了个正着。

    “不要紧,没多大事情。”祁纠单手不方便,把手机放到支架上,戴了耳机,“跟我说说今天的事。”

    应时肆本来就不敢大声,看见祁纠戴耳机,话都不太会说了,轻得几乎只剩下了小气嗓:“……今天的事?”

    狼崽子记吃不记打,钥匙红绳都找回来了,热水澡洗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祁纠。

    一半担心着急、一半按捺不住地想家,别的全抛在脑后忘干净了。

    祁纠正调整电动升降床的高度,自己拿了个枕头靠着,忍不住笑了:“嗯。”

    系统还在到处豪气地撒钱,祁纠忙活到现在,暂时还没找出时间,看应时肆那边的监控。

    祁纠问:“委屈着没有?”

    应时肆愣了愣,不知道哪儿猝不及防地一烫。

    可能是眼睛,可能是喉咙……又酸又烫难受得不成。

    没委屈着,一丁点都没有。

    他从没这么厉害地跟人龇过牙,那败类叫他看一眼,声都不敢吱了。

    应时肆一点都没跟那个败类牵扯,没跟他们混在一起乌龟咬王八,他可酷、可沉稳了,应时肆琢磨了一路怎么给祁纠讲。

    “哭什么……我看看。”祁纠咳嗽了几声,“没捞上来?钥匙丢了还是绳子丢了?”

    狼崽子眼窝其实不浅,在外边光流血流汗,也不知道怎么呼噜一下脑袋,就跟他哼唧着红眼眶。

    祁纠故意温声逗他,拿过杯子喝了点水,把咳意压下去:“没事,家里还有,等回家了,再给你编一个……”

    应时肆连忙摇头,胡乱抹了两把脸,把洗得干干净净、还跟新的一样的红绳从衣服里拽出来。

    钥匙也在,他都找回来了,好好的,一点没丢。

    应时肆就是想家了,急着回家,急着看祁纠身体怎么样:“我没事,我好好的。”

    应时肆努力盯着视频,想看出一点端倪来,奈何实在离得太远,只能悄声问祁纠:“烧得厉不厉害?难受……”

    他本来想问“难受不难受”,又觉得这话还用问,肯定难受,哪有人生病不难受。

    应时肆用力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心里比之前更急,回家的念头疯涨。

    “不难受。”视频对面,祁纠的回答跟他猜的一模一样,“没多高……低烧。”

    祁纠测了个体温,看了看体温枪:“还没到三十九。”

    应时肆不跟祁纠争,没到三十九度算不算低烧——争了也没用,祁纠说没到三十九,那多半就是三十八度九点九。

    说不定还是隔着十公分开外的空气测的。

    应时肆抱着手机,攥着袖子把手机屏幕擦得更清晰,闷声闷气地:“我明晚就回家。”

    明天是第二场秀,也是最后一场,时间在晚上,要走相当不方便,所以再往后一天才安排了现场活动。

    但这是原本主办方的安排,现在的新主办方正在视频里红着个眼眶,窝成不大点一个小球,抱着手机不撒手。

    “急什么,我这儿没事。”祁纠隔着手机哄狼崽子,“这不是挺健康的。”

    对这具身体来说,这种事已经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上呼吸道的感染,离肺还远着,不用太过草木皆兵。

    祁纠及时叫医生来打吊瓶,已经是相当注意身体,为了之后顺利过渡,正相当积极地保护刚导入的新数据。

    按他过去的习惯,烧个几宿不管,自己就好了。

    这话不适合说给狼崽子听,祁纠想了想,把水放在一边,单手撑着坐起来:“走两步给你看?”

    应时肆:“……”

    看来哄的方向不对。

    祁纠咳了一声,自己觉得好笑,闷声笑了半天,把连发愁带无语的一小团狼崽子也勾扯着乐了:“先生!”

    应时肆笑又不想笑,愁还愁不成,这人非逗他,急得百爪挠心:“不开玩笑,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不开玩笑。”祁纠收了笑,咳了一会儿,自己喝了两口水压了压,“我有数。”

    他能看见身体数据,不仅有数,而且还有得十分精确,甚至能适当调整。

    答应了给狼崽子过生日,祁纠就不会让这具身体出太大的问题,不然也不会叫医生来打吊瓶了。

    不到不得已,祁纠其实不喜欢打吊瓶,限制行动不说,药水沿着血管走,半边胳膊都是冰的。

    “帅一点儿,出去跟人龇牙。”祁纠的声音柔和下来,隔着视频,耐心哄他的狼崽子,“我看着高兴,好得就快。”

    应时肆攥紧了手机:“真的?”

    “真的。”祁纠这就能证明,“我这不是挺有精神?”

    应时肆是真忍不住相信——因为祁纠状态的确不错,虽然发着烧,但聊天说话都不耽误,视线清朗透彻,没被那些噩梦找上门。

    应时肆怎么都看不够,抱着手机小声保证:“我肯定努力。”

    祁纠在视频另一头,看着他没说话,但应该不是因为不舒服……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还含着点柔和光亮。

    应时肆松了口气,声音更轻:“先生?”

    “别受委屈,累了就回家。”祁纠说,“给你留着门。”

    应时肆一点不委屈、一点不累,深深吸了口气,龇牙咧嘴憋了个笑。

    祁纠忍不住笑了:“行了,去睡吧。”

    应时肆其实还不困,但他怕打搅祁纠休息,祁纠现在还发着烧,该多休息,不能再劳累。

    所以应时肆立刻就点头,依依不舍地跟祁纠说了晚安,别开头不敢看,摸索着挂了视频。

    /

    接下来的两天都相当顺利。

    祁纠出去转了一趟,已经效率颇高地把事情办得差不多,索性就在家养病,又打了一天吊瓶。

    狼崽子在外头实在很威风,第二天的T台丝毫没受第一天影响,该怎么走还怎么走,稳得岿然不动。

    这股子劲正对设计师的胃口。

    好几个圈子里相当有名气的设计师,趁着最后一天的现场活动,已经开始打听合作方式。

    艺人部经理全权负责这事,笑得嘴都合不拢,殷殷嘱咐应时肆:“不用跟任何人私下联系,全交给我们,有公司替你把关……”

    这是真心话,应时肆是不是封总的人,他都是澜海的艺人,有出息了是能让整个部门跟着挣年终奖的。

    艺人部经理看着应时肆,就像是看着一大团会走路的奖金,欣慰得不行:“对了,剧本你看过没有?”

    剧本是通过澜海那边递过来的。

    应时肆的首秀亮相过于出色,靠着一堆真刀真枪的动图,配合恰到好处的营销,在网上小爆了一波。

    是个很正规的剧组,剧也不是草台班子,之所以找到应时肆,是因为导演急疯了。

    ——饰演主角少年时的演员,出了些相当严重的问题,不能用了,所有的戏份全都得删。

    已经送去备案、年后就要上映的剧,铺天盖地的宣传都发出去了,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导演找人找得眼睛都快绿了,一眼看见热搜上挂着的动图。

    这个角色戏份不多,半个月到一个月就能拍完,到了这种地步,剧组的要求其实也不多……就剩一个。

    得好看。

    成年的主角是毁容设定,前期一直戴着面具,全靠少年时的亮相敲定基调。

    只要脸够用,气场有了,剩下的都能让步。

    这就到了个相当尴尬的境地——有档期、能紧急进组的多半长相不行,长相够用的,要么看不上这种补漏的角色,要么气场颓软得撑不起来。

    找了一圈,盯上应时肆。

    要不是封敛居家休息没去公司,导演跟制片人说不定要带着年礼去澜海,托人带路,去敲封总的办公室了。

    ……

    应时肆今早就听艺人部经理说了始末。

    他对演戏没意见,但拍摄时间实在不好。

    腊月十三开拍,要是只拍半个月,还能紧赶慢赶让出过年——要是拍一个月,就得到年后了。

    更何况,应时肆对自己的水平也有数。

    他根本就不会演戏,台词不行镜头不行,半个月不可能拍得完。

    “边拍边学啊。”艺人部经理劝他,“这是个双赢的事。”

    一方面,澜海加大力度捧应时肆,肯定不会叫人受了委屈,会在“临时补漏”和“救场如救火”这两个口径上下大功夫,也会提前强调应时肆水平有限。

    这部剧预热了很久,观众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上映,现在因为一个总时长不到一百分钟的角色卡了,只要有人能补个漏就相当满足。

    预先把期待压到极低,到时候只要应时肆表现得稍微好一点,哪怕有几个片段可圈可点,就能口碑反弹。

    另一方面……这也是个不小的人情。

    这部剧背后的投资方和澜海实力相当,因为专攻方向不同,此前没什么联系,王不见王。

    要是因为这么个橄榄枝搭上线……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礼尚往来,能给封总帮上不小的忙。

    艺人部经理唠唠叨叨,啰嗦了半天,总共只有最后一句话有用,原本沉默的应时肆瞬间有了反应。

    应时肆攥着那个剧本:“能帮上忙?”

    “能能,特别能。”艺人部经理愣了两秒,毫不犹豫点头,“能帮上可大忙了。”

    而且还占了个好处,这部剧的拍摄地点就在澜海的老巢,他们来的地方——就在北面那个影视城。

    距离一点都不远,虽然保密原因得封闭拍摄,演员一律住酒店……但酒店也是澜海投资的。

    影视城都是澜海投资的。

    他们封总可有钱了。

    ……

    应时肆暂时还不知道这些。

    他盯着手里的剧本,又摸出手机,来回翻了一会儿消息。

    先生没和他提这件事。

    祁纠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在家休养,十分悠闲,与白狼抱枕共赏雪景。

    [图片1/1]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转移他对输液架和吊瓶的关注……但应时肆还是忍不住中了圈套,对着那个抱枕炸毛了一早上。

    应时肆拿不准,祁纠不和他提这件事,是因为不知道,还是不想给他压力……想让他自己做决定。

    前者的可能性极低,这事能被递到他这儿,不可能不向上报备。

    应时肆被扔进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早熟透了这些,猜得出始末,立刻听出艺人部经理的未尽之言。

    应时肆揪着胸口的红绳,把头转向窗外,狠狠揉了两下眼睛。

    这事有这么大好处……管他的意见干什么呢。

    祁纠越是这么替他着想,应时肆就越急着想回家。他不清楚祁纠现在的身体究竟怎么样,烧退了没有,怎么生病了还操这么多的心。

    “票给你买好了。”艺人部经理见他态度松动,喜出望外,立刻补上应时肆最在意的事,“今晚走,按你说的,换了趟车……这个最快。”

    就是折腾,要倒三趟车,每趟都是极限夺命狂奔。

    这么一狂奔,一宿都别想睡。

    但因为最早发车时间比直达车早了四个小时,路上大站又不停,能早到家足足五个小时。

    应时肆抱着书包,牢牢攥紧了艺人部经理递过来的车票。

    “剧组的事,我回家商量。”应时肆说,“商量好了就去。”

    他不怕折腾,他急着回家。

    艺人部经理笑逐颜开:“好好好……”

    应时肆正要动身,手机叮咚一响,祁纠又发来一条消息。

    应时肆立刻点开。

    应时肆:“……”

    艺人部经理愣了愣,见他神色不对:“怎么了?”

    “没事。”应时肆拎起书包,“我要走了。”

    应时肆磨着牙,把“在家休养,十分悠闲,与白狼抱枕共睡午觉”的照片保存下来……把抱枕截掉。

    应时肆直奔火车站。

    他现在就走。

    他回家就把那个破抱枕吃了。

    第66章 摸不着我喘气了?

    狼崽子回家的速度的确快过了头。

    祁纠夜里去了趟医院, 已经打出提前量,天刚亮就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家,却还是晚了半步。

    车灯扫过别墅门,半明半暗里, 照见一团抱着厚毛毯打瞌睡的人影。

    应时肆一秒钟就跳起来, 拔腿冲过去:“先生!”

    祁纠把手里正翻阅的打印纸塞进抽屉。

    他没忙回家, 打开车门放狼崽子进来, 把手边的姜糖水塞过去。

    今晚虽说没下雪,但冷风也半点不弱。

    应时肆抱着毯子等他, 手没冻着, 但身上冰凉,头发上都冻了点霜。

    “怎么这么早回来。”祁纠打开暖风, “没进家里等?”

    理论上,狼崽子不该被锁在门外。

    应时肆手里要密码有密码、要钥匙有钥匙,为防万一,祁纠还给他在树上的装饰鸟窝里藏了把备用的。

    应时肆囫囵摇头,捧着姜糖水灌了两大口:“进了。”

    就是因为进家里等, 看见了祁纠留的字条, 应时肆才忍不住跑到门口, 想碰碰运气。

    他身上还冻着,不立刻靠近祁纠,蹲在暖风底下吹:“怎么忽然去医院?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事,就是常规检查, 拖到现在。”祁纠举起怀里的抱枕, “午觉睡过了头。”

    应时肆:“……”

    他就说没在家找着抱枕。

    现在就吃。

    看着森森绿着眼睛的狼崽子, 祁纠咳了两声,忍不住笑了:“好了……不逗你了, 过来。”

    他把那个小白狼抱枕放在边上,轻拍了下膝盖,一只烤暖了的狼崽子就火速杀过来,挤进祁纠怀里。

    应时肆被熟悉的力道摸脑袋,轻轻揉了两下头发,鼻腔不知怎么跟着一酸。

    “还在发烧。”应时肆小声嘟囔,仰起头,抬手小心地摸了摸祁纠的额头,“怎么还这么烫……”

    祁纠很配合地低头,让他检查:“用了药,过几天就不要紧。”

    应时肆不多说话,咬了两下腮帮里的软肉。

    他知道用了药,他看见家里的吊瓶,也看见祁纠手背上的针眼了。

    祁纠现在用的基础药里面,还有抗凝血的,针眼附近有很明显的一大片淤青,还有零零散散的殷红血点,衬在皮肤上格外显眼。

    应时肆低下头,在那只手上贴了贴。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耳朵,等他抬头,从口袋里拿了片输液贴:“帮我贴上?”

