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 太医与侍立的宫人眼见着打盹的云烟身子一软,蓦地向地面倾去,惊得慌忙去接。
指尖尚未触及那雪罗衣角,苍王却比谁都快, 如一道寒冽的影子掠过, 稳稳接住了那抹将坠的云。
太医与宫人悬着的心方落下,一口气还未喘匀, 脸色便悄然变了。一缕古怪的惊疑之色浮上来, 无声地漫开。
苍王殿下扶住云贵妃, 原为救急之举,纵然有违礼数, 倒也无可指摘。然则他这臂膀何以如生了根一般, 越箍越紧,竟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他怎能如此?!
天爷!苍王莫不是疯了心?!云贵妃是皇上的枕边人!是他亲弟弟的女人,是他的弟媳!!!
太医与宫人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迸出眼眶, 只恨不能立时瞎了, 好教自己全然没瞧见这苍王抱着弟媳不撒手的骇人景象。
澹擎苍倏然抬首,眼神冰刃似的扫过他们。他们吓得膝盖一软,噗通跪倒, 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 只恨不能将方才那惊悚一幕从眼底剜去。
澹擎苍垂眸看怀中依旧熟睡的云烟。拦腰将她横抱起来, 步至榻前, 轻轻放下, 像安置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俯下身,替她除履,动作是刻意的轻柔。缎鞋悄然褪下,露出一段素绫罗袜, 他指尖带着夜露的凉意,缓缓解开罗袜系带。
灯影如同碎金,泻落如瓷裸足上。如若碎金洒在了细腻的白瓷上,连指甲都泛出淡淡盈光。
脚背上淡青的脉络若隐若现,像暗河里幽幽游动的丝线,丝丝缕缕,缠住了澹擎苍的视线,也缠住了他的手。他静静注视那蜿蜒的淡青。
拇指轻轻抚上那淡青的脉络。冰凉的指腹贴着肌肤,在那细微的凸起上缓缓摩挲。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一股原始的冲动涌起,澹擎苍欲低头咬断那淡青的丝线,啜饮那脉管里汩汩流淌的温热血液。
偷眼觑向这边的太医,一颗心在腔子里擂鼓般狂跳。外男岂可见女子裸足?苍王不仅看了,竟还上手抚摸!
苍王莫不是对云贵妃,生了那不可言说的心思?
抱着不放就算了,还上手摸人家脚,苍王必定对云贵妃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可苍王素来不是对女子毫无兴致?
旋即,太医心头猛地雪亮。苍王的确对女子不屑一顾。但云贵妃是凡俗女子么?不,她是九霄遗落的仙人,是偶谪凡尘的神女!
她就是天鹅肉,谁都想咬一口!
苍王也想咬这一口天鹅肉,无可厚非。
更漏声响起。澹擎苍收回摩挲云烟脚背的手。替她仔细掖好被角。转身,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蕴含千钧之力:“管好尔等口舌。”
太医与宫人立刻捣蒜般磕头,赌咒发誓定将此事烂在肚肠里。
【四哥你干嘛!】
【四哥也喜欢上云烟了?】
【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又是抱着不撒手,又是亲手脱鞋,还摸上了脚,肯定对云烟有意思啊。】
【哈哈哈我一开始就觉得四哥和云烟挺好嗑的,凶煞铁血将军vs绝世大美人,好嗑好嗑!】
【大伯哥vs弟媳,背德cp我先嗑为敬嘻嘻嘻嘻嘻】
【背德?嘶,刺激,我吃我吃我吃吃吃!】
【四哥还真对云烟有意思啊……不止是四哥,男主也明显喜欢上云烟了。】
【男主喜欢上云烟不是早就知道的事?除了有些读者还一直在自欺欺人之外,还有谁不知道的吗?】
【澹临能移情别恋,就说明之前根本就不够爱!我早就说了男主不够爱女主了!】
【我感觉男主还是更爱婉儿。】
【还感觉更爱婉儿?喜欢这本“现实向”大作的人好惨,还在不停洗脑男主只对女主是对特别的。】
【就是就是。先前荣嫔做替身,有人拿男主的态度做对比,现在男主一颗心拴在云烟身上了,还有人拿男主的态度对比来自欺欺人说男主更爱婉儿。但凡眼睛不瞎,谁看不出男主待云烟比待婉儿更上心?】
【有些怨妇别再自欺欺人,别给别人洗脑了,男主之前就是没那么爱婉儿!现在也更喜欢云烟!】
清晨。云烟望向菱花镜中的自己。自七月末踏入这九重宫阙,至如今九月初二,她在澹临身边断断续续滋养了一月有余。面上病气虽未全消,却到底比初时淡了两分。
在气运源源不断的滋养下,她的气色会一日好过一日,直至那层灰败的病气彻底褪尽。剥落了病气,才是完整的她。
“云烟……”澹临梦呓声起。云烟走近床榻。
“云烟……”澹临的梦呓声起,带着痛楚的嘶哑。
澹临又被蚀骨的剧痛生生刺醒。意识涣散,他死死攥住云烟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止疼的灵药。
太医见他转醒,慌忙上前诊视。切脉、施针、喂药,一通手忙脚乱下来,澹临身上的痛楚才略略减轻些许。
痛楚稍缓,神智便清明了几分。他哑着嗓子:“四哥,这些时日朝政……烦劳你了。”
澹擎苍:“不必。”
澹临握着云烟的手,又问太医:“何时能治好?”
太医:“微臣定当竭尽心力,早日让陛下康复!”
“能治好?”
“定能治好。”
“若治不好呢?”澹临声音陡然沉下去,似铁秤砣坠入深渊。
太医擦汗:“定、定能治好。”
澹临黑漆漆的眼眸,深不见底,如同幽冷的古井,直直泼在太医脸上。澹临心知肚明,这骤然而至的恶疾,前所未闻,太医根本毫无把握。
或许,自己会就此死去。他沉沉盯着太医,一言不发。
太医顶着澹临的俯视,只觉得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头顶,铮然作响,寒气森森,随时会斩落下来。
云烟出声:“能治好。”
她语声若花瓣坠落在丝绒上:“澹临,你的八字硬得很,硬到写在纸上,纸都能当斧子砍树。所以,定能逢凶化吉。”
八字硬到能砍树?这诙谐的譬喻,让澹临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竟牵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沉甸甸压在心头,名为死亡的巨石,仿佛裂开了一道细缝。他低低应了声:“嗯。”
他日日被痛醒,又被痛晕,千刀万剐的滋味,让他一次次从生里死,从死里生,循环往复,仿佛永堕无间地狱。
也许下一次痛晕过去,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澹临活了二十八年。权力、地位、财富,他唾手可得。他幼时的宏愿,愿大昭在他治下海清河晏,繁华鼎盛。幼时的宏愿,这十数年间已一一实现。
这二十八年,他所求皆得,所愿皆偿。
是以,他不惧死亡。只有心愿未了,方惧死亡。
然而,以上一切都建立在云烟未出现之前。
未遇见云烟前,他不惧死亡。
而遇见云烟后。在他得了这让他死去活来的恶疾之后,在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再也醒不来之后。他重新对死亡生出恐惧。
他欲朝朝见她,暮暮见她,时时见她,刻刻见她。
若身死魂灭,便不能再见她。
不能再见她,让他恐惧。恐惧,竟如藤蔓般疯长,无边无际。
他不能死。
想到此,他用力咬住下唇,铁锈味在舌尖弥漫。他试图用这尖锐的刺痛唤回行将涣散的清明,抗拒那昏死的黑暗。
太医捧来药膳。剧痛早已榨干了他对食物的所有感知。但他必须进食。他不能死。
宫人接过玉碗,正要喂食,澹临哑声对云烟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云烟,你来喂朕。”
云烟:“我不擅长伺候人,还是让他们来罢。”
澹临眸光微闪。若在以往,他说出此般请求,云烟早已冷了颜色,或顶撞一句,甚或一记耳光掴将过来,断不会如此刻这般,和声细语与他解释。
她待他的态度,分明又软和了几分。她开始关心他,担忧他。
是因为他病了,她才会有如此变化?
一个近乎病态的念头倏然钻进澹临脑海:若能一直这样病着,她是否就会一直这般待他,是否就会一直关心他,担忧他?
药膳蒸腾着热气,氤氲了整个昭阳殿。澹临忍着剧痛,一口口咽下苦涩药汁,手指紧紧攥着云烟的手。
隔着袅袅的药雾,澹擎苍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良久。澹擎苍径直从云烟掌中夺过澹临的手,紧紧握住。
澹临手中温软柔荑,瞬间被一块寒冰取代。只听澹擎苍握着他的手,声音平稳无波:“六弟,勿忧,为兄定竭尽所能,寻遍良方治好你。”
澹临欲抽出手,重新去寻云烟的手。澹擎苍却将五指收得更紧,不容他挣脱。
澹临又暗暗使力挣了一下。奈何病中气力不济,如何敌得过澹擎苍的铁腕?
而这时,澹擎苍接着道:“六弟,还是很疼?”
“已经好多了。”
“我实不忍见你清醒着受这般苦楚。”澹擎苍话音未落,指风已落,精准地点上澹临的睡穴。
澹临瞬间沉入无知无觉的昏黑。
澹临这恶症,着实霸道,纵是点了睡穴,不多时那钻心蚀骨的痛楚也能冲开禁锢,将他刺醒。起初就已试过点穴的手段。
然而各种昏睡汤药、点穴手法都试过,皆收效甚微。
澹擎苍不由分说点了澹临的睡穴,澹临睡去。云烟离开龙榻,吩咐宫人:“传膳来。”
时近正午,该用膳了。澹擎苍留下,一同进膳。
澹擎苍的目光掠过云烟持箸的手。她手上的肌肤与足背一般莹洁,淡青的脉络分明,宛如新雪地上蜿蜒的浅溪。
他自盘中夹起一茎碧翠的黄瓜,轻轻咬断,吸.吮着断茬处沁出的清汁。像是在咬断云烟手上那纤细的青色脉络,吸.吮其中温热的血液。
他眸光微抬,停驻在云烟微动的唇上。红唇极艳,恰似半凝的胭脂冻,又或精琢的赤玉珠。
银匙微凉,她轻轻含住,一勺鱼汤缓缓渡进去。银匙撤去,唇瓣微启,如一朵受暖意熏蒸缓缓绽开的花。
一小块蜜炙的肉脯送入口中。雪粉腮颊旋即运作起来,细密地推挤、研磨着那块腴甜的肉脯。
云烟咽下肉铺,朱唇覆上瓷白杯缘,似一苗红焰轻吻薄雪。她啜饮清茶,唇上水光莹然,如雨打过的浓艳花苞,灼灼秾滟,艳光竟似要灼烫谁的眼眸与神魂。
看她吃饭,赏心悦目。
云烟偶一抬首,发现澹擎苍在看她嘴角。
云烟:“怎么?”
澹擎苍:“嘴角沾了点东西。”
云烟拿起丝帕,在唇角按了按。
澹擎苍:“没擦净。”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她唇角那并不存在的污迹。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的唇角,擦完后指腹在她唇角极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像是不经意。
云烟眯起眼,审视澹擎苍。
他却一如既往,面若寒冰。收回手,神态自若地取帕子拭了拭自己的手指。
仿佛方才那逾越的触碰,不过是拂去一粒微尘,寻常至极。仿若一点都不觉方才他此番亲密行为有任何不对。
云烟放下玉箸:“澹擎苍。”
她唤他的名字。这三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吐字是秋夜琉璃盏倾泻的蜜露,未沾唇齿已闻其香,泠泠然溅起满耳朵的幽香。
澹擎苍抬眸:“你方才叫本王什么?”
“澹擎苍。”
“什么?”
“澹擎苍。”
“什么?”
云烟蹙起眉尖。他似乎并非因她直呼其名而恼,倒像是……特意诱她多唤几声。她幽幽道,眸光如针:“你不觉你方才所为,甚是不妥?”
“有何不妥?”
“我是你的弟媳。”
“弟媳,便是本王的妹妹,”澹擎苍迎着她的逼视,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兄长替妹妹拂去污秽,有何不妥。”
爱她就要冷落她(22) 胆大……
云烟听罢澹擎苍之言, 眼神里沉淀着深意,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一回。以他素日秉性,断然不会对兄弟之妇,行此僭越莽行之举。
那他缘何突然如此?心念电光火石转了一圈, 云烟心里便透亮起来。
他对她有意。她确定。
也是。世间怎会有人不心仪于她?天下芸芸众生, 原该皆倾心于她才是。
云烟目光如筛,将澹擎苍从头至脚细细筛过一遍。
他一身皮肤, 经风沙烈日砥砺成了古铜色, 沉沉地泛着凝重的光泽。
一道淡红旧疤, 自右眉骨斜劈至鬓角深处,此疤痕非但不损其容貌, 反似猛虎额前之王字纹路, 平添三分不怒自威之刚猛凶悍。眉宇间蓄着睥睨天下的凛冽锋芒,混杂着沙场铁血中浸染出的森然煞气。
眉眼间的英挺之气,缠绕在这股慑人的凶威煞气之中, 渗出一种教人心折的, 独一份的俊朗。
他倒是生了一副顶好的皮囊。这副皮囊不错,甚合她意,可供她消遣消遣。
只是她现在无心拿他作消遣, 她每日看澹临受尽折磨, 生不如死, 活得像是在滚水里煮着, 已经足够她消遣的了。
云烟:“别再随意碰我。”言毕, 复自用膳。今日炸的虾倒是不错,她狠狠吃了大半碗虾。
膳罢,澹擎苍遂往御书房处置朝务。
昭阳殿外。澹澈咬着嘴唇望着殿门。明知父皇不会放他入内,却又来了这一遭。他自己心底清明, 今日来此,并非为了见父皇,原是为着要见云母妃一面。
命内侍通传后,澹澈翘首以盼,身形急切前倾,恍若恨不能将头颅探入两里之外。
闻报澹澈求见,云烟忆起他那白嫩如包子的小脸,随即移步出殿。
澹澈见她现身,耳根霎时漫上绯红,垂首恭谨行礼:“云母妃万福金安。”
“往后见我,免了这些礼数罢。”云烟懒怠回回应付这些繁文缛节,更不耐反覆言说免礼不必多礼之类言辞,真真费她口舌。
“谢云母妃。”澹澈抬首,眼光与云烟一触。
甫一对上那双蕴纳了整条璀璨星河的眼眸,澹澈耳根愈发红,耳垂似两粒小红椒。他有些不敢再看,只把袍角在手里攥得更紧些。
云烟:“寻我何事?”
澹澈:“云母妃,父皇今日可好些了?”
云烟:“好些了。不过,你不如以后直接问太医?”
澹澈一愣,随即将头更低了下去:“云母妃……可是嫌儿臣……嫌儿臣烦扰了您么?”
其状似极委屈,头颅愈垂愈低,那张粉雕玉琢的包子脸便愈发鼓起来。
他的脸,原本就白嫩嫩的,软和和的,粉糯糯的,不鼓着的时候,就诱得人直想伸指头戳一戳,掐一掐。而今鼓涨着,那吸引力就更难抗拒了。
云烟心随意动,食指伸出来,在那鼓起的颊肉上,轻轻点了一下。
澹澈玉白的颊肉,给她戳下去一个小窝,又颤巍巍弹回来。粉光融滑,绵软丰润,触手极佳。
冷不防给她这么一戳,澹澈圆溜溜的眼睛倏地睁大,受惊的小鹿似的猛往后缩了一步。
小少年眼睫如蝶翅急闪,面上霎时腾起一片云霞,自鬓角耳珠蔓延至腮边,愈晕愈浓:“云、云母妃……您、您这是何意……”
看着整个人涨得红彤彤,结结巴巴的澹澈,云烟:“抱歉。”
又道:“并无烦扰,只是太医言及病情,总较我更详尽些。”
澹澈似犹需再行确认:“云母妃,您、您果真不嫌厌儿臣么?”
“没有。”
闻此,他这才开心起来,两边面颊陷下去一对小小的梨涡。
云烟瞥了一眼那对小梨涡。一眼。又一眼。忽地,两只手便轻轻攫住了澹澈颊上的软肉。
指尖陷在粉糯雪肌的两粒小梨涡窝里,往两旁扯了扯,像是在揉搓刚出笼的白面包子。
澹澈身躯一颤,却不闪避,任由颊肉被扯向两旁。
云烟温软手指在他颊上揉捏牵扯,澹澈闻到她指尖暗香,心下跳得山响。
澹澈的随侍已是呆了。云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竟将他家殿下的脸面团儿似的搓揉起来?
还有,他家殿下不是最讨厌别人捏他脸的吗?怎么现在任由云贵妃娘娘揉捏脸颊?!