    今晚不打吊瓶了,他的身体用了太多抗生素,吊水效果有但有限……况且有些狼崽子回来得又快得超出预料。

    输液贴的颜色和皮肤相近,不过现在贴这个,倒也没了掩饰淤青血点的意义,主要还是防水防感染。

    祁纠原本打算提前回来,稍微收拾下生病现场和自己,已经留足了时间……还是略晚了一路狂奔、连倒三趟车的应时肆一筹,被堵在了家门口。

    “看着吓人,没感觉。”祁纠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一点都不疼。”

    应时肆接过输液贴,撕开背胶,屏息凝神贴下去。

    ……怪不得祁纠每次拍照都只给他看右手,视频的时候,左手也总叫什么挡着。

    应时肆仔仔细细抚平输液贴的边缘,朝抱枕炸了炸毛,判抱枕一个隐瞒军情不报之罪。

    祁纠等他贴好,在口袋里摸了摸,翻出块巧克力哄狼崽子:“暖和过来点没有?”

    应时肆愣怔了下,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不忙回家,耳朵热了热,囫囵点头。

    祁纠剥了那块巧克力,金箔糖纸闪闪发亮,应时肆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一瞬,随即就被巧克力的香气勾回去。

    应时肆说得对,祁纠是有点低血糖。这几天发烧,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就更明显。

    在去医院的路上,祁纠叫人随便买了几块,没吃完,顺手揣在了身上。

    味道还不错,相当浓郁纯正的黑巧克力,裹着大颗榛仁,里面还有流心的夹心……唯一的缺点就是流心甜得齁嗓子。

    祁纠看他要咬,预先提醒:“别咬碎,一口吃。”

    这么咬碎了,里面的巧克力糖浆全淌出来,场面相当不好控制,祁纠已经试过一次了。

    应时肆已经咬到一半,祁纠把巧克力向外一转,及时避免了一场巧克力糖浆的奔流决堤。

    巧克力没被咬碎,祁纠被狼崽子叼住了两根手指。

    应时肆:“……”

    应时肆轰的一声,肉眼可见地变红,从耳朵一路烫进衣领。

    祁纠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救出来:“来,张大点。”

    狼崽子张着嘴不会动,胸口起伏了两下,自己掰着自己的下巴,把嘴又张开一些。

    祁纠靠在轮椅里,单手支撑着身体,笑得有点咳,把巧克力塞进去:“好了,闭上嘴,嚼……”

    他有意帮忙,偏偏连高烧带咳得没力气,手指抚了抚狼崽子的下颌,硬是虚得没能推动。

    应时肆连忙自己推着下巴合上,咬得咯嘣一声。

    祁纠这会儿一咳就停不住,还发着烧,额头却还是渗出一层虚汗,胸腔里那颗心脏也跟着不规律地蹦了几下。

    应时肆被吓了一跳,抱住祁纠的肩膀:“先生?”

    这玩意流汤,应时肆一张嘴就仓促闭上,把嘴里的东西胡乱嚼了一通,咕咚一声全咽下去。

    祁纠摆手,边咳嗽还边笑,人都咳得没什么力气,只能靠在应时肆肩上借力坐稳了,那点笑意也没见消。

    应时肆面红耳赤,又着急又担心,死死抿着嘴唇,不肯被他转移注意力。

    “没事……”祁纠知道他害怕,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摸索着抬手,掌心立刻多出来软和的触感。

    狼崽子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儿,摸着没那么刺头似的扎手了,力道小心地拱着他的掌心,慢慢地蹭。

    “先生,我们回家躺着。”应时肆牢牢扶着他,弯腰给他摸脑袋,“躺着休息,比这样舒服。”

    祁纠点了点头,打开轮椅的固定扣,任凭狼崽子用厚实的毛毯把自己裹严实。

    他把嗓子里的血腥气往下咽了咽。

    会半夜去医院,其实是因为有点咯血——这具身体的心脏状况被肺牵扯着不好,反过来又影响肺部淤血水肿,一咳嗽就牵动。

    跟感冒发烧没什么关系,是身体自己到了这一步。

    祁纠已经尽力控制,没像原剧情里封敛那么玩命工作,但看起来这段剧情的确绕不开。

    祁纠把塞着检查报告的抽屉合上,闭上眼睛,被狼崽子严严实实挡着风,小心推下了车。

    ……

    应时肆离家几天,别墅里除了祁纠的生病现场没来得及收拾,其实没一点变化。

    祁纠自己怎么都能住,前两天上班日理万机、后两天生病卧床输液……每天的生活都挺充实,也没怎么顾得上再来一楼晒太阳看书。

    应时肆推着祁纠回家,一路小心平稳,没弄出半点颠簸。

    到了沙发边上,应时肆打开落地灯,小心翼翼去抱轮椅里的人,连呼吸都屏着:“先生,我们到沙发上歇一会儿。”

    祁纠还闭着眼睛,摸了摸他的手背,示意听见了。

    应时肆看见他手上的医用胶布。

    大部分淤青被肉色的胶布遮住了,但落地灯暖色的亮光下,那只手的静脉也泛青得格外明显……祁纠明明发着烧,手还是冷的。

    应时肆把力道放到最缓,轻轻扶起祁纠,听见耳旁的呼吸滞了滞,就立刻停下动作。

    祁纠像是短暂地失去了一会儿意识。

    轮椅里的人闭着眼,安静无声,头颈松软不着力,随着力道微微后仰。

    幸而这样的状态只是一瞬,苍白眉宇就吃力地蹙起来。祁纠握住应时肆的手臂,攒了攒力气,想要睁开眼睛。

    应时肆这时候才恢复知觉,连忙轻声说:“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先生,你太累了。”

    他能感觉到祁纠肩背的僵硬,这是坐的时间太久了,祁纠应该在医院待了不短的时间。

    祁纠这些天应当都坐着……这是一定的,应时肆也开始学着关注圈子里的动向。

    艺人部经理见他愿意学,喜出望外,恨不得填鸭式的一通输出——毕竟有脑子的艺人才是最吃香的。

    如果应时肆能明白公司是在做什么、方向和主营业务,明白公司的发展路线和当下情况……那澜海力捧这个封总身边的新人,再怎么都不会亏本。

    艺人部经理滔滔不绝讲的那些内容,相当枯燥无味、复杂麻烦,甚至还给应时肆看了好几十页的曲线图和饼状分析图。

    应时肆长这么大,第一次强迫自己动脑筋,吃力地听懂这些东西,一遍听不懂那就两遍。

    这几天下来,他逐渐能弄懂祁纠的工作,弄懂祁纠要做什么。

    “接下来几天……还要工作吗?”应时肆轻声问,他不想让祁纠再这么累了,可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发烧了该休息。”

    祁纠被他扶着腰背,慢慢靠进沙发:“今天要做点事,明天休息。”

    祁纠睁开眼睛,笑了笑,温声哄有些愣神的狼崽子:“给你过生日,二十岁了。”

    应时肆的心脏跟着跳了一下。

    他其实隐约猜着了,但没敢想,应时肆现在已经知道年末公司的事有多忙了。

    ……他宁可祁纠好好歇着。

    祁纠倒不这么想:“不上班,做喜欢做的事,不是歇着?”

    因为这个“喜欢的事”,应时肆整个人又腾地烫了一层,热腾腾蔫巴下来,抱着祁纠的手蜷进沙发。

    他往祁纠腰后悄悄塞了个抱枕,想等祁纠稍微放松一点,再给祁纠按摩,放松腰背上的肌肉。

    祁纠任由狼崽子折腾:“饿不饿?”

    这两天祁纠在家养病,都是叫餐送到家里,没怎么吃,冰箱里还有一大堆餐盒。

    很方便,什么种类都有,稍微热一热就能吃。

    应时肆其实饿了,但他不想承认,有这时间陪着祁纠多好,一会儿啃两个面包就行了:“不饿。”

    祁纠都摸着他肚子叫了,故意一沉吟:“我饿了。”

    应时肆立刻跳下沙发:“吃什么?我去弄。”

    祁纠想了想,胡噜了下狼崽子在灯光下显得毛绒绒的脑袋:“给我热点粥,再挑个你喜欢吃的。”

    应时肆答应了,当即就想去弄,跑到一半又回来,拿好些抱枕把祁纠垒上了。

    作用不大,但也聊胜于无……万一祁纠想要睡一会儿,想怎么靠都行,不用担心会掉下沙发。

    祁纠的确困了,半睡不睡地睁眼,找了找:“小白狼呢?”

    应时肆:“……”

    小狼崽子气得哇呀呀炸毛,生龙活虎地跑去厨房热粥热饭,祁纠忍不住笑了两声,慢慢抬手,揉了几下胸口。

    从刚才开始,隐蔽的麻木就从这地方往外钻,因为没有疼痛预警,反而更不好分辨。

    祁纠慢慢调整呼吸,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一点。

    紊乱的心脏跟着往胸壁上一撞。

    /

    祁纠从缓冲区坐起来。

    恰好赶上系统那边的事也彻底搞定,背着空空如也的瘪书包回来,把一份须知塞给他。

    “搞定。”系统说,“回头你立遗嘱,把公司交给信托方代管就行了。”

    信托方代管,并不拥真正有公司和企业,只不过是代为管理,所属权仍然在应时肆身上。

    维修保障部的员工负责干这个——当发生意外时,代为维护主角的财产和利益,以保障世界线的稳定运行,直到主角有能力自行收回财产。

    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可以用祁纠自身的数据,没有什么剧情杀,只要祁纠自己能活过三十岁,一切好说。

    坏处吗……也有一些。

    比如这个部门的员工,各方面行动一向都相当受限制,不像他们这么随心所欲。

    不能主动透露真实身份,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发现的暗示,不能主动与主角展开交谈。

    除非被主角按着不放……否则禁止和主角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和交集。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如果不设置这些限制,这个部门的工作职能,实在太容易谋朝篡位、利用职务之便谋利。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只能严格配合规章制度,才能顺利领到身份。

    “遗书遗嘱上什么都不能说。”

    系统提醒祁纠:“到死之前,都得严格对你家狼崽子保密……不然那边就领不到了。”

    祁纠查了相关规定,有这个准备,点了点头。

    系统这会儿也不劝他活着了,随着祁纠去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封敛的深层剧情线也跟着解锁,是个他们没法绕过去的死局。

    ——要不了多久,封敛的心脏状况就会衰竭到无以为继,必须做心脏移植手术,可国内没有合适供体。

    剧情里,封敛不择手段地求活命,很快就出国做了手术……可供买卖的供体价格高昂到令人咋舌,他不得不使了些手段,侵吞了相当一部分债权融资。

    倒也不是他自己的财产不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段时间澜海的股价不稳——因为传出他病情恶化的消息,公司内外都动荡得厉害,他自己的钱已经都用来供养他的野心。

    这部分被侵吞的融资,迅速牵扯出新的后患,这也就是“经济犯罪”的引子。

    为了补上这个窟窿,封敛在后面的剧情里,才会一再兵行险着,走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往前进也是死,往后退也是死,还不如少造点孽。

    “到时候就看你家狼崽子了。”

    系统把压缩包咣当咣当倒出来,这些到时候都是要用来当伪装数据的:“这可比风还难认出来。”

    风起码还没有干扰。

    这一堆伪装数据,是打定了主意把“信托代理人”弄成个严肃淡漠、眼里只有工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移动冰山。

    说实话,系统多少有点不放心。

    要是遗嘱里什么具体暗示都不能给,被留下来的应时肆……和这么一个信托代理人,真的不会每天擦肩而过,完全不产生任何交集吗?

    系统甚至相当怀疑,就算祁纠有本事把应时肆安抚下来,不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活着的应时肆也就是这样了。

    守着一个空别墅,做一个游荡的影子,在澜海需要艺人的时候出去做事。

    不会跟任何人说话,也不会跟任何人再产生交集。

    ……

    祁纠不置可否,帮系统把火锅插上:“我先出去。”

    系统正饿得要命,一口吞下一锅肥牛卷:“对了,你怎么回来了——这身体现在怎么样?”

    这身体现在显然不太好。

    祁纠得先哄哄狼崽子,别的事都稍往后放,给系统弹了条内线留言:“帮我买条假腿。”

    “怎么你也要假腿?”系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用你自己的数据……啊,对。”

    祁纠自己的数据,也就带过来一条腿……不过这么看,状态倒是比封敛这个身体好多了。

    至少要的是假肢,不是轮椅。

    “要什么样的?”系统追问,“运动性的、功能性的还是装饰性的?”

    祁纠:“酷的。”

    系统:“……”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这个答案有点熟悉。

    系统决定给他弄个炫酷纯黑碳钢款,收了祁纠打过来的资金,边吃火锅,边顺手给祁纠开了个节能模式。

    对这具身体来说,节能模式对心肺的负担,反倒比正常情况小。

    祁纠咳了一声,缓过喉咙里那口气,按住狼崽子哆嗦个不停的手臂:“没事。”

    他还能活段时间,至少活到狼崽子把这部戏拍完……至少也得等应时肆稳稳当当满二十岁。

    应时肆脸色煞白,根本拿不住那个手机,被祁纠轻轻碰一下,就跟着砸在地上。

    “摸不着我喘气了?”祁纠笑了笑,闭上眼睛,把狼崽子拢到胸前,“没事,喘着呢。”

    祁纠在他背后轻拍,力道和缓,一下接一下:“收收惊,还没那么严重……”

    应时肆的喉咙艰难动了动。

    他一点点恢复知觉,贴着祁纠的胸口细听,听见心跳和呼吸声。

    祁纠轻声问:“粥热好了没有?还热了什么?”

    应时肆脑子里一团乱,被他引着,结结巴巴小声说:“好了……包子。”

    应时肆还热了几个包子,热了两碗粥,他本来不喜欢喝粥,但先生要喝,他当然要一起喝。

    应时肆高高兴兴,端着粥和包子出来,就看见祁纠仰头靠在沙发里,脸色苍白得吓人。

    “就是吓你的。”祁纠笑了,一本正经,“这不是提前帮你走走戏?”

    应时肆愣住,倏地抬起头。

    他像是陡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跟着活了,拽着祁纠的袖子,结结巴巴:“吓……吓我的?”

    祁纠看见应时肆藏在沙发缝里的剧本了,轻敲了两下:“是不是讲的这个?”

    剧本讲得就是主角少年时经历的死别——主角少年时被狼群养大,在一场山崩里,收养主角的头狼护着他,被砸断了脊椎骨,死在了他面前。

    在他们的信仰里,狼死后会托生成人,少年主角不停奔走,不肯放过地扯住每一个人,找他熟悉的那双眼睛。

    这么找着找着,一不小心就长大了。

    ……这可不是祁纠钻空子,故意要给狼崽子暗示,原剧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应时肆也看了剧本,他坐在地毯上,这时候才觉出两条腿压麻了,乱成浆糊的脑子一点点恢复清醒。

    “沉浸式教学。”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脑袋,“走台步不也这么教的你?”

    祁纠轻声笑了笑:“别哭,剧本上可没哭。”

    应时肆发着抖,用力攥着袖子,手忙脚乱地擦眼泪,把眼眶擦得通红:“没哭,我没哭,没有……”

    祁纠说的都有道理,应时肆一句也反驳不出来,他后怕又庆幸,想怀疑又不敢。

    应时肆不敢怀疑祁纠,他无条件信祁纠说的,哪怕那种强烈的后怕差一点就把他撕了:“先生……想我接这个,是不是?”

    “嗯。”祁纠哄他,“接吧,我喜欢小白狼。”

    剧本里的主角,小时候捡了人家不要的羊羔皮袄,披在身上跟着狼群满山跑,手脚并用跑得极快,谁都以为是头小白狼。

    应时肆:“……”

    他不太哭得出来了,抹了两把脸,吸吸鼻子:“先生,吃饭。”

    幸好这一段是电脑CG,不用人演。

    应时肆俯身去抱祁纠,他不敢贸然用力……祁纠身上的热度烫人,靠在抱枕上,摸不出一点力气,身上全是软的。

    祁纠烧得呼吸吃力,衣领半掩着的脸潮红,偏偏眼睛里还带了点笑,柔和清明。

    应时肆抬头看他,眼眶叫涩烫硬硬硌着,胸口难受得要命。

    “我先不吃。”祁纠说,“嫌烫。”

    应时肆又没法反驳他……粥这种东西,热好了就是凉得很慢。

    应时肆轻声说:“先生,我喂你吃。”

    应时肆把粥端过来,舀起一勺吹到不烫,自己试了试,喂给祁纠。

    祁纠被狼崽子缠得无奈,到这会儿才轻声说:“听话。”

    应时肆的手跟着哆嗦了下。

    “我没力气……”祁纠说,“歇一会儿,你先吃,吃包子。”

    包子本来就是给狼崽子买的,祁纠算着他今天回来,提前买了放冰箱里,准备给他垫肚子。

    应时肆听话,把那一勺粥放回去,拿了包子过来啃。

    包子是排骨馅,馅大皮薄热气腾腾,香味飘散,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往外冒。

    一个包子下肚,应时肆是真觉出饿,又不知不觉吃了两个,抬头迎上祁纠的视线,耳朵就跟着通红。

    “对了。”祁纠笑了笑,“就这么吃。”

    应时肆蜷在沙发边上,填饱了肚子,扯了两张纸巾,把手和嘴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抬头想说话,发现祁纠靠在抱枕里,头颈微垂,像是已经又昏睡了过去。

    这次的脸色还好……只是因为发烧有些潮红,没有之前那么苍白得叫人心惊,呼吸也还算平缓。

    祁纠的手垂在身旁,下面还压着那份剧本。

    应时肆拢着祁纠的手指,小心翼翼使力气,想把它抽|出来读熟。

    他已经尽力把动作放轻,可还是才一动,祁纠就醒了。

    应时肆摸了摸他的脸:“先生。”

    “嗯。”祁纠温声答应,“醒着,养神。”

    狼崽子刚才被他吓着了,到现在还有点失魂落魄,做什么都愣愣的,盯着祁纠的视线都发直。

    祁纠决定治一治:“我的小白狼……”

    应时肆:“……”

    在车里,应时肆决定给他去拿。

    应时肆撑了下沙发,正要爬起来,那只手就被祁纠覆住。

    祁纠是真烧得没力气……把手挪过来这个动作,已经让他的呼吸急促了不少,掌心的滚热渗过应时肆的手背。

    要不是祁纠刚从医院回来,告诉他医生都说了这样保持观察,应时肆恨不得现在就背他去医院。

    应时肆把脸在那只手上贴了贴,轻声说:“在车里,先生,我这就……”

    祁纠问:“我的小白狼呢?”

    应时肆愣住。

    他吃力地、一点一点转着脑子,慢慢弄明白祁纠的意思。

    应时肆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剧本写到最难受的地方,反而是不准演员哭的。

    因为这时候就是哭不出来,滚烫酸涩幸福痛楚……胸口被塞得满满当当,眼眶涨得生疼,视线却完全清晰。

    他看着站在祁纠眼睛里的自己。

    “……这儿。”应时肆的声音小到不行,“先生,抱抱我。”

    他想爬上沙发,想一点一点拱进祁纠怀里,想贴着祁纠的胸口,把脸藏进祁纠颈窝。

    他想扶着祁纠的胳膊,他会把它很轻、很小心地放在自己背后,在滚烫的怀抱里蜷成一小团。

    应时肆仰起头,迎上祁纠的眼睛。

    祁纠在等着:“来。”

    第67章 吓唬我,是不是?

    一小团狼崽子, 扒拉着沙发,拱进熟悉的怀抱里。

    祁纠烧得浑身发烫,应时肆不放心,想再摸摸他的额头, 就被揽在肩头的手按住。

    那只手上的力道轻得足以忽略, 但意味明确, 稳定利落还在。

    这样一按, 应时肆就不敢动了。

    祁纠借着他的支撑,咳了两声, 胸腔跟着微震, 微烫的气流滑过应时肆的颈侧。

    应时肆仰起头,小声说:“先生。”

    “没事。”祁纠人还醒着, “医生说观察……不要紧。”

    这具身体确实不能再用药,打两天吊瓶就是极限,接下来只能靠自身免疫系统慢慢扛。

    没有药物压制,高热汹汹卷土重来,烧得厉害也是难免的事。

    烧这么一晚上……等天亮也就差不多好了。

    祁纠本来算得好好的, 谁叫狼崽子心急, 非要提前跑回来, 可不就撞了个正着。

    应时肆脖子后面被轻轻拍了一把,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哼哼唧唧抱着他犯委屈:“我着急……”

    祁纠也没打算要训他, 笑了笑, 重新捋两下顺毛:“知道。”

    “困不困?”祁纠低头问, “累着了没有?”

    应时肆立刻摇头,他一点也不困、一点也不累, 还能照顾祁纠一整宿。

    祁纠摸摸狼崽子支棱的耳朵。

    “先生,我抱你上楼。”应时肆轻声说,“吸会儿氧,我再弄点凉毛巾……物理降温行不行?”

    祁纠闭了下眼睛,应时肆就明白了,麻利地从沙发上滚下来,小心把手臂垫在祁纠背后。

    他力气不小,这些天被养得相当好,身量也几乎肉眼可见地拔节,能把祁纠抱得很稳当。

    被他抱起来的先生比前些天,瘦削得还要更厉害。

    应时肆收拢手臂,护着祁纠的头颈不叫他后仰。烧得昏沉的人没什么反应,靠在他肩上,一只手垂下来,跟着他的动作轻晃。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下唇,他不知道……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好事”,至少这样能不做噩梦。

    应时肆用鼻尖拱了拱滚烫的人:“先生。”

    祁纠靠着他昏睡,呼吸急促清浅,偶尔低咳几声,眉峰却松着,被应时肆小心拽了几回袖子,那只手也依旧安静虚拢。

    应时肆回了祁纠的卧室,把人仔细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地开了灯,帮祁纠戴上氧气面罩,调整流速。

    之前还什么都不会,现在再摆弄这些仪器,他已经做得相当熟练了。

    应时肆摸了摸祁纠的额头,温度烫手,他不敢耽搁,跑去弄凉毛巾、做冰袋,从药箱里翻出酒精,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祁纠安静躺着,好像还睡得很安稳,但监护仪器上的数据实在不容乐观。

    应时肆用毛巾裹着冰袋,放在他的额头上,小心解开祁纠的衬衫,避开那些伤痕的位置,蘸着酒精轻轻擦拭。

    高烧让这具身体变得更敏锐,冰凉的触感碰到肘窝,那只手就倏地抬起,牢牢将近在咫尺的手腕扼住。

    应时肆吓了一跳:“先生?”

    祁纠看了他一阵,认出是自己的狼崽子,眨了下眼睛,慢慢放松力道。

    “别太累。”祁纠轻声说,“歇一会儿,不要紧。”

    他刚从昏睡里醒过来,意识还有些不清醒,嗓音被高热牵扯得稍稍沙哑,下意识往口袋里摸了摸。

    应时肆帮他把风衣脱在了楼下,连忙握住那只手:“我去拿。先生,要什么?”

    祁纠安抚地摸了摸狼崽子,换成裤子口袋,摸出颗润喉糖给他。

    “就这个了。”祁纠哄他,“将就吃。”

    应时肆说不出话,别开脸,胸口用力起伏了几次,才握着祁纠的手,咬着润喉糖的塑料包装撕开。

    祁纠手上没这么多力气,靠着狼崽子帮忙,把糖拿稳当,等着小狼崽自己把它叼走。

    应时肆一直对祁纠给它的分类级别有意见:“怎么是将就吃……”

    应时肆是真的觉得这糖很好吃。

    琥珀色的、有清淡药香的糖,虽然不太甜,但等稍苦的药气化尽了,喉咙里就有冰冰凉凉吞了口雪似的回甘。

    应时肆觉得这糖最好吃。

    祁纠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意见:“最好吃?”

    “最好吃。”应时肆说,“我最喜欢这个。”

    祁纠闭上眼睛,想了想:“那以后……我还得去药店买糖。”

    “人家问,怎么不咳嗽还买这个。”祁纠慢悠悠说,“我还得回答,没办法,有人就爱吃这个……买回去喂狼崽子。”

    应时肆忍不住抿了下嘴角,把硬邦邦的糖块抵在腮帮里慢慢含着,埋在祁纠颈间蹭了蹭:“那就好了。”

    要是祁纠的身体能好起来,再也不用咳嗽了,还能自己去药店买糖……那就好了。

    应时肆相信肯定能有这么一天,祁纠答应了他夏天会好,应时肆等着夏天。

    这会儿他还得想办法帮祁纠退烧,起码不能烧得这么厉害:“先生,我给你擦擦身上。”

    祁纠撑着手臂想帮忙,稍微一动,麻木就从左肋蔓延。

    应时肆连忙按住他:“别动,先生。”

    他已经准备好了凉毛巾和酒精,都放在床边的小平台上,踢了拖鞋爬上床,抱着祁纠靠在自己怀里。

    祁纠被狼崽子往下扒衣服,三下五除二,颇受震撼:“这么熟练……”

    他没多想,只是单纯感慨,应时肆的动作却不受控地一顿,才小声解释:“T台……T台就这么快。”

    这些天下来,连彩排带正式上场,应时肆少说换了几十上百套衣服。

    怎么解扣子、怎么脱衬衫,几秒钟就得全搞定。有时候时间太紧来不及,衣服还在用来最后做定形的人台上,就得自己往下扒。

    一回生二回熟,扒的次数多了,一不小心就熟练了。

    他没做梦睡觉不小心对着祁纠练这个。绝对没有。

    祁纠被忽然变得热腾腾的狼崽子抱着,有点好奇,攒了攒力气,很体贴地给狼崽子脑袋上也放了个冰袋。

    应时肆:“……”

    祁纠笑得咳嗽,应时肆憋了一会儿气,也跟着莫名其妙闷声笑,忍不住把祁纠抱得更紧。

    要是一直这样……要是先生的身体能比现在好一千倍、一万倍,然后他们一直这样,该多好。

    应时肆忍不住在心里想,他可以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叫他满天飞、全世界跑也行,叫他忙得提溜转像陀螺也行。

    只要一闲下来就让他立马回家,只要家里有祁纠,应时肆什么都愿意干。

    ……

    这一宿算不上太好过。

    应时肆守了祁纠大半个晚上,不停替祁纠擦身上、用酒精慢慢擦拭手心肘窝,想让温度尽量褪下去。

    他怕祁纠犯低血糖,跑下去一趟,把粥又热了热,端上来哄着祁纠吃了小半碗,又喝了点热糖水。

    喂了几勺,两个人还在轻声聊天说话,祁纠就又支撑不住地昏睡过去。

    应时肆以为他是累了,抱着他躺平,想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可昏睡的人刚一躺下,呼吸就变得异常吃力。

    应时肆的心悬在嗓子眼,立刻把他扶起来:“先生,先生?”

    祁纠带着氧气面罩,呼吸急促,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他,就又闭上。

    应时肆调高氧气流速,扶着祁纠半坐半靠在枕头里,他察觉到祁纠这会儿并不清醒,握着祁纠的手,更不敢停地同他说话。

    “先生,是我。”应时肆蹲在床边,“还记得我吗?”

    祁纠胸膛无规律起伏,微睁着眼睛,清醒时明亮透彻的瞳孔此刻没有焦点,没有反应。

    应时肆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那只手的手指轻轻动了下。

    隔了一会儿,那些冷硬的手指变得柔软,抚了抚发着抖的应时肆,指节屈起,在他眼尾上按了按。

    祁纠的声音隔着面罩,听不太真切:“狼崽子。”

    应时肆立刻握紧他的手,伏到他肩上,贴着他开口时跟着微颤的喉咙。

    祁纠说:“出去玩玩……”

    应时肆打了个悸颤,闭上眼睛。

    “现在不行,先生。”应时肆轻声哄他,“现在我不能走,你不舒服。”

    应时肆得盯着,要是状况变得更差,就联系医生。

    祁纠靠在他身上:“不行?”

    应时肆用力点了点头,怕他察觉不到,又“嗯”了一声:“我得抱着您,不然我害怕。”

    祁纠咳了两声,摸摸狼崽子:“别怕。”

    他低声哄:“别怕……抱着吧。”

    到底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狼崽子怎么都不肯走,轰也轰不跑,非要回来,也就只好还搂在怀里抱着。

    可知觉在变淡,意识在模糊,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该说的还是要说:“以后要好好吃肉。”

    应时肆死死抱着他,这会儿反倒轻声乐了,用力擦了两下眼睛:“就这个?”