他家殿下因脸长得白糯糯的,看着让人极想上手捏,殿下小时候经常被太后他们捏脸,被捏烦了,就很讨厌别人捏他脸。如今长大了,再加上他讨厌别人捏他脸,现在再没人捏他脸了。
岂料今日云贵妃突然掐上来,他原以为殿下必要立刻躲开,继而气恼的,谁知殿下竟就这般静静由她搓弄,一声不吭!
云烟只觉自己在捏包子,捏果冻,捏“捏捏”,触手极妙,颇有解压之快慰舒畅。
少年乖乖立于云烟身前,面若朝霞,温驯任其揉捏。
云烟揉捏至手倦,方才罢手。见澹澈非但不恼,反而规规矩矩立着,满面羞红,乖巧异常,她心中倒觉似有些欺负小孩之嫌。
她难得生起补偿人的念头。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打开来:“可爱食甜糖?尝尝此味。”
澹澈瞧向囊中糖块:“这是……”
“水晶糖。”云烟含笑,“唯我宫中独有之糖。”
此糖乃她特令清漪殿小厨房秘制,待白砂糖结晶之际,兑入桂花、茉莉,并各色果物浸汁。花果之精融入糖晶,所成糖块剔透玲珑,裹挟花瓣,香味清雅,甜蜜清新。
云烟:“好吃吗?”
澹澈含着清甜的糖,颊畔梨涡也甜丝丝地漾着:“好吃的。”
云烟索性将一整袋锦囊的水晶糖都放到他怀里:“拿去吃罢。”
澹澈接住锦囊:“谢云母妃。”
云烟略一颔首:“若无他事,我便归去了。”言毕,即欲去往清漪殿。
澹澈手捧锦囊回至寝宫。坐于案前习字,写未几行,将锦囊取出,凑至鼻端深深吸气。其上犹存云母妃身上的香息。他凝神细闻良久,方郑重收起,继续伏案练字。
练字练着练着,又不由自主取出锦囊细闻。如是往复多次。
“云贵妃何在?”澹擎苍理完政务,步入昭阳殿,不见云烟,问道。
宫人:“回王爷,娘娘回清漪殿了。”
澹擎苍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龙榻上沉睡不醒的澹临。他眼底幽深,对着澹临看了许久。
半个时辰后,云烟回至昭阳殿。见澹擎苍坐在书案前看文卷。她也不理会他,自取了本闲书,歪在软榻上看。
翻阅话本的时候,云烟能觉察到,澹擎苍目光不时凝注于她。
云烟本想让他别看了,忽而计上心头。他不是胆子挺大么,大到可以对弟妇做出亲昵的出格动作,那就让她看看,他到底能大胆到什么地步。
“都退下。”云烟吩咐宫人。宫人依命,纷纷退下。
宫人退尽,云烟走至龙榻前,在榻沿坐了。看了看昏死的澹临。她又向书案那边的澹擎苍道:“澹擎苍,近前来。”
澹擎苍放下文卷,大步走过来。
云烟:“坐。”
澹擎苍便在龙榻边坐下,眼风向榻上的澹临一掠,又转向坐在他身畔的云烟。
云烟蓦地凑近过来,悄无声息的,如一抹幽魂,又如暗夜里生出的苔藓,带着既清又腻的香泽。
她像是在闻他身上的气息。
他身上的香气,深沉,刚烈,带着沉甸甸的力量。
云烟鼻尖靠近他的胸膛,深深嗅了一下:“用的什么香?”
她突然这般亲昵地闻他身上的香,澹擎苍眼波微澜,任她嗅着:“沉香并着紫檀。”
云烟:“为何熏这两味香?”
澹擎苍:“振拔神魂,澄澈心念,尤宜沙场征战。”
“如此么。”云烟自他胸膛抬起头,目光落向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薄而利,像一片冰打的刀刃。两瓣淡淡的红痕,如同被冻住的花瓣汁液,冰冷底下藏着能将人割伤的汹涌。
云烟:“你的唇上也熏了香?”说话间,鼻尖便凑到他的唇上。
白玉雕琢的的鼻尖靠近他的唇,几要触到。她嗅了几嗅,抬起头来,眸中漾着笑影:“说说,唇上熏的哪样香?”
二人挨得极近,面颊相对,只差毫厘之隔,鼻尖似已感触到对方肌肤散逸的温热。
她的红唇悬于他薄唇之上,只需稍稍前送,便将触到。
呼吸交缠,热度攀升,空气稠得能拧出水来。
澹擎苍的气息渐重,微带喉音,似热又凉。
身前,悬着云烟的两瓣红唇;身侧,卧着沉睡的澹临。澹擎苍眼底幽光浮动。
他的唇,如同刚出鞘的薄刃,欲要压下来,却终究悬停,引而不发。只消再倾下分毫,便是深渊。
一种无言的僵持在静默中绷紧,既像是上药,又像是投毒。唇间一线之隔,欲望在发酵。
云烟见他久久不亲上来,想他是到底顾念着人伦大防,记着她是兄弟之妇。她这般想着,决定要再吓他一吓。
她猛地往前一递,唇将触未触之际,肩膀被一双铁钳似的手扣住,生生阻了她凑近的动作。
云烟暗忖,澹擎苍此人,先前行止甚为大胆。原来也不过尔尔。
她正要退开,肩膀被他箍住,竟是动弹不得。
她抬睫,看进他冰凉的眸底里。而后,她看见他微微弯唇,笑了一下。
云烟一怔。这人一贯冷若冰霜,此刻一笑,竟无端渗出几分诡异,恍若终见猎物自投罗网。
她未及言语,黏腻缠绵的吻已覆上来。
云烟本能偏头欲避,岂料脸颊被他强横扳回,滚烫的舌头不容分说,径自侵入,挤了进来。
爱她就要冷落她(23) 亲吻
云烟本能偏头欲避, 岂料脸颊被他强横扳回,滚烫的舌头不容分说,径自侵入,挤了进来。
他将她箍入怀中, 唇舌蛮霸如啃噬食物, 急似渴兽寻泉,啮咬吮吸不休。湿热交缠, 只闻贪婪吞咽之声, 唇齿津液连同喉间碾碎的喘息, 尽被其攫取吞噬。
澹擎苍的吻,霸道且贪婪, 似全凭本能, 像在啃噬食物,欲将她囫囵吞吃入腹。活脱脱一头野兽。
周遭空气炙热黏稠如浆糊,每一次吞咽, 皆牵动喉头黏腻喘息。
云烟奋力推搡, 不啻蚍蜉撼树,他双臂铁箍也似将她死死钉住,动弹不得分毫。
正欲催动蛊蝶, 上颚忽然被舔舐了一下, 一股子酥麻席卷而来。那酥麻感炸成细碎星火, 自尾椎一路燎灼至后颈。
她浑身一颤, 竟杂糅几分难言的快意。之后再不作抵抗, 任凭那滚烫湿滑在唇齿间肆意攻城略地。
她在他怀里化作一滩温软的脂膏。喉间逸出的微喘离唇便遭劫掠,唇齿牵丝,湿漉漉缠绕着缺氧的喘息。
云烟不知被他吻了多久。他仿佛永无餍足,如同饿殍投生的恶鬼, 将她视作食物,只管一味舔咬吞噬,永无休止。
二人似被困在凝固松脂中的飞蝶,困在琥珀般凝滞的永恒里。
“云烟……”澹临的声音蓦地荡起,生生铰碎了这唇舌胶着的永恒。
云烟拍澹擎苍,迅速与他分离。甫一分开,她便望向澹临。
澹临并未醒来,只是闭着眼在梦呓:“云烟……云烟……”
澹擎苍指风轻拂澹临睡穴,澹临旋即昏死过去,嘴角的呓语戛然而止。
云烟挑眉,朝澹擎苍睇去。
那张素来英挺刚毅、煞气蒸腾的面孔上,悄然敷染了一层红潮。胭脂般浮动的红潮,消减了几分欲噬人的凶煞之气。
澹擎苍亦回视。见几缕鬓发汗湿黏腻于她颈侧,宛如墨痕晕染白玉,锁骨随呼吸起伏,如蝶翼将振未振。
她唇瓣如浸血彼岸花,湿漉漉泛着水泽,舌尖轻舔唇纹,似蛇信勾缠未尽水光。
眸中水雾迷离,眼尾洇开桃红,似胭脂化入春水。眸光斜斜一掠,竟如画皮艳鬼,挟三分阴森鬼气,摄人心魄,直欲将人魂灵吸入那暗涌的漩涡中。
澹擎苍指捏她下颌,拇指轻摩她唇瓣。
倏然,他拦腰将她横抱而起。
步入殿内碧纱橱隔出的小间,将她按在碧纱橱上,再度亲了上来。
澹擎苍舔舐她唇齿间馥郁的气息。像在吸食一团氤氲的香雾。
碧纱橱内,绿纱滤光如烟,人影交叠似水墨泅散。汗珠滚落,在绢纱上晕开深痕。室中阒静如死,唯余亲吻水声与混乱喘息。
不知多久过去,云烟齿缝泻出闷哼,喉间翻涌黏腻疲惫,唇舌俱乏。未料他竟似上了瘾,绵绵不绝,永无休止。
掌心抵住他胸膛推搡,指腹触到汗湿布料下擂鼓般的心跳:“够了。”
“够……”尾音被吞没于他齿间。背脊紧贴雕花槅扇,碧纱橱的棂格在视线中碎成迷离重影。见他仍不休,云烟狠命啮咬。血腥气弥漫,澹擎苍方陡然止歇。
随之,云烟的手掌挟风,掴向他颊侧。
“啪!”脆响声中,他被扇得偏过头去。
她声线淬冰:“记住,我说停便须停,你要听我吩咐,不得再违逆。”
澹擎苍偏着头,颧骨浮起胭脂胎记般的指印。
他转回头。纱帷轻拂她湿润唇瓣,其上印着他啮咬的新痕,如盖私章。他目光下落,凝在她手掌上:“手疼么?”
手是有些发麻。云烟道:“疼。”
“对不住。”
听得他道歉,云烟道:“方才我说的话,可听明白了?日后我说停,便须停。”
澹擎苍却只听进“日后”二字,她允诺了日后。
他忽然低笑,舌尖舔过唇角血丝:“遵命。”
云烟不禁多觑他半眼。他一贯面若冰霜,轻易不露笑意,此刻这一笑,倒显出十分好看。这副皮囊,委实不错。
黄昏时分。太医为澹临诊脉毕,垂首敛目,偷瞟云烟,复窥澹擎苍。但见云烟唇瓣红肿,澹擎苍唇间隐现伤痕。
先前云烟曾屏退殿内人等,待众人返回,见此光景,但凡有眼睛的都心下了然。然无人敢道破,俱噤若寒蝉。
晚膳。澹擎苍用膳间,扫视云烟那副病弱伶仃的纤薄身骨。
青瓷匙碰着碗沿叮当脆响,他舀起一盅参汤递近她手边:“多进些参汤,好生补养。”
云烟素厌参味,且此物于她身子无甚裨益,并未动口。膳毕,她漱口净手,复倚卧榻上翻书。
她碗中尚余小半碗饭粒。
忆及亲吻她时,她唇齿间氤氲的香气,澹擎苍盯住她食余的碗上。俄顷,径自取过,毫不犹豫吃她的剩饭。
云烟见他食她剩饭,出言道:“你怎食我剩饭?”
澹擎苍:“粒粒皆辛苦。”
她想起他幼年曾饥馑到抓啮虫鼠果腹。想来,也是因幼时饿得太惨烈,才如此珍惜粮食。
思及他对食物有极大的渴望,她想起他亲她时,也像是在吃东西。云烟端详澹擎苍。他食她剩饭,倒与第二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有几分相似。那气运之子名唤甚么?记不清了。横竖也不打紧。
第二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极喜欢吃她的剩饭。他占有欲极强,将“吃剩饭”异化为占有欲的仪式,通过吃掉她的唾液,妄图实现对她生理性的占有。
这般行径,委实带着几分病态扭曲。
见她凝注自己,澹擎苍道:“我脸上沾了甚么?”
她摇摇头,继续看书。
见她懒散歪在榻上,澹擎苍道:“方才进食,莫要卧着,会伤了胃气。”
“别管我。”云烟翻页。
澹擎苍未再言语。
是夜,云烟宿于昭阳殿。澹擎苍宿于殿旁澄心殿。今日因食残饭事,云烟难得忆起先前世界的气运之子,亦思及前世种种。
已是第四个世界了,这般奇诡轮回,究竟要经历几遭方休?
天亮。太后前来探视澹临。照例泣了几滴泪。待澹临痛极复又昏厥,太后拭净泪痕,沉声向云烟道:“皇上病笃,憔悴如斯,倒是你,气色日益红润起来。”
不待云烟开口,澹擎苍已抢先道:“母后,云贵妃素来体弱,她气色康健些,六弟见之心安,亦是慰藉。”
太后:“……”
云烟瞥太后:“我生来体弱,不将自己养好些,反而要日益病痨不成?”
太后面涌青气,珠珞铮铮鸣动,又思及此女恐是较姜瑶尤甚的祸水,狠狠一咬牙,道:“放肆无礼!清漪殿贵妃云氏,言辞僭越,目无尊卑。实是妇行有亏,亵渎宫规!即日起,每日辰时至午时,跪诵《宫规》,以儆效尤。”
她话音未落,澹擎苍倏然抬眸,眼中寒芒如雪山映日,刺得太后喉间一窒。
只听他道:“太后,六弟如今须臾离不得云贵妃,太后这般责罚云贵妃,她之后如何有精力服侍六弟?”
太后凝眉。澹擎苍一直在帮云烟说话。且话语间,颇有些威胁之意。
太后对澹擎苍是存着几分惧惮的。纵是她贵为太后。
这大昭江山稳固泰半仰仗于他,连皇帝亦不敢轻易开罪于他。
心思沉浮几许,太后拂袖而去。云烟掩打个呵欠,倦意重袭,倒头便睡。澹擎苍未往御书房,命人将奏折文书一概移至昭阳殿。
巳时一刻。内侍通传殿外大皇子求见云贵妃。澹擎苍瞥了下榻上沉睡的云烟,起身步向殿外。
“四皇叔?”澹澈见出来的是澹擎苍,咬了咬唇。
澹擎苍语调是惯常的冰冷:“寻云贵妃何事?”
澹澈心底发怵。四皇叔性情冷峻煞气慑人,他自幼就很敬畏很怕四皇叔。他清一清喉咙,强抑紧张道:“四皇叔,您与云母妃照料父皇辛苦,侄儿特命人熬了鸡汤,奉予您与母妃驱乏补身。”
澹擎苍:“有心了。”
回至殿内。澹擎苍盘问宫人,大皇子此前可曾来找过云烟。宫人据实禀报。澹擎苍命其详述。宫人将云烟揉捏大皇子面庞、赠水晶糖诸事禀明。
澹擎苍默然片刻:“将这汤倒掉。都下去。”
宫人一愣,旋即领命。
宫人尽退。澹擎苍步至云烟卧榻之侧。她侧身而眠,睡靥恬然。
珠帘半卷,光影筛落,枕上人如玉雕成。黛眉微蹙,如薄雪压痕。眼睑低垂,睫影叠成鸦色小扇。滟润红唇,如她额心的朱砂痣,潋滟秾昳。
他抬手,轻触她额心那点朱砂,指腹顺势下滑,点落朱唇。
那唇珠,红润如沁血美玉。
他俯身欲含住那唇珠,云烟倏然梦呓:“休要扰我清眠。”随之一掌扇来。
她扇了他一掌,但仍未醒。他立时擒住她那行凶的手,轻轻吹气。唯恐她手打疼。
吹着吹着,他定视她雪白漂亮的手指。
神色渐渐诡异,犹如男鬼,觊觎她的血肉,欲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咬碎,嚼进肚子里。
情难自禁,他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含入口中啮咬舔舐,五根纤指,皆被细细舔噬啃咬了一遍。
爱她就要冷落她(24) 阴湿
舔咬完了云烟的右手, 澹擎苍又去舔咬她的左手。
直至军机处急报传来,言有要务相商,澹擎苍方止。
【妈耶,想将云烟的手指都嚼碎吃进肚子里……四哥原来你是个变态!!!】
【四哥你不是冷酷凶煞的冰山人设吗?原来你还是个阴湿男鬼???】
【就这个变态阴湿男鬼爽!】
【云烟你真是谁都敢扇巴掌啊!】
【烟姐牛逼!我服了, 太爽了哈哈哈哈哈】
【看来作者大大真的换女主了, 半途换女主的也是少见。】
【换女主可太好了,我真的受够了憋屈得要死的婉儿了, 来个云烟让我双双也行!】
【烟姐, 给我好好虐虐狗皇帝!早就看他不爽很久了!】
【附议!!!】
云烟醒来, 日已过午。澹擎苍正自忙碌,未至太极宫用膳。李贵人亲奉药膳并各色肴馔至昭阳殿。李贵人巧手烹调, 滋味甚佳, 颇合云烟胃口。
李贵人:“娘娘,若您还想吃,晚膳妾再为您备办。”
云烟自怀中取出一方美玉, 置于李贵人掌中:“送你了。晚膳我想吃东坡肉, 酥油泡螺。”
“谢娘娘赏赐。”
“唤我云烟即可。”
“这……万万不可!”