    祁纠也轻声笑:“这还不够?”

    祁纠抚了抚他的背,轻声说:“够了。”

    “我的小白狼……”祁纠说,“很厉害。坚强,聪明,胆子也大。”

    祁纠说:“不用我嘱咐。”

    应时肆在这些话里发抖,他下意识想咬自己,但手被祁纠握着,好像这人提前知道他会忍不住咬手腕。

    应时肆也不敢再用力咬嘴唇和腮帮,这肯定耽误吃肉,祁纠一共也只要求他做到这一件事。

    “好好吃肉。”祁纠哄他,“大口吃,好好长大……”

    剩下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祁纠咳得越来越厉害,身上越来越冷,脸上因为高烧多出的血色顷刻间褪尽,变得霜白。

    血呛在氧气面罩上,应时肆听出咳声不对,瞳孔缩了缩,挣扎着从祁纠怀里撑起身。

    系统及时插手,把沾了血的氧气面罩扔回缓冲区,换了个新的,堪堪没叫狼崽子看见。

    但这也不是办法,系统问人在缓冲区的祁纠:“怎么办,就先瞒着?”

    “我有想法。”祁纠刚从被闪回吞没的意识里回来,还有点头昏脑涨,按了按太阳穴,“试试看,先帮我调个数据。”

    系统给他把清醒度拉满,又提醒:“这样心脏负荷太高,抓紧点时间。”

    祁纠知道,给它弹了个句号,睁开眼睛。

    狼崽子的状况有点狼狈,下床的时候摔了一跤,扑过去捡了手机,踉跄回来拽着他的手不放,还在埋头拨号。

    祁纠把手机轻轻抽走,应时肆愣了愣,错愕着抬头。

    ……这回狼崽子的反应比之前快。

    应时肆紧紧攥着祁纠的手腕,他抖得太厉害了,浑身上下都在打颤:“吓唬我……是不是?”

    应时肆作势要咬祁纠的手。

    他又被这人唬弄了,又被吓坏了,吓得差一点走都不会路。

    ……路都不会走。

    应时肆大口大口喘气,用力拍自己的胸口,被祁纠摸摸耳朵、摸摸脑袋,一路顺着毛捋到后颈。

    “摔疼了没有?”祁纠温声哄,“我看看。”

    应时肆囫囵摇头,不就是磕了一下,算什么事:“先生,下回我肯定不上当。”

    祁纠不太相信:“我演技还不错。”

    这个应时肆的确承认,他已经被吓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也说不定已经蹦出去了,现在就剩个壳子在这。

    狼崽子哼哼唧唧的,爬上床蜷在祁纠身边,小心掀开这人的胳膊,贴着祁纠身上藏起来。

    “多危险。”应时肆低声嘟囔,“万一我上当了,下次手一快,医生就要来把你拉走。”

    祁纠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那我就会挨批评,再被扣下住院。”

    应时肆竭尽全力吓唬他:“我要等一个小时再去接你。”

    祁纠笑了笑,拢着身边一小团狼崽球,轻轻摸了摸小狼崽的下巴。

    “一个小时可回不来。”祁纠说,“我这种病人,又不听话,又不配合,难得被医生抓住,肯定要把我扣下。”

    祁纠想了想:“要住一两个星期的院吧。”

    应时肆艰难抉择了一会儿,仰头小声问:“是不是住院对身体好?”

    祁纠:“这倒是……”

    应时肆立刻帮他决定了:“住一两个星期的院。”

    “……”祁纠笑得轻声咳嗽,拢了拢手臂,“靠过来点。”

    祁纠温声说:“有点困,让我抱抱。”

    应时肆立刻结结实实抱住他,用鼻尖蹭了蹭,帮他闭上眼睛:“困了就睡,先生,我守着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祁纠已经伏在他肩上,安静地昏睡过去。

    这次应时肆没那么慌了……他慢慢学会应对这种恐惧,学会消化和处理它,他抱着祁纠,让祁纠就这么躺在自己身上。

    应时肆发誓,下次他肯定、绝对、说什么都不上当了。

    /

    天将亮的时候,祁纠身上的高热才逐渐褪去。

    应时肆说什么都不准他出门了,什么事都听话的狼崽子,在这事上倔得要命:“明天办公行不行?”

    祁纠想冲个澡换衬衫,眼睁睁看着狼崽子抱着他的所有衬衫逃窜,半是头疼半是好笑:“明天……”

    “我过生日,我知道。”应时肆立刻说,“我又不是就过这一个生日了。”

    他说完这话,没立刻等到祁纠的回答,心里莫名慌了慌,放下衬衫,过去回到轮椅前。

    “以后的生日我们再过,多着呢,每年都有一个。”应时肆仰头问,“是不是,先生?”

    祁纠摸了摸他的下颌,眼睛里微微笑了下,算是回答。

    应时肆总算稍松了口气。

    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投进来,把沙发晒得暖融融,看着都让人觉得舒服。

    应时肆小心扶着祁纠,帮他坐到沙发上:“先生,想不想吃阳春面?”

    祁纠还真有点想:“少煮一点,一顿吃光。”

    他要是说“多煮一点”,应时肆就会知道祁纠并不饿,只是想哄他吃饭——但祁纠这么说,反倒说明是真有些胃口了。

    应时肆忍不住高兴,用力点了点头,又反复嘱咐祁纠:“一不舒服就立刻叫我。”

    手机这东西很好用,这边一打电话,另一头立刻就能听见。

    应时肆把祁纠的手机充满了电,给他放在家居服的口袋里。自己的手机也随身揣着,只要祁纠不舒服,就能立刻赶过来。

    祁纠点了点头,揉了揉狼崽子戗起来的头发,看着他跑进厨房。

    “你家狼崽子其实也没完全相信……你那会儿是装的。”

    系统刚偷看了应时肆的搜索记录,趁着祁纠在看英文书,变成本全拼音的侦探小说鱼目混珠:“我看他还在查你的症状。”

    祁纠知道,这具身体随时随地可能出问题,数据崩溃是一瞬间的事,几乎来不及反应调整。

    那个状态下,来不及做更多掩饰,光是维持生命体征就够不容易。

    狼崽子察觉不到异样才不正常——只不过是事后找补及时,祁纠靠着调整自己那部分已经导入的身体数据,尽量模拟回正常状态,把这种怀疑压下去。

    而事实上,祁纠之所以没被按着住院,是因为在医院那边……住不住院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了。

    “走一步看一步。”祁纠不打算多考虑这个,这具身体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依然严重,多思多虑也有负担,“帮我买几个AED贴备着。”

    AED是自动体外除颤仪,商城里有类似的产品,使用起来很方便,自带除颤和心肺复苏的数据组,即用即起效。

    有系统帮忙盯着,短时间内的问题应当不大。

    祁纠这会儿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除了难免的酸软乏力,倒也有些退烧后难得的轻松。

    “明天带你家狼崽子去办公室?”系统买好了AED贴,猜到祁纠打算怎么给应时肆过生日,“你打算送什么礼物,用不用我一起买了?”

    祁纠摇了摇头。

    系统愣了下:“什么也不送吗?”

    “现在这个状态。”祁纠说,“不论我送什么,等我死后,他都受不了。”

    系统还从没想过这一层,愣了一会儿,也不由沉默下来。

    ……祁纠说得其实没错。

    不论他们怎么预先准备,提前铺路,应时肆都要独自经历一段失去祁纠的时间。

    这段时间可能短也可能长,取决于他们中间交接得是否顺利,是不是封敛这边一咽气,祁纠就能在那边领到代理人的角色。

    最短或许三五天,要是中间还有什么流程拖延耽搁,也可能要拖到半个月。

    这段时间要靠应时肆自己熬,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祁纠在他最后一个生日里送了他什么……应时肆是真的可能抱着这个东西,在别墅里再也不出门。

    系统到现在才想明白,祁纠为什么非要弄个样板房似的空别墅:“你不想给他留太多你的痕迹,是怕他以后难受?”

    这话甚至都不准确——这哪里是“难受”的级别。

    如果应时肆住进来的时候,这里面就都是祁纠的东西,而应时肆慢慢熟悉它们、适应它们……开始惬意地在这里面打着滚玩。

    如果是这样,等祁纠死以后,这些东西就会杀了他的狼崽子。

    应时肆会守着这样一个充满了祁纠痕迹的地方,再也不打滚,再也不动弹,再也不玩了。

    祁纠翻过一页书,看了看现在变得生机勃勃、满满当当的别墅。

    “我衡量。”祁纠回答它,“现在这样更好些。”

    “衡量”是个相当中性的词汇。

    系统知道祁纠这会儿又开始闪回——现在的闪回已经不受控制了,因为身体已经明确感觉到死亡的威胁。

    在这样的触发下,那些濒临死亡的画面也就不停出现。

    但祁纠显然已经彻底处理好了它们,因为应时肆没能发现,系统要是不看监控数据显示,也根本发现不了。

    “你怎么说服它们的?”系统实在忍不住想知道,“这东西也能商量?让它们先别发作?”

    祁纠点了点头。

    他看见狼崽子端着面从厨房出来,就把系统合上,顺便把这本全拼音的侦探小说封面修改得炫酷了点,混进那一摞书里。

    也不难,毕竟“闪回”归根结底,是一部分不受控的、负责承载记忆的意识。

    所以的确也能商量,比如“先别死”。

    先别死,现在还不是时候。

    先把血藏起来,别被发现。

    胸腔空了,就让眼睛再睁一会儿,让树叶上的露水反射点光进去。

    ……

    祁纠被他的狼崽子抱住,就摸了摸拱到胸前的脑袋,接过洗得干干净净的筷子。

    应时肆在厨房忙活,热得脸红扑扑的,神神秘秘变出来一碗加了蜂蜜、晶莹红润的山楂泥。

    狼崽子捏着小瓷勺,亮着眼睛举高,把酸甜可口的山楂泥喂到他嘴里。

    祁纠差不多用分钟当单位,跟那些闪回谈判,再让他活几分钟……活完这几分钟,再商量下面的。

    这么一直商量,以祁纠的耐心,也能足够平稳过去个把月。

    “好吃吗?”应时肆满心期待,“酸不酸?甜不甜?”

    祁纠想了想:“刚刚好。”

    应时肆用力偷偷握拳,自己跟自己庆祝,被饶有兴致的先生低头发现,立刻面红耳赤变成小狼球:“……”

    祁纠轻咳一声,压了压嘴角,配合地假装没发现:“我饿了。”

    应时肆立刻点头:“就坐在这儿,先生,我把面端过来。”

    他去端那两碗面,动作利索,因为面碗太烫,甩了甩手,又去捏耳朵。

    祁纠拢过应时肆的手,检查了下,只是烫红,没有烫伤。

    应时肆规规矩矩跪坐在地毯上,被沙发里的先生握着手,从耳朵红进衣领,心想今天这太阳怎么这么烫。

    怎么还不吃面,再不吃面就要坨了……他也要烫熟了。

    大概是心里念叨得太大声。

    祁纠抬头,眼睛里笑了下,敲了敲应时肆的额头:“吃饭。”

    刚才的几分钟商量完了,他一边看书一边等狼崽子做饭,一边晒了太阳。

    还不是时候,再活一会儿。

    再让他活一会儿,他陪狼崽子吃阳春面。

    第68章 先生,我二十岁了

    一整天也就这么无所事事过去。

    高热退了, 祁纠的身体状态甚至不错,休息了一上午,睡过午觉,趁着下午阳光正好出了趟门。

    应时肆怕他冻到, 把人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蹲在轮椅前面, 一颗一颗系祁纠的风衣扣子:“才好一丁点。”

    “怎么是一丁点?”祁纠的意见不太一样, “这不是挺健康。”

    这人对“健康”的标准相当离谱,应时肆摸了摸他的脸, 还是忍不住抿了下嘴角, 站起来替祁纠整理围巾。

    不论怎么说,今天下午的祁纠, 气色的确要比平时好很多。

    应时肆撑着轮椅,弯腰用脸颊试了试祁纠的颈温:“先生,还难不难受?”

    祁纠低头,摸了摸拱在颈间蹭来蹭去的脑袋,笑了笑:“不难受……出去透透气。”

    他没要工作, 答应了今天不上班, 那就放到明天。

    祁纠想带应时肆出门, 去附近绕一绕,买点过年用的东西,再看看雪,去有太阳的地方散散步。

    很悠闲, 是相当无所事事的安排。

    就是有些狼崽子刚爆火了一次, 别墅附近可能会有狗仔埋伏, 说不定会被拍下来。

    “拍就拍。”应时肆才不在乎这个,“干这行就是给人看的。”

    大不了他龇牙吓唬他们。

    先生说得对, 老在家里闷着,对身体也不好,是该出去透透气。

    应时肆给祁纠整理衣领、整理围巾,又把自己那个书包拖过来,在里头磨磨蹭蹭翻了老半天。

    “你家狼崽子织的毛线帽。”系统变成入耳式的降噪耳机,给祁纠叽叽咕咕剧透,“提醒你,造型相当……有创意。”

    说有创意都是抬举了毛线帽。

    系统本来以为它是个围脖,后来发现居然封顶了,才勉强改了个分类。

    毕竟这世上没有毛线织的水桶。

    应时肆在T台场下学的手艺,一个人躲在休息间里研究钩针,还叫几个媒体拍着了——不是坏事,发出来的效果相当好。

    毕竟应时肆差几天才满二十,是个如假包换的狼崽子,气质冷冽,瞳孔漆黑幽深,盯着摄像头随时随地像是能暴起伤人。

    这么个相当不好招惹的不良气质,满头冒汗地研究一坨毛线,就已经够有反差的了……更别说

    察觉到有人看的时候,当事人还一蹦三尺,把毛线严严实实藏到了身后,死不承认。

    这会儿的当事狼也相当局促且紧张,半张脸埋在衣领里,手藏在背后,牢牢攥着那顶帽子,热腾腾地不好意思开口。

    “给我的?”祁纠相当体贴,主动给狼崽子递了个台阶,“我看看。”

    应时肆松了一大口气,立刻回到轮椅边上,把帽子放在祁纠手上:“……礼物。”

    祁纠把毛线帽拿在手里,慢慢摸索了一圈——虽说形状的确还有些混沌,但针脚挺细,严严实实,需要不少的耐心。

    祁纠忍不住笑了,摸摸狼崽子的头发:“就一顶?”