“但叫无妨。”
李贵人只得诺诺应承下来。待退了出去,将那玉对着光细瞧。竟是块西域顶顶尖的上品白玉,凝脂似的质地, 透着光恰如初乳般莹润, 浑圆一色, 半点瑕疵也无。
以云烟的家世, 是买不起这样的顶级玉料的。这玉, 大抵是皇上赏赐给云烟的。然云烟竟这般随意,便将如此珍贵之物赐予她。
云烟待她真真是好。李贵人只觉心口撞鹿,面上登时飞起两片红云。当下暗暗立誓,必要将厨艺磨练得愈发精到, 好歹叫云烟吃得再顺意些。
晌午小憩,云烟正自朦胧,忽觉一人压于身上,乱七八糟地舔她的脸,对方像是用口水给她标记,从眼尾舔到了下巴。
云烟睁眼一瞧,澹擎苍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便杵在眼前,近得能数清他睫上的微尘。她抬手将他推开,指腹触到自己脸上湿黏的一片,蹙眉道:“你是狗吗?这么喜欢舔人?”
澹擎苍:“我只舔你。”
云烟:“……”
她拧着眉头,雪白的颈子微微昂了起来,颐指气使道:“取水来,与我净面。”
对于她使唤他伺候她,他似乎并无异议,捧了青瓷盏来,绞拧干绢帕。帕角拂过她颊边,盖住雪肤上纵横交错的吻痕。那吻痕,明晃晃浮在白瓷似的皮肉上,是他先前一寸寸用唇舌烙下的私章。
“擦仔细了。”云烟端详澹擎苍。
眼前,威震天下的大昭亲王,统领千军的镇国将军,此刻微微弓着身子,低眉垂目,极细致地替她擦拭着脸,像是伺候着主子。
那双惯常如寒潭凝冰的眸子,竟也柔和得有了几分人间的暖意,仿佛这伺候的差事,他做来也是满心受用,甘之如饴的。
云烟心想,让他这般伺候着她,倒像是赏了他什么甜头似的。便推开他的手:“够了。”
“云烟……”忽闻龙榻方向,澹临低唤。云烟眼风往那边一送,便要起身过去。澹擎苍立刻将她按住,指尖朝她脸上一点。
云烟顿悟,脸上怕是留着方才他唇齿肆虐的印子。她便索性将头一偏,闭目假寐。
澹临缓缓睁目,不见云烟,唯见澹擎苍:“四哥,云烟呢……”
澹擎苍:“睡了。”
澹临忍痛,唤人欲将云烟移至龙榻。
澹擎苍:“挪动起来怕是要惊醒她。六弟,她极厌烦旁人搅了她的清梦。”
闻此言,澹临恍惚记起曾经搅了她睡意,被她反手一个脆响耳光打来的情景。
到底还是舍不得扰她安眠,澹临咬着牙将那股渴望咽下:“罢了……四哥,你嘴角怎地挂了彩?”
澹擎苍:“被一只猫咬了。六弟,疼吗?”
“嗯。”
“我为你点穴,睡罢。”澹擎苍言罢,不容拒绝,直接点了澹临的睡穴。
澹擎苍重回云烟榻边。她似真的沉沉睡去,俯身便又想亲她脸颊。这回只蜻蜓点水般地轻轻一沾,未留下半分印记。吻罢,这才转身去料理政务。
地牢幽暗,一灯如豆,昏黄烛光曳壁间铁索,狰狞如鬼爪魆魆然。
澹擎苍身影融入幽暗,静立如磐。烛火竟似畏惧他身上蚀骨侵髓的森森煞气,抖瑟着拼命摇晃,挣扎着将他周遭的黑暗撕开几尺虚空。
他掌中匕首寒芒刺目,不类凡铁,宛若是夜穹至寒之月华淬炼而成,凛冽砭人肌骨。
狱卒视澹擎苍一眼,浑身觳觫。复偷观架上囚徒。此贼乃敌国奸细,诸般大刑加身,竟只字不吐。
苍王遂决意亲自审讯囚犯。
匕首在苍王指间轻轻转动,恍如活物。刃锋悠然游移,于囚徒袒露皮肉上略滞,倏地无声无息切了进去,轻巧得如同银针刺透一张纸。
刹那间,血珠便迫不及待地渗出、蜿蜒、汇集,终至淌作一道殷红的细涧。血流渐盈,竟似化生,如赤色幼蛇盘绕寒刃嘶嘶游弋。
澹擎苍指尖微移,利刃辗转至犯人肋骨边缘。刀尖略顿,随即叩击着骨骼表面,一下,一下,又一下。
“笃……笃……笃……”匕首叩击骨骼的微响,在这死一般的牢里掷出清晰又诡异的音节,沉闷中夹着脆亮。光影浮沉明灭间,囚犯皮肉之下的森森白骨,倏现即逝。
“疼么?”澹擎苍骤然俯身,冰凉气息拂过囚徒耳廓。素来如寒铁的声音里,竟掺着一丝诡谲的温和,仿佛真是忧心囚犯,温言探问。
囚徒抖若筛糠,骨肉经络皆为剧痛所攫,筋肉痉挛着只想挣开这非人的痛苦。
这挣扎不过徒劳,匕首顺其退缩之势又进半分,囚犯痛极蜷曲扭动,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在痛苦地嘶鸣。
澹擎苍垂目凝视,眸中波澜不惊,霜雪堆就一般。
匕首终于被他漫不经心地抽回,刃口一线残血犹自滑腻未凝。他擦拭着寒光凛凛的刃身,眸光漠然掠过囚徒抽搐不休的残躯,话声轻飘得像一缕烟:“……还有气没有?”
囚徒瘫蜷于地,唯余撕心裂肺的喘息作答。血水汩汩涌出如初掘的泉眼,在地板上聚成蜿蜒黏稠的河,缓缓渗进石砖缝隙里去。
似已不堪此等酷刑,囚徒气若游丝:“愿招……我招……”
旁侧,狱卒顿觉筋骨幻痛,恍若同受其刑。早闻苍王手段酷烈狠绝,耳闻终究是虚,今日亲见这刀子剜肉剔骨的场景,只觉得浑身毛孔都炸开来,忍不住筛糠似的哆嗦。
苍王这一套剜肉剔骨的手法,刁钻狠绝,真真能令厉鬼亦求速死。可苍王动起手来,竟是连眼皮都未曾掀动半分,无情冷酷得像是在膳房里随手剁砧板上的鱼肉,轻描淡写便处置了。
囚犯既招,澹擎苍掷刃而行,方欲往昭阳殿寻云烟,忽觉一身血腥气扑鼻。
若是以往,身上带着血腥气也就带着了,然他担心这血腥气吓到云烟。遂去先去沐浴更衣一番。
云烟醒转,慢伸懒腰,揽镜自照,见面上印痕尽消,遂往御园,让她的蛊蝶啜食花蜜。
值此秋深,群芳多凋,然御花园之内,木芙蓉,金菊,木槿,丹桂并耀相生,花气漫涌,恰与枝头败色争锋。人间秋声已老,唯此御园芳信正浓。
云烟悄无声息舒袖,袖中蛊蝶翩然飞出,尽食秋日花蜜。她则提着裙裾,在花团锦簇间信步闲游。
御园广阔,行经多时,偶见前方碧池锦鳞戏波。步至池畔,随意坐于青石,观锦鲤戏水,浮花逐流。
天光透琉璃瓦漫洒,落于园隅青石。云烟坐青石上,红缎裙裳曳地,细伶伶的脚踝微露于裙裾之外。凝脂般的肌肤浸在秋阳里,隐隐透出一种半透明的、易碎的质感。
清风微漾,云鬓拂颊,伊人斜倚青石,素手拈一朵红花。
澹擎苍闻其在此,寻迹而来,见此情景,剑眉微蹙。
池畔青石硬冷硌人,她那柔嫩纤肌怎受得住?
澹擎苍几个箭步已至她眼前。深黑色锦袍的衣摆拂动,他径直轻揽她腰际,动作虽紧不容她挣脱,力道却如流风拂面似的轻柔稳妥。
云烟不及反应,已被移落他怀中。他自己替她坐在了石头上,然后让她坐在他腿上。
云烟:“做什么?”
澹擎苍:“不嫌石头硌人?”
云烟:“倒也未曾硌着。”
他忽地抬手钳住她的下颚,俯首便欲吻下。
云烟:“停下。”
澹擎苍立止。
云烟声线淡淡:“轻些,莫留印子。”
澹擎苍这个人,一旦沾了她的唇,便似要将她连肉带骨都囫囵个吸进自己腔子里一般。云烟嘴唇被吸得发麻。
他不知吸了她多少口水。同时亦将他的口水不知渡了多少过来,教她吞咽得喘不过气来。
等云烟喊了停,她喘息良久方平。澹擎苍亲吻全凭本能,没什么技巧章法,但意外的是,亲得她倒是颇觉适意。
既生在这浮沉浊世,图的不就是一点随心适意?
云烟心思如电疾转。她决定接下来这些日子,直接让澹临一直昏睡过去,暂时别醒,直到她完全治愈。他时不时醒,兴许会发现她和澹擎苍这点事,那就会妨碍到她,必坏她兴致了。
连日折磨澹临,令其日痛而醒,日痛而昏,其实云烟已经消遣够了。她现在需要在澹擎苍身上消遣了。
唉,她还是大发慈悲,饶过澹临,不让他每日再受那千刀万剐的折磨了罢。主意既定,云烟唇角噙了一痕浅淡的笑意。
澹擎苍:“笑什么?”
云烟笑盈盈:“笑我慈心堪比菩萨。”
她笑靥如花,眼波流转顾盼神飞,一抬手一投足,灵气便从那双潋滟眸子里满溢出来,灵动鲜活,摄人心魄的光芒几乎要破开那身美丽皮囊。
饶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皮囊,也压不住她皮相下这汹涌澎湃、极致流动的鲜活气。倒像是这副美人皮囊沾了她的光,有幸包裹住了一个世间罕有的、极致鲜活的魂灵,而非徒具其表的一具空壳。
澹擎苍又亲下来。云烟让他停。他极力按捺,方止其行。
云烟见其鬓梢微湿,衣衫间隐有浴后清香,她道:“你沐过浴了?天光尚早,这么早沐浴?”
澹擎苍:“身上有些脏了。”
云烟从他膝上滑下,伸伸懒腰,折返昭阳殿。及至昭阳殿,恰逢澹临痛醒。他握住云烟的手,唤道:“云烟。”
云烟睇着澹临那张被疼痛折磨得枯槁惨白、不成人形的面庞,心下漠然,缓缓催动蛊毒,令澹临渐入沉眠。
澹擎苍见澹临握云烟的手,正要点澹临的睡穴,却见他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他取出罗帕,捧起云烟适才被澹临碰过的手,细细擦拭。
云烟不解:“做什么?我的手又不脏。”
澹擎苍默然,只细细擦她的手。云烟不悦,径直抽手,伸腰一番,便至己榻边,斜倚翻阅书卷。读未几时,已自困倦盹着。
澹擎苍望了一眼榻上睡意沉沉的云烟,又转向另一边昏死过去的澹临。目光最终滑落,定格在澹临袒露的,脆弱的脖颈上。
拧断澹临的脖子。此念骤然疯长,暗潜于胸。
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嫉妒心,是如此的强烈极端,如此的阴暗丑陋。
时间流逝,他的视线如同生了根,缠绕在澹临的咽喉上。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虎口精准地卡住澹临的脖颈。指尖感受着澹临脉搏微弱的跳动,力道一丝一丝,渐渐收紧。
爱她就要冷落她(25) 黏人
他缓缓抬手, 虎口如铁锁般扣住澹临咽喉。指尖之下,澹临那游丝也似的微弱脉息,正被他一丝丝、一寸寸,稳稳扼紧。
蓦地, 他手势一顿。垂眸扫过澹临颈间晕开的红痕, 眼神愈发幽深。
恰于此刻,打盹的云烟慵懒转醒。她舒展腰肢, 闷声闷气:“澹擎苍, 可有雅兴?手谈一局如何?”语声拖曳, 透着三分百无聊赖的烦闷。
澹擎苍身形一闪已至榻前,大掌猛地攫住她腰肢。不由分说, 俯首便是一记极深、极缠绵的吻, 带着不容抗拒的炽热与黏腻。
他吸食着她的舌头,状似饿疯了的野狗。
一吻方休,澹擎苍气息未平, 便吩咐:“取棋来。”
“嗳呀, 你又输了呢。”云烟托腮,朱砂痣红得潋滟,笑眸弯弯如新月, “我就说你永无可能胜我。”
她总是如此, 恣意飞扬, 仿佛这天地间, 唯她最最厉害。直如七月骄阳, 锋芒璀璨逼人,照得万物皆失颜色。教人瞧上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为之着迷, 神魂颠倒,再难自拔。
云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被澹擎苍强横地箍入怀中。眼见那炽热的唇又要压下,她眉尖轻蹙:“下棋!”
他唇是停了,臂却收得更紧。脸颊紧贴她细嫩的颈项肌肤,细细厮磨着,贪婪地吸入她的体香,仿佛要将那香息刻入骨髓。
云烟语气转寒,硬邦邦如金石相击:“放开,下棋。”
他这才松开双臂,松开之前,冷峻的脸却又在她颈窝间眷恋地蹭了几回。
棋局再续。云烟皓腕轻抬,落子清脆。自袖管滑出的半截手腕,莹白剔透,隐见淡淡青痕,恰似剥了壳的新鲜荔枝果肉,颤巍巍挂着水珠。
澹擎苍目光胶着其上,喉间一滚。
他凝视那截凝脂玉腕,如在沙漠里望见了唯一的绿洲。指腹摩挲着喝了一半的凉茶,凉茶沁喉,却怎么也压不下血脉深处狂烧的干渴。
欲与她肌肤紧紧相贴的渴望,钻入毛孔,在皮肉下蚀出千万只蚂蚁,啃得他五脏六腑空空荡荡,唯余一副枯骨撑着一张人皮簌簌颤抖。
宫道之上。李贵人正携随侍前往太极宫。她已备好晚膳,正待送往昭阳宫。
“定是那狐狸精使了下作手段,狐媚惑主!才将圣上迷得神魂颠倒!”
宫道前有两位妃子在咬牙切齿。这些刻毒言语传入耳中,李贵人紧抿红唇。心道:老天爷降生云烟时,怕不是投弄错了胎?否则云烟那般神神妃仙子似的人,怎会……怎会落在娼籍泥淖里!
念及云烟出身低贱卑微,想必自幼受尽白眼欺凌,李贵人只觉心口似被细针密密攒刺,疼痛钻心。恨不能以身相代,替云烟受尽世间一切腌臜苦楚。
愤懑旋即如沸水般翻涌。何来“狐媚惑主”之说?!云烟那般人物,清皎如明月悬于九天之上,哪里需用什么下作媚术?只需见她一眼,旁人三魂七魄已怕被她摄去,心甘情愿低伏做小!何须她费心耍弄手段迷惑?