    应时肆愣了下,抬头看着祁纠,点了点头。

    “可惜。”祁纠轻叹,“我们这种人,一向贪心,有了帽子,肯定是要围巾的。”

    应时肆知道这人又开始演,可还是忍不住上钩,压都压不住地抬了嘴角:“还要围巾是不是?”

    这还不是小问题!

    狼崽子眼睛黑亮,抓着祁纠的袖子,恨不得摇尾巴:“我刚学会,还没来得及——围巾比这个简单,我还能弄带花纹的……”

    应时肆恨不得现在拉着祁纠,问他想要什么配色、什么纹路,要那种很长的,还是光摆造型就够用。

    不过这事不急……可以留到晚上,他在隔壁睡不着,跑来找也不睡觉的先生聊天。

    那时候商量,这种事又不费心神、又无聊琐碎,一会儿就能让人犯困了。

    就能让祁纠多睡一会儿,就能好好养精神。

    应时肆摩拳擦掌,把这念头暂时压住,趴在轮椅扶手上,满心高兴地看着祁纠戴毛线帽。

    系统的担心问题不大——祁纠戴出来的效果不赖,毕竟有些人就算披麻袋、随便穿点什么,效果也都不错,应时肆在T台下面,总觉得谁都不如祁纠。

    哪怕坐着轮椅,祁纠身上也看不出多少病气。

    深色风衣的冷肃矜贵,恰好叫浅色调的围巾跟毛线帽中和,整个人显得疏离又温和。

    这种疏离很不明显,在祁纠一个人出神的时候会有……等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一笑,就烟消云散了。

    应时肆仰着头,什么话也不想说,就这么蹲在祁纠身前,挪不开眼地专心看了他一会儿。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耳朵,眼睛里露出温温询问。

    应时肆回过神,飞快摇了摇头,

    他把脸在祁纠掌心贴了贴,闭着眼睛在这只手里埋了几秒钟,就站起身,推着轮椅出了门。

    ——

    这天的天气的确不错,阳光很好,冰雪里全是年味。

    别墅附近还清净,往热闹的地方走一段,就看见有卖春联的、卖年画的,鲜红的福字嵌着金边。

    还有卖来年日历的,应时肆挺有经验,给祁纠讲,这东西现在买最贵。

    来年三月份买最便宜……再晚点也不是不行,就是再拖下去,一年的四分之一就没日历可撕了。

    应时肆相当细致地分析了一通,迎上祁纠的眼睛,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给谁讲怎么省三块五毛钱:“……”

    祁纠听得甚至还挺认真:“那就来年三月再买。”

    应时肆闭着嘴摇头,幽幽飘过去,多花三块五,在最贵的月份里买了厚厚一本万年历。

    狼崽子热腾腾把日历塞进书包,给祁纠讲:“这上面有小故事,还有笑话……可解闷了,我小时候老看。”

    应时肆每年都买日历,每天都盼着第二天,迫不及待就撕下一页,看新的那页都写了什么。

    这么一天接一天地盼着过,每天都有新盼头,日子一点都不难熬。

    ……

    祁纠衡量稍许,提出建议:“放在玄关鞋架上。”

    应时肆正纠结玄关鞋架还是客厅电视柜,眼睛亮了亮,立刻点头:“好。”

    买日历还赠了个小钥匙链,是个红通通的小福字牌,应时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挂在了祁纠的轮椅上。

    做完这个小动作,一只狼崽子耳朵红烫,推着轮椅,就又开始自己跟自己高兴。

    祁纠背后长眼睛:“高兴什么呢?”

    应时肆立刻收回拨着钥匙链玩的手:“没有……”

    应时肆早惦记着,想把这个轮椅弄热闹点了。

    祁纠的轮椅功能齐全、气势沉稳,看起来相当可靠,就是难免稍微有些沉闷。

    应时肆总忍不住想,他努力把家里收拾亮堂一些、舒服一些,把祁纠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变好看,是不是就能让祁纠少做一些噩梦。

    心情对身体影响那么大……噩梦这种东西,能少做一点是一点,肯定会有好处。

    对祁纠有好处的事,不论多小,应时肆都想办法做。

    肯定有一两件有用。

    再怎么也有一两件有用,再怎么都会有。

    应时肆调整了下毛线帽,力道很轻,弯下腰:“先生,冷不冷?”

    祁纠摇了摇头,示意狼崽子弯腰,点了点他冻得通红的耳朵。

    应时肆抿了抿嘴角,不当回事:“我不怕冷,冻一冻……”

    “冻一冻,老了就怕冷。”祁纠抬手,帮他焐了焐耳朵,“把帽子戴上。”

    温暖的手掌罩在耳朵上,应时肆已经轰地一声,脑子里都浑浑噩噩地一烫,几乎没听清祁纠的话。

    祁纠说到第二遍,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揪着羽绒服的帽子,罩住脑袋,也一并拢住了祁纠的手。

    “先生……”应时肆小声问,“老了你还管我吗?”

    他问得实在太小声了,恰逢不远处有人放鞭炮,一挂鞭噼里啪啦热闹非常,瞬间就把他的声音淹没过去。

    应时肆顾不上别的,立刻牢牢盖住祁纠的耳朵,不叫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炸响震到,把轮椅推到足够远的地方:“先生,先生?”

    祁纠出门前戴了降噪耳机,其实还好,摸了摸狼崽子的脑袋:“不要紧。”

    他温声问:“刚说什么?”

    应时肆的心脏在胸口突突跳了两下,大概是叫鞭炮震得……他跟着祁纠,习惯了清静,也觉得这些声音吵了。

    应时肆定了定心神,囫囵摇头:“没有……没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先生。”应时肆忍不住抱了抱他,很快,一拥就放开,“我是想——我明天能不能跟你去办公室?”

    他急中生智,半是转移话题,半是真这么想:“我肯定不添乱,我能帮忙盖章。”

    祁纠认真看了他一阵,眼睛里微微笑了下,摸摸狼崽子一撒谎就发烫的耳朵:“你怎么知道,我正缺人帮忙盖章?”

    应时肆听出这是能去的意思,眼睛瞬间亮了,几乎蹦起来,心情也一瞬间转好。

    他推着祁纠往清静的地方走,让轮椅咯吱咯吱地压过干净的新雪,带祁纠去看房檐底下的冰棱,甚至还相当准备齐全地摸出一小袋玉米粒,给祁纠喂广场的鸽子。

    应时肆把自己的生活翻了个遍,绞尽脑汁挑出最好玩的、最有意思的,全带祁纠去看。

    应时肆跟着祁纠一块儿喂鸽子,一块儿高兴,明天他能陪祁纠去办公室。

    明天他就去祁纠的办公室学习剧本,等工作间隙,还能请先生教他看不懂的台词。

    应时肆觉得明天有盼头,所以今天高兴,他没告诉祁纠,在他心里觉得家是别墅……也不完全是别墅。

    要是祁纠在办公室,那家肯定就跑到办公室去了。

    这事很简单,很好判断,应时肆缜密分析以后,发现自己的家具体到精准定位,可能是祁纠这台轮椅。

    毕竟他这会儿窝在轮椅边上,和先生一起被抢玉米粒的鸽子埋了,被祁纠笑吟吟往脑袋上放了只大胖鸽子……高兴得晕乎乎,像是做梦。

    遇到祁纠以后,应时肆就经常会有这种念头,要是时间停在这就好,不要再往下走了。

    不要再往下走,他舍不得,每分每秒都舍不得。

    大胖鸽子在祁纠手里相当乖,老实且茫然地趴在应时肆的脑袋顶上,被祁纠及时照了张照片,拿给狼崽子看。

    应时肆笑得肚子痛,紧紧抓着轮椅,不停揉眼睛。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他在心里想。

    他和他的家一起,整整一天,一点都没分开。

    这是最好的一天。

    /

    “最好的一天”这个定义,还是要稍微存疑。

    毕竟在祁纠看来,这种日子往后还有的是——他自己的数据虽然不算太全乎,但确实还算健康。

    系统帮忙买条假腿,他都能带着狼崽子去晨跑。

    只不过,这毕竟是以后的事,眼下的这具身体能做得确实不多……半夜起床写个遗书,都要停笔休息几次。

    尤其一只狼崽子在隔壁睡不着,眼睛相当尖底发现了那一点灯光,猜测祁纠也还没睡,蹑手蹑脚推开门的时候。

    系统刚变的橡皮在地上滚了两滚,都被立竿见影吓回了缓冲区。

    “先生?”应时肆抱着好几团毛线,探头进来,“怎么还没睡?”

    系统从缓冲区滚回来,砸了下伏在桌子上的祁纠:“怎么样?还行吗?”

    祁纠还行,就是心脏不舒服,原本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还没积攒起足够的力气,就碰上狼崽子跑来查岗。

    应时肆的声音放得很轻,怕祁纠不小心睡着了听不见,就把毛线团都放在一旁,轻手轻脚走过去。

    系统有点紧张:“我给你调个数据?就是这样心脏负荷太大,有点危险……”

    “不用。”祁纠说,“我来想办法。”

    系统想不出这能有什么办法,还没等追问,就眼睁睁看着被应时肆扶住肩膀的祁纠,相当生硬地往狼崽子身上倒了下去。

    应时肆睁圆了眼睛,仓促抱紧祁纠,重心不稳地退了两步,护着祁纠坐在了地上。

    应时肆小声说:“先生?”

    连系统都没被唬住:“你这像是晕倒吗?”

    不像就对了,狼崽子也觉得不像。应时肆坐在地摊上,小心翼翼地把祁纠抱进怀里,贴着胸口听了一会儿,又试了试祁纠的呼吸。

    今晚十二点一过就满了二十岁的狼崽子,立刻觉得自己耳聪目明、心细如发,抱着祁纠轻轻晃:“先生。”

    应时肆忍不住,低头轻轻拱祁纠,在祁纠还暖着的颈窝贴了贴:“先生,先生。”

    躺在他怀里的人悠悠叹了口气,愿赌服输:“这次不像?”

    应时肆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笑容一个劲儿往外冒,抱紧了祁纠:“嗯。”

    这次先生的演技相当不好,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祁纠是在装晕倒吓唬他。

    二楼装了地暖,地毯又铺得很厚实,这么坐在地上也很舒服。

    应时肆抱着祁纠,小心地揽着祁纠的头颈,叫他靠在自己肩上,收紧手臂。

    祁纠有点遗憾,一本正经叹了口气。

    应时肆知道他又在故意逗自己,偏偏回回上当,依旧忍不住担心祁纠因为这事不高兴,小声跟他服软:“先生,下次你再吓唬回来。”

    “一次不够,少说十次。”祁纠慢悠悠说,“我们这种人,睚眦必报……”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往怀里乱拱的狼崽子打断,祁纠咳嗽了两声,也被他闹得笑了:“好了,好了,我不说。”

    应时肆攥着袖子,揉了两下眼睛,晃晃脑袋清醒过来,抱紧祁纠:“先生,你这样……以后我就不怕了。”

    祁纠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神色很放松:“这么厉害?”

    应时肆放缓力道,轻轻帮他按揉心口,“嗯”了一声。

    祁纠要是这么吓唬他十次,他再怎么也会长记性,不会再轻易被唬住。

    到时候,他就将计就计,把祁纠送到医院去养身体。

    医生把这个不听话的病人扣下住院,他也一点都不想祁纠,就在别墅里看家,等祁纠把身体养好再回来。

    应时肆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恐吓家里动不动就吓唬人玩的先生:“说不定要在医院住半个月。”

    祁纠问:“住半个月,也不想我?”

    应时肆就剩下一张嘴硬:“不想。”

    祁纠笑了笑,示意狼崽子低头,摸了摸那一脑袋小短毛:“好乖。”

    他头一回用这个语气,应时肆愣怔了下,耳廓莫名烫了烫,低头迎上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笑。

    这笑像火光的影子,明明暖和到烫着心肺,却又像是隔着一层,触不到实质,只能看见曜目的光。

    “就这么干。”祁纠说,“等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应时肆当然会等,他不知道祁纠这话的意思,但喉咙里莫名发涩,胸口无声起伏了几次。

    覆在他发顶的那只手依旧没什么力气,应时肆一抬头,就跟着坠下来,被他牢牢抱住。

    应时肆低头,在清瘦的腕骨上咬了咬,偷看祁纠的反应。

    祁纠……祁纠没什么反应。

    祁纠看着他咬,甚至还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好像还是在看牙痒痒的小狼崽。

    这种温和到仿佛什么都能包容的视线,有时候让应时肆幸福到晕头转向,有时候却又叫他胸口莫名酸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

    他不想……不想只是这样,不想让祁纠只是这么看着他。

    应时肆低声说:“先生,我二十岁了。”

    祁纠应了一声,揉了揉热乎乎的狼崽子:“有什么愿望?”

    应时肆的愿望前些天就已经许过,他不贪心,摇了摇头:“想要……想要礼物。”

    祁纠点了点头:“要什么?”

    “我的……我的那个剧本。”应时肆小声说,“也不光是这一段,还有别的。”

    应时肆攥着那个皱巴巴的剧本,在心里盼着,祁纠千万只是看了一眼,了解了个大概剧情……千万不要看得太详细。

    太详细了,就没办法编了。

    祁纠靠在他肩上,微抬了头认真看他,琥珀色的眼睛温和,却又清晰透彻得仿佛能看穿应时肆的全部心思。

    应时肆的身体有些发僵,喉咙动了动,有点后悔,低声说:“我——”

    “别的部分,怎么写的?”祁纠摸摸他的背,闭上眼睛,温声说,“我还没来得及看,讲讲。”

    应时肆愣怔了一会儿,发现祁纠闭目养神,就慢慢放松下来,把那个剧本翻开。

    其实没写什么……剧本给他这部分的着墨少极了,而且前面和狼王的相处少,后面和人的相处多。

    应时肆的表达原本已经练得顺畅,这会儿却又有些磕磕巴巴,额头冒了点汗,尽力给祁纠讲了小白狼被狼王收养以后的事。

    有些事是剧本里写的,有些不是,比如小白狼也会长大,也会长成很能咬、很能打,能抡飞一条鬣狗的厉害白狼。

    但狼王好像还没发现这件事,每次捕猎都还把他当狼崽子,护在身后,什么危险都不让他碰。

    应时肆讲得吃力,祁纠却听得很认真,还提出问题:“厉害白狼要走了吗?”

    当然不,应时肆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他摸了摸祁纠瘦得清癯的脸颊,轻轻贴了贴,小声说:“永远不走。”

    就算赶他,他也不会走,被驱逐出狼群,他就远远跟在狼群后面。

    应时肆给祁纠解释,剧本里这个狼崽子,非常不听话、非常叛逆、非常有主意。

    是那种即使面对养大自己的狼王,也可能在气疯了的时候,把狼王死死按在地上,喉咙里低吼着濒临失控的性格。

    因为狼王要把狼群留给他。

    狼王不要他,也不要狼群了。

    应时肆不喜欢这个剧情,但偏偏今晚他就做了这个梦。

    “先生,帮我对对戏。”应时肆轻声央求他,“我睡不着……”

    应时肆怎么都睡不着。

    他原本想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可他今天第一次看出祁纠是在吓唬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没被吓得魂飞魄散。

    应时肆想,这说不定是因为他二十岁了。

    祁纠很配合:“来。”

    应时肆放轻力道,小心翼翼地把祁纠放平在厚实的地毯上,在他背后垫了几个枕头,学着梦里的样子,按住祁纠。

    他咬着祁纠的喉咙,含着慢慢施力,又觉得不对……他要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他不是想要这个。

    应时肆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烫得厉害,浑浑噩噩地想,自己二十岁了。

    应时肆从没做过这种事,即使他很清楚怎么做……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念头,只会冲着所有靠近他的人龇牙,随时准备撕穿他们的喉咙。

    应时肆碰了碰祁纠的嘴唇,他分开它们,喘息急促,心惊胆战地闭上眼睛。

    第69章 死后吧,来不及了

    他没被他的先生赶走。

    揽着他的人怔了下, 像是对这样的碰触有些惊讶,但随即就慢慢抬起手,覆在他背上。

    应时肆抬头,睁开眼, 看见落在祁纠眼睛里的自己。

    祁纠正看着他, 琥珀色的瞳孔里有他看不透的眼神, 明亮, 温暖,遥远, 像是隔岸的火光。

    祁纠任由他抱着, 轻声说:“狼崽子……”

    这话的尾音被应时肆吞进去。

    祁纠被揽着肩颈抱起来,动作依旧谨慎仔细到极点, 不碰着他身上的伤痕,让开疲乏跳动的心脏。

    模糊的灯光里,拥着他的是有别于少年的身影。

    只是这些天,应时肆就变化得明显,个头拔节变得劲韧, 却依然驯顺跪在他身前, 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颈。

    应时肆的动作很轻柔, 但呼吸一点也不,急促灼烫的气流拂过祁纠,生涩的、急切的亲吻,把先生要说的话全部吞下去。

    应时肆挤进祁纠的命运里, 他轻轻咬祁纠的嘴唇, 舔舐它们, 让它们稍微添上一点血色。

    祁纠把手放在狼崽子的背上。

    应时肆在微微发抖……是因为用力过度,也因为紧张, 这种紧张被掌心温和安抚。

    “……先生。”应时肆轻声说,他像是已经有点恍惚,紧紧攥着祁纠的袖子,“我在亲你。”

    祁纠温声答应:“嗯。”

    祁纠摸了摸他的发尾,应时肆一直没去剪头发,在床上辗转了半宿,蹭得东一撮西一簇乱飞。

    祁纠笑了笑,把它们慢慢理顺,捋着压了压。

    这样的反应让狼崽子有点焦躁,拥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呼吸更急,不由自主离祁纠更近。

    祁纠就停下手上的工作,收回视线,在没理顺的一脑袋乱毛上按了按。

    应时肆察觉到力道,怔怔跟着俯下肩膀。

    温暖的、带点湿润的柔软碰触。

    他的先生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抬起手,抚了下那一小块儿,微凉的手指向下,轻触他的眉弓,摸了摸横亘着的疤。

    那只手比亲吻更牵扯他的心脏……祁纠手指上有薄茧,很不明显,只在摩擦的时候叫碰触的地方变得异常敏感,从眉弓到眉梢,再到眼尾,再到睫毛和眼皮。

    这是种完全异于平时的细致碰触。

    应时肆紧紧抓着祁纠的衣服,胸口不住起伏,脸上滚烫耳朵通红……甚至不敢信,他光是被他的先生摸了摸眼睛。

    祁纠的力道很温柔,手指落在不住哆嗦的眼皮上,轻轻摩挲两下,指腹落雨似的轻点,落下来的微凉感触激得应时肆脊背跟着悸栗。

    应时肆再忍不住,抱紧他的先生,揽住祁纠的头颈,重新亲上微抿的唇。

    这回它们变得很纵容,甚至在应时肆尝试着撬开唇齿的时候,有了温和的回应。

    祁纠引导着他放松,教他怎么把这件事做得不那么像是打架,不那么像是要把人咬碎了吞下去。

    应时肆屏着呼吸,凝神跟他学……直到祁纠认为教得差不多了,稍稍后撤,将主动权还给应时肆。

    应时肆跟上来,贴着他的唇,小声说:“先生,我想亲你。”

    祁纠点了点他的耳朵。

    应时肆被点过的那一片立刻发烫,忍不住高兴,他学着亲祁纠的眼睛、鼻梁和脸颊,这些吻落得像雨,很轻,是他这辈子能给出最柔和的力道。

    祁纠被他抱着不放,应时肆早就记牢了那些伤痕的位置,一点也不压到它们,即使它们今晚并没作祟。

    应时肆小心翼翼地越界探索——每一寸,他察觉到祁纠含了药,大概没多久,舌下有淡淡的苦涩药气。

    这个发现像盆冰水,浇在滚热的、冒着烟气的沸石上。

    应时肆立刻停下来,向后退。

    祁纠微闭着眼睛,枕在他的手臂上,额间渗着细细一层虚汗。

    应时肆轻声叫他:“……先生?”

    祁纠听见了,想要挪动手指回应,但没剩什么力气,歇了一会儿,才微微张开眼睛。

    应时肆想抱他去吸氧,刚一伸手,肘弯就被轻轻按住。

    应时肆不敢动了,用脸颊贴了贴祁纠的颈窝,察觉到明显的鼓动,苍白湿冷,那里也沁透了冷汗。

    应时肆攥着袖子一点点擦,看着祁纠的眼睛:“这样不动,会好一点,是不是?”

    祁纠眼里有一点笑,静静看着他,慢慢合了下眼。

    这点笑仍旧柔和,像是在灯下探出来,无形地哄着摸了摸他。

    应时肆眼底酸涩着一热,用力抿了抿唇,维持着姿势不惊扰祁纠,把脸埋进他颈窝。

    “下回告诉我。”应时肆说,“先生,应该告诉我。”

    祁纠像是微微点了下头,胸腔微弱起伏,咳嗽了两声,扯了扯狼崽子的袖子。

    他力气实在有限,但应时肆天然就能理解他的意思,立刻把手交出来,放在先生的手里。

    祁纠的手很冷,那一点摩挲出的热意散了,就更凉得像冰。

    应时肆拢着那只手,仔细握住每根手指,把它们一点点焐暖,直到那些清瘦的手指有了些力气,在他掌心敲了敲。

    应时肆停下动作,低下头,看着那只手慢悠悠在他掌心点两下、打了半边括号。

    应时肆愣了半天……后知后觉想明白,不是冒号跟半边括号。

    这是个笑脸的表情,先生给他发了个小笑脸。

    应时肆眼睛难受得要命,又想哭又想笑,往祁纠肩头的衣料上蹭了蹭,卯足力气憋出来个龇牙笑。

    祁纠笑得咳嗽,胸腔震了震,又渗出些冷汗。

    应时肆恨不得咬他,咬开祁纠的衣领,在肩颈交界的地方磨了磨牙,又实在不舍得。

    祁纠的冷汗冻得他骨头生疼。

    “先生,我抱你去冲一冲热水……不太烫的。”应时肆轻声说,“暖和一些,会不会舒服一点?”

    祁纠敲敲他的手臂,应时肆就明白了意思,让祁纠靠在自己肩头,谨慎使力,把闭上眼睛的人抱起来。

    这种程度的惊扰,对这具身体来说,已经算是种不轻的负担。

    祁纠的头颈软垂在他肩上,几乎没有任何特殊反应,就悄无声息失去意识。

    应时肆逐渐学会适应,他飞快地、一口气都不歇着地长大,学会怎么照顾祁纠,学会不害怕。

    祁纠教他不害怕,教他这是种吓唬人的游戏,今天睡着了,明天还会醒。

    祁纠阖着眼,应时肆屏住呼吸,小心亲了亲那些眼睫毛,抱着祁纠去冲一点不太烫的热水。

    忘了问先生要什么颜色的围巾,不过这事不急,明天还有时间。

    “先生。”应时肆说,“明天见。”

    /

    说“明天”不太准确,因为过了十二点,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都算是今天。

    祁纠被狼崽子热乎乎抱了一宿,睡得不错,按时醒过来,胃口很不错地吃了半碗阳春面。

    应时肆还会做别的,偏偏点菜的人毫无新意,把摩拳擦掌的大厨急得追着尾巴直转圈。

    “还会别的?”祁纠单手系纽扣,“还会煮什么面?”

    还会番茄牛肉面、炝锅肉丝面、菠菜鸡蛋面、口蘑清汤面。

    应时肆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拖着轮椅不松手:“不是光会煮面!”

    他在早餐馆帮过厨,会得不少,大白馒头豆沙包都会蒸,糖三角做得可好了,还会烙馅饼。

    应时肆今早特地写了一摞便签菜单,让祁纠来挑,结果居然还是阳春面。

    再好吃也不能一天三顿都吃阳春面啊!

    祁纠有点遗憾:“唉。”

    应时肆:“……”

    他早就该想到,先生又没安好心,大清早故意逗他。

    被逗急了的狼崽子胆量很大,绕着祁纠磨牙,趁着祁纠不注意扑上去,在耳朵上飞快咬了一口。

    这招伤敌未明自损八千,应时肆壮着胆子扑完就不会动,两只手撑着轮椅,被近在咫尺的祁纠好奇抬头,抬手在下颌上摩挲两下。

    白馒头、红豆包蒸得怎么样,暂时还不算清楚,小白狼大概是蒸好了。

    应时肆热气腾腾的,险些熟在当场,生硬地撑着胳膊要起身,就被祁纠拢住:“别动。”

    祁纠坐在轮椅里,一手拢着应时肆的后颈,让他再稍向下些。

    毕竟是头一回跟着祁纠上班,应时肆相当严谨地伪装成助理,口罩墨镜准备齐全,还从衣柜里翻出了身西装。

    精神抖擞的狼崽子自己不知道,这套西装也是找专人定制剪裁的。祁纠看了十几个版型,挑中的这一款,很衬身材气质。

    穿得很像样,就是领带系得不够妥帖。

    “绕一圈,从这过来。”祁纠把原本的领带扣打开,给他重新整理。

    领带在祁纠手里,也变得斯斯文文的,让怎么打结就怎么打结,服帖板正到不行。

    祁纠特地放慢速度,给他把领带打好:“记住了?”

    应时肆撑着轮椅扶手,喉咙无声动了动,额头有些冒汗。

    ……太近了。

    昨晚过后,那扇门打开,仿佛有什么变得不同,于是一切都跟着变化。

    应时肆留意到,祁纠说话的时候,喉结也会跟着轻微滚动——当然这不稀奇,但祁纠的幅度会比常人更分明些,可能是因为这人实在太清瘦了。

    祁纠的确比之前又瘦了很多。

    应时肆急着想给他补身体,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那些补品祁纠吃不下,硬咽下去也会吐。

    紧紧抱着先生,看先生吐到脊背微颤、吃力喘息的时候……应时肆就难受到要命,恨不得只做祁纠喜欢吃的东西。

    什么都行,祁纠喜欢什么,他就一直做什么。

    大不了一天三顿都吃阳春面。

    这两种念头来回拉扯,叫应时肆纠结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

    祁纠靠在轮椅里,看狼崽子神色变个不停,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犯愁,一会儿咬着牙忧心忡忡,仿佛在想什么天大的难事。

    祁纠帮他把衬衫领口也整理妥当,理了理西装,摸出块润喉糖来给他。

    应时肆倏地回过神:“先生。”

    “别咬牙。”祁纠把糖塞进他嘴里,“容易偏头痛。”

    应时肆愣怔了下,含着那块糖,慢慢蹲下来,握住祁纠的手,把脸埋进去贴了贴。

    长大了的狼崽子,借着这个动作,悄悄用嘴唇碰祁纠的手指,悄悄亲祁纠的掌心。

    祁纠摸了摸他的耳廓:“记住没有?”

    应时肆闷不吭声,点了点头。

    记住了。

    咬牙会偏头痛、怎么系领带……都记住了。

    祁纠揽住他的后背,叫他靠近,让人伏在膝上。他遮着应时肆的眼睛俯身,在狼崽子的发顶落下轻吻。

    觉察不出,因为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他要教应时肆的,是怎么一个人活。

    ……

    一起上班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

    应时肆推着祁纠的轮椅,盯着那些鬼鬼祟祟的树丛草稞,一抓一个准,过去就是一台相机。

    狗仔吓得魂飞魄散,腿快的头也不回跑得没影,腿慢的坐在地上不敢动,抱着脑袋生怕挨揍。

    这些狗仔,都是昨天看见两个人出门,今天一路闻着味追过来的……特地在别墅附近蹲守,想拍第一手资料。

    谁知道这小子鼻子这么灵——把他那个“先生”挡得严严实实,一张有用的照片没拍着就算了,居然还直接抓人?!