“哼!”李贵人心中冷笑,眼锋如淬毒的银针,狠狠剜过那两个长舌妇。脚下不停,加快了步子,一阵风似的朝太极宫卷去。
李贵人亲手烹制的东坡肉,巍巍轻颤,入口即化,酥烂入味,香糯不腻,兼有醇厚酒香回甘,兼有酒香回甘,很是适口。
酥油泡螺沁人心脾,稍触即化,乳香四溢,酥油丝滑,甜而不浊。
云烟吃得尽兴,眼尾舒展,弯成了两钩新月。近来她得天运滋养,沉疴渐消,胃口亦随之长了几分。
澹擎苍捻起虾,修长手指仔细去壳,将晶莹剔透的虾肉轻轻置于云烟手边碟中。看她吃得专注香甜,他眼底墨色愈沉,遒劲长臂倏然探出,不由分说,将她整个儿揽坐在了腿上。
云烟齿间尚衔着半截虾尾,含糊嘟囔:“撒手,正用饭呢。”
“就这样用。”他不为所动,偏过头,冰凉的颊便贴上她温软的脸颊,皮肤轻轻厮磨。
“你怎生这般黏人。”云烟偏首看他。他性子冰冷,似终年覆雪的孤峰,未料竟这般黏人。便似那湿濡的青藤,紧缠不放。
他捏起银勺:“我喂你。”
倒也甚好。有人上赶着伺候用膳,连手指也无需动弹一下,云烟乐得享受。她本性里就揣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惫懒,向来是很懒的。
云烟下巴努了努:“水晶萝卜。”
澹擎苍依言夹起一箸细滑的萝卜丁,送至她唇畔。云烟启唇含了,细细咀嚼着那甘甜脆爽的滋味。
而他则俯首,鼻尖埋进她云鬓青丝间,嗅着她发间幽香,下颌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头发。
待到云烟吃得心满意足,她拍了拍腰间那只铁箍般的手臂:“好了,饱了。放我下来。”
那臂纹丝不动。直到云烟眉梢凝起霜意,他才缓缓卸了力道。
膳后澹擎苍无事,便与云烟续下棋局。棋盘上黑白方落数子,他身形已是不动声色挪至她身侧蒲团上,躯干紧贴,不留一丝罅隙,恨不能将自身皮囊熔入她肌骨之中。
云烟打量澹擎苍,若有所思。澹擎苍是不是有皮肤饥渴症?她这般想着也问出口了。
澹擎苍:“皮肤饥渴症?”
“意思就是……”云烟解释了一番皮肤饥渴症的意思。
澹擎苍捉起她一只柔荑,冷硬侧颊轻轻摩挲那细腻肌肤:“我唯有对你,方有此‘肌肤渴切之症’。云烟,拥抱我,抚摸我。”
拥抱他,抚摸他,最好是,他能融进她的身体里,与她融为一体。他欲将自己碾碎成灰,撒进她的身体里,好教每一粒灰都尝到她身体里活血的甘甜味。
闻得澹擎苍此言,云烟沉默片刻。眼下此人颇能得她欢心,也能予她欢愉。她倒也不吝啬施舍他几分甜头。
她纤指微动,便抚上他那张棱角分明、俊逸得过分的面庞。
他的脸是凉的。她像是在抚摸一柄剑,冰凉的剑。
她纤指在他颊上流连,耳畔便听得他一声低沉暗哑,饱含贪餍的喟叹。
入夜,澹擎苍离开途中忽而驻足。忆及云烟贪嘴的模样,当即召来心腹侍卫,命其遍寻天下庖厨技艺至臻者,网罗于宫中,供云烟享用。
秋风卷凉意,簌簌敲打窗棂。云烟立在龙榻边,俯视榻上的澹临:“睡罢,这一觉,且长得紧呢。”语声漠然,无半分愧怍,仿佛在看阶下蝼蚁。
她掩口打了个呵欠,径自转入隔间安寝。为防澹临病情有变,昭阳殿主殿灯火终宵达旦。云烟却是个熄烛方能安眠的,遂舍了龙榻旁设的软榻,径直宿在隔间暖阁。
暖阁内烛火甫熄,帘栊深深。云烟方入黑甜,迷蒙间便觉身躯一轻,整个人被纳入一个精壮冰凉的怀抱。鼻端钻入熟悉的沉香紫檀冷冽之气,闭眼也知来者何人。
她缓缓启眸,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在这片死寂的漆黑里,云烟声音带着刚醒的微沙:“你倒真似野狗投了胎,专爱偷摸爬床?”
头顶那声音竟罕见地含了丝笑意:“怎的便知是我?”
“普天之下,敢半夜摸上皇帝妃子卧榻的,除你澹擎苍外还能有谁?”云烟抬脚便踹:“去,燃灯。”
灯烛倏然燃起,暖黄的光晕霎时驱散满室浓黑。暖阁内,只余云烟与他二人,侍婢消失无踪。云烟心下透亮,澹擎苍能如此肆无忌惮怕爬床,周遭定已布下了滴水不漏的安排。
云烟侧首望去。澹擎苍身披一袭浓墨深玄的寝衣,宽大却不松垮,妥帖裹缠着他矫健身躯。光滑缎面仿佛吞噬一切光亮,深沉的色泽里愈发勾勒出他肩颈劲健雄浑的轮廓。
褪去了劲装的肃杀,他这一身寝衣,倒显出一种别样英挺疏狂的俊逸,如宝剑收了煞气归隐鞘中。
澹擎苍亦在看云烟。她一身雪白寝衣如水如烟软软垂落,烛影在衣褶间流淌,晕开一片朦朦胧胧的柔晕。
她衣衫的白,带着几分月晕般的柔软,笼着她纤细身量,显出玉瓷也似的素净无瑕。
澹擎苍粗粝的指腹抚上她柔软的唇瓣,倾身便要攫取。云烟纤手一抬,及时阻住了他的唇,道:“半夜登弟妇床榻,你这当兄长的,竟无半分羞耻愧疚?你如何对得起你亲兄弟澹临?””
澹擎苍:“这些年来,澹临数度濒死,皆由我救回。他欠我的命,早已不计其数。”
嗯?云烟记得,原文里说,澹临小时候救了澹擎苍一条命,此后澹擎苍誓死效忠澹临。
而现在澹擎苍说,澹临欠他很多条命。因为澹临欠他很多条命,是以,他不会觉得对不起澹临?
“他欠你命,你就可以这样对不起他?”
“旧债已了,我还他的早已足够。”澹擎苍声音平板无波,“如今是他亏欠我。”
云烟暗觉不对,澹擎苍与澹临之间,难道只有欠下的恩义?即便澹擎苍对澹临已无亏欠,难道手足之情也荡然无存?
眼下他与她这桩事,自是天大的背弃手足之情。澹擎苍却浑不在意,无半分愧疚。
云烟眯起眼眸,细细审视眼前之人。原文里对澹擎苍着墨寥寥,只道此人冰山冷血,悍不畏死,对澹临忠心可昭日月,手足之情亦是深厚。
如今看来,他比书上所写,更是无心无情。
此人骨子里大抵浸透了凉薄,怕是天生便缺了那颗滚烫的心肝,纵是澹临,亦未能将其焐热。
他大抵是一个极无心,极无情之人。
或许因为自己也是无心无情之人,云烟看澹擎苍又顺眼了几分。
更深露重,此时凉意自窗隙无声侵润入骨。云烟抬眸望向窗,轻声道:“今夜倒是有些冷。”
澹擎苍长臂一收,将她更深地按入自己胸膛:“可还冷?”
云烟:“你身上也很冷。”正欲挣扎而起,却不知掌心按到了何处。
澹擎苍浑身僵住。
云烟眸光流转,唇角蓦地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嗬,倒是个出类拔萃的。倒是本钱雄奇。
云烟心中一动,起了玩兴。
她道:“天气有些冷,不如来做一些暖身之事。”
澹擎苍僵硬着身体,语气也僵硬起来:“何事?”
云烟:“敦伦之事。”
澹擎苍喉结滑动:“你愿意?”
云烟:“废话,若非情愿,我何必问?”
未料他竟露出一丝近乎别扭的纯情:“此等事,待我明媒正娶迎你过门之后。”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此刻倒扮起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来?”云烟眉梢高扬,不耐地截断他,“索性痛快些!愿?还是不愿?若是不愿,立刻滚将出去,日后休得再来搅扰我清静!”
澹擎苍下颌线条绷紧,良久,自喉间挤出一个沙哑沉重的字眼:“好。”
云烟忽又想起一事,斜睨他:“且慢,你可曾行过此事?”
澹擎苍:“从未。”
云烟:“容我验看一二,脱裤子。”
爱她就要冷落她(26) 娶妻
虽原文里说过澹擎苍不近女色, 但云烟心底仍要亲自求证一番。至于如何求证,她自有法子。
第一世时,她曾悉心炼就一种蛊蝶,此蝶性喜亲近童身男子。若遇见那非处男, 蝶翅甫一沾上, 便似避瘟神般迅疾飞离。
这蛊蝶乃是她第一世所制。她素来不喜非童男,故而特特炼就这蝶, 以此来分辨男子的清白与否。
“脱裤子。”她说。
澹擎苍目光幽深, 在她脸上盘桓片刻。只见她眼神坦荡。略一沉吟, 他缓缓解开腰间罗带,先褪下墨色锦缎的外衫。
滑顺如泼墨的衣衫委顿于地, 烛火应声扑的一跳, 满殿光影顿时摇曳迷离。
澹擎苍上身赤露,肌肤流转着蜜蜡光泽,筋络似深山古藤盘踞于赤铜崖壁之上, 随吐纳起伏若活物潜行, 其间竟似蕴着青铜古篆苍虬笔意。
肩如山岳,腰收如束。锁骨之下肌理紧实,弓弦般绷紧, 蓄着野兽扑噬前的张力。
脊背深陷一线, 如斧凿刀削, 收束至腰间, 两侧沟壑分明流畅。
云烟注视澹擎苍的躯体, 这肉身太美,美得暴烈,近乎带着极致的青筋凸现、血色脉动、骨相皮肉坦露无遗的原始之美。
如此身躯,狂野不执, 极致性感,溢满了肉.欲之美,引人堕入阿鼻地狱,焚尽三魂。
云烟目光轻然,细细检阅这片凶悍的男色疆域,微微颔首:“腰甚好,细合寸节,不多不少,恰如其分。”
此刻书评弹幕飞涌:
【尼玛,四哥身材也太好了,好欲好欲,流口水ing】
【原来四哥腰细啊?腰的粗细无所谓,力量才是关键∩_∩】
【对了,说到力量,四哥那里…】
【说到粗……】
澹擎苍见云烟眸光肆无忌惮,逡巡自身,更赞腰细,唇角若有若无微扬,俯身褪去下裳。
灯花“噼啪”骤然爆开一星火屑。星火中,熔岩浇铸的凶刀现世,粉嫩中渗出蜜蜡光泽,搏动着兽性的灼烈气息。
云烟定睛而视,探手取下束发丝绦,轻柔覆上澹擎苍双目。
视野陡然黢黑,澹擎苍:“此为何故?”
云烟:“毋须多问。”
澹擎苍:“好。”
待他眼上蒙了丝绦,云烟指尖轻弹,袖中蛊蝶翩然而出。蝶翅甫触上澹擎苍的臂膀,立时如同被磁石吸引,紧附其上。云烟唇角漾开一丝极淡的满意的弧度。
似有凉薄之物黏附臂上。目不能视的澹擎苍身形凝定,岿然不动。未几,那冰凉触感悄然消弭。
待他重见光明时,云烟正笑意盈盈,恰似艳烈彼岸之花盛放。
她曼声道:“这东西,我顶厌嫌别人用过的,很脏。”
“你与六弟……”澹擎苍面色陡然一沉,“莫非不觉澹临脏?”
“他?我并未与他亲近过。”
澹擎苍一顿:“你并未与他亲近过?为何?”
“我不是说了我讨厌脏的。”
他的语速骤然加快:“你讨厌他,不喜他?”
她轻笑如铃:“自然。”
澹擎苍幽邃眸底,似有万千烟花寂寥绽放,一时璀璨。
云烟:“好了,别废话了。”
“且慢。”澹擎苍倏然道。
“怎么,又不愿了?”
“我从未行过此事,或许会令你疼痛。需潜心习学,待精于此道,再与你行此事。”
“习学?”云烟黛眉微蹙,“如何习学?莫不成,你要去寻旁的女子研习?”
她曾看过的一些小说里,男主角为让女主体验更好,竟另觅女子“研习切磋”,好好的一个童男子变作烂污秽瓜,末了还要冰清玉洁的女主来“接盘”。思之令人作呕。
闻得此言,澹擎苍眉心深蹙成川:“自当是从书上研习。”
“书?春宫图?”
见她这般坦荡道出“春宫图”二字,澹擎苍喉结无声滚动:“嗯。”
云烟眸光流转,细细端量澹擎苍。前几世某位气运之子亦是童身,初尝云雨时,于床笫间横冲直撞,莽如蛮牛,毫无章法,只余野性,惹得她大为不快,中途便赏了他两记耳光方止。
那位气运之子简直是废物。初次不熟,就该绸缪万全方来侍奉。给她不快之感,惹她不适,罪当万死。
这澹擎苍倒是不错,晓得先备足了功夫再来伺候。也成。她也愿有上乘体验。遂允了他:“可以。”
“不过,”她话音陡转,纤指点向他,“你这里已归我所有,若敢容他人染指,”信手取过案上莲灯,“我便烧了它。”
烛火在她澄澈瞳仁中跳跃,似幽冥鬼磷,丝丝阴魅气息自她周身逸出。仿佛若他不应允,她便要化身为魇,将他生吞活剥。
她眼底漾着笑,额间那粒朱砂痣红得刺目,活似一点将干未干的血珠。她是只霸道无情的艳鬼,不令人畏惧,只诱人更深沉沦。
澹擎苍欺身而上,铁臂紧箍,一连串炽热的吻如疾风骤雨般覆上她玉琢似的面颊。
翌日初醒,澹擎苍垂眸,怀中云烟纤细如蒲苇,肌肤几近透明,仿佛晨曦里的一团薄云,一缕轻烟,随时便要消弭于无形。
念及此,他臂膀倏然收紧,恨不能将她揉入骨血,锁于方寸,永世不离。
云烟睫羽微颤,在流泻的午前光华中开启,一时只觉周身气机窒碍。
偏首一望,澹擎苍手足如巨蟒盘踞,勒嵌入她骨缝之间,温热鼻息黏稠地喷在后颈柔腻的凹陷处,犹如在吮吸着蜜桃尖上那点凝露的薄霜。
绉纱寝衣密密贴附周身每一寸起伏,被箍出淋漓水波般的皱褶,宛如痴缠的鬼藤或作茧的毒蛛丝,挣而无路,稍一动弹,便疑心能听见自己脊骨在他怀中发出摧折的脆响。
他微蜷的指节深深陷落,锁住她鲜活的血肉,不容一丝一毫逃遁。犹如蛇一样缠她缠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云烟被箍得难受,伸手拧向他腰际软肉。
澹擎苍睁眼。
云烟:“抱得过紧,起开。”
他恍若未觉痛楚,任她施为。待她指节泛酸,她终于冷下脸:“怎么,竟不听话了?”
他这才松手。
云烟起身,慵懒舒展腰肢。望向窗外:“几时了?”
“将及午时。”
“你今日也如此晚起?未赴早朝?未理政务?”
“已经处理完了。”
“你这是睡回笼觉?”
他颔首。她将鬓边垂落的青丝勾至耳后。他骤然贴近,薄唇印上那缕发丝,辗转至耳廓,一路吻到了脸颊上。
云烟毫不迟疑,玉手一挥,“啪”地掴在他肩上:“一边去,我要起身。”
午膳毕,澹擎苍默默咽下云烟所剩残羹。见她已在软榻沉沉睡去,他轻轻一吻印上她脸颊,方往御书房理政。
御书房。
“殿下,东西取来了。”部将李奇捧上一叠线装书册,悄然退下,心头却是惊涛拍岸。苍王殿下竟于今晨令他搜罗房中秘术、春宫图卷等男女敦伦教化之书!
天爷!殿下这是铁树开花竟思凡?终晓人事矣?
李奇自幼随侍苍王身侧,从未见其近过女色。自然,男色亦无。殿下仿若无情无欲,他本疑殿下将孤鸿一生,孰料苍王竟突然对房事感兴趣了?
李奇心怀大慰,恍若久旱逢甘霖。甚好!殿下终归要食这人间烟火,终于要做个正常男人了么?
彼时,荣嫔忧心如焚,径往昭阳殿。虽知不得擅入,仍抱一丝希冀可探视圣驾。怀中抱着二皇子同行。
至殿前着人通禀,照例吃了闭门羹。皇上早有严旨,闲人毋入。她贝齿紧咬朱唇,迟迟不愿离去。
乳娘上前欲抱过二皇子:“娘娘,让老奴代劳片刻罢。”
荣嫔早已臂酸,刚将小皇子递出,他便咿呀哭闹不休。
荣嫔忙将孩儿抱回。孩子不喜外人,独钟娘怀,做母亲的既喜且累。她微叹,忽忆起一事,又问昭阳殿宫人:“云贵妃可在?烦请通传,妾身求见。”
宫人答,云贵妃一刻前已返清漪殿。清漪殿与昭阳殿比邻,荣嫔旋身急趋。
清漪殿,通传后,宫人复出:“娘娘有请。”
这是荣嫔第一次见到云烟。望见那袅娜身影刹那,顿悟陛下为何恩宠如斯。
云烟一袭素白上衣,配底下赤红绉纱裙袂,清风掠过,绸光粼粼,仿若熊熊烈火托住一片轻云。
面容是姑射仙姿,不沾凡尘。额心嵌一粒朱砂,红得直欲泣血。那一点妖异的艳色惊心动魄,活生生钉入荣嫔瞳仁深处,将一切光亮精魂皆吞噬了去。
目光一旦粘在云烟身上,便再难拔除,她似一个幽邃的谜题,偏又妖异明艳地铺展,引人探寻,惑人沉沦,教人溺毙。
荣嫔咽嗓:“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云烟瞥见她怀中孩儿,添一字,“坐。”
平复心绪,荣嫔言说来意乃问安。云烟略一点头,视线落在她臂弯里。小皇子紧偎着母亲,粉嘟嘟的脸蛋鼓起。
云烟指尖微痒,想去捏那软糯。唔,倒记起澹澈那包子脸了,他那粉雕玉琢的包子脸,实乃她生平捏过最趁手之“玩物”。
荣嫔小人儿忽转过头,圆溜溜的眸子眨巴两下,竟向云烟伸出藕节般的小手,奶声唤道:“抱……抱抱……”
荣嫔微怔。她这孩儿素不近外人,此乃头一遭。她忙俯身:“娘娘恕罪,稚子无知,不懂礼数。”
“无妨。”云烟道,“这是你的孩子?二皇子?”
“正是。”
二皇子小手犹自向着云烟伸手,含混奶音愈发清晰:“抱……抱……”
荣嫔唯恐稚子冒犯云烟,急令乳娘抱回。乳娘刚一接手,二皇子登时号啕。
荣嫔轻叱乳娘:“速退下!”
乳娘转身欲行,云烟出声:“慢。”
云烟款步近前:“让我抱抱。”
乳娘询向荣嫔,荣嫔为难道:“娘娘,景行身子着实有些沉……”
“怕我抱不动?”云烟莞尔,“我试试。”雪腕轻舒。
二皇子几乎是小老虎般扑入云烟怀中,她微一踉跄方抱稳。垂眸看那小小人儿,小人儿亦仰面望她。
粉妆玉琢的面庞,眉眼精致,有七分像荣嫔,三分肖澹临。他扑闪着长睫,咯咯笑开。
再平凡的孩子,笑靥总添可爱。况乎这般精雕玉琢的小人儿,一笑更是极惹人爱。云烟指尖揉捏他软嫩腮肉。指尖扫过他襟前悬的香囊。
云烟:“孩子这般小,就给他熏香了?”
荣嫔:“他夜里总是啼哭,便给熏些安神。”
云烟:“囊中有毒。”
此语恰似惊雷炸响!荣嫔瞳孔骤缩:“甚么?”
云烟将孩子放回荣嫔臂弯:“香囊带毒,自去勘验。”
荣嫔仓皇道谢,紧抱孩儿疾趋离去。云烟轻揉小臂。小东西着实敦实,片刻功夫便觉酸累。她原无意抱孩儿,不过依稀嗅到些不寻常的毒气,才欲近身抱他细探。
深宫如蛇窟,连襁褓稚子也难逃毒牙。她轻叹,更衣后复往昭阳殿。殿门处,撞见澹澈。
“云母妃。”澹澈给她行礼。
“前时已言,在我面前,此等虚礼尽可免了。”云烟道。
“儿臣、儿臣下次一定记住。”言罢,又问起澹临近况。云烟随意敷衍两句。
“云母妃辛劳,儿臣特命人熬了补身汤,奉于母妃与四皇叔。”他示意侍从呈上食盒。
“有劳。”
“此乃儿臣份内事。对了……前次所奉鸡汤,云母妃可还合意?”
“什么鸡汤。”
澹澈说他先前来给她和澹擎苍送了鸡汤。云烟道:“我并不知此事。”
“兴许……兴许是四皇叔忘了与您说了。”
“许是罢。无事便入殿了。”
“云母妃……”
“嗯?”
“儿臣……儿臣……”儿臣还想与您多待一会儿,还想与您多说说话。后面的话澹澈说不出口。他懊恼地跺跺脚,低下头。
云烟:“要说什么快说。”
“儿臣……”澹澈恨己怯懦,垂头丧气,圆鼓鼓的腮帮子愈发像发酵面团。
颊侧忽触一点温软。旋即脸肉被人捏了一记。抬头见云烟掐住他脸颊,笑吟吟道:“小孩子家家的,何故唉声叹气?莫将福泽叹薄了去。”
“我、我不是小孩了。”他突然有些气恼。气恼她将他视作孩童。
“如何不是?”她眼底尽是促狭。
“我不是!”他气鼓鼓,腮帮鼓得更像包子了。
云烟用力捏捏他脸:“好,你不是。”
“你们在干什么?”一泓冷泉般的声音陡然切入。云烟回首,见澹擎苍负手行来。
“四皇叔万福金安。”澹澈立即行礼。
澹擎苍并未叫起。澹澈只能一直躬着身。他心中莫名,四皇叔何以不令他起身?莫非哪里开罪了?
澹擎苍却似没瞧见澹澈,只与云烟道:“方才在与他说什么,有说有笑的?”
云烟睨了睨澹擎苍,又瞥向弯腰的澹澈:“澹澈,起身。”
澹擎苍不发话,澹澈不敢动,咬唇偷觑。
澹擎苍语气冷冰冰:“起身罢。”
澹澈方直身:“谢四皇叔。”
云烟:“澹澈方才说,他先前与我送了鸡汤,你为何没告诉我。”
“忙忘了。进去罢。”澹擎苍扯了一下云烟的衣袖。
澹澈于后目睹此景,心下一突。四皇叔此举,似有不妥。
二人入殿,屏退左右。云烟正欲开口问澹擎苍话,却见他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推向碧纱橱边。
铁臂锁住纤腰欺身压近,一连串滚烫的吻砸向脸颊唇畔,唇舌如攫食的饿兽,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
墨缎般的发丝轻缠她颈腮,沉檀冷香丝丝缕缕沁入鼻息,由淡转浓,随吻烙上肤骨,像是要随着他的吻都黏连在她身上似的。
澹擎苍是个患有皮肤饥渴症的亲吻狂魔。云烟确定以及肯定。
一吻罢了,澹擎苍似意犹未尽,仍缠黏厮磨着,抱着她歇一会儿贴贴她的脸,一会儿摸摸她的脸,百般缠黏。
云烟嫌他烦腻,推开他。他道:“不可再捏澹澈的脸,不可再与之如此亲昵。”
“为何?”
“澹澈大了,并非孩童,你如此举止,成何体统。”
云烟笑:“亲哥哥半夜爬弟妇床榻,就成体统了么?”
澹擎苍默然。须臾,他道:“别再与澹澈如此亲昵。”
“凭何?”
“我会嫉妒。”
“所以并非因体统不成,而是因你嫉妒?”
澹擎苍坦言:“是。”
“澹擎苍,你以何身份,何立场来嫉妒?”
他再次沉默。她接着道:“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不要来管束我。”
他欺前欲拥,她反手一记脆响:“滚。”
他松开她,一言不发,寂寂看她行至榻畔斜倚。
今日,澹临直至夜深亦未转醒,竟一日沉睡。之前每日尚能醒数回,此番忒也反常。太后涕泪交颐,斥太医俱是废物,满室太医跪伏如蚁。
澹擎苍:“母后勿忧,六弟只深睡未醒,暂未有其它问题。”
“若临儿长睡不醒,该如何是好?”太后声嘶力竭。
“不会。”
“可是……”
“六弟必醒。”澹擎苍声如沉铁,字字千钧,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太后闻言,心绪稍安。
她凝睇澹擎苍,心头大石落地。他言澹临必醒,那便定然能醒。她素来信服澹擎苍。
他曾说过,他会将周边国家全部打趴下,让周边所有国家全部成为大昭的附属国。他做到了。是以,太后极信任澹擎苍。
拭去泪痕,太后急赴佛堂为子祈福,离去前道:“云贵妃,随吾同往佛前祈福。”
云烟待拒,澹擎苍已代答:“不可。此处离不得她。”
“片时即可。”
“不行。”澹擎苍口吻不容置喙。
太后握紧手指,叹了声后离去。太后离去,澹擎苍定定注视着沉睡不醒的澹临。
若澹临就此长眠,未尝不佳。眸底奇异的光彩乍现,倏忽明灭。
那厢,太后返驾途中,双眉深锁。澹擎苍一贯冷如冰,便对她与澹临,也难得半分暖意。
然其目视云烟时,眸光分明柔和几分。与云烟言语时,亦失了惯常冷硬。
她眉心愈颦愈紧,自齿缝挤出二字:“妖女!”
待澹临痊愈,定要劝他将此女处置,免其祸乱社稷!
至于如何处置,自然是砍掉她的脑袋!
更深漏尽,澹擎苍复潜入云烟锦帐。云烟问:“可习成了?”
他臂拥温香,喉间逸出满足低叹:“尚未。”
“废物。”云烟扔给他这两个字,不再理他,歪头睡下。
次晨,荣嫔携礼来谢。
“若非娘娘明察,景行他……”荣嫔思之魂颤。那毒无色无息,久嗅伤及神魂,重则痴傻!念及孩儿险些沦为痴儿,便后怕得骨缝生寒。
云烟:“投毒者,可寻到了?”
“还未。”
云烟略一颔首。谢过云烟,荣嫔匆匆告退。目送身影消逝于宫道尽处,云烟转身上阶入殿。行至榻前,端详龙榻上的澹临。
原文里,他将女主幽禁一生,将荣嫔当做替身宠了一生。他爱女主吗?云烟认为,他或许有那么些爱女主,但最爱的肯定是他自己。
她睨着澹临。
澹临眼皮骤然跳动,下一瞬,双目微启:“云烟……”
云烟心头微诧。竟能冲破蛊毒?其魂竟如此强韧?
“云烟……”
云烟落座榻沿,明眸细审澹临。澹临探手紧握云烟柔荑,五指嵌入,面上惶遽焦灼稍缓。
他气若游丝:“我这次,昏迷了多久。”
“将近两日。”
澹临隐忍着痛苦:“昏沉之中,只觉时日漫长无边。恍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昏迷时,澹临一直在噩梦中沉浮。他困在一具棺材里,棺内爬满金灿噬人的毒蝶。
金蝶啃咬着他的皮肉、骨血,蚀骨之痛中,他拼命想爬出棺柩,却如何也脱身不得。
他不能死。社稷江山,黎民百姓,母后,四哥……云烟!万千面孔过眼,终定格在云烟面庞上。
云烟,云烟!
再不能见她之痛,竟胜金蝶蚀骨百倍。绝不能死!他要再见到云烟。他拼尽残魄冲破棺盖,不知几度浮沉,终见天光。
他醒了,他终于见到了云烟。
澹临忍着痛,紧握云烟之手时,云烟暗地里思索。看来,她这蛊尚欠火候。还需再精进些。不过,毕竟是第一次炼制这种蛊毒,有些不完美,微瑕也无妨。
正思量间,步声入耳。澹擎苍入殿,行近龙榻。
他目光扫过二人交叠之手,旋即箭步上前,一把抽出云烟手腕。他握住澹临的手,道:“六弟,为兄有要事相告。”
“何事。”
澹擎苍直视澹临,一字一句,清晰道出:“我要娶妻了。”
爱她就要冷落她(27) 不行……
澹擎苍直视澹临, 一字一句,清晰道出:“我要娶妻了。”
澹临只疑自己听错。想是蚀骨之痛太甚,竟令双耳失灵。他勉力支撑:“四哥,方才所言何意?”
“我说, 我要娶妻了。”
竟不曾听错?澹临心头惊雷一滚。这许多年, 澹擎苍抵死不肯议亲,前段时日犹道此生独身, 怎生忽转心意?
他实难相信:“四哥, 你莫不是在诓我。”
“字字真心。”
“可是母后逼迫?”
“非也。此事, 是我心甘情愿。”
竟是千真万确。澹临病骨支离的面容浮起一丝喜色:“不知是哪家闺秀?”
澹擎苍眸色幽深:“你曾许诺,我若娶谁, 你皆首肯, 并亲为赐婚。”
“确有此话。”
“是以你会应允,亦会亲下赐婚旨意?”
“自然。那人究竟是谁?”
澹擎苍方启唇,云烟立时催动蛊毒, 澹临霎时晕厥软倒。
人影甫倒, 云烟将澹擎苍拽入碧纱橱后。那纱幔如烟似雾,隔出方寸私密的天地。她道:“娶谁?”
“你。”
云烟本想骂他脸怎么这么大,谁想嫁他了, 思忖一番, 她道:“澹擎苍, 在他病愈之前, 不要与他透露你我之间的事。”
“你在担心什么?怕我护不住你?无需担心此事。”他既然敢喜欢她, 就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非是此故。”她只是嫌烦。如今顶顶要紧的,是先治好身体,熬过这几月便好。此间,容不得半分变数滋生, “你只需记住,在他大好前,管好你的嘴。”
澹擎苍沉默良久。
云烟声线泠泠然:“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与你商量。”
澹擎苍:“好。”
云烟逐客:“出去,容我独处。”
澹擎苍依言转身,临行却猛然将她揉入怀中,狂风骤雨般攫住两片嫣红。唇舌交缠如攻城略地,吮吸啮咬,直至她唇瓣酥麻,他才罢手离去。
人已远,云烟落帘闭户,静坐于碧纱橱内,凝神炼蛊。指尖寒光流转,牵丝引毒。为澹临特制的蛊毒犹欠火候,这一次,绝不能再教他半道醒来。
炼至午时,碧纱橱外澹擎苍叩门:“云烟,该进午膳了。”
“没胃口,午膳不吃了。”云烟现在只一心想把蛊炼至完美,暂时没有任何食欲。
“云烟,开门。”门外之声沉了一分。
“别来烦我。”
外间沉寂。须臾,只闻“砰”一声响,门栓崩裂。幸有山水屏风遮挡,云烟才能及时收蛊,没让进来的澹擎苍发现。
澹擎苍大步流星,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不食午膳,你这身子如何受得了?太医有言,你需按时调养,食补药补,缺一不可。明知身子不好,为何还要如此作践?”
云烟本欲发作,听了他的话,见他眉宇间关切真真切切,那点怒火无声散了:“晓得了,待会儿便用。”
澹擎苍不由分说,执起她手便向外引,按她入膳桌紫檀椅中:“用膳。”
他亲自取白玉碗、犀角勺,盛了滋补汤羹,一勺递至她唇边。
她浅啜一口,蹙眉道:“此后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破门而入。纵是关切,亦不许。”
他擦擦她嘴角汤汁:“好。”
膳毕,云烟复将自己锁入碧纱橱炼蛊。澹擎苍离了昭阳殿,召来部下:“华神医仍无线索?”
部下:“仍无线索。”
前段时日,澹擎苍派人去寻华佗后人华神医,既是为澹临寻神医,也是为云烟寻神医。
华神医云游四方,不知踪迹,澹擎苍欲将其寻来,治好澹临与云烟。
然经午膳云烟拒食一节,澹擎苍对华神医能否救澹临已不甚在意,心中最重最要者,唯云烟。她如天边一缕淡云,风中一丝轻烟,弱柳拂波,似随时便会烟消云散。
他绝不容许。他要她筋骨强健,与他共享百年。
忽而念起一事,传太医入见。
澹擎苍开门见山:“以云贵妃之身,可行房事否?”
太医如遭雷殛:“……”苍王这是失心疯了不成?!竟询问贵妃私隐!云贵妃又不是苍王的女人,是皇上的女人啊!苍王此等言语,非止僭越,更是无礼之至!
澹擎苍:“哑巴了?”
顶着冰冷的威压,太医冷汗涔涔,硬着头皮道:“娘娘玉体……近来稍和。房事并非不可行,然……然贵在节制……微臣斗胆,这……这房事还是暂缓,待将养得更康泰些,方为万全。”
澹擎苍沉吟:“下去。”
入夜,澹擎苍撩帐上榻,云烟问:“可都习学纯熟了?”
“嗯。”
“让我见识见识你习学得如何。”
澹擎苍极力隐忍克制渴望:“现在不行。”
“为何?”
“等你身体再好些。你现在,承受不了。”
“你轻些便是。有何承受不得?”
“不行。”
云烟眼波潋滟,如淬了蜜的毒:“喔?原来你……不行?既然不行,何苦早前虚言诓我?”