    应时肆也不管,拿着相机,伏在轮椅椅背上,和祁纠一起看照片:“先生。”

    “一般。”祁纠拿出传媒公司老板的专业度,拉着系统一起评判,“不买了,退掉吧。”

    应时肆二话不说,直接敲出SD卡,把空相机还给狗仔。

    狗仔:“……”

    退就退,抢卡是什么意思?!

    卡里还有别人的照片,少说能卖几十万的!!

    应时肆不管这个,他当初也差点干过这行,知道这里的规矩,黑吃黑天经地义。

    离了祁纠,应时肆身上抹不去的匪气就又冒出来,拎着相机背带,在手里晃了晃:“要不要?”

    狗仔一脸晦气,偏偏半点不敢造次——这两个人,一个不服就揍凶名在外,一个传媒巨擘老板,哪个也惹不起,被抓着了就只能认赌服输。

    能拿回相机已经不错了,狗仔还得千恩万谢,抱着相机头也不回拔腿就跑,发誓下辈子也再不接这两个人的单。

    龇牙吓唬完人的狼崽子威风凛凛,回了祁纠的轮椅旁,把SD卡塞给祁纠:“抢的。”

    祁纠咳了两声,忍不住笑:“想换什么?”

    应时肆想了半天,耳朵先热了热,扶着轮椅俯身,低声快速说了两句话。

    祁纠点点头:“先上车,路上看。”

    跑远了的狗仔不甘心地回头,抓着没SD卡的相机,远远看见那个仿佛杀人不眨眼似的煞神,主动弯腰,让轮椅里的人揉了揉脖颈。

    明明戴着墨镜口罩,那张脸上本来冷冰冰的神色,却依然可见地缓和下来。

    应时肆扶着轮椅,力道远比扔相机小心几万倍,护着祁纠上了车。

    ……

    狼崽子卯足力气,提出来的要求,其实也挺简单。

    祁纠帮他对剧本上的戏——也不知道是哪个流派的剧本,居然还有小白狼赖在狼王窝里不起来,一边贴着耍赖一边偷亲的剧情。

    “你家狼崽子这字是真的……”系统忍不住去偷看剧本,被上面密密麻麻的二创震撼,“你不教他练练字?”

    写假剧本、搞同人创作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简笔画?

    系统对着一剧本火柴人,忍不住有点想给祁纠剧透,他家狼崽子都胆大包天地想对他干点什么。

    祁纠拢住一只在怀里赖着不起来的狼崽子:“死后吧,来不及了。”

    这话说得轻也重,系统原本挺轻松,听着都不由自主跟着一沉。

    ……这段时间,连系统也已经能察觉,祁纠在着意淡化对应时肆的影响。

    祁纠一成不变地维持固有的生活习惯,点一样的餐,饭后看书。在他们的家里,祁纠不再给应时肆更多新的记忆,只教他技能。

    教他怎么活下去,怎么活得好一些、舒服一些,别因为不小心咬牙太久弄得偏头痛。

    这其实是种相当不稳定的平衡……系统不相信,应时肆对这件事毫无察觉。

    祁纠不说破,应时肆就不问,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把一切棘手的问题暂时放到一旁。

    成功赖在狼王窝里的小白狼,还是精神抖擞、心满意足,等到车停就晃晃脑袋站起来,推着祁纠去办公室。

    ……

    这还是应时肆第一次跟着祁纠来办公室。

    祁纠操控轮椅,转到办公桌前,看相当新鲜、到处转悠的狼崽子:“感觉怎么样?”

    应时肆抓了抓头发,尽力想了半天能夸的地方:“……挺高。”

    毕竟办公室这种地方,要乏善可陈起来,比别墅还没得说,几乎就是千篇一律的文件柜、办公桌、沙发会谈区。

    祁纠自己来设计,也就到这个程度了:“还有鱼缸呢。”

    应时肆迎上先生的视线,第一次花了点时间,才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领会意思:“漂亮。”

    一只狼崽子硬邦邦举起两个大拇指:“鱼缸,漂亮。”

    祁纠自己先忍不住笑,撑着轮椅笑到咳嗽,飞过去扶他的应时肆也笑得肚子生疼,抱着他的肩膀,帮他在轮椅里坐稳:“先生,先生。”

    应时肆牢牢抱着他,胸口不知为什么有点滞涩,莫名生出紧张:“我帮你……帮你弄弄办公室?”

    应时肆蹲在轮椅前,仰头看着他,小声保证:“就稍微收拾,舒服一点,不弄乱。”

    祁纠没有立刻回答。

    他摸了摸狼崽子的后颈,把手掌覆在上面。

    “好。”祁纠说,“不过得先等等。”

    应时肆刚松了一口气,又愣怔了下:“等什么?”

    祁纠把印章推给他。

    应时肆差一点忘了这回事,拍了下脑门,蹦起来就去搬椅子,坐在了祁纠的轮椅边上。

    系统在后台盯着,帮祁纠调整身体数据,让祁纠一直能保持最清醒的状态,教应时肆最基础的工作流程。

    要把公司留给狼崽子,就算有代理人,也总不能一点都不懂。

    今天批复的文件,其实都是祁纠提前筛选过,让人过来放好的——慢慢批复、慢慢讲解,也就一点一点教给应时肆整个公司的基本构造。

    这些东西对龇牙吓唬狗仔的野小子来说,还是有点难了。

    应时肆听得相当吃力,捏着那个印章,尽力集中精神,听祁纠讲的东西……可还是听了后面忘前面。

    过了两个小时,应时肆刚想申请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清醒,祁纠就停下来。

    应时肆攥了下袖口,握着印章抬头:“先生?”

    “先到这儿。”祁纠抬手,抹掉他脸上的一点印泥,“听不懂也不要紧。”

    祁纠给他一块糖:“陪我去透透气?”

    应时肆接过那块润喉糖,攥在手里,像是想说什么,却还是温顺地起身,扶住轮椅。

    他推着祁纠的轮椅,想换个方向,不小心挂住了抽屉的拉环,被扯了个踉跄,脸色就跟着变了。

    祁纠比他想得更擅长操控轮椅。

    那架轮椅顺势转回半个圈,不仅没摔倒,还把失去平衡的应时肆稳稳接住,扶着他的手很稳当,往应时肆的太阳穴按了按:“头疼?”

    应时肆愣了好一会儿,慢慢松开紧咬着的牙关,点了点头。

    祁纠按住他的穴位,教应时肆趴在自己腿上,帮他按摩:“可以问。”

    狼崽子倏地抬起头。

    “二十岁了。”祁纠摸摸他的头发,“可以问。”

    应时肆的喉咙动了动,他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他还是可以不问。

    他还是可以不问,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现,高高兴兴去收拾办公室,拿鱼缸跟先生闹着玩,举着假剧本耍赖。

    他可以这么做,可以一直这么做。

    他可以一直不问……为什么祁纠要教他这些。

    应时肆忽然扑住祁纠,不由分说吻上去,他站在办公桌后,和墙边的位置其实已经很窄,祁纠的轮椅被他抵在墙上。

    这样的姿势凶狠十足,任谁大概都看不出,主导这场猝不及防亲吻的是祁纠。

    祁纠在哄他的狼崽子。

    祁纠把手拢在应时肆的颈后,沿着衣领,不知怎么一挑一拆,就卸下他的领带,亲手解开应时肆紧紧系着的衬衫领扣。

    应时肆剧烈喘气,胸口不住起伏,他双手撑着墙,紧紧闭着眼睛。

    祁纠仰着头,任凭狼崽子毫无章法地亲吻撕咬,掌心的力道恒定,始终护着应时肆的后心。

    有什么凝滞的气氛,在无声的激烈亲吻里,重新缓缓流动。

    应时肆力竭,蹲跪下来,伏在祁纠膝上好一会儿,那种激烈的喘息才稍微平复。

    祁纠摸了摸他的耳朵:“这样好受点?”

    应时肆耳朵红透,人也差不多,不大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轻轻抓了下耳朵:“……嗯。”

    祁纠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那颗润喉糖,撕开包装纸,拿着糖块在狼崽子唇边碰了碰。

    应时肆小心翼翼地衔走,嘴唇碰到祁纠的指腹,不舍地磨蹭了下。

    他想好了,要去收拾办公室。

    应时肆撑了下膝盖,刚站起身,看见刚才被自己刮开的抽屉,脚步忽然顿了下。

    祁纠被他挡着,暂时看不到办公桌:“怎么了?”

    应时肆看着抽屉里的东西。

    他慢慢吞咽了下,发现听不见自己吞咽的声音,不知道那块糖是咽下去了,还是卡在喉咙的某个地方。

    抽屉里放着几张打印纸,白纸黑字,很严谨的排版,印着刺目的红章。

    应时肆的掌心发冷,攥了攥,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

    他在抽屉里看见公证过的遗嘱。

    第70章 不吓唬我了

    近于凝固的空气里, 最先慌的是系统。

    “怎么回事!”系统在缓冲区急得打转,“你家狼崽子带自动定位?还是你设计好的?”

    用不用它变成房顶漏水,先把这几张纸泡了再说?!

    祁纠还不至于设计到这个地步。

    他的确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让应时肆看到遗嘱, 这样不论有什么状况, 他都好亲自处理。

    但也不是现在, 今天并不合适。

    今天是应时肆的二十岁生日, 祁纠是想让狼崽子高兴一点,别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 威风凛凛出去巡视的。

    有些事好像还是绕不开, 应时肆已经相当严格地不扒拉抽屉了,光滑的木质拉环一样能趁着人站起来, 刮住裤子口袋。

    “应该是自带的BUFF。”祁纠说,“我这办公室上面是停机坪。”

    系统:“……”

    那是不太能漏水。

    而且应时肆低着头,身形僵硬脸色苍白,也已经把它们看完。

    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地方,比起那些相当复杂的公司运转, 这份冷冰冰的、用词简洁无一丝赘余的遗嘱, 内容明了到谁来也能看懂的地步。

    祁纠转过轮椅, 单手合上那个抽屉:“不用管它。”

    “这是正常的商务需要。”祁纠说,“人有旦夕祸福,公司的股价——”

    应时肆匆匆扎进洗手间。

    他头疼得厉害,像是有铁钳从太阳穴伸进脑子里, 拉扯神经, 强行压抑忽略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化成实质。

    应时肆不停接冷水, 扑在脸上,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 把脑袋直接浇在冰水底下,直到听见背后的拐杖触地声。

    祁纠关掉水龙头,递给他毛巾。

    “用冷水冲,也会加剧头痛。”祁纠说,“这片地方用的是地下水。”

    地下水凉,管道也凉,冷得扎骨头。

    应时肆撑着洗手池,除了喘息一动不动,垂着头,水顺着发梢滴下来,眼底罩着层红网。

    祁纠撑着手杖,走到他身边,把手杖摘了放在一旁,借着洗手池和墙的支撑站稳。

    隔着毛巾,那双手的力道轻缓,擦拭刺骨的冷水,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

    “理解我一点。”祁纠擦他头发上的水,“家大业大,万一哪天被人绑架暗杀了,公司总得有个着落。”

    这算个不太成功的笑话,应时肆僵硬地垂着头,还是很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自己接过毛巾。

    狼崽子自己没什么章法,抓着毛巾瞎揉一通,把一脑袋半湿不干的短毛擦得乱糟糟。

    祁纠看见乱的东西就想整理,抬手还想捋一捋那些东一撮西一簇的头发,应时肆却攥着那条毛巾,往后退了一步。

    祁纠的手停了停,收回来,撑在洗手池上。

    还不等撑稳,应时肆又回到他身旁,手臂揽过肩背膝弯,把他整个人抱起来。

    又轻又缓,尽力保持平稳,还是和平时一样的谨慎力道。

    “我们去透透气,先生。”应时肆说,“别在这儿站着。”

    应时肆让祁纠靠在自己肩上,把他抱回轮椅,又把那副可折叠的手杖也取回来,放回轮椅侧面的收纳袋。

    应时肆蹲在轮椅前,替祁纠整理衣服、拿毯子,从身上摸出个暖手宝,打开开关,放在祁纠手里。

    这些事他都还做得一丝不苟,像是没看见那份遗嘱,什么也没发生。

    但祁纠还是抬手,摸了摸狼崽子的耳朵:“生气了?”

    应时肆的身体僵了一僵,没回答,只是把脸在祁纠掌心贴了贴,就又握着祁纠那只手,让他把暖手宝握住。

    “别冻着了。”应时肆轻声说,“先生,外头冷。”

    他推着祁纠出去透气,在走廊里慢慢走了一圈,到尽头的小露台看了看景——这层是专属楼层,没有其他人上来,四处都很清静。

    小露台能俯瞰半座城市,办公室的确很高,下面的人都成了火柴棍大小。

    透明的玻璃穹顶蒙了层雾,天色有些灰暗,云压着云层层叠叠,让人喘不上气,像是又要下雪。

    祁纠靠在轮椅里,闭着眼睛养神。

    应时肆站在轮椅后面,看着椅背上挂着的那个红色的塑料小福牌。

    “……吵一架?”系统快被这个气氛压瘪了,“要不你俩吵一架,吵一架算了,我给你家狼崽子来一针。”

    应时肆本来的脾气,看见祁纠背地里弄这种东西,肯定要炸毛的。

    说不定还真会像那个半真半假的剧本——失控的小白狼低吼着,把狼王按在什么地方龇牙,最后滚成一团了事……

    真这样也行,除了祁纠这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住……也没什么别的大问题。

    最多就是换壳子的原因离谱了点。

    至少气氛不会像现在这样,凝滞得仿佛空气都不流动,缄默成了结在窗户上的冰花。

    系统叹了口气,来回琢磨这两个人,甚至有点想砸块玻璃。

    祁纠把他们家狼崽子教得太像样了……也有坏处。

    金手指植入得太成功,应时肆已经不会再这么做,失控的烈性不冲着祁纠发泄,全被吞回胸膛里压着,仿佛不存在。

    可存在的毕竟存在,这么压抑僵持着,伤人伤己。

    “想想办法。”系统跟祁纠商量,“再教教他,你再教教他。”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这么谁都不理谁算是怎么回事呢?