澹擎苍喉头一堵:“我何曾不行,是你身子暂不可行。”
“到底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你不行就不行呗,一个大男人怎的把锅甩到我身上。”
“……”澹擎苍额角青筋微跳:“莫要胡搅蛮缠。”
云烟:“不要把锅甩到我身上。不行就是不行,能不能诚实点。”她烦了,她就想爽一爽,他不满足她,那就该死。
澹擎苍:“我没有不行。”声音低沉,不再是辩解,而是一种宣告。
云烟:“那就证明给我看。”尾音似乎带钩,既是挑衅,又是邀请。
澹擎苍身影骤近,其息凛冽侵肌入骨。云烟脊背已贴上墙壁,退无可退。四目相对,瞳中映着彼此,炽热的吐纳瞬间绞作一团,空气粘稠滚烫。
就在云娘以为澹擎苍要亲下来时,他又倏然退开,气息微喘:“我说了我没有不行,我说的话,就是证明。”
云烟:“你说的对,我说我是你娘,你要问我证明,我说了我是你娘,我说的话就是证明。”
“别用我母亲来激怒我。”澹沉凝冰冷的气息,强势地侵占了云烟每一寸感官空间。
他动怒了。云烟心下冷笑。先损他雄风,又辱及高堂,他定是真气着了。可那又如何?既给不了她快意,活该受这气!
“是你先激怒我。不行就滚一边去,别再来烦我。”云烟瞥他。
澹擎苍的眼神彻底变了。他猛地抬手,却不是拥抱她,而是接住她鬓边掉下来的血蝶簪子。
他没将血蝶簪子还与她,而是将血蝶簪子随手扔到地上,金银玉撞击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动作带着不加掩饰的侵略性,满是山雨欲来的蛮横。
他指节分明的手并未收回,顺势撑在云烟两侧墙壁之上。身躯覆下阴影,将她彻底困在方寸阴影之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让她再无隙可逃。
爱她就要冷落她(28) 济舟……
生气的澹擎苍很可怕。
像是千年死寂的火山, 骤然挣裂了地衣,滚烫的、毁灭性的岩浆骤然喷涌,欲吞噬一切。
他的眼眸,似万年玄冰凿就的深渊, 瞳孔缩成针尖, 其内一丝光亮也无,只剩了吞噬魂魄的纯粹墨色。墨色深处, 隐隐有风暴呼啸, 翻搅着摧山填海的煞气。
有那么一瞬间。云烟以为澹擎苍会弄死她。
云烟袖笼里蛰伏的蛊蝶悄然振翅。他若当真要下杀手, 她必抢先一步,送他入黄泉。
澹擎苍双臂铁箍般撑在她身侧, 将那寸许方地圈做囚笼, 胸膛起伏剧烈。
怒气在筋脉中奔腾冲撞,被他死死压制。许久,方退开一步, 声线沉哑:“云烟, 莫再糟践自己身体,亦莫拿本王娘亲顽笑取乐。”
又道:“曾拿本王母亲说笑取乐之人,坟头草早已青青。”
云烟眼皮也未抬:“怎地, 殿下也要杀我?”她无惧, 直直迎上。
澹擎苍:“本王不杀你。但你需向本王母亲告罪。”
云烟:“我不会道歉。”
四目胶着, 胶着得宛如百年流光穿隙。澹擎苍霍然起身离榻, 背影决绝, 未曾回顾一眼。
云烟浑不在意,懒懒打个呵欠,头一歪便沉入黑甜乡。
澹擎苍却彻夜未眠。
他在大牢里,审讯囚犯。狱卒心下纳罕, 此等宵小,怎配苍王移玉降尊,亲自审讯?不知苍王今夜为何会突来大牢审讯囚犯。
炉中铁烙烧得赤红,青蓝烟雾如丝缭绕。澹擎苍静立,面庞上跳跃着血红火光。
烟腾弥漫,几令掌刑卒咳呛流泪。囚徒凄厉惨嚎,声入肺腑,撕裂魂魄。澹擎苍眉目沉静如水,指尖按着那烧得透红的烙铁,缓缓沉下。
皮肉烫灼的嗤啦声里,刺鼻焦臭混合着翻滚黑烟,直扑人脸。
澹擎苍端详烙铁下那皮焦肉绽的纹路,神情专注,仿佛观摩山水画卷一般。
一缕溅血悄然落在锦袍下摆,宛如暗红珠点。衬得他整个人如浴血修罗,凶煞骇人。
耳听囚犯鬼哭狼嚎,狱卒心胆俱寒。苍王殿下夤夜不眠,来此给囚犯施刑,似是在发泄怒火,而这些囚犯,则是被发泄怒火的冤大头。
不知是谁惹得苍王殿下如此盛怒?
云烟一夜好眠。晨起发觉,近日比往常醒得早些。想是身体日渐康健,不须如从前那般长久酣睡了。
今日澹临未曾中途醒来。甚好。云烟极是称心。今日澹擎苍亦未踏足昭阳殿,更妙。云烟心满意足。此刻见他,只觉厌烦。
是夜,御书房内。澹擎苍埋首于奏章,忽地侧脸,嗓音沉沉:“云贵妃,可歇下了?”
“回殿下,云贵妃已就寝。”
澹擎苍面色沉下来。今日,他没去见她。她没等他用膳,没问他为何不去昭阳殿,没说要来找他,更无半点服软道歉之意。
她表现得若无其事,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她并不在乎他。一点也不。
思及此处,指下陡地发力,只听“啪”一声脆响,御笔朱管应声断做两截。
左右侍从宫人见状,皆垂首屏息,噤若寒蝉。殿下今日面沉似水,真真教人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便惹雷霆之怒,性命顷刻便断送了去。
云烟被一阵窒闷勒醒,窗外仍是昏蒙天色,长夜未尽。眼帘方一垂落,便见一截坚实臂膀环在腰间。
她轻翻一个白眼。昨日澹擎苍整整一日都没来见她,还以为他摆谱要摆多久,结果没想到夜里还是偷偷来爬床了。
她直接给他一个大逼兜,把他扇醒。
他嗓音喑哑:“云烟,之前我不该凶你,对不起。”
听他认错,云烟眉间霜色稍霁:“我不会向你母亲道歉,因为是你先激怒我。”
澹擎苍喉结微动:“错在本王。只求你此后……莫再拿我母亲取笑顽乐。”
云烟微微颔首。澹擎苍紧蹙的眉峰骤然舒展,猿臂轻舒将她圈入怀中,面颊埋进她颈窝温热处。继而手腕一翻,变戏法似地拈出一支簪子。
那支血蝶点金簪子,竟与先前他摔断那只一般无二。他轻轻将那赤蝶簪入她鸦鬓:“摔簪之过,赔你一支新的。”
云烟翻身,犹想再会周公。
直至上朝时辰迫近,澹擎苍方恋恋不舍,将怀中睡得云鬓松散的云烟小心放开。
朝堂上。众臣窥得苍王面色不复昨日阴鸷,皆暗自松了口气。昨日见他神色不善,多少奏本压在袖中不敢递出,今日见他神色转晴,忙不迭启奏纷来。
左丞相所奏方毕,澹擎苍眼皮也未抬:“杀了。”
左丞相踟蹰:“臣斗胆,直接杀了是否有些……。”
澹擎苍:“怎么,丞相欲留后患?”
他斜倚在蟠龙椅上,单手支着额角,似笑非笑地睥睨着丹墀下的群臣。
烛火在蟠龙柱间游移,将他半张脸浸于阴影中,明一半,暗一半。修长指尖轻叩扶手,轻微的声响,殿宇间浮沉跌宕,碾碎了满殿屏息的静。
左丞相心头猛地一跳,慌忙俯身:“殿下英明!”
这些时日,苍王摄政。苍王理政之风,与今上大相径庭。皇上向来内敛持中,施政多以中庸之道调和鼎鼐。
苍王却素行雷霆霹雳手段。这金殿玉阶,在他治下恍若杀伐疆场。
然则须得承认,他这般雷厉风行,朝务反倒井井有条,更有效率。群臣暗自嗟讶:原只道苍王武略冠盖当世,不意文治亦显此等手腕。想来纵使圣上龙体长此违和,凭苍王治才,亦足以震慑山河,稳若磐石。
朝事甫毕,澹擎苍举步欲赴昭阳殿,身形微顿,忽又传召太医。那太医听罢苍王所言,面上血色尽褪,几欲绿了脸孔。
昭阳殿内。云烟将手中话本搁下,眼波微横:“你不是说眼下不可么?”
澹擎苍:“太医言,以此可行。”修长食指点了点自己色泽偏淡的唇,“如此,不累你身,你能承受,于你身体亦无伤损。”
云烟唇畔逸出一缕轻笑。不就是口么。她偏过头颅,墨发滑落肩头:“你可学了?学了如何用你这张嘴么?”
“自然。”
入夜雨声淅沥。碧纱橱内只余壁上一盏孤灯,光晕黏稠似融化的糖块。澹擎苍的影子覆上来时,云烟闻到空气沉香与紫檀交织的味道。
他衣襟间蒸腾的浓香,渗着她肌肤上散逸的淡韵,在潮热雨夜里酝酿出一种湿漉漉的蛊惑。
澹擎苍闻着着气息,俯身的姿态迟缓到极致,慢得能看清他睫影如蝶翅轻坠,一点点扫过她的锁骨。再往下,温热气息拂过她小腹。
指掌扣住她腰窝深处,薄茧嵌进柔腻肌肤的凹陷,像在禁锢她。
这一刻的停顿被无限拉长,耳中竟传来他血液奔涌的鼓噪,轰然盖过窗外缠绵雨声。
他的鼻尖蹭过她的骨头边缘,温热的吐息像羽毛在她皮肤上游走。
寂静中,唾液与皮肤厮磨的细响被放大成惊雷。
云烟的灵台溺毙于他舌尖精准的舔舐里。水声渐急,似月下海潮反复浸蚀礁石,礁石在融化。
窗外骤雨倾盆,泼满雕花窗棂,每一滴都沉甸甸砸落、黏连交叠,仿佛寰宇间所有声息,俱融入这淋漓水帘。
雨水在窗面汇流、纠缠、急坠。几道水痕滑得仓促迷蒙,拖拽出长纹。窗畔分明漫来另一种温热水汽,无声舔舐着水痕边缘。
云烟轻支双臂,目光如水,悄然落在澹擎苍身上。
灯影摇曳,映着他额角薄汗,英俊刚毅的侧脸如同覆上釉光,唇色尤为鲜浓,便是那鼻尖处也似染了霞晕。
幽光摇曳里,她眼波微动,唇边一点浅涡如新月破云:“真真出人意料。”
他的功夫,确系不俗。云烟眉目舒展,只觉通体气韵,流转如春溪。
澹擎苍贪看她欢喜神色,欲再接再厉,蓦地念及太医叮嘱,此举亦忌过甚。硬生生止住。
秋雨初霁的晨光里,浸透凉沁湿气。云烟坐于沐桶温汤中,垂目瞥见一身浅浅牙痕。澹擎苍端的情热如疯犬,竟将她周身啃啮了个遍。
此后半月,澹临日日沉睡,没再半途醒来。云烟甚是满意。唯有一事令她微蹙娥眉。自那夜她与澹擎苍那什么之后,他愈发缠人得紧了。
他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她身上。哪还有素日冰雕雪塑、生人勿近的冷酷样子。云烟被他缠得烦躁,轻叱几句,他方略略收敛些。
此刻,澹擎苍注视着她,眼神黏腻到近乎恐怖,让人长毛。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云烟,伴我上朝罢。”
云烟:“……”
黏人黏至欲带她临朝听?这人也忒黏人了。
她:“你有病吧。”
澹擎苍想,他大抵是真有病。他愿将她生生揉入己身骨血,永不分离。此念翻涌,刻骨无休。
“殿下。”心腹猝然入内,禀道觅得神医踪迹。
云山。长卿背着药草,看向前方正在摘药草的云济舟。
他长身玉立云霭林幕间,皎月流光般的银丝松松拢束脑后,风姿如空谷幽兰,不染尘氛,气韵清远。
一身素白袍袂清绝,领缘袖口疏疏勾染淡墨竹影,浑似朝露凝聚而成,天然蕴着一派净澈素寂。
细观其眉宇,仿若浸润着山泉漱石般的温润清宁。尤其是一双深瞳,静而澈,蓄着春水般的微暖,令人见之心生平静安然。
肩头半旧藤编药篓泛着木色,指尖药锄尚沾新泥。移步间素袖微润天露,腰间束带飘然,宛若流云轻拂过山涧幽谷。
长卿望得出神,忆起云济舟每每遇见为病痛磨折的稚童,总会俯身,指尖轻柔拂去孩提颊边珠泪。唇畔那抹清浅笑意,恍如温药融入袅袅轻烟,温柔得让人痛苦皆缓。
纵踏遍尘俗百病之地,染尽尘烟的云济舟,竟只如一卷染了草木清气、洁净淡远的古画,悄然铺展于烟火人间,抚平一切疮痍。
云济舟侧身回首,温声道:“长卿,可归矣。”
“是,公子。”长卿忙敛神随行。下山不多时,行至一座小村。
行于村径,村人见了他,俱热络招呼:“云神医归来了?”
云济舟语气温润:“是。”
“云神医,老李家毛蛋……何时能痊愈?”
“病情已缓,根除尚需时日。”
乡人喟叹。老李家毛蛋所患之症,原是药石罔效的绝症。正值他全家哀绝之际,游医天下的云济舟恰巧经过桃花村落。
云济舟本是神医华佗后人,其父隐世,他承袭母姓为云。云游至此,恰逢毛蛋恶疾突发,便栖身村野,救治这稚子。
至今一月有余。毛蛋竟已性命无虞。村人敬服之情满溢。先前多少郎中皆判了毛蛋死期,云神医竟妙手回春!果系华佗后人,神医降世!
医术了得就算了,心还至善至纯。毛蛋家贫,云济舟并未收取任何诊金药费。
医者仁心哪!村人目送那白衣药篓的身影渐远,唯有赞叹。
毛蛋家泥墙外,围着数名虎背熊腰的精壮男子。长卿心头一紧:“公子……”
那群男子中为首的见了云济舟,趋前一步,声如洪钟:“阁下可是华佗后裔云济舟,云大夫?”
云济舟:“正是在下。”
领头之人袁绍峰亮出腰牌,道明身份。言道他们乃奉苍王殿下之命,特来寻云济舟入宫,为圣上诊治身体。
云济舟面色不改:“在下尚有一病患,每日须臾离不得我,需朝夕诊视。”
“草芥性命,焉能与九五至尊相较?云大夫速随我等入宫!”
云济舟身形凝然未动,语声清越如击玉磬:“医者眼中,无分贵贱。陛下龙体固重,这一芥草民亦是苍生。既有承诺在先,自当善始善终。”其声平淡似观古井无波:“治病理气,自有天序。待此子病愈,云某自当入宫觐见,叩诊圣躬。”
袁绍峰心下暗生敬佩:“传言果然非虚,云大夫果真高洁若雪。只是陛下之病,事关社稷,片刻耽误不得!请速速启程!”
云济舟岿然不动如山。
袁绍峰面色渐沉:“云大夫莫非欲抗旨?不怕项上人头不保?”
云济舟:“虽死亦不悔。”
“如此……云大夫,得罪了!”袁绍峰欺身疾进,一指迅如电光,直点其要穴。云济舟身躯一软,骤然失却知觉。
再开眼时,云济舟已是身陷宫闱。一名太监道:“云大夫,且先去为贵妃娘娘请脉!”
云济舟遭强掳至此,现下又迫他医治宫中贵妃。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容,霎时冷峻如昆仑雪岭:“恕难从命。”
他不会治。死也不会。
爱她就要冷落她(29) 心血
他是不肯医的。纵是死, 也不医。
内监见此情状,径自趋前动手,按押着云济舟前往清漪殿。
清漪殿中。云烟听得宫人语,道是澹擎苍觅来了华佗后人, 要为她调治痼疾。
“华佗后人?”云烟左右无事, 倒不如见识见识这华佗后人能耐如何。
“传他进来。”她搁下拈着的半块糖糕。
云济舟被押解着进了清漪殿。殿内熏香氤氲,缕缕极幽微的香芬, 缠绕着精绣花鸟的屏风。
眼睛触及屏风后朦胧的人影, 云济舟道:“贵妃娘娘, 草民不会为您医治。”
屏风后的人影凝然未动,似是隔雾描摹的工笔美人。一道清音倏然而至, 宛似琉璃相击:“哦?你竟不愿为我医病?却是为何?”
那声音, 仿若珠玉相击,又如同春日的第一脉泉水,淙淙穿殿而过, 淹得魂灵也要跟着微微一震。一旁内监已是痴了, 暗忖贵妃娘娘这把好嗓音,当真令人听之只疑仙乐。
云济舟面色仍如落雪,徐徐道出他不治之缘由。
殿内熏香仿佛窒了一窒。屏风后沉寂良久, 只闻得珠玉落地般的语声滑过:“你倒是极讲原则。”
话音方落, 云绡屏风一侧衣角微动, 似月破层云而来。冰色裙裾无声拂过地面。
她移步而出的瞬息, 满殿光华竟似陡然失却, 一切光亮皆敛入她身体里。
宫人但觉沉沉暗碧的海波间霍地涌出一轮清月,清辉万道,压得人几乎屏息。便是真正的明月,怕也不过如此了罢。
按理, 再绝世的容颜,朝暮相对,也合该习以为常,生出几分抵抗力来,不会似初见时那般令人神魂难守。可他们这段时日,日夜侍奉贵妃娘娘,每一见,依旧只觉魂魄要被她生生摄去,心旌摇摇,全然无法稳住。
贵妃娘娘眼光微动,便似水月摇碎了流银般的清辉。眉峰微微一蹙,便似黛山隐约起伏的秀丽轮廓。髻旁斜簪一支血蝶玉簪,几粒珠花垂坠,清然越响。
云济舟只掠过一眼云烟,便垂落了视线,留在她裙裾扫过的金砖地面。那金色的方砖上,曳着雪裙,恍惚有了初雪新晴的光景。
云烟徐步自屏风后步出,一步步行至云济舟跟前。看向一身素白衣衫的云济舟。
这华佗后人,气节颇高。身为医者,病患之命在他眼中皆是平等,帝王是命,草民亦是命。在这贵贱判若云泥的封建王朝里,能有这等澄明心念的人物,实是凤毛麟角,难能可贵。
云烟视线扫过他的银发。皎月流光般的银丝松松拢束他肩后,透着不染尘氛的清远气韵。
其貌若青年,却有一头白发。好似玉面犹含春碧色,玄鬓却缝秋霜浸。她问:“君年几何?”
他答道:“草民方过廿六春秋。”
“你唤作什么?”
云济舟视线从她落在金砖上的裙裾移开:“草民云济舟。”
“哪几个字?”
听罢云济舟的解说,云烟唇角微莞,襟怀高旷如云,济世担当似舟,行云济舟?他这名字倒真是起得绝妙。
“你既是华佗后人,怎会姓云?”
“草民随母姓。”
古时从母姓者,百不存一。他既是神医华佗的后人,这等珍罕血脉,竟不承袭华姓?云烟心底浮起一丝好奇:“可否一问,为何要随母姓?”
云济舟:“是家母之意。”
云烟:“且容我冒昧,尊堂何以执意如此?”
云济舟的母亲诞下云济舟后,与夫言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似过鬼门。此身所受之险,岂是一姓可酬?”
故此,她执意此子须随母姓。
云烟道:“你父亲便也允了?”
“家父并不首肯,是以家母便与家父和离了。”
“你的母亲很好。做得很对。”云烟眸中掠过一丝赞赏,在古代,懂得把握住主体性的女子,委实稀罕。
听得云烟竟称誉自己母亲,云济舟指尖蓦地一顿。世人多不解他母亲的行径。父既非赘婿,母强令子随己姓,直似挑战父权之威,于女戒女训大为悖逆,是离经叛道之举。
尤其华姓如此贵重,弃如敝履,既是离经叛道,亦是白白丢弃了那金玉也似的姓氏。所有人皆不理解他母亲,甚而鄙弃唾骂。云贵妃却道,他的母亲很好,做得很对。他指尖微颤:“谢娘娘夸赞。”
云烟继而道:“那么,你自己可情愿?华氏累世名医,父姓贵重如金,你屈就母姓,心头可有一丝委屈?”
“不委屈。”他话语清朗如掷玉,“华家悬壶济世易,母氏十月怀胎难。华姓譬如庭前嘉木,虬枝擎天,荫蔽世人。然家母乃深扎于暗中的根脉,以血脉潜滋默润。随母之姓,非为屈就,是顺应天理伦常之正途。”他眼底映着光,清明坚定:“家母剖心育草民,草民惟愿以‘云’字为印,刻骨感念。”
云烟略略颔首:“尊堂将你教养得极好。”怪道他胸怀这等卓识,料想必有良母之故。
她无意与他为难,甚而生出相帮之念,只道:“我无需你医治。我可传你那位病人入宫,如此,你便可在为皇帝医疾之余,兼治你那位病人。”
云济舟微怔。
云烟:“怎么,还是不愿?”
云济舟躬身作礼:“多谢娘娘。”
“好了,你退下罢。”
云济舟:“既如此,草民愿为娘娘医治。”
云烟眉轻扬,他自然是治不好她的。她心如明镜。然则,她倒不妨瞧瞧,这神医华佗的后裔究竟有多少能耐。
“也罢。”云烟坐下,命他近前。
云济舟上前为她切脉。
她微抬广袖,露出一截皓腕。凝白一段,衬着雪色袖口,浑似雪白冰绡裹着一截羊脂白玉精雕细琢的臂。
他指腹轻轻搭在她寸关尺上。片刻后,眉心微聚。
云烟偏首,笑靥宛然:“如何?”
触及那笑颜,云济舟垂落眼睫。两指搭在脉门之上,仅隔薄薄肌肤,脉息搏动,恍若蝶翼轻叩着他的心扉。
他垂目凝神于指下,指尖停住。日光透帘而入,浮游尘粒之间,他袖口一角细微颤动,终究未能全然按住。
望闻问切,细细诊察罢,云济舟直言,她这先天之疾,很难治好。
云济舟:“然则,难医并非意味着不可医。”
云烟:“你有良方?旁的大夫可皆道束手无策。”
云济舟:“容草民细细钻研一番。”
“可。”云烟起身,“随我前往昭阳殿,你去为澹临号一号脉。”
闻听云烟直呼皇帝名讳,云济舟多看了她一眼。至昭阳殿,为昏迷的澹临细细诊脉一番,云济舟面色端凝,只道情势堪忧,将暂开一方试服。
云济舟离殿,云烟斜倚案旁,玉指托腮,漫不经心打量龙榻上沉睡的澹临。唇角微勾。且让她看看这华佗后人,能否发现她的蛊毒,解开她的蛊毒。
她倒是盼着云济舟能勘破且解蛊的,如此,便显她尚有精进之处。她向来更喜于精益求精,臻至完美之境。
军机处那头,听罢部属禀报云济舟为云烟、澹临诊治详情后,澹擎苍心绪略缓。云济舟不曾开口便道不能治,终是一线生机。
入夜。
“云烟……”澹擎苍的声气犹如熔岩涌动,烫着云烟耳膜,钻进四肢百骸。云烟在沸滚的岩浆中载沉载浮。
为那灼烫岩浆烧得云烟浑身湿汗淋漓,汗珠模糊了她的眼。
这半月有余,澹擎苍每日里潜习钻研那桩功夫。天资本强,颖悟非常,又兼勤勉异常,二者迭加,如今他那桩功夫真真能叫人爽到头皮发麻。
光晕下,澹擎苍汗湿的肌肤泛着古铜般润亮的色泽。汗珠滚落,滑过流畅精致的下颌,砸在锁骨凹陷的潭里。
他的鼻尖磨得通红,似被燎过的火炭。唇是熟透的朱砂李,红红地坠着水渍。
此刻,他正拼尽全力克制隐忍。云烟倒有几分佩服他的耐力。这些时日,他每每以口舌侍奉于她,自身憋得滚烫欲炸,仍咬牙死忍。此等忍耐功夫,远超常人。
她这般想着的时候,澹擎苍道:“云烟,舒坦么。”
“自然。”
他支起身,捧住她的脸,舌尖细细舐去她颊上汗水。
他总要食她身上的汗津。云烟颇疑他有异食之癖。
彼时,云济舟尚未就寝。他翻检医书,翻检着翻检着,面前蓦地浮起云烟的面容来。
她语笑嫣然:“你的母亲很好,做得很对。”
直待他昏沉入睡,这幅景象犹在脑中徘徊未去。
天亮,澹擎苍传召云济舟,问他可已寻得医治云烟与澹临的良策。
云济舟坦言尚未觅得良方。
澹擎苍:“你须倾尽全力医治,若不尽心,本王便砍了你的脑袋。”
又逾一日,澹擎苍复召云济舟。云济舟沉吟片刻,方道:“医治贵妃娘娘,尚有一法,或可一试。”
澹擎苍:“讲。”
云济舟言,云贵妃先天孱弱之不足之症,根源在于其身属纯阴。须以纯阳补纯阴。寻常滋阴之法徒劳无功。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世之人,是为纯阳之体,其心头精血,最可滋益纯阴之体。若以此心头血为药引,再加上其他药,日复一日滋养,或能根治云烟之疾。
“仅只‘或许’?本王不要或许,必要十拿九稳!”
“目下唯能以此法试之旬月。且纯阳之体亦非尽足,尚待血性检验,所取之血亦须为至阳方可。纯阳体具至阳血者,方可一试。”云济舟面色愈发凝重,“纯阳之体已极稀少,身怀至阳之血的纯阳之体,尤为罕有。草民行医多年,所见身怀至阳之血的纯阳之体,仅得一位。”
澹擎苍:“其人何在?”
云济舟:“业已谢世。”
澹擎苍:“验本王之血。本王命造四柱纯阳。”
云济舟微顿。苍王竟是毫无迟疑。他道:“殿下,日取心头精血,亏损根基在所难免。轻则体质虚羸,重则引动他疾。”
澹擎苍:“本王令你验血。”
心头血滴落,云济舟一番验看,未几,便道:“殿下乃世间少有的至阳之血。”
澹擎苍:“那便以本王之血为引。”
云济舟:“不等寻其他的至阳之血?”
“不能等。先用本王的血。”
云烟恰如其名,恍若一片薄云,一缕轻烟,澹擎苍每常梦见她倏忽如云烟散尽。若有疗法,自当刻不容缓,不事延宕。
云济舟:“若是……始终寻不得其他至阳之血,当如何?”
澹擎苍斩钉截铁:“那就一直用本王的血。”
云济舟再进言:“殿下,日取心头血,亏耗元气非轻。轻则体魄转虚,重则惹发顽疾。”
澹擎苍:“毋须赘言。”
见澹擎苍执意如此,云济舟心底微澜。苍王殿下,为了亲弟的妃子,竟愿做如此牺牲?
澹擎苍又道:“她不爱吃汤药,嫌苦。将药熬制为药丸吞服可行否?”
“可行。”
取血事毕,澹擎苍欲返案牍,云济舟复又言:“殿下,您取过心头血,每日须得大补元气,食补药养,兼须保养精气,不可过度劳乏,暂忌剧烈之举……”
澹擎苍忽而转头:“能否行房事?”
云济舟:“暂且禁绝。”
澹擎苍:“仅行口舌之事如何?”
云济舟:“口舌之事?”
澹擎苍直白道明其意。云济舟耳根子倏地一热:“亦不可行。”
澹擎苍蹙眉:“‘暂时’是多久?”
云济舟:“全赖贵妃娘娘病情而定。”
隔日。午膳方歇。云济舟托着药丸步入昭阳殿。
云烟问云济舟:“这药丸子,能医好我的病?”
“或可一试。”
云烟颇不愿吞服。若非云济舟所制,寻常药丸她早已弃掷。但这华佗后人亲手调制,万一他真有回春之术?倘若真能,下一世她便毋需再近气运之子,照他方子自医得了。
她问:“药丸所用是何药料?”
云济舟言明药方,隐去心头血一味,先前苍王严命他不得透露此事。
云烟略通岐黄。云济舟道出的方子,颇有些古怪,配伍奇异。
“快吃罢。”澹擎苍催云烟。
“嗯”了一声,云烟指尖拈起药丸,凑近鼻端:“有血味儿?”药丸中那一丝血气淡至微茫,偏她嗅觉敏锐异常,能捕捉到。
澹擎苍:“是鹿血。”
又屏息细辨,确系无毒,云烟才咽下那药丸。
是夜。云烟略带诧异地瞧着澹擎苍。他说过她体弱,房事当节,故此定下三日由他侍奉一回。今夜正又届其期。
他却全无动作。只规矩地环抱她卧榻。她探问起来,他只答:“服药期间,此类事暂需禁绝。”
“也好。”她道,“不过,你睡觉时能否莫箍得这般紧?每回晨起,倒似被绳捆过一般。”
他抿唇。略略松了臂弯。
岂料醒来,云烟发觉他又故态复萌,将她缠锢得甚紧,如蛇索环锁。她不甚耐烦:“澹擎苍,昨夜所言你便又忘了?”
他被她吵醒,浑如本能般收紧怀抱。
“别抱这么紧。”云烟道。
他稍卸些力道。
她烦躁更甚:“罢了,撒开罢,夜夜这般箍着,手臂也不发麻么?”
“不麻。”
“放开。”
“不。”澹擎苍固执得像块顽石。
云烟全不客气,手肘往他胸口用力一撞。正撞在澹擎苍取血的创口上。他“唔”地闷哼一声。
注意到他脸色煞白,疼痛难忍的模样,云烟愕然。她分明未使多大气力,何以他竟痛至如斯?莫非是惺惺作态,博取同情?
她才不吃这套。攥起拳头,又重重搥上他心口:“起开,莫扰我清眠。”
澹擎苍面上血色又褪了几分,强忍心口剧痛,默默松开了手,挪至一旁。
爱她就要冷落她(30) 知晓
“别装了。”云烟抛下这句, 阖目又睡。澹擎苍见她睡着,方轻轻拢住,黏缠着细细亲了一回。
直待再不起便要误了上朝,他才放开。甫行至门口, 却又折返。
他探手再将云烟轻轻笼住, 她身子在臂弯下微伏,恰似一枚脆弱的蚌, 徐徐开合柔动。
她是如此得脆弱。脆弱到他含在口里唯恐化了。
他凑近处闻到指间清逸气息。她掌心温软如玉, 他不由得亲了又亲。末了捧至眼前, 贪婪地细看,手指反复抚过那纤细手骨上的纹路。
他将她雪白的手指轻轻咬入唇间, 齿尖滑过她的指纹。
她手上薄薄的皮肤下, 血如浅溪流淌。齿痕悄然陷落,留下痕迹。恍惚间,似精琢的羊脂白玉上, 平添了啮碎的罅隙。
他想要她, 便渴望化之为己有、藏入腹中最妥帖安稳。如此,便永无旁人觊觎侵夺。
怎生将她完完全全据为己有?嚼碎了,吞吃入腹即可。他启了齿关, 唇齿间泄出细弱的啮噬微响, 无声咀嚼着掌心那一小块微温皮肉, 贪婪地犹如永不饱食的饕餮。
云烟梦醒。发觉手上有齿痕。她无语, 翻了个白眼。澹擎苍此人当真属狗, 偏生嗜舔爱咬。
午膳服过药,云济舟来为云烟切脉。指尖落处,肌肤相近。
澹擎苍的目光如有实质,似欲将他们几近相触的寸地, 生生灼出焦洞疮痍。
妒意如青苔裹心,缠裹、潮湿、阴暗地蔓生,无声无息地密织。恨不能将云济舟指尖碰过的那寸寸肌肤,尽皆削刮剔除。她身上每一处,独属于他,岂容他人染指?
澹擎苍目若寒冰:“用帕子隔了再诊。”
云济舟:“隔了帕,脉象便不准了。”
澹擎苍面上煞气如霾:“废物。”
云烟自然晓得澹擎苍是在吃醋。这人独占欲忒是霸道。她看不惯他这般乱发火,道:“你当他真是神仙,隔着帕子还能切准脉象?澹擎苍,莫要在此处妨碍大夫诊脉。”
她对澹擎苍全无一丝客气。云济舟愕然。
澹擎苍此时已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先前云济舟为皇上诊脉时,太后在侧。太后似亦不敢如云烟这般语气对苍王说话。云烟不过一介妃嫔,竟能如此放肆。
更奇的是,煞气森然的苍王,被云烟这般奚落,竟无半分愠怒,默默承下了她的斥责。似一只凶狠的狼,被一只兔子驯服得服服帖帖。
云济舟按下心头波澜,垂首继续诊脉。退出昭阳殿后,云济舟举右手细观。这只为云烟诊过脉的手,指尖仿佛仍残余那温软如云的触感。他低头轻嗅,闻得指腹上犹带的一缕暗香。
这厢,云济舟甫一退下。澹擎苍便再难遏制,捧住云烟的脸,吞夺她的气息。
他常年习武,筋肉虬劲,浑身如铜铸铁打。紧紧贴住她,便似烧红的铜块,炙热滚烫。
灼热滚烫地燃烧着云烟,吞噬着她。她只觉他仿若要将自己进肚子里般。她能感受到他亲吻中的焦虑感。
他在焦虑。焦虑到恨不能立刻将她吃进肚里才得安稳。
她才不管他因何焦虑,只用力一锤他脊背,示意他停下。停下后,她忽而蛾眉微蹙,凑近嗅他心口。
云烟道:“你心口有血气。可是伤了?”