    系统截了张图,提醒祁纠:“这黑化值可不太稳当了。”

    应时肆只是在祁纠身边乖,满心高兴地赖着当个狼崽子……在外头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有“先生”这么根准绳勒着的时候,应时肆依旧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真要归根结底,应时肆愿意做好人,无非是因为想让祁纠高兴而已。

    现在吞下去的情绪越多,等那一天真到了,应时肆越什么都可能做出来。

    祁纠在后台给系统弹了个句号。

    系统挺惊喜:“想出办法来了?”

    “试试。”祁纠也是第一次尝试,在内线给系统发消息,“帮我调个数据。”

    系统看见具体数据,愣了愣,还是照做,调整了祁纠的身体状态。

    应时肆低声说:“先生?”

    这种直觉叫系统都惊诧——它刚调完数据不到一秒,祁纠这儿的反应都没全上来,站在轮椅背后的应时肆居然就察觉到了不对。

    应时肆绕到轮椅前面,蹲下来,握着祁纠的手,去摸他的额头。

    冷汗是来不及出了,系统刚泼了点地下水,一片湿冷,祁纠的额发都湿了一片。

    应时肆的脸色瞬间变了,仓促站起身,想查看祁纠的状况,那只手却被轻轻按住,动弹不得。

    应时肆胸口急促起伏,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他反握住祁纠的手,把声音放轻,反复叫了好几次“先生”,才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张开。

    应时肆摸了摸他的脸,那双眼睛就跟着微微笑了下,那笑意很像是真的——很唬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但应时肆不信他刚才看见了自己。

    有那么几秒钟,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仿佛连风都是静止的。

    祁纠摸了摸他的下颌,很轻,手上的力道也一如既往:“回去吧。”

    应时肆咬紧了牙关,他恨不得咬死自己,或者去吻祁纠。

    可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出,他温顺地答应下来,起身推着轮椅,回到祁纠的办公室,把门关好。

    祁纠自己操控轮椅,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

    那份文件很薄,其实没什么内容,就是最简单的部门季度汇报……应时肆站在边上,都被迫跟着看懂了上面写的内容。

    但祁纠还是拿着它,像是在看,慢慢翻页。

    纸页轻微地“哗啦”作响。

    在祁纠把文件翻到第三次,还想再从头看一遍的时候,应时肆终于再忍不住,握住那只手。

    祁纠仰起头,没等说话,就被狼崽子俯身罩住。应时肆抢走那份文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它,强忍着不把这破东西揉烂。

    祁纠抬手,落在应时肆脑后,轻轻抚了抚。

    这样的安抚显然效果欠佳,应时肆撑着办公桌和墙面,把祁纠的轮椅拦开,解开祁纠的衬衫,低头一口咬住他的脖颈。

    应时肆攥着祁纠的手腕,呼吸急促激烈,炽烫的气流灼在祁纠颈间的皮肤上。

    “告诉我。”应时肆低声说,他咬着祁纠的喉咙,发声有些含糊,嗓音却像是溢出岩浆,“先生,你怎么了,告诉我。”

    祁纠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不舒服。”

    “头晕,看不清东西,可能是情绪不好。”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后背,“哄哄我?”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平静温和,仿佛在困着他的狼崽子却像是叫铁蒺藜剐在脊背上,打了个悸颤,筋骨力道弱下来。

    应时肆松开他,稍稍放开祁纠的手腕,抬头看着那双眼睛。

    应时肆一点都看不出,可他的手已经伸出去,抱紧祁纠。

    他抱着祁纠,生涩抚摸先生的后背,他不知道别的办法,就一遍接一遍不停地这么做。

    “对不起。”应时肆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先生。”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腮帮,咬得嘴里都是血腥气,才总算稍稍好受:“我不该闹脾气,我——”

    祁纠挺赞同地点头:“是啊。”

    系统:“……”

    应时肆都被这个回答打断了思路,愣怔了两秒,迎上那双眼睛里慢悠悠的笑,有些回不过神。

    “吓唬你的。”祁纠说,“狼崽子,长本事了,不理我。”

    应时肆张了张嘴:“……”

    祁纠笑笑:“好了,出去绕绕,别跟我闷着了。”

    祁纠得正经办公,不能跟他闹了,处理正事还是得心无旁骛,不能放个狼崽子在身边分心。

    应时肆可以去下面茶水间找点吃的,饼干不错,快过年了,采买还多放了不少糖。

    狼崽子去扫荡一圈,帮他弄几块糖上来,巧克力也行。

    这话滴水不漏,应时肆还没缓过神,已经被哄着出了办公室,愣愣站在了走廊里。

    应时肆看了看掌心,心神不宁地往电梯走。

    他还是觉得不对——那些冷汗不像是假的,那一瞬间里,他看见的那双眼睛也不像。

    腮帮里的软肉被咬破了,一碰就钻心的疼,应时肆却更反复抵着它,眉头蹙得更紧。

    应时肆停下脚步。

    他忽然往回走,越走越快,几乎跑起来,屏着呼吸心跳轰鸣,小心推开办公室的门。

    祁纠静静伏在桌上,没在办公,一只手垂着。

    应时肆扑过去,跪在轮椅前抬头,发现祁纠醒着,只是视线没有落点,身上的冷汗像是水浇。

    “先生。”应时肆用力抱稳他,“先生,握我的手。”

    祁纠的呼吸很轻,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不着力,没有反应。

    应时肆现在只想咬死自己了。

    他环顾四周,抱着祁纠直奔办公室相连的小休息室,让祁纠半躺下来,爬上狭窄的单人床。

    “先生,先生……是我错了。”

    应时肆紧紧抱着祁纠,贴在他的颈窝,一遍一遍重复:“别这样,先生,你别这样,你生我的气,骂我都行……”

    他是疯了,居然因为这种事闹脾气?

    不就是遗嘱,祁纠愿意立多少就立多少,没事写着玩儿还不行了?

    多大点事?!

    先生自己的遗嘱,先生愿意写就写,就算叫他帮忙念都无所谓,他这是在这闹得什么——

    “……想什么呢。”

    被他抱着的人慢慢动了下,恢复知觉,笑了笑:“没生你气。”

    应时肆倏地抬头,握紧祁纠的那只手。

    祁纠的嗓音有些沙哑:“……这么快,饼干没了?”

    应时肆胡乱点了几下头,揽着他的后背:“先生,哪儿不舒服?”

    “头晕。”祁纠说,“给助理打电话,内线,零二五,叫他再买点饼干。”

    应时肆小心地帮他按着太阳穴,学着祁纠的力道,缓缓推拿穴位:“我一会儿就打,先生。”

    祁纠闭上眼睛,又过了一会儿,应时肆也躺下来,拿枕头把他垫高些,爬过去抱着他。

    “先生。”应时肆小声说,“你是不是还是不开心?”

    应时肆握着祁纠的手,低声说:“你打我两下,我犯浑,你揍我两下,多揍几下也行。”

    祁纠笑了笑:“胡闹。”

    “没不开心。”祁纠把手收回来,“这叫‘黯然神伤’。”

    系统:“……”

    应时肆:“……”

    祁纠自己也觉得台词离谱,咳了咳,没忍住笑:“好了……不闹了,我是舍不得。”

    应时肆愣了下。

    “怎么了?”祁纠睁开眼睛,摸了摸狼崽子的背,“我们这种人,也会舍不得。”

    应时肆在那只手底下变软,一声不吭地伏下肩膀,捧着祁纠的头颈,亲了亲那双眼睛。

    他不知道祁纠这会儿看见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看着的,是从没见过的先生……他的先生从对岸涉过来。

    那种温暖的、微弱的火光,终于落在他身上,柔和到极点,像是阵随时会消散的风。

    “遗嘱是下下策。”祁纠歇了一会儿,慢慢说下去,“我不放心把你交给公司。”

    这话几乎烙穿了应时肆的胸口。

    一只狼崽子,疼得以为自己骨头碎了,还努力龇牙咧了个笑:“先生……说反了。”

    “是不放心把公司交给我。”应时肆央求他,“应该不放心,交给别人吧,我不行。”

    祁纠慢慢眨了下眼,摸了摸应时肆的背,他努力聚拢起视线,想要看得清楚一点,但不算成功:“会有人……帮你的忙。”

    “有人帮忙也不行,我不是这块料。”应时肆攥着他的袖子,“先生,求你了,我做不好,我怕搞坏了,你不能把公司交给我……”

    祁纠轻声说:“我不放心把你交给公司。”

    应时肆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发抖,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落在祁纠的脸上。

    他仓促抬手,摩挲祁纠冰冷的脸颊,把它们擦干净。

    祁纠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胸腔震了震,应时肆立刻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在他唇边拭出浅红。

    应时肆盯着那点浅红,空气在这一瞬间变成固体,像是不断搅和的水泥,把他浇筑其中,丝毫动弹不得。

    可他却又像是被分成了两份,另一份意识冷静地扶着祁纠,让祁纠暂时靠在床头,摸药瓶倒药倒水,有条不紊。

    祁纠苍白的嘴唇被他分开,应时肆把药给他喂进去,又喂他喝水。

    “先生,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应时肆喂他把水和药咽下去,仍然抱着他,贴着冷冰冰的唇轻声说,“去医院养养身体。”

    祁纠倒也不是不想去医院,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去不去医院的区别已经不大了。

    应时肆从沉默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的喉咙动了动,不再说话,只是把两只手都放在祁纠的脸上,不停暖着它们。

    直到那张脸变得稍微温暖,应时肆才把手挪开……刚动了动,祁纠就睁开眼睛。

    应时肆连忙又把手贴回去:“先生。”

    那双眼睛恍惚,没有焦点落处,也不算清醒,却还是用笑意轻轻摸了摸他。

    应时肆几乎被这点笑意烫了,他疼得说不出话,反复亲祁纠的额头,亲被冷汗浸透的眉睫。他抱着祁纠的手,小心放在自己背上,又觉得不够,换到头顶。

    祁纠慢慢弯了下眼睛,挪动手指,轻轻捋顺狼崽子乱糟糟的头发。

    “好乖。”祁纠说,“别难受了。”

    祁纠说:“没生你的气。”

    应时肆大口喘气,发着抖说不出话,整个腔子都叫后悔填满,他把整个人都送到祁纠的怀里,抱紧祁纠。

    “我不该躲……先生,我错了。”应时肆的嗓子哑透了,一刻不停地说,“你摸我的时候,我不该躲开,我怕不小心弄伤你,我想抱着你哭,想扯着嗓子跟你喊,我不是想躲你,我哪辈子都不会想……”

    祁纠捏了捏他的耳朵,算是罚过:“好了。”

    应时肆急促喘着,眼眶通红,定定看着他。

    “是会难过。”祁纠说,“没多严重,就一下,借题发挥吓唬吓唬你。”

    祁纠笑了笑:“哪有这么大的事。”

    应时肆抿紧了唇,抱着祁纠的手不放,又贴得离这个人的胸膛更近:“吓唬我?”

    “嗯。”祁纠答应的心安理得,“这回让我写遗嘱了?”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牙,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吓得魂飞魄散……就在心里答应了。

    他永远学不会跟祁纠说谎,一万个不情愿,闷不吭声点了点头。

    “还有遗书。”祁纠说,“跟遗嘱不一样,是死后写给你的话。”

    应时肆:“……”

    祁纠把这话说得坦然过了头,他甚至都有点不知道该不该难受,该不该有反应。

    祁纠把这算是答应了,摸摸狼崽子的脑袋,挺满意:“一天给你写一篇。”

    应时肆:“??”

    这叫遗书吗?!

    显然祁纠觉得这叫,毕竟他每天都装死吓唬狼崽子,一条龙流程顺到写遗书,也没什么问题:“别不答应,我都吐血了。”

    应时肆嘴里这会儿也全是血腥味,脑子有点木得转不动,愣愣看着祁纠。

    “别看我。”祁纠接过手帕,自己擦拭,“弄两个溃疡贴,咱们两一人一个。”

    应时肆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抓着祁纠一通检查,在舌头上找着了个小破口。

    一只狼崽子坐在床上,张口结舌了半晌,气得挠墙:“……啊!”

    马上就要进组演戏、号称“绝对不再上当”的狼崽子,二十岁的第一天就又被结结实实吓唬了一次,气得满办公室乱走,对着鱼缸里看热闹的热带鱼龇牙。

    祁纠笑得咳嗽,按了按麻木的左肋,深吸口气呼出来,把那里面的淤塞清出去几分。

    休息间狭小,应时肆怕他气闷,跑回来抱着他,小心翼翼站起来:“先生,再出去透透气?”

    “不去了。”祁纠说,“帮我盖章吧。”

    这次是真得工作了……还有不少事没做完,快来不及了。

    应时肆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准他再坐轮椅,不由分说抱着祁纠去了沙发,又把祁纠要看的文件、要用的东西一股脑搬过来。

    一只狼崽子挤进沙发,一边给祁纠当靠枕,一边相当闷闷不乐地愿赌服输,抓着那份遗嘱,有仇一样恶狠狠地看。

    应时肆盯着遗嘱,他的手其实还在止不住地发抖,但他决定不管它们了:“先生。”

    祁纠拿过一份文件,取过相当斯文的眼镜,打开戴上:“嗯?”

    狼崽子仰着头,小声问:“什么时候能不吓唬我了?”

    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

    “快了。”祁纠说,“再练几次。”

    练到长大了的厉害白狼,贴着狼王,怎么拱都不见回应的时候,还能发着抖站起来,别趴下。

    去找找相似的人,找找藏在了什么地方。

    别着急,好好找一找。

    这是真剧本里的剧情,应时肆攥了攥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剧本,他不喜欢这个剧情,把脑袋埋进祁纠的肘弯。

    祁纠单手批文件,空着的手摩挲他的后颈,力道柔和,应时肆眼皮莫名发坠,一不小心就掉进昏沉的睡梦里。

    他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时有些恍惚,几乎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撑着胳膊起身。

    搭在他颈后的手滑落下来。

    应时肆不上当,立刻捉住了他的手:“先生,这回——”

    那只手很冷,应时肆愣了愣,握了握那些松蜷的手指,轻声说:“先生?”

    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屋子里很暗,应时肆摔了个跤,扑过去开灯。

    祁纠仰在沙发上,戴着眼镜,一动不动,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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