澹擎苍:“不小心受伤。”伤口包扎严密,药气熏香双重压盖,寻常人哪里辨得出血味。偏是她鼻子太过灵醒,竟能闻出来。
云烟忆起今早她捶他心口,他脸色煞白痛极的模样:“莫不是我今早伤着你了?”
“非也。是我自身之故。”
云烟默然。原来他今早并非装痛卖惨。是她错会了。然她亦无半点愧疚,谁教他自己不明言?生了嘴是摆设不成?她瞥他一眼,看了会书便午憩去了。
一晃半月过去,云烟气色愈发红润。澹擎苍气色却显出几分虚浮。云烟道:“你这伤,怎的半月有余还未痊愈?”
澹擎苍唇色不似从前那般红润:“快好了。”
云烟:云烟道:“我不喜闻这血腥气。”
澹擎苍:“我会尽快痊愈。”
他离了清漪殿,命人再调制更浓郁、能掩血气的香料。旋即传召云济舟入殿,问询云烟病况……
“贵妃娘娘较半月前已大有起色。”
“本王自然瞧得出。”澹擎苍道,“尚需多久,方能痊愈如初?”
“若照此下去,约莫半年便能大好。”
“半年……”澹擎苍蹙眉。云烟不喜血气。特制香料明明已将气味压下,可她嗅觉太过明敏,依旧嗅得出来。倘若日后香料仍不能尽掩其味,她岂非还得受这半年血味之苦?
除非寻得另一位拥有至阳之血的纯阳之体,日日献上心头血。他身上的血腥气方能断绝。
只是半月以来,纯阳之体觅得数人,身具至阳之血的,竟一个也无。
云济舟见澹擎苍面色沉郁,道:“殿下,您近来亏虚了不少,切记劳逸,多加补益。”
澹擎苍颔首。
【妈呀,四哥你简直了!你自每天取心头血,身体都搞虚了,你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居然担心烟姐会再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
【没想到四哥这么深情啊。要是有一个男的愿意为我这样,我这一辈子也就值了呜呜呜呜】
【我觉得云烟对四哥态度太不好了,只要是他惹她不高兴,她就随便骂他,随便打他,就很不在乎四哥。云烟能不能对四哥好点啊,我都心疼了。】
【我也觉得,态度真的太差了。若是有一人能如此真心对我,就算我不喜欢他,我也不会以这样的态度待他。】
【烟姐的性格是随心所欲,谁干她,她就干谁,绝不内耗,绝不憋屈的那种,可是太随心所欲了也不好。至少对四哥态度好点吧,求求了!】
【咋了,惹烟姐不高兴了,还不能让烟姐发发脾气?难道你们就喜欢被欺负忍着不吭声的憋屈女主?】
【哈哈哈天晓得之前沈婉那个忍气吞声的憋屈人设看得我多发毛,现在换女主了,我可高兴死了!】
【只能说作者是改邪归正了。先前她一直虐沈婉,典型喜欢写渣男贱女的男宝妈作者,我都写了好几篇避雷她的帖子,没想到作者改邪归正不虐女了,能改正就是好女人!】
【有些人明明就是为了虐女,还说是现实向,真是吐了。希望世界上所有虐女男宝妈作者都经历经历他们书里女主的遭遇!】
【说不定人家作者就好这口,觉得经历他们笔下的女主的人生是在奖励她(他)呢。】
彼时,云烟自梦中醒来。对镜自顾。脸上病气退去不少,红晕浮升,她抿了抿唇。她已服了半月余的药丸,体虚并未加速恢复。可见那药丸,分明毫无效用。
也是。唯有气运这般玄妙之物能疗她此症。凡俗的医药怎可能治愈?云济舟终究凡人,非是真神医。
是以,次日云济舟再奉上药丸,云烟佯装吞服,实则尽弃。本欲直言拒服,却不好解释何以日渐康健,倒不如令人以为正是服了云济舟之药,才缓缓痊愈。
【???我淦!烟姐怎么不吃药丸了?这药丸不是挺有用的吗?怎么就不吃了!】
【烟姐不想痊愈吗?】
【大夫说她这体弱之症若是治不好,没几年活的,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治疗方法了,结果她不想治了?她不想活了!!!】
【为什么?我真是服了作者你个老六,能不能写一下烟姐的心理,真想知道烟姐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活腻了不想活了?】
【不是,云烟,你就算真不想活了,能不能直接给四哥说清楚啊,偷偷扔掉药丸是干啥,药丸里有四哥的心头血呢,你就直接扔了???】
【作者是个老六,云烟也是个老六!】
【黑粉都给我滚!烟姐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轮不到你们逼逼!】
【不许骂烟姐,黑粉退散!】
又一段时日过去,云烟气色更添红润,身体愈见硬朗。照此恢复之势,大抵只需廿五日,便可全然痊愈。
时间和她估算的三个月差不多。前几世她试过,每日与气运之子待在一起,每日离开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三个月便可痊愈。
她瞥了瞥云济舟送来的药丸,照旧悄悄弃了。
“你伤还未愈?”云烟问澹擎苍。这伤将养月余,怎的每日仍有血气?
“快好了。”澹擎苍拥着她,指腹摩挲她脸颊。那脸颊依旧雪白,却不复从前十足的病容,病气确乎褪去许多。
她身子正缓缓康健起来。他眸中漾出笑意。
云烟推他:“我厌你身上血气,莫要挨得太近。”
澹擎苍依言拉开距离,垂首自闻。他自己实难辨出血味。云烟的鼻子当真是敏,任他用何种香料遮掩,它都能穿透。
澹擎苍去了御书房,批阅奏章不过半时辰,太后端着参汤来了。
“苍儿,吾亲手煨了鸡汤,你多进些补补身子。”太后满面愁容。月前澹擎苍负伤,只一月光景,气色竟孱弱许多。太后心中惶急,每回见他,眉头都禁不住紧蹙难展。
太后越瞧越揪心,愁云凝结于眉梢鬓角,压不下去。今上犹自昏睡,朝堂两柱倾折其一。偏偏这仅剩一柱身子也不好起来,怎叫她不心惊?
太后:“吾实在忧心,皇帝未醒,大政千斤万担托于你一人之身,终究难支。你暂卸些朝务,静养些时日罢。”
澹擎苍道:“母后宽心,儿臣自有分寸。”近时朝务已分担许多,他每日歇息已足。
太后忧心忡忡叹息。离了御书房,又往昭阳殿探看皇帝。殿内阒寂无声。
一榻厚棉锦褥,衬着玉山将倾的慵懒身段。烟云斜倚在暖枕上,厚缎锦被掩着身体。鬓边血蝶玉簪已松脱了,青丝墨汁般泼洒在锦缎上,犹如谁失手打翻了砚台。
犹若远山黛的眉下,睫毛上栖着两翩墨蝶,蝶翼微微轻颤,直教人疑心是庄周梦里逃出来的精魅。
日影筛过窗,恰恰笼住半张芙蓉面。那张雪白芙蓉面上,额间朱砂似血,而唇,是不必点染胭脂的,天然艳得似雪地里跌碎的两瓣红梅。
她睡中还酿着笑意,唇涡里仿佛蓄着蜜,甜得直叫人喉头发紧,引人心痒欲尝,又恐惊醒了这偷溜下凡的神妃仙子。
太后目光不由自主胶着在云烟身上。直至殿外一声雁唳,方陡然回神。
她面色铁青。云烟这妖女!定是施了甚么妖法,才令她管束不住这双眼一直盯着她看!
待皇帝痊愈,她必斩了这妖女!一念及云烟尸首分离景象,太后忽而怔忡。这般死状委实不堪,不如赐白绫。
念头一转,云烟悬梁后眼珠迸出、舌吐三寸的模样又浮上心头。如此亦复不堪,不如赐毒酒。随即脑中便现出她七窍流血的画面。不成,还是难看。
这一瞬,万般死法掠过。然而无论何种,人既身死,骸体终归不免难看。
不如……太后抿唇。不如不赐死。关入大牢,教她在那苦牢里熬受一生折磨!
随之她眼前便显出云烟在暗无天日、污秽恶臭的牢中受苦之象。她狠狠拧眉。不成!大牢也不成!
那就打入冷宫!太后眼前闪过冷宫疯妇的样子,心头一窒。冷宫……冷宫亦不妥。
究竟如何处置云烟?太后顿觉头疼如裂。
恰在此时,云烟转醒。见太后在不远处,也不招呼,只淡淡掠了一眼。唉。云烟叹息。她原也尊老怜幼。可叹太后这老妇初时便对她不善。
别人对她不恭,岂能指望她以礼相待?
那厢太后也早习惯云烟待她的无礼放肆。倘若云烟忽一日礼数周全,她倒反要惊疑。
太后冷冷而言:“让你照料皇上,你便是这般照料法?青天白昼的蒙头大睡?”
云烟道:“你每回来都说这话,还未说厌?”
“你!”太后切齿。
云烟脑袋一偏,复又睡去。见她如此,太后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好你个……”
左右宫人战栗垂首。云贵妃如此忤逆太后,偏生皇上与苍王皆看重贵妃,太后奈何她不得!太后这怒意,倒似要把整个人都蒸腾起来,浑身都要快冒烟。
是夜,天际吐月,银盘乍涌,清辉如霜。寒枝栖静鸦,冷光侵牖寂。冬月夜风,割面如刃,呵气成晶。然朱檐下椒泥涂壁,兽首金炉吐焰,熏风解冻暖如春。
外间纵是寒透骨髓,昭阳殿内依旧暖融。暖得熏人欲醉,暖得云烟欲解罗衣。澹擎苍唯恐她着凉,将宫殿烘得如蒸笼一般。
此刻,云烟热地辗转醒来。甫醒便闻到澹擎苍心口散出的血气。她凝眉思索,袖口飞出一只蛊蝶。蝶翅洒金粉,金粉飘落澹擎苍周身。转瞬,沉睡的他便陷入昏迷。
待他昏沉,她挑灯燃亮,褪去澹擎苍衣衫。指尖触及心口白纱,她轻轻揭开。
那道创口,殷红犹新,并未结痂。按理,这等小伤早该收口,一月过去,竟仍如新绽?
怎么回事?云烟通岐黄,她按住澹擎苍脉门,细察脉象。确无其他症候能致伤口久不愈。
沉思良久,她放蛊蝶解开蛊,拍醒澹擎苍。
“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伤像是新伤,为何还未结痂?”澹擎苍一睁眼,耳边传来云烟的话。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赤裸的上身及掀开的纱布,道:“你是在担忧我?”语气里竟透出几分欣悦,仿佛得她关切是件顶愉悦的事。
云烟:“……”
她不耐:“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澹擎苍:“小伤罢了,自会愈合。”
云烟倒非真心关切澹擎苍,只是厌极了日闻血气。她道:“你在扯谎。澹擎苍,我憎恶他人欺瞒。若不对我坦诚,此后永不必出现在我面前。”
“是因为……”
“别撒谎。”
澹擎苍止声。终将药引之事告知云烟。
云烟微怔。他竟日日自取心头血,为她制药引?难怪他的伤永不愈合,难怪他气色愈衰。连取一月心头血,焉能不虚?
日日剜取心头血,于躯壳损伤几何,云烟心知肚明。他竟甘愿自毁其身来疗她之疾。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偷偷丢弃的,浸透心头血的药丸,她拧眉:“为何瞒我?”
澹擎苍:“我不愿让你担心。”澹擎苍是矛盾的,若她真担心他,他会感受到她对他的在意,从而欢喜。但他又舍不得她为他担心,故而,他选择隐瞒。
云烟斟酌道:“我已半月未曾服用云济舟的药丸了。”
“什么?”澹擎苍瞳孔骤缩,如临大敌。
“那药,我吃得反胃,半月前起便弃了,只佯装服用。”
“你不要命了!”澹擎苍猛擒她双肩,眼瞳霎时血红如欲滴。
“虽半月未服,然这半月我身子却日渐见好,可见那药只消服半月便足,停用了,身子也能自己缓缓康健。”
澹擎苍血红双眸陡然凝住:“当真?”
“我诓你做甚。”
澹擎苍二话不说,下榻更衣,立时传召云济舟。
夤夜凌晨,苍王急召。云济舟强压倦意疾趋昭阳殿。他本就宿于殿旁侧室,顷刻即至。
自澹擎苍口中惊悉云烟半月未服药丸且日渐康健,云济舟愕然,急为云烟诊脉。
云济舟难掩惊异:“娘娘当真已有半月未服药丸?”
云烟道:“确然。你那药丸甚效,不过服半月便够,此前半月虽停,身骨仍在渐愈。”
末了,云济舟只道,不妨再观数日。
又察十日。十日内,云烟依旧未服丹丸,然身体缓缓恢复之势不改。云济舟长吁一气,对澹擎苍道:“恭喜殿下,此后不必再取心头血制药。”
澹擎苍素来霜凝的眉宇浮上笑意。所喜,非因自己免于取血之痛,只是因为云烟日渐康健而喜。
澹擎苍对云济舟道:“云大夫妙手,理当重赏。”
“谢殿下。”
“然皇上那里,尚需悉心诊治。”
“草民定当竭尽所能。”
十五日,只消再伴澹临十五日。云烟便可痊愈。她举起花梨木杌。从前孱弱之躯,断难将此举起来,如今恢复大半,气力已生。她感受着康健肌体里的劲道,瞥了澹临一眼。
待她痊愈,再过些时日,自会为他解蛊。
忽有冷风自窗隙涌入,云烟瞥向窗外。原是落雪了。岁首初雪。
深宫覆雪,琼瑶般的寒酥片子,轻轻压在屋脊上。琉璃金瓦都给素白埋住了,活脱脱一张大宣纸,让那丹青圣手泼洒出大片留白。
雪花轻飘飘地打着旋儿,檐角的兽吻裹了层雪脂。宫门一重一重锁得严实,四下里静得没一点声响,只听那细碎的雪粒儿簌簌地砸着屋檐。
听着听着,恍惚里像是人身上的玉珮轻轻碰着了,幽幽地传出清脆叮咚来。这座煌煌然的宫殿浴在这大雪里头站着,倒显出几分人间少有的透亮与清净来。
教人一时忘了尘世的烦嚣,独嚼这一口天地无垢的寒净。
云烟抱着手炉,托腮赏了好一会儿雪。终是起身步至殿外,行入雪幕。宫人慌忙替她撑伞。宫人赶紧她撑伞。
“不必。”云烟道。
“娘娘当心,雪湿易凉。”
“这点小雪,不妨事。”云烟踏上雪径,伸手承接雪花。
云烟素有怪癖。刮风时,她爱沐风。落雨时,她喜淋雨。飞雪时,她偏要踏雪。总觉这般,仿若回归自然怀抱,得几分与天地亲昵的松弛。
“这么点雪,无碍。”云烟踩在雪花上,伸手接雪花。
之前是身子不好,不允许她如此。如今身子快好了,她便忍不住了。她在细雪中缓行,待雪花落满头,一件厚氅忽地从天而降。
“为何不撑伞?”澹擎苍边将大氅罩在她身上,边拉她退入廊下避雪。
云烟:“这么点小雪用不着。”
入了长廊,澹擎苍取下云烟头顶的氅衣,为她拂落雪霰。见她满头青丝尽染霜白,又见自己垂落的发丝亦沾了雪,他手一滞,蓦地莞尔:“此番霜雪簪鬓,倒似与你共白头了。”
云烟漫不经心:“是么。”
澹擎苍:“云烟,我想与你白头共守。”
“我可没答应嫁你。”
“你会嫁我。”
云烟故意道:“这么笃定?楼兰男子容貌甚佳,颇合我意,我如今颇喜欢楼兰男子,说不定日后我要去楼兰,嫁给楼兰人了。”
“楼兰乃大昭附属国,本王一声令下,楼兰谁敢娶你?”
云烟:“海外拂菻并非大昭附属国,拂菻人亦是不错。”
澹擎苍:“本王便打到拂菻。你嫁哪国,本王便打哪国。”
云烟:“你可真霸道。”说着她往前走。澹擎苍一把拽住她:“你真喜欢楼兰人与拂菻人?”
“并不,逗你而已。”她轻笑,“你欲娶我,且先思量如何应对澹临罢,我如今可还是他的贵妃。而你,是我的夫兄,我的大伯哥。”
澹擎苍:“不必担心,他那里,我自有办法。”
